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廪嘎人打廪仪式及其价值研究

2014-04-04 07:48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天王师傅仪式

李 丹

廪嘎人属土家族南部支系的一支,主要生活在今天湖南省泸溪、吉首、凤凰、辰溪、麻阳,贵州省的铜仁,重庆秀山、酉阳一带。他们信仰白帝天王,在丧葬仪式中拥有自己独特的打廪仪式。打廪仪式融合了一个“打廪”的舞蹈以及《廪歌》的演唱。因两个仪式都带有“廪”的象征,“廪”又称白帝天王,故自称他称都为“廪嘎人”。

一、打廪文化的缘起及其性质

(一)历史渊源

打廪跳排和唱廪歌是廪嘎人自白帝天王的宗教信仰中发展出来的一种祭祀仪式。追溯打廪祭祀仪式的历史渊源必然要追溯白帝天王信仰的发展历程。

廪嘎人在古代称为“蛮”,称南郡廪卡为“廪君蛮”,称巴郡的廪嘎为“板木盾蛮”。唐朝诗人白居易在《竹枝词》中写到:“蛮儿巴女齐声唱,愁杀江楼病使君”。《后汉书·南蛮传》记载:“及秦惠王并巴中,以巴氏为蛮夷君长”。所谓君长就是指当时廪君蛮。廪嘎人祖先廪君蛮和板木盾蛮同时生活在湘、鄂、川、黔交界地区,信奉白虎,据《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载:“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

据清《龙山县志》载,白帝天王庙建于城东,“有病赴庙祈佑,许以牲醴。愈则酬之,张雨盖大门外,供天王神位”。在廪嘎人的白帝天王庙里,祭祀着脸色白、红、黑三种神。白脸是白虎神廪君,红脸和黑脸是与廪君同从武落钟离山赤黑二穴出来的民族首领。

唐宋时代廪嘎人借助长期担任地方基层首领之际使白帝天王获得了权威,在地方上扎稳了根。作为一个神祗,白帝天王主要在廪嘎人的宗族以及家庭内部享受祭祀。到了明朝至清代中叶,廪嘎七姓人失去了自己的地方政治特权,由廪嘎人流落叙述的故事,逐渐变成廪嘎人内部的一种信仰而保存在他们的丧葬仪式、祭神仪式以及其他生活领域中,据清同治《长阳县志土俗》记载:“土俗,老人亡故,临葬夜,众客群挤丧堂,一人擂大鼓,更互相唱,名曰唱丧鼓。祭丧伴之,送魂。”与之相似,廪歌在演唱时,伴以打廪跳排舞蹈来纪念白帝天王以及追悼逝者。他们坚信白帝天王是他们的祖神,并且在各种仪式中强化对这个信仰的记忆。直至清代中后期,政府利用白帝天王教化苗民,有意识地推崇白帝天王信仰,天王庙覆盖苗疆大部分乡村社区。白帝天王在此过程中被脱掉了一切族别属性,成为一个地方性的神,打廪跳排同廪歌一道被固定下来流传至今。[1]

此外,对于“打廪”、“跳排”军葬缘由,清道光十八年修的“廪卡”杨姓土家族族谱记载曰:“且查木本水源,凤属地境之民户,并无廪家之名一说。唯我乌引里杨、田为廪家是也。父母终世,请祝史‘流落’鸣鼓,破竹做弹,打廪、跳排,源我祖白帝天王,及随同僚属之田、苏、罗三姓,率领将卒,征剿荆楚辰蛮,鸣鼓督阵,用九拳环刀,放工弩,剿贼党。瑶亿辰蛮,宰杀牲牢,犒赏将卒,碗盏百无一有,只可用岩盘盛肉,瓦块摆菜,吃卡崽。平定蛮寇,晋京被奸臣用计,以鸩酒毒害,上马遛落而亡。其尸在途,计程十四日。气值盛暑炎蒸,随从人役,折麻叶扫去蚊蝇,采取山中蜜蜡,烧香避秽;夜护尸驱兽,演征战厮杀,发呐喊讴歌。故今杨、田、苏、罗、林、谭、吴七姓,父母终世,请祝史‘流落’送丧,效先祖被谋中计,上马遛落而亡;鸣鼓,效先祖打仗督阵;破竹制弓削箭,挥使九拳环刀,效先祖放弩弓斩杀蛮寇;吃卡崽祭碗,曰岩盘,效先祖犒赏将卒;挚大令,效先祖出征督阵旗号;烧黄蜡宝香,效先人焚蜂蜡避秽。丧事种种,皆有根由。自此而始,名曰‘廪卡’。杨、田、苏、罗四姓也。丧祭以先祖,各尽其道,愿效先祖前辈之功苦。祀祖宗身后,诵死之流传,一土之神,传之于始,流之于今,怎敢改邪!诸人不识,以为志。庶不知百姓之家,岁终宰杀牺牲,祭祀摆列,各有不同,乃是各有根源耳!”[2]

(二)民间阐释

关于仪式的由来,民间则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说。话说在南宋时期,廪嘎人有三兄弟——金龙、金篡、金彪。三人长得魁武高大、勇猛无敌。当时,何差在凤凰县齐梁洞起义造反。南宋皇帝派金龙三兄弟去平叛,金龙等人擒杀了何差,立了大功。南宋皇帝看到三兄弟相貌堂堂,怕他们日后谋反,有意赐三坛御酒将他们毒死。三兄弟死后,阴魂不散,大闹金殿。皇帝吓得胆战心惊,敕封了神位,封其为白帝天王。三兄弟魂魄回到了故里,将敕封之事托梦于跟随进京的七个亲兵,这七人只好强忍着仇火怒气,护着天王尸体赶回故里。在路上既要乘木排过河,又要穿过荒野丛林。虎啸狼嚎,成群结队,会伤人咬尸,如果不举行祭奠,既愧对天王情义,又难驱逐兽群,更难战胜自身的饥饿与恐惧。但人生地不熟,又是护着几具尸体,哪里请得到巫师?无奈,大家只好将平日操演的阵势作祭仪跳演,不会唱巫词,就唱天王生平勋迹。如此十四日才到家,将天王安葬立庙后,七人盟约:以后廪嘎人父母终世,都不举行孝仪,而将七人护送天王灵柩过程中所演唱的歌作为廪嘎人的统一仪式,世代相传,决不改变。

现今,在廪嘎人村落有一座由廪嘎人修筑专门祭拜三王爷的庙宇,每逢“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庙中就会举行相关的祭祀活动,周围村的廪嘎人成群结队从各地赶往庙里进行祭拜。庙宇的墙壁上写着三王爷的功绩:

1.阴阳两管勤任事,天下太平长享餐

在天王治理下,阴阳两界讼事日少,四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连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七姓人为天王立起庙来,凡有廪嘎七姓人居住的地方都有天王庙。廪嘎人还在堂屋大神龛左边立小神龛,专祭天王及封神七兄弟,他们叫敬老人嘎,如今凤凰都吾的廪嘎田姓人、谭姓人都还在堂屋保存有小神龛。

2.人间有事,庙里请旗

天王一刻也不闲。人间有难,他们就立即出面。原来是七姓人,后来是四乡邻,以后当地官府都常常请天王出征。后来因为事多,三天王出征,不再同行,一般轮流出征。由流落出面到天王庙请旗,请得白旗,即大天王出征,请得红旗,即二天王出征,请得黑旗,即三天王出征。从来天王庙就存着白、红、黑三面旗帜。

3.石达开乾城纵城县纵兵,三天王沙子坳显灵

天王守护阴阳两界的事迹很多,没人说得全。咸丰朝时,长毛贼自问溪上窜欲攻乾城,行至沙子坳,突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长毛贼被击得狼奔逐突,不战而退,当日有人看见云端里立着三位天王,正挥动令旗指挥神兵作战。此后长毛贼再不欲攻乾城,由翼王石达开指挥着奔四川去了。

4.天王明察秋毫,冤人者九死九绝

嘉庆朝时,有苗守备吴老送,在傅大人处,冤枉苗疆各粮仓苗官激起众怒,但吴老送依仗傅大人势力,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好一齐到天王庙赌咒,回到半路,吴老送突然口鼻流血,暴病身亡,众人知道天王显灵。

5.身在阴界,心在阳界,打阴官司保护穷人

清朝时期贪官当道,人民日穷,多数人遇到纠纷打不起官司,只好请求天王爷出面打阴官司,有竿子坪民妇,丈夫早亡,孤儿寡母,常遭强邻欺凌,双方因此打了一场阴官,天王作主显灵严惩了那恶邻,突然呕血昏倒,保护了孤儿寡母。

从这些歌颂白帝天王功绩的民间故事中不难发现白帝天王惩恶扬善,有求必应,庇佑廪嘎人在一方安居乐业。由此可见,在廪嘎人心目中,白帝天王即是神祗的存在。

二、打廪仪式的过程:打廪跳排与唱廪歌

2013年1月16日,笔者来到都吾村,见证了一次庄严的打廪仪式。

逝者为田RZ老人,老人有两个孩子,大儿子田PQ,二儿子田RG。兄弟二人都在凤凰县打工,听闻父亲生病,两个儿子轮流回家照顾老人。因为身患胆管癌,老人在病了2个多月后逝世,享年76岁,这次丧葬的主要负责人是田RZ老人的大儿子田PQ。而负责丧葬仪式的主要是由田平清请来的“流落”师傅——田云军以及他的徒弟田江发、张磊、胡萧。

晚上5点40分,笔者来到灵堂,丧葬仪式已经进行了两天,在之前的两天,“流落”师傅主要进行的是道士做法事的活动。①实际上廪嘎人在举行丧葬仪式的三天都应做打廪仪式,然而随着社会变迁,许多人认为打廪仪式太过朴素,不如“流落”做道士,以道教做法事的形式热闹,因此本应为三天的打廪仪式被迫缩减为一天。今天是整个丧葬仪式的第三天,也就是在今天晚上,廪嘎人即将举行打廪仪式。

灵堂外早已进行了一番布置,堂屋外的门沿上挂红、黄、绿、蓝色的彩纸,彩纸宽20厘米,长40厘米,由两种不同颜色拼接而成。上方从右至左依次写着“三宝证盟”,下方被剪成斜十字型的镂花,尾端剪成锯齿形状。门沿正中的一张黄纸宽40厘米,长50厘米的黄纸上则写着“当大事”,用以昭告客人。

悬挂彩纸的下方是用松柏和竹子搭建好的门。一根竹竿贴着门沿被固定,在其下方50厘米处平行着另外一支长竹竿,这两支竹竿将一门横向分隔成上下两个部分。另外两支长竹竿垂直于地面,这样又将大门纵向分成三等分,三支被弯成的拱门状细竹竿用绳子系牢固定在搭好的竹架上。经过重新搭架,堂屋门口变成了三个拱门。竹架上缠绕着松柏,黄色和绿色的纸折小花装点其间。

跨入门栏,进入堂屋,即可看到第二层悬挂的彩纸,红、蓝、黄、绿的彩纸被裁剪成宽20厘米、长60厘米的长方形,中间被剪成斜十字的镂空花纹,尾端剪成锯齿状依次悬挂。正中央位置仍悬挂着一张宽40厘米,长50厘米的黄纸,黄纸上写着“追思堂”。

进入堂屋,一张牌位桌和棺木纵向放置在灵堂中央。牌位桌上摆放着老人的灵牌、照片、供奉的猪肉、(纸人)、糖果、蜡烛架、檀香等。

在屋子的右角则摆放着一张坛桌。坛桌是“流落”师傅专门用来做法事的。坛桌上方有一个碗,碗中盛有一满碗米,中间插着由一张红纸贴在两支竹筷上组成的牌位,牌位中间写着“乌引高宫殿前流传宗教在坛证明”,右侧写着“右边十万雄兵”,左侧写着“左边八万猛将”。除此之外,碗中还插着檀香、歌抽以及师傅专用的掛。桌子右上角放置着一把蒲扇、一袋米、一双老人的旧鞋、一把由小树枝束成的抽煞和一张用细竹竿和棉线缠成的弓。坛桌中间则是摆放着供奉三位王爷的供品,包括糖果、猪肉。此外,桌子中间放置了三只碗和六只酒杯,碗中装着供奉给三位王爷的食物。坛桌边的柱子上挂着田师傅带来的鼓、兵服等工具。

(一)请神

请神是为打廪跳排的第一个环节,由“流落”师傅负责。“流落”师傅田云军来到摆好供品的堂屋前,边烧纸钱边念咒文:伏以钱财上奉何人钱财上奉何神钱财上奉湖南凤凰县处当坊大地龙神诸神神赦庙代金堂玉殿那去田敖钱财不是空闲钱财弟子铁甲一声装送毛人究公进祖兴锣动土哭牙取上奠驾动龙神下奠驾动土地劳在村头累在村尾风烟宿尽宿尽风烟鸡莫乱唱犬莫乱飞稳座莲台来是留思去是降福其手归以奉以尊仲大是五佛地是五佛东是佛加:天西是佛加:地安玉正言积冻此宗纳定山川诸灵广比见家龙神财正仙言庙正仙言各正方位心欢南启都里晚户来太上有灵尺也婆:钶太上有灵福法神王究以大元享利真天忌地无急年无急月无急日无急时安公福位百无荣吉启手归以奉以尊仲。念完后,“流落”师傅面对桌上坛位三叩首。

(二)跳排

6点正式进入打廪跳排阶段。田师傅拿出小鼓坐在灵桌边,张磊和田江发身着古代士兵服,左手持竹篙,右手持竹刷,两人面对坛桌站成一排。等待田师傅鼓点响起。随着一声鼓点响起,张磊和田江发便开始跟随鼓点节奏进行跳排。笔者将跳排动作进行分解后通过一下图示进行说明。

图一:跳排者将竹刷搭在竹篙的二分之一处,跟随鼓点逆时针晃动竹篙和竹刷。

图二:跳排者扬起手中的竹刷,并发出“喂——”后放回原位置。

图三:跳排者跟随鼓点敲击竹篙。

图四:跳排者再次扬起手中竹刷,并发出“喂——”后放回原位置。

图五:跳排者转身重复图一至图五动作。

十分钟过后,跳排结束,田师傅将鼓重新挂起收好,跳排的徒弟也将红色的士兵服脱下挂在角落里。

(三)唱廪歌

整理好刚刚的道具后,田师傅走到坛桌前,这时负责打下手的一位老人提着音箱来到坛前,在坛桌上点燃三支蜡烛,烧上一些纸钱。之后,在三个碗中依次添上热菜,并在六个酒杯中添酒。做完这些后,田师傅拿着扬声器开始领唱《廪歌》,张磊和田江发站在坛桌周围,跟着田师傅一起哼唱。

在师傅们唱《廪歌》的同时,逝者亲属也将由师傅带领围着灵桌和棺木转圈。领头者为胡萧,只见他身着黑色外衣,在腰处缠了一块折叠成三角形状的缠身布,头上带着梯形的帽子。胡萧将一柄长80厘米的铁刀扛在右肩,表情庄严。在他之后即为执阴魂旗者,执阴魂旗者必须为男人。这次执阴魂旗的为逝者的二儿子,紧随之后的为逝者大儿子田平清,他手中拿着的是老人的牌位,再之后是逝者的兄弟,手执老人的相片,此外前三人必须身着白色孝服,头系白色孝巾。在这之后的都为逝者亲属,他们或穿白色孝服或头戴孝巾,手持一根檀香依次跟随着前面的人围着灵桌和棺木转圈。大约半小时后,唱廪歌的环节结束。

(四)唱《诺歌》

唱完廪歌之后,执阴魂旗者将阴魂旗放在灵桌边,执牌位和相片的人也将牌位、相片放置好后随其他人一起散去。胡萧脱去缠身布和黑色外衣来到坛桌跟前,打下手的老人又进行烧包,随后依次添酒添菜,准备完毕后,田云军、田江发、胡萧、张磊四人围在桌前趁着烛光开始唱《诺歌》。

唱《诺歌》时仍是由田云军起头,“诺——诺—— 柳星抱是的木票要家”随着田云军起头,徒弟们也跟着师傅一起配合田云军哼唱。每当唱到“诺——诺——”的时候,不管前面歌词会唱还是不会唱徒弟们定会一起和声,整个灵堂里回荡着“流落”们淳朴的歌声。

(五)唱《吹号》

7点20分,师傅们喝了几口水便又紧接着唱《吹号》。《吹号》不同于之前唱《诺歌》和《擂歌》部分,它还包括一项重要环节,即扇蒲扇、摇歌抽。

在帮忙的人进行又一轮的烧包和添酒菜后,吹号即将开始。这次负责唱《吹号》的是胡萧和田江发,张磊和田云军主要负责的是扇蒲扇和摇歌抽。只见张磊和田云军在坛桌前站定,张磊左手持一把旧蒲扇,田云军右手持一把由长20厘米的竹棍和几股纸条组成歌抽伴随着歌声慢慢向相反方向摇晃手中的蒲扇和歌抽。古老的墙壁上投射出蒲扇和歌抽晃动的景象……

结束上半夜的仪式后,师傅们便可休息一段时间。田云军师傅收拾好用具后便来到火盆前,同当地的老人聊天。田师傅借着火盆的火点燃一支烟,在火光的映衬下田师傅的脸庞越显凝重。其他的三个师傅和田师傅商量好后便打算回到家中休息,等到凌晨3点再来到灵堂进行下半场的法事。

(六)打离家

凌晨3点半,整个灵堂又再次热闹起来。师傅们齐聚到堂屋内,为打离家做准备。打离家即预示着亡人与家人分离。帮手从厨房中重新端来刚出锅的汤圆装入三个碗中并依次摆在坛桌上,三个酒杯也依次重新倒入白酒。在田云军手持铁刀站在坛桌前,亡者的两个儿子并排站在田云军的身后,胡萧坐在之后的板凳上,小鼓搁置在腿间,手持鼓槌。打下手的老人再次将钱纸点燃烧起后鼓声响起,随着鼓点开始,田云军将铁刀竖在腰间环腰旋转三圈,开始吟唱《十二花歌》,每当唱完一段,三人随即对着坛桌三鞠躬。等到花歌唱完,田云军便将之前准备好的马粮米、亡人的旧鞋、一支弓箭、一把雨伞装在一个篮子里,放在棺木旁。

(七)收煞

在打离家持续了近40分钟后,仪式进行到了收煞的阶段。胡萧手持一支长约一米的树枝,从里屋到堂屋再至厨房,一边用力抽打树枝,口中念念有词:如大殓收煞伏以一枚天煞地煞年煞月煞日煞时煞五龙神煞收伏三片板木四片打告伏以一枚西开浩:不积不作神去早来作怪夜来送梦作金作怪早作鸡啼夜作犬叫枚伏三片棺木四便周全打告伏以一枚新故亡魂人一魂二魂三魂七魄十二金光枚伏三便棺木四片打告的了阴胜告方可和起来相送出门一起天煞也要打告。整个屋子回荡着树枝的抽动空气的“啪啪”声。

(八)退排

时间在繁杂的仪式中渐渐推移,收煞之后即为打廪跳排的最后一项环节——退排。不同于之前的跳排,退排不再是在堂屋右角的坛桌前进行,而是改在堂屋正中的灵桌前进行。师傅们再次将道具准备好。胡萧和廖吉信手持竹竿面朝外站定,随着鼓声响起,二人重又开始跳排。这次跳排除了朝向不同外,持竹竿画圈的方向也由第一次跳排的顺时针旋转变为逆时针旋转。当最后一声“喂——”后,即意味着整个打廪跳排仪式的结束,师傅们随即将竹竿抛向门前的空地上,而后将自己的道具收拾整齐离开。

至此,廪嘎人丧葬仪式中的打廪仪式结束,但整个丧葬仪式并未结束,之后还有起棺、上山、洒衣禄米等一系列仪式。由于这些仪式属于整个丧葬仪式系统,不在打廪仪式范围内,在此不加表述。

三、打廪仪式基本特点

(一)形式独特性

廪嘎人打廪跳排作为艺术或文化的表达形式,体现了廪嘎人的独特创造能力。它将宗教信仰通过具体的行为方式、习俗呈现在世人眼前。它既不同于土家族的“撒叶儿嗬”,即每当有老人逝世,人们身着色彩各异的衣服从各地方赶来齐聚孝家,在逝者的灵柩前载歌载舞。又不同于苗族在安葬死者时请“择期先生”选定安葬日期;在安葬的前一天,各方来客汇聚,即所谓的“做客”;在本家族中请一名歌师主持白天里的“砍马”和送“情人荷包袋”等仪式。打廪跳排采用的是以军歌军鼓的表演形式为逝者送葬,唱跳的全是军旅作战冲锋陷阵,英勇杀敌之武功。从整个仪式看来,首先在跳排前,必须悬挂一面象征作战的幡旗,在跳排的过程中由一名师父击鼓,另外2人站成一排,或4人站成方阵手持竹竿,身着象征兵卒的衣服化装成冲锋陷阵的战士。而“流落”师父则将一把祖师环刀扛在肩头,挥刀随后压阵。在打廪跳排期间,所跳舞姿都为战舞之姿。击鼓者,要打三堂小战鼓,三堂大战鼓,随着鼓声,跳起三十六堂跑马,七十二堂破阵。打廪文化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以艺术、文化的表达形式存在,体现了廪嘎人特定族群中民众的独特创造力,不论是其具体的行为方式还是其中所蕴含的充满雄浑力量、勇武之美的军葬习俗都具有民族文化独特性,是难以被模仿和再生的。

(二)历史传承性

廪嘎人自七姓证盟西迁至湘西沱江中下游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他们徘徊在隐居与半隐居的生活方式之间,为不忘先祖,廪嘎人以安放大小神龛和在丧葬仪式上举行的打廪跳排来祭祀先祖。他们信仰白帝天王,在廪嘎人的家中都有大小两个神龛,大神龛上主要供奉廪君,小神龛则供奉白帝天王。每逢节日或举行祭祀时,廪嘎人先祭拜小神龛,再祭拜大神龛,以示对三天王的敬奉。打廪仪式遵循的是其只存在于廪嘎人内部,在廪嘎人去世时,其家属才会请“流落”师傅前来做丧葬法事,并在第三天夜晚进行打廪仪式,这个仪式也将持续一个晚上,直至天明“流落”师父在唱完所有廪歌后方可上山。也就是说即便是在同一个都吾村,打廪仪式专为廪嘎人所举行,并不在其他姓氏中举行。整个仪式中融合了军葬战歌和军葬仪式的元素,表现在只有鼓进行伴奏,没有其他的配乐。打廪仪式的传承主要依靠世代相传保留下来,“流落”师傅采用的是言传身授的方式传授给弟子和后人,整个仪式打上了鲜明的族群烙印,如果一旦停止了传承活动,也就意味着打廪仪式的“死亡”。

(三)民族地域性

打廪仪式的另一大特点在于它的民族地域性。民族性是指为某一民族独有,深深打上了该民族的烙印,体现了特定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智慧、世界观、价值观、审美意识、情感表达等因素。[3]而每个民族因生活的地域不同,该地域的自然环境也会对该民族产生极大影响进而产生以该地域为基础的民族文化特征。整个仪式中主要依靠的是竹棍,师傅们在高举竹刷的同时口中发出“啊——喂”或“啊——嗬”的呼叫之声,象征着狩猎时驱赶野兽以及狩猎成功的欢呼情景。随着战争的开始,打廪跳排中军鼓的擂动,站成一排队列形式被视为军事的象征。从打廪跳排以及唱廪歌中我们能够从一项项仪式中重现廪嘎人的从原始狩猎到古代战争到迁徙的文化记忆。而打廪跳排更是充分体现了廪嘎人偏爱勇武的舞蹈审美。《华阳国志·巴志》有云“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4]

由于廪嘎人长期生活在沱江两岸,五溪流域,山林众多。被绵延的山林环抱的廪嘎人不问世事,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保持的淳朴的民风民俗。大自然成为最好的造物者,所有的工具全为就地取材。在被笔者询问竹棍、竹刷、歌抽等道具是否是祖上流传时,“流落”师傅则自豪的告诉笔者“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树林,每次做法事时,这些道具全都是就地取材,稍稍修一下顺手就能当做法事的道具用。”由此可见打廪跳排仪式中所蕴含的廪嘎人的智慧与豁达的世界观。

四、打廪仪式文化价值

(一)历史文化价值

非物质文化遗产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是过去时代流传下来的历史财富,通过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就可以了解到特定历史时期的生产水平,社会组织结构和生活方式,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道德习俗及思想禁忌。它是一种集团或个人的创造,面向该集团并世代流传,它反映了这个团体的期望,是代表这个团体文化和社会各姓的恰当表现形式。

通过对打廪仪式的实地研究以及参阅相关史料记载,首先我们能够认识到廪嘎人不同于其他民族或族群的民间传统文化,其次,凭借文化群体所表达出的文化事项,提供了我们识别廪嘎人生活在土家族文化区南部文化带的依据,此外,透过文化事项传达的象征意义以及民间、史料解释我们能探究湘西地区白帝天王宗教信仰发展、演变过程。从历史价值而言,打廪文化作为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其民间的、口传的、质朴的、活态的存在形式,弥补了官方历史之类正史典籍的不足、遗漏或讳饰,有助于人们更加真实、更全面、更接近本原的去认识已逝的历史文化。

(二)歌舞艺术价值

艺术价值是由审美价值、社会组织及交往价值、伦理道德价值、信息传播价值、启迪价值、预测价值、心理方面的“净化”和“享乐”价值等多种价值组成的综合价值类型,具有多元性与开发性的特征。[5]打廪作为一种糅合了舞蹈与歌唱的综合艺术形式,能流传百世还在于其具有勇武之美的艺术价值。他们深信白帝天王作战勇猛,在战场上只允许前进不允许后退,因此,在打廪过程中“流落”被压球按照擂战鼓的要求来击鼓,鼓越擂越快,越擂越雄壮,而伴随着激昂的鼓声的是其他“流落”师傅“啊——喂”雄浑的呐喊声。手拿竹篙、竹刷的师傅们须站成一排,通过队列的形式象征古代行军打仗时的队列。

从打廪跳排以及唱廪歌中我们能够从一项项仪式中重现廪嘎人的从原始狩猎到古代战争到迁徙的文化记忆。而打廪跳排更是充分体现了廪嘎人偏爱勇武的舞蹈审美。

(三)科学研究价值

如今随着民族文化的不断深入研究,相关的历史文献、典籍被找寻挖掘。但有关廪嘎人以及相关的研究则少之又少。除了有限的历史文献外,大量的历史、文化、生产技艺、教育、艺术更多的是通过人们的口传心授的方式保存下来的。打廪是廪嘎人历史发展的产物,是廪嘎人民智慧的结晶。它作为一种民间的、活态的、口传的文化形式以及一种民族文化载体,无论是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涉及了人类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较为原始的保存了廪嘎人的宗教信仰、生产生活方式、审美标准、世界观、民风民俗等诸多内容,具备丰富的科学研究因子,是科学研究的“活化石”。一方面,通过它可探究廪嘎人的宗教信仰以及历史发展过程,另一方面,通过研究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的形成与发展轨迹,有助于研究发掘廪嘎人艺术的起源,从人类学角度出发探寻打廪文化符号背后的意义与象征。因此,对于民族学、人类学、历史学、社会学、宗教学、民俗学等众多学科领域专家、学者而言具有深厚的科学研究价值。

[1]谭必友、田级会.田野中的文化呈现——穿越文化浸洗的廪嘎人歌舞研究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p68

[2]王新祝、马尚云.土家族撒叶儿嗬[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p201-203

[3]王文章.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p66

[4][晋]常璩.华阳国志·巴志[M].济南:齐鲁书社,2010年,p4

[5]朱爱军.试论艺术价值实现的途径[J].辽宁教育学院学报,199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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