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远的脸孔（组诗）

王富举(仡佬族)

嫦投湾的秋天

在一场庆典到来之前

它们都累了。这些一生都不曾挪动信仰的

草木，在秋阳的映衬下

单薄、瘦削，急于掩饰必然的

伤口。在风中颤栗

告别的和即将告别的，因了一次霜冻

怀揣决然，而面呈喜庆之色

当我在它们身边，轻轻地蹲下

满怀谦卑，用最深的沉默

互致问候。而河流已经退守谷底

像隐忍的爱情，散发深蓝之光

用柔弱的内心，执意挽留那些毫无眷顾之情的

云朵。田畴之间已经没有随意疯跑的孩子

一只敏感的小兽，正用迟疑的步伐度量光阴

在蔓草之间开辟回家的路径

偶有大风经过，这秋天最细密的木梳

让人落发满身，而衰草晃动

露出荒冢、残碑，以及悲伤的字迹

一树槐花从黑夜闪身而出

迟迟叩响春天门扉的

是一双隐喻的手。从黑夜闪身而出

的槐花，用处女的静默，和

纯银的嗓子，颠覆过往

这些高悬的洁白的鸣器，一遍又一遍

被风吹奏，在灵魂的暗夜里释放光芒

像一场预设的邂逅，最终

却在她的清澈面前慌乱

无法道出爱恋的言辞

而无数的少女正在被阳光迎娶

如果让雨水洗净脸庞，能不能

重新迎回一场纷扬的春雪

并在她的幽香里，找到回乡的路径

三槐堂，当我为这永恒的名字

暗自神伤，在自己的身世里下跪

和大地一起，微微战栗

远方有木叶吹响，我会不会成为

那个被春天最后迎送的人

向晚的鸢尾花

白昼的光线日渐弯曲、折断

风一直在徐徐吹送，三月的出口

开始微微倾斜。就如此突兀地

出现在你的面前，目光交错

无名的箭矢紧贴大地

妹妹，你的紫色裙裾在飞

像梦，在灵魂深处轻轻浮动

这座矫情的城市正在缓缓下沉，人工小径边上

我不敢递给你一面怀旧的镜子

那些乡下的时光多么纯净、舒朗

有着白银的质地。就这样安静地对视

天空正在一点一点，隐向夜晚的森林

而你，即将在归鸟的鸣声里

打开另外的秘密。碧叶之上

堆积隐晦的修辞，一缕暗香

让倾情的手指变得僵硬，并慢慢

渗出了泪水

樱花街

春天的樱花街酥软、透明

身旁，洛江河软语不绝

整条街道有着明媚女子的欢愉神情

她长久地凝视一面虚幻的镜子——河水清新、明丽

怀拥娇柳的新娘。但樱花的热烈尤令人倾心夺目

一树、一树，一垛、一垛

霓裳纤巧、清丽，胜过浮世的爱

我最爱她阳光下的沉静、慵散，像一场幽怨的等待

而我愿意一次又一次，穿过她浓情的眼神

随风的手指轻轻拨动，那些在灵魂中已然安睡的

事物；我也愿意在那些闲暇的云朵下面驻足、流连

整整一个上午，或者下午，甚或于浓荫的夜暮

用新鲜的肺叶呼吸，用永恒的沉默

替代一切要说的话。而樱花赠我满身淡影

多么酷似，那些浅淡的青春

有岁月的清芬，被一只精致的香囊收存

呵，假如你在遥远的地方，被一场偶然的记忆淋湿

我—定正在正午的樱花街徜徉

试图把思维的一部分切除，并且不再认为

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麻雀

三五成群，快捷地掠过村子的低空

偶尔落满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梢

又倏忽撒到无人的马路上

外在的敌意和粮食有关

但我其实深切地爱着它们的卑微、坚韧和机敏

喜欢它们有时候的安静和落寞

或者在阳光中翻飞、起落

把飘忽的单薄的影子投到地面

一如它们朴素而未知的命运

责任编辑 安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