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2014-07-24 14:41
东方剑 2014年5期
关键词:黑虎秃鹫欧阳

◆ 清 寒

失忆

◆ 清 寒

咔吧,门把手被人拧动了一下。庄海警觉地站起身,踮着脚尖,狸猫般蹿至门前,攥住圆形把手,停顿两秒,突然旋转、内拉,房门哗地打开。门外人影一闪,迅速向病区外逃窜。庄海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带上房门追了上去。

朦朦胧胧,一头可怕的熊步步逼近。它是白色的,带来的却是黑暗。粗大的熊掌冷冰冰地卡住了右臂,她感到了一丝寒意。这时,另一双手臂抓住了熊。捆缚、挣脱、扭打、碰撞……玻璃器皿的碎裂声一环扣一环。

没有白熊,是一个戴着白口罩、穿着白大衣的人,手拿注射器,针头随着手臂挥动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有时人比白熊凶狠可怕,当他潜伏在人群中,偷变为野兽的时候。另一个人试图制伏他,但野兽是不易驯服的,他发了狂,将那人掀翻。寒光四射的针头一点点、一点点靠近那人的喉咙。一个瘦弱的身影冲进来,刷地来到床头,抄起暖壶,冲至野兽身后,砰一声巨响,血迸溅开来,野兽捂着脑袋夺门而出。

“你还好吗?伤着没有?”欧阳楠焦急地问。

左鼎一阵咳嗽,说:“行啊,烤红薯没白吃,有把子力气。”

欧阳楠说:“哎,你懂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

左鼎正要答话,庄海冲进房门,看看室内情形,跺脚说:“奶奶的,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好在你们及时赶到。怎么样,没事吧?”

左鼎摆摆手,说:“有惊无险,多亏美女出手。”

病床上传来声音。

欧阳楠说:“人好像醒了。”

1

两天前,“天鬼”贩毒集团在本市的窝点被端,警方缴获大量毒品,抓捕毒贩二十七名,当场击毙三名,但,集团二号头目“秃鹫”及贴身保镖“黑虎”脱逃。据内线消息,“秃鹫”并未返回缅甸,并中断了和总部的联系。

“为了这次行动,秘密调查为时近两年。2011年1月10号,‘袖箭’生前发回最后一条消息:‘天鬼’集团已派集团三号头目‘蝰蛇’进驻我市,以外商投资为名构建地下毒品生产线。‘袖箭’遇害的经过不详,可以肯定的是,‘天鬼’集团识破‘袖箭’身份并杀害‘袖箭’后,推迟了原定计划。但他们绝对不会收手,因为金钱永远是贪婪者戒不掉的另一种毒。尽管无法再从集团内部获取消息,秘密调查并未停止。我们先后圈定了大大小小三十多个投资项目。半年后,一家香港投资的奥兰制药纳入我们的侦查视线。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我们掌握了奥兰制药大量的犯罪事实和充足的犯罪证据。行动前一天,我们得到线报,集团二号头目‘秃鹫’潜入本市。‘秃鹫’此行的目的,一是视察毒品生产线,二是带来名为‘伊娜’的毒品配方。为了一网打尽,行动推迟了一天。行动计划部署得非常严密,遗憾的是……”庄海的拳头砸在方向盘上,“竟然让‘秃鹫’和‘黑虎’逃脱了。”

左鼎说:“‘秃鹫’人没回缅甸,又中断了和总部的联系,会不会是因为察觉到集团内部有了我们的人?”

庄海说:“很可能。我们已向‘无风’发出警报,让他进入静默状态。‘秃鹫’行踪诡秘,‘无风’打入‘天鬼’集团一个月,对其个人信息的掌握接近于零。目前这种形势下,绝对不能让‘无风’以身犯险。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从这个女人身上找突破口。但愿能通过她了解一些有关‘秃鹫’的信息,诸如最基本的样貌特征。”

欧阳楠问:“她是贩毒集团成员?”

“不确定。人是我们在现场发现的,左胸和右小腿各中一枪。初步判断,有可能是‘秃鹫’的姘头或助手,也有可能是应召女郎,满足‘秃鹫’生理需求的,混战中被同伙误伤或被毒贩灭口。病房的事,说明应该是被灭口,也说明她的确掌握了某些重要信息,威胁到贩毒集团。”

左鼎说:“姘头的可能性可以除外,她还是处女。”

庄海说:“但不能排除应召女郎的可能,有些家伙专门喜欢找雏儿。”

左鼎补充说:“两天前老庄他行动结束后即刻通知了我,医院动手术的时候,我赶到手术室查看了她的伤口。左肺穿通伤合并右小腿贯通伤,弹点、弹道特征显示均为远距离射击。老庄在枪战现场找到了打伤她的弹头。”

庄海说:“一粒带血的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地板上找到的。另一粒不知道射穿人体后跑哪儿去了。”

欧阳楠说:“我知道,DNA结果出来了,弹头上的血迹跟你送的女性血液样本的基因分型相同。女性血液样本就是她的?”

庄海说:“对。医生当时说情况比较危急,人未必能救活。送检血样,除了验证击中她的弹头,也想看看能不能通过DNA明确她的身份。”

欧阳楠说:“数据入库了,没比中。好在人醒了。看情形,很快你就能直接向当事人询问口供了。”

庄海说:“但愿吧。希望‘秃鹫’还没逃离本市。如果这女人,应当说大龄女孩,能提供‘秃鹫’和‘黑虎’的面貌特征,对我们通缉毒贩大有助益。”

“行了,忙活半天了,先补充些卡路里。”欧阳楠说着,从背包里拎出牛皮纸袋,打开说,“得,冰凉了。”

“我就爱吃凉烤红薯。美女三更半夜专程送的,别说凉的,生的都好吃。”庄海吃得狼吞虎咽。

欧阳楠说:“不是被它绊住,左鼎也不至于单枪匹马跟嫌犯过招。”

“可不,你要再多吃一块,怕是我这一百多斤就交待了。”

庄海说:“夸张,你可是全市散打季军,那小子能脱逃算他幸运。”

左鼎摸着发酸的胳膊,摇头。“不是欧阳及时出手,最多十秒我就撑不住了。”

2

“沾上毒品那天就想到最终的下场了。你们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抓‘秃鹫’?就凭你肩膀上那个榆木疙瘩?我劝你还是死了心吧。”奥兰制药的执行董事,即“天鬼”贩毒集团的三号人物“蝰蛇”,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内容冰冷,语调却把持有度,仿佛不是在经历审讯,而是在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庄海问:“被你打伤的女孩是谁?”

“蝰蛇”继续微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打伤的?”

“弹头、弹壳上的枪支机件痕迹证实子弹出自你的枪。”

“哦——”“蝰蛇”拉着长声,像是听闻了有趣的噱头,说,“没错,是我打的,要是她死了,你们可以再给我罗列一条杀人的罪名。要是你们对三陪小姐感兴趣,不妨来个全市娱乐场所大清查?呵呵……”

毒贩中不乏跟“蝰蛇”一样的死硬分子,除了“蝰蛇”和“黑虎”,没人知道“秃鹫”的情况,审讯收获甚微。

庄海再次来到医院。

受伤的女孩正在慢慢康复,白净细腻的肌肤,随着气血恢复透出淡淡的粉色,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孩出自欢场。

“您是?”女孩有些局促地问,渐渐澄澈的眸子升腾起一绺烟雾。

庄海直言:“公安局的。”

女孩长而密的睫毛忽闪着,像昆虫纤巧美丽的翅翼,目光飘忽不定。“我怎么会在医院?”

“你受伤了。”

女孩沉默,睫毛停落下一小片暗影,陷入深度的思索。庄海没有打扰她,受伤、惊吓、失血、麻醉、手术……她的确需要足够的时间修补记忆中的巨大空白。

“我……为什么会受伤?”女孩长时间思索后的问话令庄海大吃一惊。

庄海盯着女孩问:“你想不起自己怎么受的伤?”

睫毛再次频繁抖动,女孩不安而羞怯,如同犯了错的孩子,说:“对不起。可……我……真的想不起来。”她挪动了一下身体,疼痛感令她惊骇,“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庄海安慰说:“好吧,我们先不去想那件可怕的事。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女孩神情凝固,良久,喃喃自问,“我……叫什么?”

庄海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让杜般看好女孩,自己去找主治医生,同时联络了左鼎和欧阳楠。

二次询问是在主治医生、左鼎、欧阳楠都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女孩非但想不起受伤经过和个人情况,连庄海之前问过她的事也忘了。

主治医生说:“患者入院时比较危重,尤其左肺穿通伤,没打到心脏但伤及了动脉,导致大量失血。右小腿的贯通伤还好,没伤到骨头。手术顺利,加上患者年轻、体质好,各项检查指标很快趋于了正常。整体来讲,患者身体方面恢复相对好,意识状态或者说心理方面恢复则比预期差。具体表现是,术后复苏缓慢,一般患者下台即会苏醒,而她耗时两天。再有,就是你们刚刚看到的,出现了失忆。最好尽快找到她的家人,亲人的陪伴、熟悉的环境有助于患者康复。”

医生被护士叫走了。

庄海问左鼎:“她的失忆很严重?”

左鼎说:“恐怕是。逆行性遗忘和顺行性遗忘同时出现。”

庄海问:“怎么讲?”

欧阳楠解释说:“逆行性遗忘是指回忆不起病发前的事件,信息与时间梯度的相关性丢失,比如她受伤的经过。顺行性遗忘是指对新的事实和事件存在记忆障碍,比如你半小时前曾问过她相同的问题,而她完全忘掉了。”

庄海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左鼎说:“医学上有种病叫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就是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一个、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威胁、或严重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症状表现多种多样,选择性遗忘是其中之一,患者不能回忆与创伤有关的所有事件细节。这个女孩的情况比较复杂,出现逆行性遗忘的同时还出现了顺行性遗忘。顺行性遗忘通常由两种原因造成,药物作用和脑外伤伤及了大脑的海马体或周围皮质。我看了她头部核磁检查的结果,没有发现出血和其他病灶。建议医生对她进行更全面的脑部检查,看看能不能找出‘全脑失忆症’的原因。”

庄海问:“太专业了,我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左鼎说:“无法判断。几天、几星期、几个月、几年,也可能终生都无法恢复。”

庄海说:“看来指望她提供‘秃鹫’的线索成了水中捞月。”

欧阳楠说:“对了,理化科从碎裂的注射内检出药品成分了。”

庄海忙问:“什么?”

欧阳楠说:“多巴胺。升压药,医嘱单里本来就有。过量可致心衰。”

庄海说:“小子挺贼啊,想杀人于无形。”

3

机场、火车站、长途客运站、高速路口、国道布控了大量警力,进行严密盘查,仍旧没有发现“秃鹫”和“黑虎”的踪迹。

庄海心里明白,所有的部署只不过是在构建心理威慑,连嫌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面对面放走嫌犯的重大失误随时都可能发生。

欧阳楠提出的建议不啻是雪中送炭,也为庄海堵死的思路豁开一道出口。

欧阳楠说:“虽然这样一种现场勘查达不到搜检物证、同一认定、进而形成法律诉讼的目的,却有望获取‘秃鹫’的指纹和DNA,这些资料搜集具有长远意义。”

“或许,通过现场还原、场景再现,探得‘秃鹫’的漏网途径也未可知。”左鼎对欧阳楠的提议表示赞成。

庄海说:“对!我一直想不通行动计划那么完善,合围那么严密,‘秃鹫’和‘黑虎’怎么会漏网?欧阳的点子好,回到现场,寻找遗落的证据,挖出小子逃跑的秘密。”

技术大队组成现场勘查小组,直奔“蝰蛇”在西郊的别墅。

别墅坐落在西山半山腰,三层,外围五米多高的院墙,墙头内侧加设了电网。这道夺命的秘密设施从外面是看不到的。屋主的防卫设施带有显而易见的攻击性和伤害性。

院墙外侧有多处明显的蹬踩痕迹,内侧却未发现可疑之处。

“肯定不是翻墙出去的。行动由特警支队配合,四面合围,不说一个挨一个,目力范围也达到了全面覆盖的程度。”

左鼎和欧阳楠进入别墅。破损的门窗、散乱的弹眼、碎裂的摆件、烧过的黑色墙体,无不昭示那场枪战的激烈、凶险和惊心动魄。

“当时兵分两路。奥兰制药公司那边的行动十分顺利,毒贩还没来得及反应,局势就被我们全面控制了。只响了一枪,示警的,就将十七名犯罪嫌疑人悉数抓获,同时收缴了大量库存毒品。反倒是这边,交火尤为激烈。一楼六名守卫、二楼三名、三楼三名,加上‘蝰蛇’全都持有重武器。”

随着庄海的介绍,左鼎、欧阳楠对一楼起居室、四间客房(各摆有两张单人床)、娱乐室、饭厅、卫生间等等进行了勘查。

“从当时交火的情况看,‘蝰蛇’睡在二楼。守卫三名。”庄海一边介绍,一边带左鼎和欧阳楠上楼,逐一展开物证搜集。

欧阳楠说:“二楼这两间卧房豪华精装,规格模式类似,且受两侧和对面共四间客房的合围保护,当然也可以说是受其监控管制,功能性质应当取决于住进来的是什么人。两间卧房的共同特点是私密性生活用品少,个人特征和所属感不突出。个人认为这两间雷同的卧室不该是‘蝰蛇’日常的居住场所,至多是接待重要客人的。”

庄海说:“不愧号称探针。我也这么认为。不过,我的判断建立在看过三楼卧室的基础上。说白了,我属于马后炮,你却是未卜先知,技高一筹。”

结束对二楼的取证,勘查小组来到三楼。一间豪奢至极也狼藉至极的卧室呈现在眼前,密集的弹眼和满地碎裂物令人触目惊心。

庄海说:“从布局陈设不难看出,这才是屋主的个人领地。像欧阳说的,这里有‘蝰蛇’的照片、各种名贵的个人收藏品等等。但行动当天,‘蝰蛇’应该住在二楼,三楼提供给了‘秃鹫’。受伤的女孩就是在这个房间发现的。”

左鼎问:“女孩倒在什么位置?”

庄海指着门口地上干掉的暗红色血迹说:“这儿。当时‘蝰蛇’正在窗口向外射击,之前他在二楼。我估计他是专门从楼下跑上来护送‘秃鹫’逃跑的。发现那女孩想逃走,便开了枪。”

欧阳楠问:“女孩被发现时的体位是?”

庄海说:“仰卧,左胸中弹嘛。头朝门,脚朝窗。”

左鼎问:“‘蝰蛇’当时用的是格洛克17?”

“不只。他随身携带的手枪是格洛克17,发射9毫米巴拉贝鲁姆手枪弹,初速360米/秒,枪长185毫米,弹匣容量17发,配有快速装弹器,重量才0.62千克,手感好,火力持续力超棒,有效射程50米。跟我们交火用的是M3,发射11.43毫米枪弹,弹匣30发,450发/分,射速不太高,但这种冲锋枪连续击发时稳定性好。小子站在三楼制高点,对我们构成了极大的武力威胁。”

左鼎点头。勘查小组对卧室的取证细致全面。对蛛丝马迹的严密探查,最终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主卧和内置浴室之间的隔断上。一面伪装墙,在一般人看来,它是用以保护浴室私密性的,左鼎和欧阳楠却在墙面造成的立体错觉中发现了暗藏的空间。按钮是墙面上诸多彩石块中的一枚。

全然无声的滑动,墙上闪出暗门,侧身进去,移行几米,即出现另一扇貌似混凝土的假门,打开,露出升降梯,位置恰好处于别墅的承重柱。谁也不会想到,貌似钢筋纵贯的承重柱实际上内设玄机,直通地下。下电梯,沿着幽深的隧道曲折前行大约一百米,借助几根铁质横杆登高而上,掀开头顶的挡板,便置身在西山的灌木丛中了。

爬出地面的庄海举目上看,“蝰蛇”的别墅掩映在高处的植被里。

“原来如此。”庄海说。

左鼎和欧阳楠带着一干人循灌木丛进行了搜索,发现了间断性滴落血,一直延续到山下的大路旁。

欧阳楠说:“嫌犯受伤了,最好清查一下全市的医院,看看是否接诊过枪伤患者。”

左鼎说:“虽然受伤,伤势应该不重,如果是我,为了躲避警方视线,会找私人诊所诊治或自行处理。”

庄海说:“那就难办了,如同大海捞针。”

左鼎提醒:“‘蝰蛇’的车当时都被打瘫在别墅里吧?”

庄海恍然。“对。毒贩要想离开,只能拦截过往车辆。我马上查查这几天有没有盗抢车辆的案子。”

4

两起案子引起庄海注意。(1)四天前,个体户张茂盛开小货车去皮县进货,于返回途中连人带车失踪。(2)同样是四天前,金马社区卫生院被盗,丢失部分抗生素、止血药、输液器、注射器、绷带和一个缝合包。另有两名患者丢了钱。两起案件很可能与漏网毒贩有直接关系。

道路监控很快追踪到小货车驶离皮县和驶入市区的录像。据张茂盛家人说,张茂盛曾在途中打过电话,说车坏在半路,要晚些时候到家。西山正是张茂盛从皮县返回市区的必经之路。庄海推断,因为车辆故障,张茂盛耽误了行程,途径西山时恰好遭遇毒贩。张茂盛很可能已经遇害,小货车遭抢。

“为什么毒贩抢夺车辆后不直接逃离,偏要返回市区呢?为了尽快得到救治?这是不是‘秃鹫’无法返回缅甸的根本原因?”庄海反复追问自己。

动态轨迹显示,小货车驶入市区后消失于城南城中村一带。这一带目前处于拆迁阶段,环境混乱,管理松懈,空置房屋多而杂,对于藏匿者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拉网式搜捕全面展开,警方很快在一条僻巷里找到了张茂盛丢失的小货车。

欧阳楠闻讯赶到。

“确证实验显示,驾驶座上的暗红色斑迹是人血无疑,而且,血量比较大。后排座上也有少量血迹。”欧阳楠说。

庄海说:“我担心驾驶座上的血是张茂盛的。毒贩很可能胁迫张茂盛将车开到隐蔽处将其杀害,再驾车潜入市区。”

5

DNA检验证实了庄海的猜测。小货车驾驶座上的血迹与张茂盛女儿的血样间存在亲缘认定关系。

欧阳楠说:“张茂盛恐怕已经遇害。建议你们对西山进行搜索。”

庄海说:“明白。范围太大,我会请警犬基地调派警犬,配合搜索行动。其他物证的检验结果怎么样?”

欧阳楠说:“结果如下:(1)现场提取的大量检材与你们抓获的十二名守卫的DNA可以分别构成同一认定的关系。(2)二楼两间卧室中,东侧卧室的卧具上提取到‘蝰蛇’的DNA。已经核实,别墅内的床上用品每天上午十点都由干洗店上门收取,之后送回干洗店清洗,于翌日送回,行动当天也不例外。所以,卧具上的DNA具备指示价值,即行动当日,‘蝰蛇’确实在二楼东卧室就寝。”

庄海立刻道:“我说吧。不然这家伙一开始也不会出现在二楼窗口。”

左鼎说:“这点挺奇怪。‘秃鹫’在集团里的地位虽说比‘蝰蛇’高,也不至于连卧室都霸占吧。资料显示‘蝰蛇’生长在美国,从小接受西方教育,对于个人隐私权的维护应该比一般人强。反过来说‘秃鹫’,住着摆放别人照片的房间就不别扭吗?”

庄海说:“确实不太符合西方人的观念和习惯。我想……应该是出于安全因素考虑,别忘了,密道在三楼。”

左鼎没再说什么。

欧阳楠继续说:“西侧卧室卧具上提取到一名男性DNA,与小货车后排座上的血迹及西山灌木丛中滴落血血迹的基因型相同。”

庄海说:“这么说,受伤的很可能不是‘秃鹫’,而是‘黑虎’。”

“三楼卧室卧具、沙发、酒杯、卫生间的牙刷、浴巾上检出了那女孩的DNA,毛巾上还提取到属于她的毛发。卧具上没有检测到男性DNA,但沙发上检到了二楼西卧室那名男性的DNA。”

庄海嘀咕说:“看来应召女郎洗漱一新,‘秃鹫’却还并未上床,这家伙相当警醒啊。”

欧阳楠说:“也有可能是我没提取到。毕竟,检材是脱落细胞,肉眼不可见。卧具又天天清洗,在检材浓度不高的情况下,很可能发生漏提。”

庄海摇头说:“你提取检材的劲头儿我还不了解?挖地三尺的架势。”

欧阳楠说:“检材条件和工作态度并不总是正相关。”

庄海说:“我得再去趟医院。要是那女孩能恢复记忆,什么谜题都解开了。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6

深夜,病人均已安睡,病房的灯次第关闭。挂在走廊里的电子指示牌寂静无声,似乎预示着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

十一点半,杜般突然开始腹泻,不得不一趟趟往厕所跑。

十二点,医生值班室的灯灭了,只剩下值班护士按点巡视病人的情况。她穿着医院要求的布鞋,脚下没有一点声响。走廊尽头,病区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高个儿医护人员推着医疗平车进入病区。口罩遮着他的脸。那件白大褂相比他突出的身高小很多。当她从一间病房走出,轻轻关上病房的房门时,一条手臂从背后卡住了她的脖子,紧接着一块方巾扣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体,像一匹缎子,滑脱下去。高个儿轻而易举将她拖进配药室。一切都在寂静中发生,或者说寂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从配药室出来,手里多了一条床单,麻利地遮住了走廊里的摄像头。

突然,火警警报响了。

电梯里的庄海心中一惊。目光盯在楼层显示器上,恨不得飞到9层。

快要虚脱的杜般冲出厕所,看到一个推平车的高个儿医护人员正准备进加护病房。杜般叫住他问:“出什么事了?”

高个儿说:“八楼失火,我们要尽快疏散病人。你最好帮我摁下一部电梯。”

病人纷纷从病房里出来,走廊里顿时乱糟糟。

杜般转身向病区外跑。他在病区门口看到向里挤的庄海,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可怕的错误,掉头奔向加护病房。

盖在女孩身上的被子已被掀开,他向她俯下身… …

“别动!警察!”杜般大声喝令,手伸向枪套。

与此同时,对方的枪口率先一闪。庄海及时扑倒了杜般。高个儿从9层的窗户飞身跃出,在一根绳子的牵系下,几个漂亮的蹬、飞,平稳落地,迅速混入人群。

庄海和杜般通过窗口,目睹了高个儿训练有素的逃离。他们不能开枪,对方处于悬空运动的状态,开枪很可能伤及楼下的无辜。

杜般拽拽窗框上的绳子,懊恼地说:“军用品,瞧这家伙的身手绝对受过专业训练。”

庄海思索着说:“拔枪比你晚,击发却比你快。非但受过专业训练,还是一等一的高手。”

“都怪我,大意了。”杜般说完,一捂肚子,“不行。又来劲儿了。”

庄海问:“什么情况?”

杜般说:“内急。”

被拖入配药室的护士醒后,心有余悸地回忆说:“我只记得我查看完20床的液体出入量,就从病室出来了。当时面朝着病区的方向,根本没发现背后有人。忽然一下,我被人勒住了脖子,紧接着什么东西捂住了我的脸,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左鼎和欧阳楠接到庄海的电话就赶到了医院。

“从医院的监控录像看,那家伙从急诊科偷推了一辆医用平车,乘电梯直上9楼,中途未作停留,说明拉响火警警报的另有其人。这种事‘秃鹫’肯定不会亲自出马。我怀疑是‘黑虎’和另外的帮手。”

欧阳楠问:“女孩受伤了?”

庄海说:“没有。医生说她受惊过度。医生说的那堆名词我听不大明白,不得不让你俩来把把舵。”

7

“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了伤口出血,只好给她注射了镇静剂。还好,现在生命体征平稳了。”医生说。

欧阳楠看看女孩入睡的平静面容,问:“她想起什么吗?”

医生摇头说:“没有。只是尖叫,痉挛。”

左鼎说:“脑部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去办公室谈吧。”

大家落座后,医生取出几张影像片子,摊开在桌面上,说:“按照警方的意思,检查结果都存放在办公室。我们对患者重新进行了脑部全层扫描,特别是对几个最典型的关联区域:中颞叶、基底前脑和脑穹隆。”

庄海问:“这些区域跟人的记忆有关?”

“对。”左鼎指着片子解释,“中颞叶记忆系统,包括海马结构、外鼻叶皮质、内鼻叶皮质和海马侧皮质,这些区域对储存记忆和陈述性记忆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这个系统还是感觉形态的处理器。”

欧阳楠马上问医生:“她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检测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感觉形态的临床测试没发现什么问题。”

欧阳楠说:“就是基本上排除了中颞叶记忆系统的损害?”

医生回答说:“是的。影像学和临床测试都不支持中颞叶有创伤或病变。只能考虑问题出现在基底前脑,投射到中颞叶记忆系统的神经元出现了损害。还有一种导致顺行性遗忘的原因是脑穹隆细胞有坏死。该类患者不会显示分离综合征表现,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核磁共振扫描未见异常的结论。”

左鼎对欧阳楠说:“等她醒了,我们最好直接跟她谈谈。”

欧阳楠说:“我也这么想。”

庄海说:“抓捕工作走进了死胡同,但愿你们能让她想起点什么。”

欧阳楠说:“老庄,你得帮我们个忙。”

庄海说:“没问题。你说。”

欧阳楠说:“我们需要对那天警方使用的冲锋枪进行枪弹痕迹检验,仅限于行动时进攻别墅后窗方向的枪支。”

“冲锋枪都是特警支队的兄弟们用。”庄海嘀咕了嘀咕,大声说,“好。我马上跟特警支队联系。”

女孩醒后,左鼎和欧阳楠试图通过交谈了解一些事发时的情况。

女孩只一味摇头说不记得了。

8

杜般喝的水被人下了药。什么人,什么时间动的手脚成了不解之谜。安全起见,除了医生查房、护士定点输液、巡视和发放口服药品,加护病房是禁止其他人出入的,包括医学院的实习生。究竟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竟让守备警员中枪了?

据杜般说,一次性纸杯是从医生办公室拿的,水也是从医生办公室的饮水机接的,水喝了一天都没事。晚上十一点半左右,突然出现了腹泻。他最后喝的那杯水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接的,水比较热,没喝两口,就放到床头柜上了。

当时医生办公室里有几个医学院的实习学生,他们白天跟着带教医生查房,晚上在办公室学习或写病历。十一点半左右,实习生陆续离开病区。病区的门一般在十二点关闭,但不上锁,方便接收晚间入院的病人。

左鼎问:“接完水后,你离开过加护病房吗?”

杜般说:“不闹肚子也得上厕所吧。也就一两分钟。”

左鼎问:“为什么不用病房里的卫生间?”

杜般说:“还用问吗,女孩苏醒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好意思?”

问题就出在杜般离开的一两分钟内。监控录像上没有直接发现,对实习生的调查也没有疑点。

9

深夜,城南城中村的工地上,铲车轰隆隆地作业。工地挑起一盏灯,四下则黑暗异常。十几辆车,悄悄开至城中村的四围。全副武装的人马,以最为轻捷迅疾的速度下车,在铲车制造的轰鸣声的掩护下,像飞驰的弩箭,刷刷刷地射向靶心。一幢空落的二层民居,眨眼处于严密的包围中。

四条黑影嗖嗖、嗖嗖蹿到楼后,飞快地搭起一架人梯,最上边的人伸手丢出一样东西。啪,嘶,白色的烟雾顷刻四散。

“别动!警察!”

未费一枪一弹,藏在民居里的两个人被警方成功拿获。

高个儿被两名警员反剪着手臂,眼里的凶光挠钩般抓向庄海。矮个儿像霜打的茄子,脸上挂满鼻涕眼泪。

庄海厉声道:“带走!”

现场找到了带血的棉纱、绷带和打开的医药用品。一提包子弹,一挺M3冲锋枪,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格洛克17,保险已经打开。

“看体型,高个儿肯定是医院那小子。”杜般情绪高涨地说,“这次他没扑腾啊。”

庄海说:“不是他们过度疲劳,我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得手。”

杜般点点头,说:“这俩家伙会不会是漏网的‘秃鹫’和‘黑虎’?”

庄海说:“高个儿应该是 ‘黑虎’。矮个儿,绝对不是‘秃鹫’,估计是‘黑虎’找的帮手。”

“又漏网了?!”杜般觉得难以置信,踅摸着废弃的民居说,“这儿总不会还有什么秘密通道吧?”

庄海说:“直觉告诉我,‘秃鹫’根本就没在这儿落脚。”

杜般说:“审‘黑虎’,不怕摸不出‘秃鹫’那个混蛋的下落。”

庄海肯定地说:“‘黑虎’的嘴,绝不会比‘蝰蛇’的松。”

如庄海所料,“黑虎”三缄其口,唯一张开的是那双凶狠的眼睛,散发着锐利的永不削弱的凶光。

矮个儿外号“赖皮”,曾因盗窃先后三次入狱,两个月前才放出来。几天前在金马社区卫生院行窃被高个儿逮个正着。

“起先我以为他是便衣呢。等他把我一路拎到城中村,我才闹明白,遇到的不是警察是黑道上的狠角儿。那家伙去卫生院不顺钱包,专顺药啊、绷带什么的是为了处理左胳膊上的伤。他拿冲锋枪抵着我的脑袋,说只要听他的话,保准我能挣大钱。冲锋枪啊!靠!不给钱我也不敢不听啊。按照他的吩咐,我干了两起活儿,一是替他采买日常吃喝,这个不危害社会和人民。二是跟他去了两趟医院。一次是调虎离山,太玄了,让人给我追的,差点儿死过去。好在后来那警察突然不追了,多半是识破了我们的计策。还有一次是拉火警警报。”

庄海问:“知道去医院的目的吗?”

赖皮说:“靠!杀人呗。拿脚趾头都想得到。不是说我啊,我可没杀人的打算,我说的是他。这样的人,冷静、果断、凶狠,天生就是当杀手的材料。”

庄海问:“他说杀谁了吗?”

赖皮说:“好杀手从来不会告诉别人他要杀谁,怎么杀。警官,其实你们应当对我从轻发落,我是有功的。知道吗,要不是我在矿泉水里放了药,你们想抓他,势必比登天还难。那家伙的脑袋瓜子比机器都严密,可以连续几天不睡觉。”

庄海问:“为什么给他下药?”

“为钱!”赖皮答得爽快,“那家伙是为杀人托生的,我不是啊,我是为钱托生的。他那块腕表,注意过吗?价值三百多万。家伙给我的佣金是不少,可成本太高了,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我又不是傻蛋,能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吗?跟警察硬碰硬,随时可能被抓,搞不好还得丧命。就今天晚上你们那架势,好家伙,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撂倒他,两边一开火儿,我有几个脑袋够你们崩的?”

庄海问:“在医院也下过药?”

“什么?”赖皮的反应说明他根本不清楚庄海说的是什么。

庄海问:“他都跟什么人联系?”

赖皮扑棱脑袋:“单枪匹马。杀手都是货真价实的独行侠。”

10

欧阳楠带来了最新检验结果:别墅二楼西卧室、小货车后排座及灌木丛中滴落血中检出的DNA为“黑虎”所留。

庄海从审讯室出来一肚子火儿,听到检验结果一个劲儿挠头,说:“‘秃鹫’那家伙居然没留下任何痕迹。”

欧阳楠说:“还有,我们在别墅勘查时提取的弹头中找到了打伤女孩的另一粒弹头。枪弹痕迹证实,子弹来自特警支队的用枪。”

“什么!我们误伤了人?”庄海脑袋嗡一下,少顷冷静下来,说,“那种状况,误伤是难免的。”

欧阳楠说:“我跟左鼎在去医院的路上。你马上过来。”

庄海说:“那女孩的记忆恢复了?”

欧阳楠说:“肯定恢复了。”

庄海的精神为之一振,驱车赶往医院。

女孩看着病床前的人,眼神空洞。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她说。

庄海忍不住看欧阳楠。

欧阳楠笑笑说:“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想说?你很聪明,非但聪明,你还拥有耶鲁大学医学博士的学位证书。对于一个具备医学背景的聪明女孩来说,冒充失忆太小儿科了。你知道,即使核磁共振也检测不到脑部病变,依然无法定论你的失忆是装的。其实术后,你早就醒了,不睁眼是在筹谋醒后的策略,也是在养精蓄锐。”

女孩打了个哈欠。“你在说什么呀?不好意思,我要睡了。”她真的闭上了眼睛。

左鼎说:“说说‘黑虎’怎么样?”

女孩毫无反应。

欧阳楠说:“他第一次来杀人,注射器里装着‘多巴胺’,这种药过量会导致心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致人于死地。然而调虎离山计都用了,还需要药物注射来掩盖杀人意图吗?再说说第二次,‘黑虎’身上有精良的格洛克17,拔枪比杜般晚,击发却比杜般快。这样一个一等一的高手,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有充分的时间射杀你,他却并没这么做。同时他还准备了平车,遮盖了病区里的摄像头并让同伙拉响了火警。为什么?结论只有一个:‘黑虎’不是来杀人的,他是来抢人的。多巴胺在医疗中的正规用途是纠正低血压。”

左鼎说:“还有杜般喝的水,药是你下的。至于药的来源,我想杜般护送你去做脑核磁检查时,沿途许多人有机会靠近平车,塞点儿药给你很easy。”

女孩像是睡着了。

欧阳楠说:“我忘了告诉你。我发现你DNA的STR分型与一名毒贩的STR分型在多个位点上有同源性,所以我加做了你们两个的线粒体DNA。”

女孩睁开了眼。

欧阳楠调皮地笑笑。“以你的专业知识储备,肯定知道结果。线粒体DNA不能用于同一认定,但,它检测到你和那名毒贩来自同一母系。”

“‘蝰蛇’!” 庄海如梦初醒,“难怪我觉得眼熟。也难怪,你们会欣然接受那样的卧室安排。”

欧阳楠提高声音道:“事情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呢?一切要归于起因,那就是当警方清剿‘蝰蛇’的别墅时,你未及逃脱就被打穿了左胸,动脉出血,命悬一线。这种情况下,即使你从密道逃脱,得不到及时救治也是必死无疑。于是‘黑虎’逃走了,以便日后抢人。而‘蝰蛇’打了你第二枪,打伤你的小腿,并特意找回弹头,留在你身边。他得保护他的表妹,用他枪口射出的子弹,蒙蔽警方的眼睛。”

庄海说:“所以,你倒地时的体位不是逃跑出门的状态。”

“这是一步险棋。”欧阳楠盯着炽热的岩浆在女孩瞳仁里翻滚,说,“但没有什么比作为受害人,由警方送到医院,接受正规治疗更保险的了。对吗?‘秃鹫’。”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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