知恩图报的老艺术家

2014-03-28 23:38凌翼云
艺海 2014年2期
关键词:湘剧浏阳艺人

凌翼云

黎建明先生的《幸福的生活 难忘的岁月》(载《艺海》2013年11期),记述了1956—1962年间,他12次见到毛泽东主席的情景,洋溢着这位湘剧老艺术家的喜悦和幸福。文中,毛主席听完徐绍清的湘剧高腔清唱《沁园春·雪》(徐和黎配曲)后的道谢,谦虚地称自己的诗为“小作”;叫出彭俐侬、刘春泉的乳名,把左大玢、左伯翼分别称为“小左”、“大左”……朴质的文字,素描的手法,浓情盛意,读后使人分享了他的喜悦和幸福。

黎先生现已是八五高寿的老人。他出生湘赣边境农村,长期生活在浏阳农村。浏阳是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也是湘剧的重要基地。对湘剧传承发展有着不可磨灭贡献的老案堂班,就是浏阳金刚头的。暨镇宝、彭申贤、徐绍清、贺华元、欧寿廷等名演员、名乐师辈出,湘剧观众极广。浏阳鼓乐在全国颇有名气,民间班社众多。浏阳文庙一直保存着祭孔古乐。新中国建立后,山东曲阜孔庙恢复祭祀时,还派人来浏阳取经。黎先生的长兄是一位民间乐手和湘剧乐员。黎先生从小在这样的家庭和社会环境中生活,耳濡目染,深受熏陶。1939年,他的长兄把他带到醴陵,到刚成立的湘剧抗敌宣传队六队(队长杨福云)学乐器。浏阳、醴陵的湘剧班社,经常去毗邻的江西修水、萍乡、宜春、万载、吉安等城镇、农村演出。农村演出流动性大,收入低,有时是庙台,有时是露天的临时台,常常是河里洗澡庙里歇。这种班社不得不是少而精的队伍,要求一人多能,演员能当乐手,乐手也能粉墨登场。他们生活清苦,却得到锻炼。这种班社出人才,因而有“要得饱,江西跑”的戏谚。黎先生在班社里的专业是打鼓,却练成一个吹、打、弹、唱的全才。他不仅是位饱学的打鼓佬,也能唱戏,还学会了跑码头、打前站等工作,善于和各方面打交道。新中国成立后,他当过剧团团长。1954年他加入湖南省湘剧团,得到名乐师欧寿廷、李元奇、彭菊生的指点,为名演员徐绍清、杨福鹏、郑福秋等伴奏,还参加了剧团内李允恭主办的识谱班。自此,如虎添翼,不仅逐步掌握了湘剧大部分剧目的音乐曲谱,也开始探索高、低、昆、乱等声腔规律。1979年他调到省戏曲工作室(省艺术研究院的前身),从总结业务经验开始,进入湘剧音乐艺术理论探讨。从发表《湘剧高腔曲牌分析》开始,先后著述专文百万字,除发表在国内一些专业报刊上外,出版专著八本。如《湘剧、花鼓戏锣鼓经》在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散文《戏剧随笔》在香港天马出版公司出版。他和石生潮合著的《目连戏、南戏源流与声腔形态研究》,由中国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这本著作曾获中国艺术研究院在建国五十周年举办的文化部文化艺术成果奖的三等奖。建国初期,名老艺人徐绍清和音乐工作李允恭编的《长沙湘剧高腔变化初探》和《湘剧低牌子音乐》,也经黎建明增补校正,分别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和中国音乐出版社出版。老黎还曾出任《中国戏曲音乐集成·湖南卷》副主编和编辑部副主任。由于编辑这部艺术科学国家重点项目有重大贡献,而获全国艺术规划领导小组的编辑一等奖。

黎建明的夫人施芳也是湘剧艺人。1951年5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发出《关于戏曲改革工作的指示》时,我在株州文化馆工作时认识她。当时株州还是湘潭县的一个区镇,文化馆叫湘潭县文化馆。那时的施芳,还是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是施姓老艺人的养女,跟他学戏,唱戏。文化革命前她进了街道工厂,后来工厂解散,成了家庭妇女。前几年她去世了 ,终生不知自己的父母、籍贯和生庚年月。湘剧艺人中像她这样情况的人有一批。长沙市湘剧院的名生角艺人陈楚儒,据说出生在胡姓人家,出生数月被卖与陈家,8岁流落街头,10岁被戏班收留跑龙套,因为认真,11岁被选入华兴科班学戏。田汉的弟媳、田洪的夫人陈绮霞也从小父母双亡,流落湘剧团跑龙套后,跟师父陈华芝姓了陈。这位老艺人曾在廖沫沙的诗中,被称赞为“聪慧活泼的艺人”、“勤俭朴实的主妇”、“新文艺工作者”、“中国新女性”。她去世前已八十多岁,还将拿手戏《老汉驼妻》(传统剧目《会缘桥》片段)带到日本演出,并在日本传艺。

千百年来,我国艺人的社会地位都很低。除非贫困到没法活,很少有人将子女送去学戏。像唐诗人杜牧(公元803—约852年)诗中说的张好好那样“以善歌舞来乐籍中”的是极少数,多数是罪犯家属被打入乐籍的。《魏书·刑罚志》白纸黑字记下北魏(公元713—741年)的法律:“诸强盗杀人者,首、从皆斩,妻、子同籍,配为乐户。其不杀人及赃不满五匹者,魁首斩,从者死。妻、子亦为乐户”。唐玄宗爱好音乐歌舞,他办的梨园,培训和演出歌舞在历史上有名气。记述开元以来宫廷歌舞活动的《乐府杂录》中,有“离别难”条,说“天后朝,有士人遭冤狱,籍没家族 ,其妻配入掖廷(宫中的杂屋,下人住的地方)”。帝王们爱好歌舞伎艺 ,只是供自己享乐。乐籍,是乐人的户口本。籍没是指在一般老百姓的户口中被注销,打入另册,低人一等。打入乐籍的乐人及其后代,不准参加科举考试,不准做官。解放前,很多地方的乡规民约,族规、家规,还明文规定不准子弟唱戏,违者严厉惩罚。《资治通鉴·唐纪·唐高宗武德四年》有:“诏以太常乐工,皆前代因罪配没,子孙相承”。《清文献通考》卷十九有:“雍正元年令,山西等有乐户一项,其先世不附燕兵被害,编为乐籍,世世不得为良民”。我国历代统治者,在宫中都设有管理歌舞戏曲的衙门和官员,也培训演员、组织演出。如唐、宋、元、明的乐府、教坊,清代的南府、升平署。他们把演艺人员当作提供娱乐享受的工具,地位等同奴隶。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演艺人员叫文艺工作者,和教育工作者、科学工作者地位等同;成了工人阶级的组成部分,是国家的主人,还被誉为人民艺术家,人类灵魂工程师,让人自豪。这是毛主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成果。老黎的幸福感和徐绍清(湘剧)、彭俐侬(湘剧)、何德润(皮影戏)、刘玉生(木偶戏)等老艺人相同,源自艺人阶层的政治、社会地位的翻天覆地变化。他知恩感恩,感谢培养他成长的中国共产党,感谢养育他的湘剧艺术,感谢老一辈和同事们。他热爱这些人,热爱自己的工作,热爱支持戏曲事业的一些人。他把全身精力倾注在戏曲事业上,无论是当伴奏、作学术探讨或其他工作,都是“拼命三郎”。1984年以来,我和他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并一起去邵阳挖掘祁剧《目连传》,去郴州组织湘昆教学演出,工作起来他不知疲倦,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他既为这些活动出谋划策,也干一些平凡却又关乎全局的琐碎事。在祁阳,目连戏演出和全国性学术会时,饰演刘四娘的演员李菊华的母亲在零陵病故,如果请假就会耽误演出和学术会。我们和当地领导以及老艺人们做了李菊华的工作后,我们请老黎去零陵协助办丧事。李菊华大哭一场后含泪登台。事后,老艺人感动地说:老黎“替李菊华当了一回孝子”。打鼓佬宾金宵家中住房漏雨,情绪波动,老黎找宾金宵交换意见后,赶往冷水滩,和当地文化部门一道,为宾家房子捡漏,使宾金宵安心打鼓。老黎退休后对湘剧艺术的热爱和热情不减。他夫妇一直参加和支持长沙的湘剧票友活动,对票友们在音乐、剧本等方面有求必应。我们单位食堂曾师傅的小孩,假期来长沙,想学打鼓。老黎教会了他,并赠送乐谱。经常有省内外的湘剧界人士来找老黎求教求助,他不厌其烦。我在他家就见过萍乡来客,他以酒饭招待。在北京退休的钢铁学院教授唐伯刚,被湘剧艺人称为“铁杆粉丝”,出外讲学常回长沙,到长沙必和老黎交谈。他们聊得欢快投机。

黎建明先生就是这么一个知恩报恩,为湘剧尽心尽力一辈子的老艺术家,一位艺德双馨的、省级艺术研究单位的高级研究人员。 (责任编辑:尹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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