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那”文化与壮族生态文明

2014-04-08 16:55林凤婷
红河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文山壮族村落

叶 宏,林凤婷

(1.玉溪师范学院政法学院,云南玉溪 653100;2.富宁县工商行政管理局,云南文山 663400)

文山“那”文化与壮族生态文明

叶 宏1,林凤婷2

(1.玉溪师范学院政法学院,云南玉溪 653100;2.富宁县工商行政管理局,云南文山 663400)

云南文山壮族的农耕方式以稻作文化为主要特征,其稻作文化又被称为“那”文化。“那”文化反对人对自然的恶性征服,主张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是壮族生态文明的突出表现。在“那”文化的影响下,文山壮族从物质、精神和制度各层面都体现出人与自然的和谐。在当今生态环境不断遭到破坏、自然灾害频发的背景下,“那”文化对于民族地区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作用。

壮族;“那”文化;和谐;生态保护

壮族的农耕文明主要以稻作文化为主。稻作文化产生的基础是稻田,稻田在壮语里称为“那”,因此壮族的稻作文化又被称为“那”文化。壮族人民还根据“那”的形状、位置、性质等来命名村落、地名①。“那”地名的分布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规律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带有“那”字读音的地名,都集中分布在北纬21度到24度的地区,形成了具有特色的“那”文化圈。[1]在这个文化圈中,云南省文山州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区域。

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境内有31456平方公里,以“那”命名的壮族村落有518个。[2]比如,仅广南县底圩乡就有19个以“那”命名的村落。文山州的气候条件,适合各种亚热带动植物生长。千百年来,文山壮族人民正是在这样的自然生态环境下劳作、生产,在对大自然的适应与斗争中形成了独特的“那”文化。“那”文化体现出鲜明的人与自然和谐的观念,是壮族生态文化的代表。在“那”文化的规范和引导下,文山壮民不仅世代繁衍、发展壮大,而且维持了自然生态环境的稳定和良性循环,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3]

一 物质层面上体现的和谐

(一)村落布局体现的和谐

“从壮族村落的分布和人口的数量上可以看出壮族人民对待自然的准则:取之有度,合理开发。”[4]文山壮族的村寨大多坐落在平坝与大山的结合部,坐北朝南,且前面临水,后面靠山,周围有田。这样北风就不会直接吹进来,既有利于村落的保温,又不占用良田,还可以避免水涝之害。从村寨的人口数量上来看,当村中的人口发展超出环境的容量,土地对人口的承载负荷过大时,一部分人就会迁移到别处,开辟新的生产生活空间。这样就避免了因村落和人口过于密集而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发。不仅如此,文山壮族还会根据不同的需要把村落及周围的环境分为居住区、燃料区、放牧区和耕作区等等,使土地和自然资源得到合理利用。在燃料区中,壮民对柴薪的砍伐采用的是轮伐方式,以便于植被恢复。同时,为了防止水土流失,人们会在村落的周围种竹栽树。这样不仅可以保护水土、美化环境,而且还可以满足生计发展需求。有的村落甚至把种竹栽树变为一种商业化行为,从中获取一定的经济收入。而在耕地开垦上,壮族并不是寸土必耕,他们会在耕作区的周围保留一部分尚未开垦的荒地,这样对生态平衡具有一定的保护作用。

(二)居住方式体现的和谐

文山壮族在选择居住地时受到地理环境和生产方式的影响。他们通常定居在依山傍水且近田的地方。在文山州的各种建筑中,人们根据不同的地理环境创造出形态多样的干栏式建筑。干栏式房屋的框架由木料构成,分上下两层,架有楼梯。楼上住人,用木板分隔成小间,是一家人饮食起居的地方;楼下养牲畜和堆放农具杂物。这样设计的好处是既利于采光,又利于看管家畜、积累肥料,且节省建筑面积,充分利用空间。干栏建筑的上层离开地面数米,干燥通风,阳光充足,能起到防洪、防潮、防兽的作用。文山多数地区盛产竹木,而干栏式房屋采用的是竹木结构,因而能够就地取材,造价低廉,体现出对自然的适应。此外,干栏式房屋通常建筑在较高的坡地上,这样就不占用或少占用耕地,节省耕地面积。这也体现了壮族人对自然生态的认识,顺应且合理利用。

(三)梯田耕作体现的和谐

文山州地处云岭高原东南岩溶地貌区,其特点是山峦连绵起伏,沟壑纵横,因此,坡耕地众多。而坡耕地的特点是坡陡、土薄,随着持续耕作,水土会不断流失,土地肥力也会不断下降,产量低而不稳定,同时还会恶化下游的生态环境。面对这种特殊的地形,在坡地和山地聚集的地区,文山壮民因地制宜,充分利用坡地和山地,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梯田稻作农业。为了避免单纯的坡耕地带来的对农耕收入和环境的影响,壮民在坡地上沿等高线把田地修成了台阶形,并用泥土和石块把田埂垒砌成梯级形状,用以拦蓄天雨、防止水土流失。梯田虽小,却可以为农耕带来一定的收入,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保护植被、防止水土流失的功能。如此巧妙的因地制宜,把不利的自然生态变为独具特色的农业生态系统,正是文山壮族人民与自然和谐相处、充分利用自然的体现。

二 精神层面上体现的和谐

壮族人民在长期的社会生活实践中,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与认知中体现出精神层面上的和谐。这种和谐在壮族的神话故事、民间传说以及信仰体系中均有体现。

(一)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认知

壮族民间认为,江河湖泊的水皆由蛟龙等水神掌管,人类用水要遵循自然之法,取之有度,如有浪费则将受到水神的惩罚,造成旱涝等自然灾害。许多民间传说也对这样的自然观有所体现。比如,壮族创世神话《布伯》讲述了这样的故事:英雄布伯,为拯救人类免遭旱灾,同雷王争斗,智胜雷王。雷王对人间施加报复,降下洪水,企图淹尽人类。经过一番打斗后,雷王受伤,布伯落水牺牲。此时,天下人已尽死于洪水,唯有伏依兄妹坐在大葫芦里,得以保全性命,成为人类的始祖。这个神话说明,壮族先民已经意识到违背自然规律、破坏生态秩序的结果是人类必将会受到自然的惩罚。

此外,壮族先民在狩猎中,发现被火烧过的山缺水,从而认识到有森林才有水源,在古树、大树下都有水。于是,以种植水稻维系族群生存的壮族,开始了对赐予水的古树、森林和掌管水的水神产生了崇拜和祭祀。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等体现了壮族先民对于灾害发生的想象,和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认知。这些传统文化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传给后人,形成了壮族特有的自然观。

(二)民间信仰体系中的自然崇拜

从宗教角度看,壮族没有统一的最高神祗,各地的壮族有不同的神灵崇拜。总体来说,壮族的民间信仰属于“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体系。“在万物有灵思想的支配下,所有的自然物和自然力都被赋予人格化,表现为众神的在场”[5],具体体现为,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树有树神,每个村寨都有自己的保护神。其崇拜的对象既有自然现象也有包括动植物在内的自然物,比如,有榕树、雷、山、水、青蛙、狗、蛟龙等等。“从生态的角度看,各部落供奉不同的图腾,他们保护的动植物就相当广泛,这也有效地防止人们竞相猎杀或采集同一物种,避免了某种资源的迅速灭绝。”[6]可以说,壮族的自然崇拜所表现出来的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从信仰的层面协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保持了人对于自然的敬畏和爱戴。

三 制度层面上体现的和谐

(一)乡规民约体现的和谐

虽然壮族没有形成全民族统一的社会宗法制度,但是各个地区经过历史的发展与演变都形成了属于自己的乡规民约。在这些乡规民约中,同样包含着大量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内容。通过这些乡规民约,我们可以看到壮族对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的科学保护和合理利用。

水是生命之源。人类生活离不开水,壮族的稻作生产更离不开水。在壮族人看来,水是由古树、森林和水神所赐予的,有了水人们才能种植水稻,有了水稻人们才能生存和繁衍。因此壮族人民不仅注意保护村落附近的林丛植被,而且还积极地植树造林。在文山壮族地区,无论是平坝上的村落,还是山坡上的村落,每个村落附近都至少有一个涵养水源的风水林(或水源林)。风水林被视为树神的寄居之地,人类不得擅自闯入,更不准随意砍伐。为了更有效地保护风水林,各村寨都订有相应的村规民约,违者按规约处罚。比如,文山州广南县旧莫乡汤盆村有一块古碑,立于清朝道光四年(1824年),人们称之为“告白碑”。碑文说:“依照祖先的规矩,寨子前后禁伐树木,砍一棵树要罚银三两,罚猪一头,酒一百碗,盐一斤,见到砍树而不举报,就与砍树人受到同样的惩罚,举报或禁止砍树的人,将得到五百铜钱的奖励,如果有人胆敢不遵守,那么全村的人都要把犯规者押送官府处治。”这块碑还将培育人才与保护森林联系在一起,写道:“尝闻育人材者,先于培风水。培风水者,亦莫先于禁山林。夫山林关系风水,而风水亦关乎人才也。”如今,在壮族村寨,类似的村规民约仍然在民间发挥着作用。

(二)日常生活禁忌体现的和谐

壮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许多生活禁忌。通过这些日常生活禁忌,我们可以看到壮族对自然生态环境的科学保护和合理利用。比如:从小就教育孩子们不能面对着神树撒尿,不能在风水林里大小便,更不能砍风水林的树,就连风水林里干枯的树枝也不能拾回家作为燃料。长辈们这样的做法虽然主观上是怕孩子们遭到树神、山神的惩罚,但客观上却使孩子们从小就形成了敬畏神灵、尊重自然的意识,从而起到了保护生态的作用。又如:壮族人认为喜鹊是给人报喜的,禁止打食喜鹊,不然它所报的喜事就会变成坏事;在稻作生产过程中耕牛是必不可少的,它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此禁止食用耕牛,否则从此就再也养不活耕牛了;禁止打燕子或捣毁燕子窝,否则庄稼就不会有好收成,捣毁者的头发还会掉光等等。虽然这些日常生活禁忌带有较为浓重的封建迷信色彩,并不令人信服,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动植物和生态环境。

四 “那”文化对生态保护的启示

在当今世界,人类为了谋求自身的发展而对自然资源采取的掠夺性开发,已经使得资源短缺、环境污染、生态平衡破坏、生物多样性丧失等成为全球性问题。这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来取得经济高速增长的方式是不可持续的。人类在求取财富、满足其自身生存发展需要的过程中,只有最大限度地减轻人类行为对环境的破坏,才能维系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状况和实现人类的可持续发展。从对“那”文化的探讨中,可以获得如下启示:

第一,“那”文化中物质层面体现的和谐可为农林业的可持续发展和生态保护提供借鉴。如,前文提到的当村寨人口数量超过环境容量时,就让部分居民迁移到其他地方,以防止村寨的各种自然资源因过度开发而遭到毁灭性的破坏;而在村落周围栽树种竹,既保护环境又可以获得经济收入,还会调动起农民植树造林的积极性,从而促进林业的可持续发展;采用轮伐的方法砍伐柴薪,可以让植被得以恢复,这种做法也可为林业的发展提供借鉴等。

第二,“那”文化中精神层面体现的和谐可以为生态保护所需要的自律能力提供借鉴。保护生态环境离不开外在的法律法规对人们的制约,但要想取得好的成效重要的是要依靠人们内心的自律,也就是人的精神因素。壮族的自然崇拜是一种的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其中包含了一些合理、科学的成分。但由于其毕竟只是一种源于经验的认识,不可能对人与自然的关系做出科学的解释和说明。因此,既要宣扬“那”文化中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思想、增强人们尊重自然的意识;又要加强生态文明教育,普及当代科学知识,进而增加人们的自律性,推进壮族地区的生态文明建设。

第三,“那”文化中制度层面体现的和谐可为生态保护、可持续发展的制度化和规范化提供借鉴。前文所提到的乡规民约具有合理性与科学性,尤其重要的是,体现了民众的参与。在制定生态保护的相关法规、制度时也可以用之作为参考依据,借鉴其中的有益成分。而日常生活禁忌虽然带有较为浓重的封建迷信色彩,但禁忌的结果却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动植物的保护。只要在进行公众教育的时候,把这些禁忌背后的客观道理进行科学的阐释,让人们懂得保护自然生态环境的重要性,就可以把日常生活禁忌形式转换成科学的教育活动。

“那”文化体现出的人与自然的和谐观,是在生产力水平和科学技术水平都较低的情况下,壮民对人与自然关系认知的朴素反映。在当今,人们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已大幅度提高,自然生态环境恶化的情况也比过去更严重、更复杂,因此,仅仅继承和保留“那”文化并不足以满足生态保护的需求,必须同时提高物质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的水平和层次,才能达到可持续发展所需要的系统性、规范性和准确性。

结语

环境污染、资源短缺和生态恶化已经成为制约全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首要问题,这些问题反映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文山壮族“那”文化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它虽然包含一定的原始信仰色彩,但却成功地保护了区域生态系统。遵循自然法则,适度开发自然,合理利用自然资源,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维持生态平衡,是壮族在长期的社会生活中不断探索、不断经验、不断认知的结果,也是文山壮族对自然的基本态度和行为准则,这也就是壮族“那”文化自然生态观的核心所在。这种观念对于民族地区保护自然生态环境、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和借鉴作用。

注释:

①比如,“那洪”意思是首领的田,“那龙”是大块的田,“那坡”是山坡上的田,“那们”是圆形的田,“那贝”是像梳子一样的田,“那洒”是沙土田,“那磨”是泉水边的田等。

[1]游汝杰.从语言地理学和历史语言学试论亚洲栽培稻的起源和传播[J].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0,(3).

[2]戴光禄,何正廷.壮族文化概览[M].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 2005:28.

[3]王明富,严火其.文山壮族“那文化”的现代启示[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6).

[4]蓝岚,罗春光.广西壮族的生态文化与可持续发展[J].河池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

[5]叶宏.地方性知识与民族地区的防灾减灾——人类学语境中的凉山彝族灾害文化和当代实践[D].西南民族大学,2012.

[6]钱箭星.原始部落的生态平衡——一个生态人类学视角[J].思想战线.2000,(2).

[责任编辑自正发]

Wenshan “Na”culture and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of Zhuang People

YE Hong1,LIN Feng-ting2
(1.Yunnan Yuxi Normal University, Yunnan Yuxi 653100; 2.Funing Administration for Industry and Commerce, Yunnan Wenshan 663400,China)

The rice culture is the main feature of Zhuang people’s farming civilization in Wenshan, which is also known as "Na" culture. "Na" culture, which is the outstanding performance of Zhuang’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helps the local people fight against the nature vicious conquered and advocates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between man and nature. With “Na” Culture’s influence, Zhuang people in Wenshan reflect the harmony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n all aspects of material, spirit and system. In the context of today's ecological environment destruction and frequent natural disasters, “Na”culture will play a very important role to protect the regional ecological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Zhuang People; “Na” Culture; Harmony; Ecological protection

C912.5

:A

:1008-9128(2014)03-0024-03

2013-09-12

叶宏(1975—),女,哈尔滨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民族学、灾害人类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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