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戏剧翻译中译者风格的显形
——以戏剧《威尼斯商人》两个汉译本为例*

2014-04-17 05:42杜明礼
关键词:朱生豪威尼斯商人方平

杜明礼

(天津城建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4)

一、引言

戏剧是文学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各国的戏剧是世界文学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戏剧是一种舞台艺术,演员将某种情节以动作、歌唱或对白等方式表演出来,所以语言的作用非常重要。戏剧语言必须要性格化,要能准确地表现人物说话的语气和腔调;戏剧语言还要求质朴、通俗易懂,易于被观众和读者所接受。

《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亚的四大著名喜剧之一。莎士比亚在该剧中塑造了一系列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细腻地刻画出他们的性格特点:安东尼奥的高尚正直、仗义疏才;鲍西亚的聪明美丽、机智勇敢;夏洛克的冷酷无情、贪得无厌。《威尼斯商人》通过对友谊、爱情的歌颂以及对贪婪、残酷的鞭挞,表达了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理想。

莎士比亚戏剧的一大特点是:人物的语言极具个性,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其语言特色都不相同,让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翻译莎士比亚戏剧必须准确地翻译出人物的语言特色,才能再现原作的风格和独特魅力。

在莎士比亚的37部剧本中,朱生豪译了31 部半,不仅数量多,而且在质量上也堪称杰作。相对于朱译的散文体,方平译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采用诗歌体进行翻译。两个译本的《威尼斯商人》都很好地把握住了人物的个性特征,把人物的对白翻译得妙趣横生,生动形象,使人如历其境,如见其人。

译者的风格受到所处的时代背景、对原作的现实态度、遵循的翻译标准等各方面的影响,而朱生豪、方平这两位译者在这些方面的差异,使得两个译本的风格各有其独特之处。

二、影响译文风格的几个因素

朱生豪认为,介绍莎士比亚要雅俗共赏,通俗易懂,而且要便于在舞台上演出,所以他决定用白话散文的形式进行翻译。他自谓,每译一段后,“必先自拟为读者,察阅译文中有无暧昧不明之处。又必自拟为舞台上之演员,申辩语调之是否顺口,音节之是否调和。一字一句之未惬,往往苦思累日”。因此,他的译文念来上口,听来顺耳。而方平的翻译方法是:原文是散文就译成散文,原文是诗体就译成诗体。这样处理,目的是使译文在语气、语言节奏感上更接近莎剧原貌。方平用戏剧家的眼光看待莎士比亚,翻译是按照莎士比亚作品当初的情形加以还原,让它回到原来的舞台上。两位译者对莎士比亚的理解和热爱以及字斟句酌的严谨工作态度,成就了两人的非凡成就。

下面笔者就影响译文风格的几个因素,结合朱生豪和方平的译文,对《威尼斯商人》中译者风格的显形进行分析。

(一) 译者所处的时代

朱生豪和方平这两位译者学贯中西,有着良好的语言基本功。朱生豪在20世纪30年代就读于杭州之江大学时,主修国文,兼修英文,受业于一代词宗夏承焘,国学基础扎实,具有精深的中国诗词修养,并广泛阅读英语原著,醉心于莎剧研究。方平在解放后长期从事翻译工作,中英文知识积累深厚,翻译经验十分丰富。两位译者对原作内容的理解上出入不大,但由于所处的时代背景不同,他们的翻译立场不尽相同,这在译文中无疑会有所体现。请看下面这个例子:

例1 Duke:…From brassy bosoms and rough hearts of flint,

From stubborn Turks and Tartars never train’d

To offices of tender courtesy.

We all expect a gentle answer, Jew.

“From stubborn Turks and Tartars never train’d”一句,朱生豪采用了“动态对等”的翻译原则,对原文进行了归化,将“Turks and Tartars”译为“野蛮人”;而方平则采用异化策略,直接译为“哪怕是那横蛮的土耳其人、鞑靼人,他们从没受过文明的熏陶”,字字相对,与原文完全吻合,毫厘不差。两位译者遵循不同的翻译主张,采用相异的翻译策略,译文自然大不相同。朱生豪为何措辞谨慎,略去“Turks and Tartars”不译,语气又较为委婉呢?这与译者的翻译立场不无关系。在朱生豪翻译莎剧的年月里,日本帝国主义者气焰嚣张,讥笑中国文化落后到连莎氏全集的译本都没有。在这种压力之下,朱生豪满怀为民族争气的炽烈爱国热情去完成艰难而伟大的莎剧翻译任务,饱受民族歧视的朱生豪在此省去有种族歧视之嫌的“Turks and Tartars never train’d”不译,将其归化为“野蛮人”,是有其原因的。与朱译相比较,方平所处的年代就少了这种顾虑,方译的立场在于促进各民族以及各民族文化的相互沟通、相互了解,因此方平在翻译时就可以大胆使用异化策略,将原文内容一字不漏地传达出来。

(二) 对原作的现实态度

译者对原作的态度不同,翻译时对语言的选择就会不同,从而造成译文风格的差异。朱生豪对莎士比亚真诚地崇拜,对莎剧无比地热爱,他反复吟诵英文版莎剧,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方平对莎士比亚也十分推崇,一生挚爱莎剧。下面这个例子可以让我们从中窥见一斑。

例2 Bassanio:Antonio, I am married to a wife

Which is as dear to me as life itself;

But life itself, my wife, and all the world,

Are not with me esteem'd above thy life;

I would lose all, ay, sacrifice them all,

Here to this devil, to deliver you.

巴萨尼奥:安东尼奥,我爱我的妻子,就像我自己的生命一样;可是我的生命、我的妻子以及整个的世界,在我的眼中都不比你的生命更为贵重;我愿意丧失一切,把它们献给这恶魔做牺牲,来救出你的生命。(朱生豪译)

巴珊尼:安东尼,我新娶了媳妇儿,我爱她,

就像自个儿的生命;可是生命也好,

媳妇儿也好,就算是整个世界,

在我的眼中,都比不上你的生命。

我情愿丢了这一切,呃,牺牲了它们,

全拿去献给这个恶魔,来救你。(方 平译)

两种译文语言风格大不相同:朱生豪的散文体语言比较含蓄、正式,并且注意内在的节奏和神韵,如“我的妻子”、“我自己的生命”等;而方平的诗歌体语言则趋于口语化,如“媳妇儿”、“自个儿的生命”等,这些地方味十足的语言突出了语言的戏剧性和通俗性。这些差异显示了译者对原作的现实态度不同,从而造成翻译时的价值取向不同。朱生豪在《译者自序》中指出,莎士比亚与希之荷马、意之但丁、德之歌德同为“笼罩一世,凌越千古”的“词坛之宗匠”、“诗人之冠冕”,并且认为,莎士比亚的成就远在其他三人之上。对原作的这种态度,使朱生豪在翻译时采用比较正式、典雅的语句,以再现原文的精神风貌。而现当代莎学强调莎士比亚及其戏剧的现代性,即莎剧作为世界文学的宝贵遗产,不宜同其它文学作品一样只作为文学经典供人阅读借鉴,而应发挥其舞台艺术的鲜明特色,通过舞台演出形式、现代影视手段,更直接、更广泛地接近人民大众,以增强莎剧的活力和持续影响。本着这种观点,方平试图使自己的译本更靠拢“舞台之本”,因而采用了更加口语化的语言。

(三) 所遵循的翻译标准

译者在进行翻译时,不管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必然遵循一定的翻译标准。通过下面两个例子,我们可以了解到遵循不同的翻译标准,呈现出来的译文面貌也会不同。

例3 Shylock:These be the Christian husbands! I have a daughter;

Would any of the stock of Barrabas

Had been her husband rather than a Christian!

夏洛克:这些就是相信基督教的丈夫!我有一个女儿,我宁愿她嫁给强盗的子孙,不愿她嫁给基督教徒!(朱生豪译)

夏洛克:基督徒的丈夫就是这样!我有个女儿……

哪怕她跟巴拉巴的子孙做夫妻,

也强似嫁给了基督徒!(方 平译)

朱生豪在《译者自序》里坦率地说:“中国读者耳闻莎翁大名已久,文坛知名之士,亦曾将其作品,译出多种,然历观坊间各译本,失之于粗疏草率者尚少,失之于拘泥生硬者实繁有徒。拘泥字句之结果,不仅原作神味,荡然无存,甚至艰深晦涩,有若天书,令人不能阅读,此则译者之过,莎翁不能任其咎者也。”由于当时莎剧译本质量低劣,译文晦涩,不堪卒读,所以朱生豪在翻译莎剧时,以“忠实”、“通顺”作为标准,在传达原文内容及精神风貌的同时,尽量使译语符合中国读者的接受习惯。比如,Barrabas是古时一个强盗的名字(典故出自《圣经》新约第27章),由于文化的差异,中国读者对这个典故还是比较陌生的。朱生豪回避了这个中国读者不熟悉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名字的表意功能,将这个典故归化为“强盗的子孙”。方平则是直接翻译过来,再用加注的方法对“巴拉巴”进行解释。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方平对翻译莎剧有自己的独特看法,认为翻译莎剧应以直译为主,意译为辅,因为艺术形式和内容之间有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原著的艺术性越高,越应该尊重其艺术形式,对经典的翻译,存形求神尤为重要,因此翻译莎作要“亦步亦趋”。

三、结语

《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亚最优秀的喜剧作品之一,也是在我国最先上演的莎士比亚的戏剧作品。朱生豪和方平的译本由于译者所处的时代背景、对原作的现实态度、遵循的翻译标准、对原作精神实质的把握等各方面的原因,呈现出来的风格略有差异。两位译者的译文在传递原文神韵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译者的个性烙印。朱生豪和方平同为中国莎士比亚戏剧翻译史上的坐标性人物,但两人所代表的意义明显有别:如果说朱生豪翻译莎剧“为中华民族争一口气”,替近百年来中国翻译界完成了一件最艰巨的工程,实现了鲁迅“于中国有益,在中国留存”的殷切期望,从而结束了一个时代的话,那么方平的意义就在于倡导更接近于原作体裁、风格的翻译,以新的戏剧样式,结合现代莎学研究成果,从而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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