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芝冈日记选录(二)

2014-03-28 14:49范正明
艺海 2014年2期
关键词:目连

范正明

一九四五年(重庆)

一月十三日

晚餐备牛肉一味,约田寿康、李也非来谈,绍伯同来。谈及中兴湘剧团移渝问题。闻寿昌兄有最近来渝之意。(中兴湘剧团已于1943年初在长沙被迫解散,团长吴绍芝1944年冬逃难到湘西洪江时,曾与范元义、彭菊生联名给田汉写信,要求支持湘剧到重庆演出。此时,黄芝冈还不知吴绍芝已在湘西溆浦龙潭病逝)

一月十七日

午后拜见田伯妈,老人体略清减而精神极佳。云每餐必饭两碗。……初次见田三嫂(田洪之妻,湘剧名旦陈绮霞)及其二女孩,因取百元作糖果之费。田伯妈留晚餐,有炒肉二碗,皆着辣椒,不可食,仅以白菜佐饭,尽一碗。

一月二十九日

……三嫂(见前注)为余讲湘伶琐事,云罗元德(湘剧著名二净,为田汉同乡、亲戚)仍好儿嬉,常在陀螺上画太阳旗,持鞭抽之。或按蝇翅令仰卧,涂蜜其足,令蚁来附,乃放蝇翅使飞,曰:“蚂蚁坐飞机也!”又张绳两筋而立之,涂蜜绳上,视群蚁沿绳以为乐。罗为二花而爱演丑角杂戏,其令人捧腹之处则群伶奉为圭臬。罗行二,其父也行二。罗为独子,家有薄田,罗返家时,犹从事农田工作,居然农人也。

师青云(湘剧著名大靠老生)有一子为名鼓手,而有狂疾,卒死于火,故而无后。

陈绍益(湘剧唱工泰斗,与田汉同乡、亲戚)老年健啖,晨四时出外散步,乃往茶社,呼包子四枚合芝麻酱食之。陈逝世于甲申正月初七日。其疾起初为小恙,已就痊矣。因为同人撑台面出演数日,疾乃复剧,七日晨呼子至前,勉以孝敬母亲,乃易其内着衫裤,语妻曰:作今日疾略有瘥,其妻出浣衣,易水一盆,反视陈已瞑目逝矣。

一月二十五日

午前往文协会,到“剧协”所召开之戏剧节纪念会。在会场遇徐筱汀兄,云《收复两京》剧将与《班超投笔》同时由夏声剧社在月底演出。开会仪式举行不久,予以洋百元购一纪念章,即返社。

二月十四日

上午往青年会,得晤民众教育馆馆长黄楚青氏,仅参观其佛道画轴、门神、财神版画、铜佛像、道士巫神木印、短刀等,略观一过而行。

二月十六日

午后往青年会,参观宗教民俗展览会,关于门神年画之部搜集未臻完备,但可供人研讨。

(一)、门神所持原始当为锤斧,盖其来久远,故或持苇索,或持先民石器,缘饰为锤斧也。后人附会为秦(叔宝)、尉迟(恭)二将,故一持鞭一持锏。会中陈列门神画,有一手各持长柄钺斧,而一手仍分持鞭锏也者,盖两俱得之。长汀门神则各持长柄单锤,而于上同分书神荼、郁垒(神名),取义似较古也。

(二)、许昌门神,秦(叔宝)白须,勾老脸,持锏及如意,骑兽若豹;尉迟(恭)黑面持鞭,左持元宝,骑为黑虎,若赵公明,是又合财神、尉迟为一体也。

(三)、威远门神则秦(叔宝)、尉迟(恭)皆花鸡蛋脸,雉尾,左右手各持双鞭双锏。许昌另一画则尉迟皆红脸,各有一持旗小校,勾花鸡蛋脸,举旗单膝分跪其左右方,若探子焉,此门神之变体也。

(四)、南宁门神,少年白脸,小生巾,箭衣,各持双短柄锤,知其为门神也耳。成都门神为二女将,雉尾,各持长柄刀。广元门神则翎顶貂褂,佩剑,若清代武弁然。此或如官衙大常之门,画像貂红袍人耳,则亦不拘一格矣。

(五)、牛王马王画,西安一幅则马王花面绿袍,四手,两手上举;牛王白面,三绺须,红袍。又一幅未带地名,马王白面披甲,两手各持双剑上举;牛王端拱执圭。西昌马王画,则马王红面绿袍,两手各执双剑上举,因之马王作愤怒像,绿袍四手,两手各持剑上举。从三画中可归纳得之。又牛王案下画牛一头,马王案下画马一头,三画无不然。

(六)、奏善堂乃灶神画案上并坐灶公灶婆,案旁列童男童女,案前列二吏,案下作儿童、鸡、犬、猫。成都、雅安、康定、迪化,四画皆同。

(七)、三官堂乃天地神画。井研、威远、长武、宝鸡四幅中画神牌,书“天地三界十方万灵之位”;郑州(大幅)、宁夏则书“天地三界真宰”;成都、雅安则书“天地水府三元三品三官大帝”。湘中仅以红纸书“天地神位”,不知其为三官神也。又南部一幅则神牌书“天地三官大帝”,而不列水官。

(八)、三多堂乃土地神画。灌县、绵竹庙中画神牌,书“长生土地之位”。

(九)、四川神猫画一幅,猫口衔鼠,上题诗云:“此猫甚是猛勇,两眼恰似玲珑,四爪犹如钢叉,老鼠不敢逞雄。”

又往“文运会”赴戏剧教育辅导会所召开之座谈会,参加者多各戏园老板、演员,龚啸岚兄亦列席。所谈到者:(一)、为话剧不限价,捐税减,平剧、杂耍要限价而捐税多。戏剧既不分家,何以有此现象?(二)、旧剧行头添置,费用不减话剧,如往成都置盔一顶,需洋八万元;置蟒一件,需洋五百万元,故收入减则不够本。(三)、禁演戏无选择,如《拾玉镯》亦列禁戏,而戏园乃无戏可演。(四)、内部先需团结,旧戏演员当加入“剧协”为会员。(五)、每月由各戏园轮流各演慰劳戏一日。

洪深先生论娱乐与教育。谓戏剧宜具十分教育性,同时又具十分娱乐性。好的戏剧能善尽教育之责亦同时能顾到娱乐。坏的戏剧则仅具娱乐性,而娱乐又纯为生意眼也。文明戏之初期教育性亦居主要成分,其后乃纯为生意眼,今话剧亦多为生意眼矣。话剧不必讳言生意,卖钱与教育仅分寸问题耳。

又云,编戏有一秘诀,凡故事能代表观众心中所欲言者,必为观众爱悦,而隔靴搔痒,则虽具技巧,也无法见好观众也。

二月十七日

本日为《文艺先锋》写清末程(长庚)、汪(桂芬)诸伶历史戏编演一文。

二月十八日

十五日得《新华日报》社请柬,约今日午后二时往参观秧歌表演。……廖(沫沙)约往报社合作社进面点后,乃参观其延安展室。秧歌曲开演后,时光消磨于《兄妹开荒》、《一朵红花》、《牛永贵受伤》三出歌剧中。秧歌演毕,日已将暮,复参加其所邀之讨论会。

二月十九日

穷一日之力,写完十七日未完稿,计字数三千左右。得刘巍兄催稿,拟为写《论秧歌》。昨日观《新华日报》社秧歌及陈列之新内容木刻年画,其成功在毫不牵强,纯熟之义即在此。若律以重庆新歌剧,则技术与观众情绪,时有扞格之感受,无怪乎观众对剧人表演不亲切也。自另一面言,则又为内容问题,秧歌以舞为基点而副以歌,乃令观众如四川人路旁看人闹架,歌舞散文性视内容浮现之度如何,此戏剧之真刀枪也。

三月二十三日

午后参加育才学校召开之如何利用民间艺术形式座谈会。

龚啸岚:湖北戏汉戏为大戏,为庙台戏;楚戏曰小戏,布门板二张为台,故俗称踩横板子。花鼓戏上街(即楚戏演唱)期自每年正月至二月花朝,以后则几禁。间有土豪劣绅违禁演唱,前面演唱,后面聚赌。民国十六年到汉口,初由黄陂、黄冈人接来在茶馆中演唱,渐组戏班,其观众为茶馆闲人、家庭妇女。《蓝玉莲》经人改编,魏小生为一浮华子弟,爱农女玉莲,而农女不爱魏。花鼓新词多见于小唱本中,花鼓老戏有名《劝夫》者,清末民初加入种族革命思想,洪宪时加入反帝制思想,北伐时加入国民革命宣传。楚剧有《告经承》、《告堤霸》二剧,经承者,当时有八大经承即土霸也。“堤霸”为修堤恶霸,而人民控告之。汉口新年抓花鼓戏,民众则武装拒捕。

郑沙梅(音乐家):不能把川剧划在地方戏范围内。因(一)、川剧之昆、高、胡、乱均不产生于四川。(二)、不能表现四川民间故事,惟方言及表现方法被唱的人唱成地方戏。川剧比昆曲高明:1、昆曲爱改元曲悲剧为喜剧。2、川剧比昆曲简练,可以《琵琶记·辞朝》为例,高腔为朗诵为戏剧的音乐,昆曲为歌咏,为音乐的音乐(但又云高腔也是一个个曲牌唱,高腔是一种歌曲形式)。川剧题材极广,如古代的神话、佳话、五代两晋故事,且有出自《太平广记》及《聊斋志异》者,乃至京剧也没有这许多题材。川剧角色支配平均,有小生、小丑等重头戏。川剧之偷盗遇魔全为默剧。高腔歌曲多与西洋乐曲暗合。

富少舫(曲艺家):大鼓在河北分西河调,出自保定,乐亭调出自乐亭,奉调出自唐山。北平古书则原出河间府。乐亭调有《小姑贤》鼓词,湖南花鼓戏亦有《小姑贤》,故其源或为秧歌。西河调为赶集说书,唱半天不归正传似为民间歌曲。奉调即“八月十五庙门开”之类小调,北平调则说书也。

关于沙梅之论调(此段为黄芝冈对郑沙梅发言的评论):(一)、戏剧地方性与民间性不可分。四川人爱为川剧争风雅,而沙梅则着眼于昆曲、高腔,故不见戏剧家的民间性,而抹杀其地方性。(二)、沙梅云被唱的人唱成地方戏,则不否认其为地方戏自明。而必曰非地方戏则以为方言与表现方法与川剧无涉,实卑卑不足数也。(三)、地方戏剧词多漫长而不简练,而川剧较湘剧尤为枝蔓,以《甘露寺》为证可知。《辞朝》盖偶有此例耳。然亦有其自来,或经过士大夫润色耳。(四、)角色分配平均,各地方戏皆然,京剧重生旦,自有其发展途径。(五)、悲剧成分,地方戏较京剧更为着重。如《六月雪》之喜剧终场,自京戏作俑,期合支配者心理也。昆曲改元曲悲剧为团圆戏亦然,编者为士大夫,演出之场所为官邸世家也。(六)、川剧老戏无多,而士大夫作剧居重要地位,此类新剧在京剧中则每为老戏淘汰,大率昙花一现。而川剧因本身不进步,即如《柴市节》、《越王回国》(上四大臣,次上勾践唱生聚教训及召兵之经过,用一同入场,寿昌目为勾践演说也),仍永远保存。京剧民初亦盛行聊斋戏,岂无题材,外行人编剧,且能选择题材,如《画皮》,惟川剧有此本戏耳。(七)、沙梅以西洋音乐支配高腔锣鼓,其所唱为沙梅高腔,非川剧高腔,盖川剧高腔经沙梅淘炼,犹南曲之变为昆曲,盖其作用在使高腔昆曲化耳。实则平剧、大鼓等均可受西洋音乐支配,川剧高腔乃独遇沙梅,亦有幸。

四月三日

往郭沫若先生家,郭先生以近出版之《青铜时代》相赠。遇陈润泉夫妇……。借《缀白裘》一册,并吴君绍芝(湘剧小生泰斗,原为中兴湘剧团团长)函归。

录吴绍芝与寿昌兄函:“我们这次逃亡出来的湘剧同志只有十成之二,在路上又死了董海奎(武丑)、江南生(武场面,有湘剧第一钞之誉),前日,彭菊生(湘剧名琴师)长子铁伢在贵阳逃回,他在柳州车站会见了欧家运哥,说元霞(欧元霞,湘剧著名大靠老生)老先生已在柳州死了,华厚(庄华厚,湘剧著名二靠老生)同志与我们一路到桃花坪(现湖南隆回县治),住了一个多月,他因妻儿关系定要回去,同黄华翠、朱菊云、颜二一路返回,现在这里只有金生、金林、华丰、铁珊、润生几个同志,还有菊生、华枝二位(以上均为湘剧艺人)……我本应早日他投,因内人病重,不能远涉,故挨至今日,也决心往靖(湖南靖县),与申和、玉梅(时在靖县演出之福如湘剧团。王申和为名丑,黄玉梅为班主)商定之后,再来接在洪江的几位苦同志一道去参加他们的团体。

我于四月八日(1944)回乡(现望城区白箬铺)住了十多天,二十四日黄元和(湘剧名丑,曾任湘剧抗敌宣传队二队领队)及全体同志及元霞先生一家共计五十余人在我家住了两日,二十六日长沙失陷,二十七日就带了润生(吴绍芝长子,名鼓师)夫妇及内人、小孩五个人跟了大家逃出来,二十八日敌人已在我们之前攻到了湘潭云湖桥、石塘等处。元和他们就在一所祠堂里扎下,不肯再走。我与元霞、申奎、福志、海奎等二十余人冒险向前,三十日行经湘乡以上十五里之三棘市安歇,不料敌人从宁乡攻到湘乡,当晚在朱仙渡打起来了,我们从枪弹中逃出来,把所带的物件一概丢尽,元霞先生就在那时冲散。第二天在路上会见华厚同志和三太太(田洪之妻)的师娘,他们是由石塘出来的,一同逃到邵阳。……五月十日才到了桃市(即桃花坪。下略)……

五月二十二日

汪毓先兄介绍徐琴女士来室参观,汪云:河南固始有花鼓戏,名花篮戏。

郭从周兄云:山西南路戏演《断桥》,剧词甚长,以旦扮白蛇,以武旦扮小青。

五月二十四日

山西南路戏为蒲州戏,脱胎秦腔,道白用晋南话,本戏多,能戏亦多,有取材《东周列国志》者。川梆子剧多,或其流传也。

中路戏为太原戏,流行府(属)十县,道白用国语,为代表山西戏。

北路戏近似河北梆子,与河南梆子不同。

此外有上党戏,又有洛阳调,为河南戏,有丝弦,无锣鼓。伶工云:此种戏之曲牌共有四五百种之多。

山西戏捧杨家将,因山西是杨家建功立业之地。骂赵匡胤,因赵曾灭刘法王(刘智远后),残破山西,改太原城十字街为丁字街,欲破山西风水,这也是地方戏的一(种)解释。

七月三十一日

午前往任侠兄处取《论白蛇传》稿交刘嵬兄。晤马彦祥(戏剧家)兄,谈徐筱汀兄论《老稳如泰山神文》。是日天转凉,午后为《抗战文艺》补写茅盾五十寿文。

八月十三日

“文协”晚七时在会所开“欢谈”晚会……,(在)参加戏剧界游行后,复回“文协”参加晚会。由胡风兄主席,讨论“文协宣言”、“文协”更名。组织附逆文人(指汉奸)调查委员会及“复员”(抗战胜利后返回战前所在地)等问题。……回家已十一时许。翰笙兄来函云《中国的水神》(黄芝冈近作),由“中苏文协”向苏联作家协会推荐,痼能割爱所保存之一册书否?

八月三十日

昨日天气极热,今晨赴“文协”、“剧协”所邀请之欢迎郭沫若、丁西林两先生茶话会。地点在白象街实业大厦,时间为午前八时。届时到会者仍无几人,故延至九时始开会。在会间遇张德成(川剧著名老生)先生,云曾患大病,年老矣,但仍能唱川戏。在会场唱【新水令】一支。……

八月三十一日

下午二时,“剧协”在文运会开理、监事会……

张德成先生云,明季有明姓在重庆立都失败,重庆盖《封神榜》之绝龙岭也。山自浮图关来,为二江所束,复以火烧此龙,人言重庆为火地也。昔人在山城掘得闻太师(商纣王时太师闻仲)剑,故知之。此语幸在胜利后发,亦知堪舆家言不足信也。

在马彦祥兄家晚餐,与谈旧戏界之禁忌,如后台不许下棋,避“你走”、“我走”之言。

昨郭(沫若)先生云,苏联不忘梅兰芳,且运用其上鞋帮之穿针引线(指戏曲中花旦做针线表演)于舞蹈动作中。此做法在徽班开台戏《桃园结义》中,张翼德妻即有之(张妻一边守店一边做针线活儿)。此民间艺人技巧,非梅氏之创作也。

九月一日

下午六时到中苏文协举行之中苏友好同盟条约成立庆祝鸡尾酒会,见毛润之兄(“毛泽东主席代表中共中央到重庆与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苏联大使馆为毛泽东莅渝举行一次招待会,黄芝冈也是被邀请者之一,毛泽东看到黄芝冈,与他打招呼:‘黄芝冈你好。”——引自邹世毅《湘籍近现代文化名人》戏剧家卷152页),仅与一握手也。

九月六日

(清末北京各京班擅演之吉庆戏):

灵官(普庆班、天庆班)。

加官(天庆班)。

赐福(普庆班、天庆班)。

玄坛(天庆班)。

戏瑞(四喜班)。

百寿呼(普庆班、天庆班)。

遇龙封官(普庆班、天庆班)。

永平安(四喜班)。

九月十三日

午后,往文化会堂参加“剧协”理事会,讨论戏剧界复员问题:(一)、进行因抗战而疏散到后方之抗战戏剧团体登记。(二)、登广告,期与抗战剧人保持联络。(三)、复员先团体,俾各返目的地展开工作。(四)、努力抗战之工作者由剧协授于奖状。(五)、筹办庆祝鸡尾酒会。

九月十八日

日本仓石武四郎著,汪复泉译,《目连救母行孝戏文研究》(载《小说月报·中国文学研究》下)说:“新刻出像音注劝善目连救母戏文上卷第十四折是《尼姑下山》,第十五折是《和尚下山》。以《新刻出像点板时尚昆腔杂曲》标榜的《醉怡情》(昆曲剧本集,明末菰芦钓叟辑)的最后,把《孽海记》的《僧尼会》列入弋阳腔(康熙间,仓石假定),《缀白裘》(戏曲剧本单出选集)中有《孽海记》的《思凡》,七集中说起《孽海记》的《下山》(六集的目录及插画中,都把《思凡》算做梆子腔,但本文的体裁完全和梆子腔不同,是昆腔体)。又《纳书楹曲谱》(长洲叶堂(清戏曲音乐家)编选,乾隆五十七年刊本)外集卷二,把《思凡》当作“时曲”,补遗卷四,把《僧尼会》当作“时剧”。就是在《遏云阁曲谱》(王锡纯编)中,也载《孽海记》的《思凡》与《下山》。在《戏考》二十四册中也有《思凡》,一名《小尼姑下山》。其中《醉怡情》的《僧尼会》和《缀白裘》的《下山》,单单说白有繁简以及曲的方面,调各有二三异同之外,可以说完全是一样的。《目连救母》的《和尚下山》调子实近于《醉怡情》,只是最后是短了(按此乃《醉怡情》列《僧尼会》为弋阳腔之理由)。大约由于目连戏实演的关系改削了罢。如其确系如此,那么《孽海记》比诸《目连记》更早存在着了。和《缀白裘》的《思凡》相称的。《醉怡情》里没有,应直接看《目连记》的《尼姑下山》。但这两者除外某一部分,全然是异样的东西。情节大体一样,但《缀白裘》的罗汉等在这里没有,全然是独唱的。尤其是《缀白裘》的开头,有(佛曲)“昔日有个目连僧”……的一曲,唱目连的传说,或是因为目连的这种传说早已有了,甚至于作小曲了。所以《目连记》的作者,特意把这一曲改作的,或是以目连戏中的插话为本,由后人改作来制为一曲的,这其间的事,已是无可考托的了。

《思凡》的昆曲形式,经后人改作而有,时在目连戏当时或以后。

按郑振铎中国戏曲的选本引《纳书楹》中《思凡》、《僧尼会》,《缀白裘》的《思凡》、《下山》,均只标明《孽海记》,未曾当作“时曲”、“时剧”、梆子腔也。

九月(未署何日)

目连戏文故事:目连救母的传说,就是讲盂蓝盆的由来的;佛说《盂蓝盆经》与佛说《报恩奉公瓦经》所见的故事便是这个。目连的祗园精舍才得神通力的时候,便因为想济度父母以报答养育之恩,遍走世界,一看,他母亲是陷入饿鬼道了,立即把钵子盛了饭去供奉他母亲,哪知那饭忽然变了火。目连哭着,去告释尊(释迦牟尼),释尊告他以七月十五日自恣之际为期,把盆子盛了百味的饮食去供养十方的僧侣。果然他母亲因为这桩功德,解脱了一劫饿鬼之苦,目连的悲哀也消灭了,一切众生也都高扬欢喜之声也。

《目连救母行孝戏文》三卷,上卷三十三折,中卷三十五折,下卷三十四折,通计百零二折。王舍城中有叫傅相的佛教信徒,因为精进供养之德,容许升天了。那时他对妻子刘氏、儿子罗卜说,要一直遵守精进(精心一志,努力上进。佛教六度以上)不断供养。有刘氏的阿弟叫刘贾的唆使他姐姐破戒,但罗卜是不逊于他父亲的信徒,便借个口实叫他去做生意了。

在他不在家的期间,刘氏渐渐堕落了,对于为忠告而来的僧道,叫他们吃狗肉馅子的馒头,而且终于一个不剩地赶走了他们。并不晓得这些事的罗卜,靠了观音菩萨蓄了些钱,过了三年,回家省亲,上卷完。

罗卜晓得了母亲在家不好行为,谏他母亲,但母亲早把狗骨埋在园里,总是辩解,土地之神发怒了,忽然把地裂了开来,把骨头都显露出来,刘氏失色倒了,她的灵魂坠入地狱了。罗卜由于观音托梦,晓得母亲的罪只有到释尊那里,才可设法解剖。于是他把朝廷的恩赏,定了的婚姻都抛去。到西天去的路上,遇着许多的困难,观音为保护孝子,先镇伏了白猴精,在它头上嵌了金箍压住它,叫做罗卜的响导,过了黑松林,寒水池,火焰山的难关之后,到烂沙河,为河主沙和尚计算,坠入河中,终于靠了观音的法力,虏了沙和尚来,这才能到了西天。中卷完。

仓石武四郎说,到西天是《西游记》的翻案,但中国宋时目连便已开端,或许,这一段是《西游记》的蓝本,还比较合理一点。

李慈铭(清文学家、戏曲作家)《桃花圣经解盦日记》戊集第二集,光绪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所记云:“夫优伶爨演,实始有唐。目连救母之记,见于白傅刘宾客之《相嘲诮》”。此当考之。

目连在家定了婚的曹氏女,在主人到西边去绥抚的时候,夫人(即曹氏之继母)强迫她改嫁,曹氏便偷偷地断了俗缘的黑发,到尼姑庵里去,到如今已有十六年,在静心修行了。在相同的十六年间,目连因努力修行,得了即便是地狱也能自由通行的神通力。地狱由十殿组成,第一殿是刀山剑树;第二殿是磨磨碓舂;第三殿是铁床血湖,渐渐地难受起来了,到了十殿定身畜产,便宣告来生向畜生道了。目连寻找母亲,到第一殿,母亲亦正巧护送到第二殿去,到第二殿,又正巧引渡到第三殿去了。一直赶到第五殿终于会不见,如是回到如来那边去,请为设法,为如来所鼓励,立即到阿鼻狱去,正巧是四月八日龙华会,地狱的釜也有了盖,罪人都停留在内。请求会见,果然母亲在着,便拿来白白的饭供奉母亲,当母亲还没伸出手来,被旁边的饿鬼夺去了。改把如来给予的黑饭拿出去,饿鬼以为是铁屑,没有伸手出去,这才充了母亲的饥饿。但相逢不久,两个人被分开了,母亲终于在第十殿上宣告变狗了。因为想念母亲重新回到这世间来的目连,得到观音的显示,便伏在一个打猎场上,认到了追随自己的一只小狗,这是他母亲的转世,伴着回来的路上,走过一个尼姑庵旁边,小狗忽然跳进庵里,咬牢了曹氏的衣袖不放,两个人由于小狗的引导,才大家知道了姓名,但都已是皈依佛门的身子了。目连已十六年没到家里,回家后为母亲于中元七月十五日开盛大的盂蓝盆会,那尼姑(曹氏)也下山参与,由这功德赧免了母亲的罪,全家享受升天的幸福。下集完。

九月二十一日

汉剧十行角色有“九夫十杂”之名,《目连救母行孝戏文》则由夫扮刘氏,此剧在刘氏变狗后,曹氏女才以旦色出场,前此则全剧主角为刘氏,旦色皆配角。此例,南曲亦有,万历丙戍(十四年)世德堂刊裴淑英《断发记》(日本神田氏藏),曾用夫之名称。又富春堂(明末南京书肆)刊《苏英皇后鹦鹉记》(亦神田氏藏),称周王为“周”,称太子为“太”,此云“夫”盖夫人之省称。明末传奇角色称谓,有此一例也(录仓石武四郎说)。

仓石主目连救母故事为《西游记》翻案之说。谓吴承恩撰《西游记》,在嘉靖、隆庆间。《金瓶梅》第十五回写上元灯市,又有站高坡打谈的词曲杨恭,倒看这扇响钹游脚僧演说三藏的路头大书,仓石因证明《西游记》风行民间,万历间亦如此。演说“三藏”是泛指佛义,所谓经律论是。惟西游传说,在吴承恩时必已风行,而为游僧讲说。盖仓石谓《西游记》自身也是自宋代以来不绝地在发展的。此言猴精、野猪、水怪之故事必早由游僧之口,流行民间,吴承恩用作《西游记》小说蓝本,而目连救母则以此故事属于目连。仓石云:“目连救母是《西游记》传说‘这系统的那一点上发生了支系。”其说自较确也。

仓石所据的《目连救母行孝戏文》是明版模刻,上卷首页题为“新刻出像音注目连救母行孝戏文卷上,新安郑之珍(明·戏曲作家)编,金陵富春堂梓”。而模刻则题于书面里页,曰“出像音注目连救母劝善记(裕德堂梓)”。富春堂是明末南京唐姓书肆,刻有《刘智远白兔记》、《赵氏孤儿记》(京都帝国大学藏)与《苏英皇后鹦鹉记》。又和刻《古今事文类聚》,原本正是金陵唐富春子和刊本,有万历甲辰(三十二年)孟春之吉,金溪唐富春识语,足见《目连救母戏文》,明万历中亦有刻本了也。

仓石又云:“《目连救母》的名称,似乎载在黄文旸《曲海》(乾隆四十六年编于扬州)的目录中。据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五所转载,是列入明人传奇六十六种古本无名氏可考这部的最后的。”梁廷枬(清戏曲作家、文学家)《曲话》(卷一,道光四年撰)与支丰宜曲目表(有道光二十三年序)中所见的更是转抄李氏的。王静安(国维)《曲录》卷四,也是转抄李氏的,只是在下面添上“一本”二字。此足证目连戏文,明亦有之。

仓石又云:“《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篇卷五中,那安徽风俗中目连戏的一项,说安徽芜湖道泾县附近各村,有每五年或十年,雇南陵的伶人来演目连戏的习惯,这叫做“平安神戏”,大抵是在冬季夜里(农闲时),从太阳落山到第二天早上,或是三夜、五夜、七夜,普通是三夜完结。第一夜是演目连父亲傅相救济贫民的一段;第二夜是演东方亮底妻子缢死的一段;第三夜是演目连的母亲刘氏游十殿之一段。这三夜的搬演,正如前述上中下三卷的组织一样。只是第二夜东方亮底妻子的事,我所藏的剧本中全然没有,那记事中有打浑戏《小尼姑下山》一句,这正合于剧本中的《尼姑下山》。但那打浑戏中的《王妈妈偷鸡》和技术的‘盘戳、‘盘彩,这剧本中也没有。”

九月二十二日

郑振铎《佛曲叙录》(载《小说月报·文学研究》下)《雌雄杯宝卷》提要云:“雌雄杯宝卷凡二卷,上海文益书局石印本。周僖王时交趾国献瓦杯一对,一雌一雄,能高奏歌曲,僖王付与苏后掌管。有梅妃与苏后争宠,骗后将雌雄杯带至妃宫,却把这只杯打碎了。因此,僖王将苏妃宣告了死刑。亏得有一位大臣潘相,把苏妃暂送至家中藏匿,而使他的第三夫人窦金莲去代死。正当行刑之际,天神把她救了,送到一个庵中存身。这里,梅妃打听出苏妃匿在潘府,便带兵来搜查,却为潘相设计解脱。不久潘相又设计把苏后送到外县,恰好在庵中与窦金莲相见,二人遂同住宅区在一处。这时苏后恰生了一子,过了十余年,梅妃之奸谋发露,僖王又迎了苏后还宫,而以她的子为太子。”

仓石云:“富春堂刊《苏英皇后鹦鹉记》,称周王为周,称太子为太”,盖以雌雄杯故事为剧材。此在明为南曲,在清乾隆为弋腔,而剧词见《缀白裘》串戏高腔中,即湘剧高腔中之《祭台》、《思妻》所从出也。

九月二十三日

《目连三世宝卷》题要:“傅员外娶妻刘青提,他一生好善,生了一子,取名罗卜,又名目连。不久,他便坐化升天而去。目连请僧道追荐了父亲后,亦辞母出家当和尚。刘氏有兄弟刘贾,力劝姐姐开荤,刘氏听从了他,因此暴死,且被拘到地狱受罪。目连自母亲亡后,日夜啼哭,不知她可曾到西天,有好处否?因此立愿到西天去寻她。经过天河,脱了凡胎,他到芦山,佛告诉他,她乃在地狱中受罪,于是他赶速的追去。佛并给他九环禅杖,以便点开地狱门,救出他母亲。目连到了鬼门关,经过孽镜台、破钱山、剥衣亭、寒水池、神难山、血污池、滑油山、望乡台、杜死城、刀山、恶狗村、孟婆店、奈河桥,历经地狱各处,总追他母亲不到。直到了阿鼻地狱,才知道她在狱内。于是目连手执禅杖,用力向狱门一戳,不料狱门大开,里面众孤魂都逃了出去。目连母子方才相见,却被十殿阎王扯到地藏王菩萨处,菩萨叫目连把放出之八百万孤魂收回来再说。他出生在人世,成为黄巢,在唐起兵扰乱天下,杀了八百余万人,即把所放走之八百万孤魂都收了回来。但阎王又要他收回猪羊性命,于是他又出生为屠夫贺因,生平杀猪羊无数,到了功德圆满时才改行行善,为观音所引去,参透机关,方知是目连投胎。于是又去见幽冥教主,哀求救母升天,这一次用禅杖轻轻的向狱门直点,母亲才得释放,与傅员外、目连同登天堂。”(凡三卷,上海翼化堂刊行本)

九月二十五日

《香山宝卷》相传为宋普明禅师于崇宁二年(1103年)八月十五日,在武林上天竺受神之感示而作。一名《观世音菩萨本行经简集》,共二卷,有上海文益书局石印本,民国三年出版。又有《观音济渡本愿真经》一种(咸丰壬子上海翼化堂刊),内容事实结构与《香山宝卷》同。

迦叶佛时,西弥山西有一兴林国,入皇婆伽,年号妙庄,人民安乐,国土扩大,只苦未有太子。皇后宝德,连生二女,名妙书、妙音。到妙庄十八年二月十九日,又生一女,名为妙善。此公主并非常人,乃是仙女转世。妙善到了十九岁,每告上苍,愿舍皇宫,出家奉佛。宫娥彩女见她在宫中修行学道,尽都笑她。一日,妙庄皇帝坐朝,想及尚无太子,心中抑抑不欢。群臣跪奏,三位公主,青春正当,合招驸马,亦可继后。皇帝便下令为三位公主招驸马,大公主招一位文人,二公主招一位武将,惟有三公主立意修行,不肯招夫。皇帝大怒,便囚禁她于后花园。公主却喜得出宫门,如鸟出笼,如囚脱枷,反为自无忧。一月之后,皇后想念女儿,求皇帝宽赧了她,皇帝便叫皇后及二女和宫娥逐一去劝说妙善,要她回心转意,不料妙善固执如故。半载后,妙善便到了白雀寺修行。皇帝叫尼僧劝她回来,不然就毁寺灭尼。尼僧设计磨难她,公主在寺吃了许多苦都能容忍,尼僧无法劝她,也无法逐她,便去回报皇帝,皇帝大怒,便起兵围寺放火,亏得公主剌血,向天喷一口,即时成为红雨,灭了大火,保全了尼僧和庵寺。皇帝更为愤怒,便派兵将公主捉拿来到京,用刀斩她不死。公主祷天容其一死,免与父王斗气,再用弓弦绞定咽喉,即气断命终。突然有一只猛虎跳出,衔了公主的尸身到黑林中去。于是公主魂游地府,以其慈悲大愿,救度了不少恶鬼超生。阎王恐怕地狱为虚,便送她还阳。公主还阳,独自在林中啼哭,因了太白金星的提示,便到了香山悬岩洞中去修道,九载之后便成了道,名曰观世音。这时,玉帝以兴林王(即妙庄王)毁佛灭法,赦差瘟部行病使者,送病与他,于是妙庄皇帝得了不治之症,痛苦难忍。香山公主亦知其事,便化为僧人去救他,说须用不嗔人手眼合灵丹去医治。同时并叫他们去香山悬岩洞运河求不嗔人手眼,果然得了她的手眼,治好了病。国王与皇后便亲自到香山去谢她。不料舍手眼的仙人,却是自己的女儿。皇帝祝祷求再生手眼如旧日,果然,她的手眼复生了,如是帝后宫妃改行修道,崇信佛法,得归净土。(提要)

邹趣涛兄云:“川中传言,舞狮之青狮乃刘青提所化。目连破狱救母。刘因孽忤,出狱必变恶兽。狱吏感目连孝思,乃令刘变瑞兽青狮,而目连身为大头和尚,随狮进止。”按《册府元龟》卷五百七十云:“五方狮子舞,一师子执兽,出于西南夷天竺、师子等国一缀毛为之,人居其中,像其仰驯狎之客;二人持绳乘拂为习弄之状。五狮子各位其方色,百四十人歌太平乐舞,卞以足。持绳者,服饰作昆仑状。”此舞狮之导源也。疑大头和尚因指而有。

邹又云:“四川目连戏亦有《老汉背疯》表演,名张公背张婆。川伶陈碧秀演最有名。又射叉亦如湘中表演,而叉入人身而流血,盖以带彩见长,不以技艺且不尚真刀真枪也。又缢妇悬梁,绳结喉久久,而人自无恙,盖结套亦有术也。”

九月二十六日

《鱼篮宝卷》一名《鱼蓝观音二次临凡度金沙滩劝世修行》。凡一卷,上海翼化堂刊行,民国八年出版。提要:“宋朝时,海门金沙滩住户数千家俱为恶人,玉帝大怒,欲令东海龙王水淹金沙滩,将众灵魂打入地狱。恰逢南海教主即观世音前来朝帝,闻知此事,心中不忍,奏道:请宽限数月,臣士愿往金沙滩劝化凶徒。玉帝准奏,大士便到了金沙滩,变作卖鱼婆,沿街叫卖却无人理会。于是又一变而为青春女郎,手提鱼篮。这时却惊动了全村,有一个马二郎,绰号蚂王,是恶人之领袖,便出来盘问她的来历,并劝说她嫁人。大士道,我有誓愿在先,无论何人念得莲经甚熟,吃素行善,则愿与他为妻。一月之后,大士向马二郎吹了一口气,他便熟背如流。于是马二郎便打点与卖鱼女郎结婚的事。正在结婚之夜,娘子忽然腹痛而亡,临终之时,她说自己乃是为了救金沙滩人民的苦难而下世的。马二郎悲哭甚哀,自修行为善,劝人修道。二年有余,此村竟为行善地。某一日,马二郎忽然想起娘子有云,观音救众,违了玉旨,降凡三载,至今已满,何以未见升天。大士被他此念惊动,便化为一僧去对马二郎说,卖鱼女郎乃是其妹,欲开坟验看,坟一掘开,材盖升空,化为一道彩云。娘子手提鱼篮,与和尚援手腾空,二身归一,坐在云端,又劝化众人一番而去。马二郎遂雕木鱼篮观音像,日夜礼拜,家家户户俱效之,遂流传至今。”

《白蛇宝卷》凡二卷,上海方益书局石印本。提要:“宋真宗时,峨眉山有一条白蛇,修炼一千七百多年,某一次蟠桃大会,观音菩萨携带她赴会,却被西母娘娘道破机缘,说凡为仙者,必要酬恩报德,方可位列仙班。你的恩人在一千七百年前救你性命的,现住在杭州,姓许名汉文,你去报答了他,再来赴会。那白蛇即到了杭州,收服了青蛇为婢,名为小青。后来果遇了许汉文,即许宣,以借伞为由,与他订了婚约。但因盗了官库内的银宝给他,却使他被判决充军到苏州去。白氏主婢追到苏州,与许宣成夫妻。某一个端午节,白氏因饮雄黄酒,现了原形,吓死许宣。她冒了千难万险,到南极仙翁宫盗了仙草去救他,中途被鹤童所追,几乎丧了性命。自此又安居了一时。一夜白蛇与小青摄来了三百担檀香,客人投江自杀,为金山寺僧法海所救。法海知道此物为白蛇所摄,便到许家求布赐檀香木刻佛像,许宣全数捐给了他。佛像造成之后,许宣偷偷到了寺中,法海便把他留住。白蛇与小青追到寺中,求唤回许宣。但法海对恳求都不管。她便使神通,水漫了金山,因终于敌不过法海,便逃到杭州去。法海因许宣孽缘未了,又把他送到断桥,使他与白氏相会。不久,白氏便生了一子,生子之后,法海却来收服了她,把她镇压在雷峰塔下。白氏所生之子名梦蛟,后来中了状元,到塔边去祭母亲,又遇到法海。方欲为母亲报仇,这次他却释放了白氏,与她各驾祥云,向空中飘飘而去。许仙剃度为僧也成了正果。”

九月二十七日

得陈志良(广西戏曲工作者)二十六日函:

陈函谈广西花鼓戏,谓广西花鼓戏甚少,故无单独演出者,只在桂戏中偶然有一、两场,演员与观众均不注意。

乡间则盛行调子,又名彩调,弟看过两三回,初视之,与花鼓戏接近。调子腔调与戏目颇多,坊间之本子《娘送女》即调子也,只在乡间流行,然为官厅及绅士所禁演。桂戏演员亦藐视调子,非但不准学习演唱,且口中不许有调子腔调发出。

又论方言戏,谓弟在桂戏的杂戏杂曲文中,举出几出戏的方言,不得不说外,其余凡师爷应说长沙话,解差应说宝庆(今邵阳)、湘乡话,裁缝应说永州话,王八鸨儿应说祁阳话。戏中说方言者,多为小丑,若不会说此种方言时,只能用桂林话代替了。

又论演桂剧杂戏杂曲之动机云,当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1944年2月在广西桂林举行,田汉、欧阳予倩为组织领导者)在桂林开会时,负责人欧阳予倩先生,虽亦为桂剧之领导者,然对桂剧颇为藐视,大有敷衍塞责之感。而平剧则有雅曲老戏之表演。弟愤而将所知逐渐记录。同时又有陈自立君者,受过中等教育,干过话剧,当时在桂剧中唱丑角,常来弟处闲谈,弟等二人尽二月之力,多方访问,稿子五易而成斯文。如无剧展之忽视桂戏、平剧之演老戏,以及弟之憨劲,必无此文之产生也。

又论写中国之傀儡戏云,弟又感剧展之宣传文章,自命文化人也者,提到傀儡戏时,开口苏联,闭口英美,对于中国情一无所知,故愤而写中国傀儡戏文。

九月二十九日

佛教教旨传到中国以后,便与中国孝道合流,在宝卷里更看得明显。《明宗孝义达本宝卷》(新安善明居士翻译)说佛在舍卫国祗树孤独园,说经毕,阿难问佛,三界之中,唯何恩最重大?世尊便将母亲生子育子之苦细说一番,以明人应如何报答亲恩。郑振铎云:翻译是把佛经译为佛曲之意,这是佛教借中国伦理深入民间的一种方便法门。

《鹦哥宝卷》(镇江宝善堂刊行)以观世音画像上衔念珠之白鹦哥为主人翁。说白鹦哥的母亲因夫病死,悲抑成疾,思食东土樱桃。小鹦哥便探来奉母。不料他飞到了东土,却坠入众猎户手中,它口吐人言,说明自己原为母病探樱桃而来。从颇觉心惊,鹦哥又念劝孝文,众猎户因此改恶向善,但不肯放它回去,要带它到十字街前劝化一切人。鹦哥无奈,只得如言说偈劝人。那边老鹦哥却恙重身亡。后来鹦哥飞回西域,不见老母,昏死于地,适圆通教主路过此地,将净瓶甘露救活了它,并超度它母投生人身,鹦哥自己则跟随了菩萨到南海去,跟她护法。这宝卷,鹦哥的任务与目连相同,都是因本身的孝行使亡了的父母超生佛土。宝卷里有很多地方参入孝亲的说教。鹦哥为母求樱桃,却脱胎二十四孝的王祥卧冰、孟宗哭竹(按宝卷系光绪辛巳出版,又常州乐善堂刊《婴儿宝卷》,亦同年出版,情节结构同文句略有岐异。可知此传说是清末人所臆造只能视为目连的仿制)。

《希奇宝卷》(苏州元妙观得见斋,同治丙寅刊本)说赵培基家境寒苦,生了一子,因孝之故,致无余食给子吃,他便抱出去吃狗屎。以后成了一个习惯,人人都叫他狗郎。这是比郭巨埋儿更笨拙的一种故事。

《延寿宝卷》(上海翼化堂,宣统元年刊)说长者金良,四十无子,上送一子与他,取名金本中,注定九岁夭亡。不料到九岁时,金良夫妇大病一场,本中剖心疗亲,因此上帝使他延寿十年,到后屡行善事,屡次延寿,活至百岁。

《香山宝卷》和《目连三世宝卷》,游地狱为重要项目之一。《消灾延寿阎王经》(常州乐善堂,光绪癸未版)叙胡迪气岳飞冤死,将阎王殿神像打坏,被引到地狱,周历十殿,考察因果报应事为纲领。中间却不甚写胡迪之事,也不以胡迪为游历的中心人物,仅详细叙十殿审判并责罚罪人的情况。到了最后,方再提到胡迪游过地府,观看十殿罪恶昭彰,岳氏父子升了天堂,秦桧夫妇坠入地狱作结。对宣传因果报应极卖力。又如如老祖化度众生指往西方宝卷,说和尚如如,度王文到山上去修行,被他四个帮闲子弟,巧醉劝回。他到家后,魂被阎王所招,游历遍十殿,如如祖师前去救他,直到望乡台,方才追到了他。王文既回生,遂普劝世人修行。(杭州玛瑙经坊印行本)大概这类果报宣传,多盛行苏杭一带。《香山宝卷》为杭州出品,而杭州之城隍山,亦此类物事的大本营。可算是《玉历钞传》外的另一支军队。

刘氏打狗破戒,因牛狗是吃素人的大忌。刘氏使僧道吃狗肉馅子馒头是毁法。《昧心恶报宝卷》(上海仁记书店麦子印本)说,金钟性情悭吝,见妻斋僧,便生恶念,到药店买了一些砒霜和入面中,做了四个烧饼,送给和尚吃。那和尚因病一时未吃,恰好金钟二子到寺中游玩,和尚把饼给了他们,二子吃了,一时俱中毒而死,他的妻亦啼哭悲伤而亡。金钟对人忏悔一回,也自杀了。这故事是刘氏狗肉馒头的另一种形式。

仓石说:“见于《戏考》(第二册)的《目连救母》只有升六殿一出。那头上的说白,是稍稍不同的。目连的母亲原是佛教徒,后来因为丈夫、儿子都出家了,很是难过,所以便自暴自弃,做出那些坏事来。”因此,他说:“《戏考》上的《目连救母》,说母亲的罪是因误解而生的,这么动机的解辩。”他认为“这只是一种应酬”。但刘氏打狗破戒,必有其原因,只说刘贾劝她如此,究嫌理由不足。

九月三十日

《孟姜仙女宝卷》,题“云山风月主人编辑”,通行本有上海翼化堂刊本(壬子年出版),上海书局石印本。

秦始皇造阿房,筑长城多行无道。天宫冬至佳节,诸仙诸去朝贺,有一位芒童仙官见下界秽气冲天,便发大愿心,欲望下去解救万民之难,他对仙姬宫的七仙姑说知此事,七仙姑劝他莫管闲事,但仙官一径下凡去,到苏州去投了生,名为万喜良。七仙姑不忍坐视,亦到了人间遁入大冬瓜之中,后为姜氏婆婆及孟员外剖瓜得见,互相争夺,依了县主的调解,作为孟、姜两姓之后,故名孟姜女。却说玉帝一日坐朝,知老芒童、七仙姑下凡,颇为震怒,便决定把救民大事成就在他身上。就命太白金星到人间,传童谣道:“姑苏有个万喜良,一人能抵万民亡。后封长城作大王,万里长城坚如钢。”此谣传入始皇耳中,他便悬赏捉拿来万喜良,喜良只得离家逃难在外。一天,到了苏州,进了孟员外花园之中,恰逢孟姜女游园跌入水中,喜良把她救出,员外因而把她许喜良为妻。正当二人结婚之晨,兵肆来捕了喜良去,喜良被埋在长城下,代替了万民之死,始皇封他为万里长城侯。那边孟家还不知喜良死耗。孟姜女正欲望送寒衣到长城,喜良却在夜间托梦给她,说自己被埋而死。孟姜女便到了长城,哭倒了长城,露出了喜良的尸骨。始皇见她美貌,欲望叫她入宫,她提出三个条件:一为喜良造大丘坟;二造万王庙;三御驾亲临祭王坟。始皇一一依允。到了坟庙俱成,始皇御祭时,孟姜女却跳入焚化纸钱锭的火中而去。于是芒童和七仙女始得玉帝的宽恕而复位,并度了两家父母为仙。(题要)

故事的本质为送寒衣、哭长城。附加的成分:(1)、芒童仙官与七仙姑自董永行孝故事中来,却成了这故事的前因解说。(2)、仙官的誓愿是佛家的舍身救世的精神,成了这故事的主眼点,替代了原来的贞女精神。(3)、万喜良填长城是黄河大王故事生吞活剥而成,并大王的名号也不予更改。(4)、孟姜女提三个条件一段是从昭君故事演化而成。(5)、孟姜女遁身瓜中一段是从“孟姜女”三字望文生义,附会而成,此类故事研究极有价值。(6)、万喜良、孟姜女均苏州人,知如此姜女故是苏州人的杰作,且可知佛曲在苏州之势力,亦为《白蛇宝卷》之为杭州产品也。

孟姜女可对罗李郎,元杂剧有《罗里郎大闹相国寺》也。

张德成先生能演《潘葛思妻》剧,今见张于“剧协”鸡尾酒会中。问此剧之故事。张云:周王时,有某国进白鹦鹉一只,温凉盏、醒酒盏各一枚。潘葛时居卯簿丞相职,掌各宫妃嫔之册,验之天癸之期而进之。妃嫔掌宝物者,福泽必足以相副,苏英娘娘有三月身孕,潘葛因向周王保奏,以三宝物付之,册立为正宫焉。梅妃忌之,因借观三宝,拗折鹦鹉之项而碎二杯。周王命国舅梅平论两者之曲直。梅平者,梅妃之兄,故以曲为直,而苏英处死刑,潘乃以其妻代之。益可证高腔《潘葛思妻》为南戏《苏英皇后鹦鹉记》之改作也。张又云:《木荆钗》戏中串戏有高腔《潘葛思妻》一段戏词,及《刘穷打瓜》(《白兔记》中刘智远未得志时,守瓜园降伏瓜精事)一段戏词。此说如确,则此两段戏词亦在《缀白裘》串戏中也。

《正德游龙》宝卷一卷,上海文益堂石印本。是一篇很流行的滑稽故事,完全以苏州口语写成。明武宗喜微行出游,某一次扮作军人出京到潼关外面去,恰好大雪飞扬,天气甚冷,四处又无酒店旅馆,于是只好到一家村庄借宿。那家姓周,有一老妈又有一子名周玄,打柴为生,痴呆过人,但因此敢直言无忌,说朝中之刘瑾、焦芳为大奸臣。他母亲杀了老鸡婆给正德帝吃,他却哭道杀了他的妻。原来他以为由这只鸡生蛋积财,可以娶一房妻子,如今却无望了。正德便当时安慰他说,一定可以送一房妻子给他。当晚就在他家借宿,在夜中,忽听有打更之声。第二天起来问周玄,才知道是本地曹太史雇的。曹家在此地颇为横行,于是正德便写了一封诏书,叫周玄到曹府,要把曹太史的女儿配给他为妻。曹太史见了诏书,无法可想,只得从命。在结婚中这个痴呆女婿却闹了不少笑话,到最后也福至心灵。正德回京后杀了刘瑾、焦芳,又以周玄为指挥。(按湖南花鼓戏《蔡坤山犁田》情节与此略同,可知花鼓戏故事领域及江淮一带,而取材于宝卷的地方很多)

十月三日

湖南花鼓戏多演韩湘子故事,如《化斋》、《卖药》、《卖杂货》等。郑振铎说,韩湘子度韩文公故事,初见刘斧的《青琐高议》中,后有小说,又有道情。道光辛酉,烟波钓徒、风月主人译小说为《韩湘宝卷》,一名《蓝关宝卷》,凡二卷十八回,有上海翼化堂光绪甲午重刊本。说韩湘子是白鹤童子,由钟(汉钟离)、吕(洞宾)二仙送给韩会为子,会弟(韩)愈乃“冲和子”贬下凡。韩湘子修行后,设种种方法度化叔父,经过十二次的度化,最后才告成功。但湖南花鼓戏则云“九度文公十度妻”也。故事纯属道家气味,其最初为“道情”(一种曲艺形式)无疑。

宝卷每爱说前世因由,如万喜良为芒童,孟姜女为七仙女,韩湘子为白鹤童子,韩愈为冲和子之类。《梁山伯宝卷》(上海文益书局石印本)开始亦作前因叙说,云七夕牛、女忽动思凡之念,玉帝贬谪他们下凡,牛郎为梁山伯,织女为祝英台。梁祝故事,有宝卷,有唱本,有花鼓戏。

十月(未写何日)

海盐腔。明·李日华(戏曲作家)《紫桃轩杂缀》云:“张×字功甫,循王之孙,豪侈而有清尚,尝往来吾盐(海盐),作园亭自恣,令歌儿演曲,务为新声,所谓海盐腔。”又《香祖笔记》云:“海盐少年多善歌,盖仿于澉川杨氏。其先人康德公梓(杨梓,元代戏曲作家,代表作为《敬德不服老》),与贯云石(元散曲作家,有《贯酸斋集》)交善,得其乐府之传。今豫剧中《豫让吞炭》、《霍光谏鬼》、《敬德不服老》皆康德自制,家僮千指,皆善南北歌调,海盐遂以善歌鸣浙西。今世俗所谓海盐腔者,盖源于贯酸斋,源流远矣。”按此腔仿自南宋,盖即为士大夫好尚之物。

秦腔,正宫调。秦腔与昆曲为同体,其用四声相同,其调二十有八亦相同,声中有音(如喉舌齿唇),调中有头(如高下缓急、平仄艳漫、停腔过板),板中有起、腰、底之分,眼中有正侧之判。声平缓则三眼一板(惟高腔则七眼一板),声急促则一眼一板,又无所不同,其微异之处,则昆曲必佐以竹(笙笛),秦腔必间以丝(弦索),今之唱秦腔者以丝为主而间以竹,或但有丝而去其竹。昆腔仅有绰板,秦腔兼胙竹木(俗称梆子,竹用筼筜,木用枣)。其所以改用者,以秦也。作者似有秦腔出昆曲之成见,故曰,其所以改用云云。

致于九调之说,昆曲仅七调,无“四、合”。七调中乙调最高,唯十番用之一,上字调亦不常用,其实仅有五调,若正宫则音属黄钟,为曲之主。相传唯苏昆生(昆曲名笛师、教师)发口即是,一生所歌皆正宫调,其后娄江顾子惠、季某二人,差堪继声。今则歌昆曲,甫入正宫即犯他调矣。秦人顾曲人人皆音中黄钟,调入正宫。然所谓正宫者,非大声疾呼,满堂满室之谓也。当起直落,而复婉转环生,即犯入别调,仍能为宫音(如歌商调则入商宫,歌羽调则入羽之宫),盖乐经旋相为宫之义自可以此证明之。盖弦索胜笙笛,兼用“四、合”,变徵变宫无不具。以故叩律传音,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句中钩,垒垒如贯珠,斯则秦声之所有,而昆曲之所无也。(《清稗类钞》)

都中向有梆子腔,多市井鄙秽之剧,唯舆隶贾竖听之。一二年来,诸邸(清王府)有好之者,士大夫则相率盛行,其价顿贵数倍,衣冠宴会,非此不欢。优人益变其声为急促繁乱,以娱众也。其声噍杀以悲,非祥征也。闻道光以前,朝士燕集,无不演昆腔者,后渐尚滩黄调,谓之二黄,其音嚣俗,扮演亦恶。元朝院本已成雅乐,今则二黄为立部伎矣。(《花朝生笔记》)

杨翠喜。杨翠喜者直隶通州人,细以贫窭鬻于陈姓,辗转之津门,遂坠乐籍。其假母曰李杨氏,翠喜善淫靡衷艳之曲,出其伎,在候家后协盛茶园演剧,尝一至哈尔滨,俄军官某梳栊之,时翠喜年十六矣。继返津,筑香巢于河北,受大观园、天仙园之聘,身价重一时,为富商王益孙、道员段之贵所赏。会贝子载振奉节东(三)省归,道出津沽,置酒高会,一见翠喜,倾倒不置。段方有求于贝子,乃托王益孙名,以万金购翠喜为使女,即车送之京,进之贝子,翠喜则十九矣!无何,段芝贵以道员授黑龙江巡抚。御史赵启霖,独揭而劾之,段遂夺职。贝子惧,遣归翠喜。上乃派醇亲王载澧、大学士孙家鼐查办,复无实证,赵启霖亦递职也。此清光绪丁未年事。(《菊影录》)

王克琴。樊山以其名不雅驯,改名琴客,北地燕支,大堤杨柳,年十四即在天津下天仙出台,善为秦腔,极姚冶跌宕之致。演花衫诸剧,往往莩甲新意,不循俗轨。光复以后,流徙南中,乔居沪渎,始在天仙园,继隶凤舞台。樊山、哭庵诸名士,相约为诗以张之,而樊山所著《琴楼梦》尤为推崇备至,调笑无双。某将军开府徐州,素耳琴客名,飞檄召往,一见倾倒,从此入侍起居,侯门深如海,可望而不可及矣!(《菊影录》)

武班。剧场有南戏北戏之目,不过以曲调分,近则有文班武班之名,文班指昆曲,武班指秦腔。则截然两头矣!(《浪迹续谈》)

十月(未记何日)

徽戏、秦腔剧本。徽戏情节,凡所注重者在历史,而惜非真历史也。其全本全出于《列国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封神演义》诸书,加以明季仕宦阉党之遗闻(《玉堂春》、《四进士》、《四杯圆》、《打严嵩》、《法门寺》等)。国初,京师四方之巨狱(《马致远》、《送合子》、《杀皮》、《十二红》、《南通州》等),再以《缀白裘》中之昆曲,稍事变通,即成今剧,意在以往事动人兴感,而事苦不真,转不如秦腔各戏,注重家庭猥琐之中,令观者入神之妙,盖皮黄今重忠孝二字,秦腔则推而广之。如《芦花记》以教人之为继母者,《打柴训弟》以教人为兄者,《杀庙》以教人之为仆者,《对影悲》以教人之为谪妻者,《双官诰》以教人之为妾者,《算粮登殿》以教人之为妇翁者,《三疑计》以教人之为师者。他如《八义图》则重友,《六月雪》则重在姑,《狮子楼》则重在邻(较《水浒传》增出邻人吊丧伴宿一层),《小磨房》(即《十八扯》,本梆子戏)则重在小姑叔。凡伦常交际之地有可戒可闻者,皆编入戏文,以资观感。初仅于太行以西,为乡人谣唱,故其俗视关东稍近敦厚(《清稗类钞》)。旧剧历史题材,多本演义,故非真历史剧。徽剧以故事为蓝本,则情节不真。秦腔取材民间活故事,故有令观者入神之妙。

近人某说部云:戏剧中《十五贯》苏州吴县事也。《玉堂春》山西洪洞县事也。《拾玉镯·法门寺》陕西梅河县事也。今三案全卷犹存,常有好事至其处,特调取全案卷宗观之,与今剧中所演,大略不差(《朝花生笔记》)。《法门寺》今作眉坞县,今陕西戏有《王连哭五更》,情节大同,皆足证此剧原为秦腔也。

清初脚色分类。《扬州画舫录》云:梨园以副末登场为领班,副末以下,老生、正生、老外、大面、二面、三面七人谓之男脚色;老旦、正旦、小旦、贴旦四人为女脚色;打诨一人谓之杂,此江湖十二脚色,元院本旧制也。又曰大面周德敷,以红黑面笑、叫、跳擅场。笑如《霄光剑》铁勒奴,叫如《千金记》楚霸王,跳如《西川图》张将军(飞)诸剧。(《朝花生笔记》)

行头。戏具谓之行头,分衣、盔、杂、把四箱,均有文扮、武扮、女扮之分。杂箱中皆用物,把箱中皆鸾仪、兵器,此为江湖行头。(《扬州画舫录》)

十月七日

引《梦溪笔谈》卷五:“大业中,炀帝所定清乐九部,龟兹二十曲,第一支为《万岁乐》。《万岁乐》亦出突厥乐中。”许引《通雅》(二十九)“踏歌”条:“唐闻知微与突厥默啜连手踏歌《万岁乐》于城下,陈会英在城上曰:‘沿书为戍踏歌。李白诗‘忽闻岸上踏歌声是也”。因为龟兹统括胡乐。又引刘宾客《嘉话录·踏摇娘》曲,乃踏地摇而歌。《踏摇娘》唐时西域乐,故又谓踏摇也,是《万岁乐》的别名。按踏歌当是胡地较普遍之动作。如《唐志》“葱岭西曲,士女踏歌为队是也。”

许注云:“《旧唐书·音乐志》:《唐音癸签》皆以为踏摇娘是苏郎中事。《唐书》以苏为隋末河内人。”《唐音癸签》以他为北齐人。相传这位姓苏的貌丑,不仕,却自称郎中,爱喝酒醉归,必打他的妻子。妻色美而善歌,每以其怨诉乡里。河北人遂演为歌舞。舞法:丈夫着妇人衣,徐步入场行歌,每一叠,旁人齐声唱和:“踏摇和,踏摇娘苦和来”。又用一人扮男 ,入场作斗殴之状,因谓是一面走一面唱的,故曰踏摇;称冤,故曰苦。“和来”费解,想是歌中延声。我少时在广东徐闻,曾理会那里的歌戏,每以一男一女歌唱,为夫妇争吵状,歌声之后,每有“和来”、“和惊”等声。徐闻为汉唐旧县,想其地所谓歌戏,必系踏摇娘之类。

按装旦自踏摇娘始,后台众和踏摇娘始。人言帮腔之成因为适于民间野台戏之喧嚣环境,不知其由来已久。故目连戏及整本神戏高腔戏,盖自西域来华之宗教戏固如此也。

许云:襄阳白铜鞮(音低。兽皮做的鞋子)一作踏铜鞮。按唐小说亦有“长安女儿踏春阳”之歌,故踏歌为胡乐普遍之动作。

十月十一日

傍晚往田家,遇蒋二舅、三太太(蒋为田汉表舅,名寿世,长沙影剧院经理,湘剧爱好者),云湘剧常演《回府祭台》、《潘葛思妻》、《围棋观花》三折,亦有整本唱演,则更有《潘葛辞朝》诸折焉。《辞朝》者,潘葛保苏娘娘为正宫,未得许,故辞朝而卒,亦不见许也。梅妃之兄,湘剧名梅隆,当窦氏(湘剧为李氏)代死时,以皇后同服色往于人群中散钱纸,乃易皇后于临刑之倾也。《围棋观花》者,潘葛以梅花隐喻梅妃,周王感悟而迎后,立太子焉。此剧又名《一品忠》,张德成近演之,以名不符而失之交臂,亦可惜也。

十月十三日

《火烧余洪》。近有《盛世鸿图》杂剧,衍曹彬南征故事。谓江南有妖道,能以药迷宋将,自相残杀,语虽怪诞。《北史·魏》冀州沙门法庆,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复相识,以杀害为事,是以有托也。(《茶香室三钞》)

《探亲相骂》。“《探亲相骂》一剧,原为昆曲中之梆腔杂剧,虽京戏亦演之,然悉仍其旧。盖道(光)、咸(丰)之际,乐风渐变,趋重京剧,自后内廷传唱,常例皆京昆并奏,故率将昆曲阑入,各地伶人遂已相沿成习,意谓亦在京戏范围。实则此剧纯用吹腔,固犹是昆曲之面目也。唯服装做工,则因时会而迁移,间有不相沿袭者,而唱白腔,调悉与《缀白裘》同(调门悉用【银纽丝】曲),中有不合者,殆为沿讹,惟依昆曲原本,尚少末后与男亲家相遇,重延劝解,两亲母和好如初之一段,大率为演京剧者所删矣。(《清稗类钞》)

《雷峰塔》。高宗(乾隆)南巡时,两淮盐商须演新剧,用延名流数十辈,使撰《雷峰塔》传奇,然又恐伶人之不习也,即用旧曲腔拍,以取唱演之便利。若歌者偶忘曲文,亦可因依旧曲,含混歌之,不致与笛板相忤。当御舟开行时,二舟前导,戏台即驾于二舟之上,向御舟演唱,高宗辄顾而乐之。(《清稗类钞》)

《临江驿》。元杨显之有《临江驿潇湘秋夜雨》。其略云:张天觉携女翠鸾渡淮,风作舟复,父女丧失。江滨有崔文远者,拯得女,以与其侄(崔)通,通后显贵,重婚赵氏,不认翠鸾,押鸾远徙,置秋雨淋漓,鸾不再行,宿临江驿外,适天觉亦避雨至,见而悉之,拘通责其罪,通亦自责,与翠鸾复谐伉俪。(《闲居杂缀》)

十月十五日

《封神传演义》有赵公明,初以为无稽之谈耳。读《太平广记》二百四十九卷云:散骑常侍郎王祜疾困,闻有通宾者曰,某郡某里某人,有顷,奄然来至,曰,今年国家有大事出,三将军分布征发吾等十余人,为赵公明府参佐云云。初有妖书云,上帝以三将军、赵公明、钟士李各督数万鬼下取,人莫知其在。祜病瘥,见此书与所道赵公明合焉。注云:出《搜神记》。(《壶东温录》)

《开元传信记》载无畏三藏事,云崇圣寺佛乃哪吒三太子献与三藏者。世俗语所传哪吒太子事,余考之不得其说,颇以为憾。一日读《太平广记》九十二卷异僧类云,宣律尝夜后行道,临阶坠落,忽觉有人捧其足,宣顾视之,乃一少年也。宣遽问弟子何人?少年曰,某非常人,乃毗沙门天王子哪吒太子也。以护法之故,拥戴和尚,时已久矣。始知哪吒太子,真有其人。记赵云崧《瓯北集》,乃哪吒卸肉事必本于释典,惜未得其详也。(《东壶漫录》)

《元史·舆服志》有东南西北天王旗,并绘神人,右手执戟,左手奉塔,然则托塔天王(名李靖,哪吒为其三子,见《封神演义》)亦有本也。《夷坚志》“程去师”条云:值黑物如钟,从林间直出,知为石精,遂持哪吒火球咒,俄而见火球自身出,与黑块相击。然则哪吒风火轮亦必有本。(《小浮梅闲话》)

俞曲园《小浮梅闲话》云:明·章潢《图书篇军器类》中列鞭、锏二图,称鞭为尉迟敬德所用,锏为秦叔宝所用,识者讥之。

《荷香馆琐言》云:尉迟敬德用铁鞭出于稗官小说,《唐书》故不载也。然唐李昌符《铁马鞭诗序》曰:长庆二年,义成军节度使曹华进献,且云,得之汴水,阴字刻云:“贞观四年尉迟敬德。”近继莲溪方伯《左庵琐语》载,南薰殿藏古帝后圣贤名人像,中有尉迟敬德像,面色微黑,短髯鲜眼,手拄钢鞭,其先伯通奉公亲见之,是敬德之鞭,已有确证。

昔在郡城城隍庙,见有说《三国演义》葭萌关桓侯(张飞)战马超者,言孟起与桓侯苦战三日夜,欲于马上擒桓侯而未能,遂诈败,桓侯追之,孟起回身,手掷飞抓罩其首,盖孟起高祖新息侯援,素精此技,昔佐(汉)光武定天下,百步之内,取敌人首如囊中物,孟起之家传绝技也。桓侯见飞抓自空直下,卒不及避,不觉大声而呼,举蛇矛向上格之,孟起回望桓侯顶上黑气冲天而起,内现一大鸟,以翅击抓,折坠于地不可收,大惊而退。后李恢(刘备幕僚)说之,遂降昭烈(刘备)。世传桓侯是大鹏金翅鸟转生,故急迫之际,元神出现耳。昔有桓侯在唐留姓,在宋留名之说,于唐时为张睢阳,宋时为岳忠武。忠武在孕时,母梦鹏飞入室而生,此其证也。

后于杭州昭庆寺,听说书《飞龙传》“陈桥兵变”一段,言宋太祖领兵北伐,夜宿陈桥驿中,张光远、罗彦环等议欲立为帝,太祖闻知遂越墙到厩,独乘九天斑马而逃,行至陈桥,时月色明甚,见一白髯者执鞭立桥上,大呼曰,来者非赵匡胤乎?曰然,曰,我高行周也,向知汝当登九五,故听苗顺自刎,全汝一家。天数已定,逃欲何之?盖行周俗名高鹞子,周太祖(郭威)浑名周雀儿,鹞能捕雀,故昔威与高战辄败,历有仇隙,威登极,知宋祖(赵匡胤)父弘毅与行周结生死交,遂执弘毅眷属囚之,而令太祖往说行周,使之归降,不则取其首来,若二者不能,则满门皆戮。时行周为北汉守海平城(按今剧作高平关)。宋祖说之,行周誓不可。术士苗顺以天命有在劝之,行周自刎死,以首献太祖,太祖持归,威亲启匣验之,忽见行周立于前以鞭击其头,惊悸成疾而卒。弘毅一家得释。今太祖即位而逃,其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人不能追,故行周显灵以阻之。太祖不答,策马上桥,行周拒以鞭,马惊跃长嘶不敢进,正徘徊间,光远等已闻声赶至,被以黄袍拥之而去。行周亦冉冉入云,旋不见。(《听雨轩余记》)

《余记》云:小说所以敷衍正史,而评话又敷衍小说,间或与正史相同,而评话则皆海市蜃楼,凭空架造,其言极是。按人言“戏不对传,传不对书”,戏之题材取自小说者有之,取自评话亦有之,所以不对传也。

(责任编辑:邹世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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