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公问月(外一篇)

2014-09-05 04:59徐明
创作评谭 2014年4期
关键词:东乡芋头王安石

徐明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这一名句,千古流芳。但多以一个“绿”字经由诗人反复推敲得来不易而闻名天下,恰恰对后半句“明月何时照我还”这千古一问关注得少。那是熙宁八年初,朝廷一道诏书又把被罢相不久的王安石重新招往京城,第二次拜相。对待这次复相,王安石实在是迫不得已,大起大落之后,似乎对世事已洞彻玄微。他从南京出发,雇舟东下,一日路过京口码头,天色已晚,对岸便是瓜州。此时月色中江风渔火,灯光缥缈,荒村犬吠,搅动旅人多少思乡梦。神色凝重的他立于船头,随着欸乃的橹声,思绪又飘向遥远的故乡:“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晚年定居南京,但对家乡上池,十分热爱和留恋。据不完全统计,他一生所写的东乡有关诗词达300多首,其中描写上池村的就有100多首。一个并不出生在上池村(其出生于清江县,现樟树市),也没有长时间在此居住的人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却饱含深情,并将这份恋乡眷土之情以月为媒,时常流露于笔端,确实难能可贵。

史载王安石曾祖父王明在其父王延辑死后由临川盐阜岭迁至东乡瑶田,并取村名为“上池”。少年和青年时期曾在上池留下了《骊塘渔乐》、《龙安送别》、《东岭荣站》等诗篇。宋嘉祐六年(1061年),中年的王安石丁内艰归,肇居上池村。上池村距南昌125公里,距抚州60公里,距东乡县城25公里,距辖区镇政府黎圩镇仅5公里。1985年省人民政府将上池王安石故里,列为第一批省级风景名胜点,并拨专款修复上池村王安石有关历史遗迹。就从上池村往四周看,东盼约一公里处为北炉峰,南顾约二公里处明珠峰;西瞻约二公里处有龙安,北望约七公里处就是金峰岭,海拔近500米,为东乡最高峰,现属甘坑林场管辖。

数群归鸟望中明,重叠青山晚更清。

松叶晚风陪客话,夕阳过雨著蜩鸣。

已思在已不穷事,况有怀人无限情。

便欲呤诗涤尘胃,不知新月上高城。

据考证,王安石为金峰岭留有两首诗作,此为《金峰晚坐有怀》一诗,那是王安石回归故里上池省亲,闲来无事便上到当年香火兴盛的金峰岭浏览有感而作。诗前半部分描写了夕阳西下之时,天空下起小雨,金峰岭越发清新,而且有动有静。后半部分发出人生的感慨,不知不觉中“新月上高城”,皎洁的月光翻越金峰寺院墙,令他情绪十分兴奋。原来,王安石特意选择了傍晚时分,邀请好友上得金峰岭,就是来赏月的。另一首诗作便是十年之后再次回归故里,写下的《再宿金峰》:“十年再宿金峰下,身世飘然岂可知。山谷有灵还笑我,纷纷南北欲何为?”十年,对大多数碌碌无为的人来说,匆匆而过;而对两度拜相的王安石来讲,何其漫长。

王安石这个被列宁誉为“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的北宋宰相,虽然身在庙堂高位,但同样有着赤子之情。他一生奔波官途,仅仅四次回归故里。宋神字赵顼在位时(1068-1085年),想改革积贫积弱的局面,两度任命王安石为相,实行变法,史称“颐宁变法”,但终因宋王朝积重难返,以及反对派阵营过于强大,变法失败。在繁忙的公务之余,以及政治理想的破灭,令他思乡之情日渐浓烈。

公元1068年,王安石还在江宁府任职时,有一次奉召越次入对,受神宗特赐贡茶(当年,王安石被任命为翰林大学士和参政知事,第二年拜相)。王安石对神宗的恩赐不忍心一人独享,分成几份,分别寄给自己的兄弟亲人,还附上小诗《寄茶与和甫》:

彩绛缝囊海上舟,月团苍润紫烟浮。

集英殿里春风晚,分到并门想麦秋。

《寄茶与平父》:

碧月团团堕九天,封题寄于洛中仙。

石城试水宜频啜,金谷看花莫漫煎。

也许人逢喜事精神爽吧,这个时候,他不仅以小小茶礼寄送亲人,而且赋诗以托思乡之情,此时诗中的月亮是“月团苍润”“碧月团团”,那样的美好。一点茶叶也要分给自己的兄弟,这点细心和牵挂,千载之外也能让我们备受感动。每逢佳节,他都会想到未在身边的弟弟妹妹,像一位慈母一样牵挂着他们,即使相隔千山万万水不能在身边照顾,也会在梦里关怀。有诗《中秋夕寄平甫诸弟》为证:

浮云吹尽数秋毫,爚爚金波满满醪。

千里得君诗挑战,夜坛谁敢将风骚。

睹月思乡,人之常情。荆公却能别具一格,以听月的方式寄情故乡山水。位于上池村的古建筑“常肇居”相传为王安石的别墅,始建于宋嘉佑六年(1061年)。据《上池王氏族谱》记载:此别墅为两层三室、三厅,有20多间。外围墙右开有大门,上书“别墅”二字。上厅左楼开着圆窗,对应百叶陂,晴天夜晚可看到月亮。窗上方有木质匾一块,书“听月楼”三字。传说王安石在云池沐浴,在听月楼凝视过月亮中的吴刚和嫦娥,仿佛听见他们哩哩细语。为了培养王氏子孙,别墅按王安石的要求还建有私塾。一位私塾先生有感而发,首撰对联一幅:“听月楼台伴我图书千古秀,浴云池上宜人花鸟四时春。”

兰塘在今上池瑶田,与王安石家宅不足百米。兰塘西岸有一块天然的巨石,王安石返乡时常在此垂钓,他曾以《兰塘钓隐》为题作诗一首:

宅近兰塘水竹西,钓竿日日占苔矶。

每疑弱缕牵云动,不用扁舟载月归。

赤鲤有神宁出穴,白鸥无事已忘机。

桐江莫笑羊裘老,首拜天书下紫微。

当年的瑶田,翠竹成林,竹林旁的兰塘,碧波荡漾,翠竹倒影水中,景色十分美丽。诗中再次提到天上明月,表述的是回归故里的那份永远的愿望。

美芋翻荷映绿苔

家乡有种芋的习俗,“东乡样样无,只有萝卜芋头薯。”这一民谚在赣东十分流行,一方面说明东乡历史上土地贫瘠,种不出太多庄稼,只有芋头、萝卜和红薯这些适应红壤土质的蔬果种类;另一方面东乡传统产业生猪一直兴盛不衰,需要有大量饲料,而大面积的萝卜、芋头和红薯正是满足了这一需求而得到自觉的普及。而如今不一样了,各种猪牛饲料应运而生,这三种传统农作物也日益成为食品加工业的原材料,其中的芋头,尤其是王桥、瑶圩、黎圩一带的花果芋(又名花菇芋)更是自成品牌,以其花芽淡红,皮褐形椭,粉性易熟,香脆,滑腻,成为餐桌上的珍品,并受到全国各地乃至日本等国老外食客的热捧。

春深戴月荷锄栽,美芋翻荷映绿苔。

我欲十年逢宰相,红炉一倩懒残煨。

这是一首出自清代东乡诗人徐景辉之手的古诗《东汝竹枝词》,诗人把东乡人栽种、烧制芋头的生产生活场景描写得如此淋漓尽致,惟妙惟肖,而且明白如话,清新脱俗,实属难得。其中“美芋翻荷映绿苔”一句让我浮想联翩。

君不见,夏秋之季乡村田坂上,稻禾之间,成片的芋头田里,芋荷长得比人还高,郁郁葱葱,一旦进到里面锄草或施肥,站在外面是看不到人的。那芋荷有点像莲藕,浑身绿得发亮,叶子像一把大铁铲那么大,而且形似,不像莲荷叶那么圆,阳光下,一阵风过楚楚动人。芋荷杆上细下粗,成书卷形,那卷底会不断地生出新的芋荷,白中带绿,细嫩如梭子。芋荷杆人畜可食,作为猪食只需把它们从蔸底用镰刀割下,连同叶子煮熟即可,而人食之便要去叶撕皮,并用开水浸煮之后捞起再用油清炒,才不会涩口,有的人家切片晒干留着慢慢吃,尤其是用猪肉炒更是一道难得的菜食,十分可口。入秋之后,从芋荷杆底部还会长出一支支如剑形的芋荷花,紫红色,去掉上面的花蕾,撕掉皮之后,同样是一道美食。

芋荷长得如此茂盛美丽,与农民辛苦劳作是分不开的。“四月种芋,一本万利;五月种芋,一本一利。”种芋是有时节的。一个个种芋栽下去之时,便要盖上谷壳、草木灰之类,待到夏初,隔三差五地施肥之后,芋便开始长出芋荷杆叶,嫩嫩的,羞羞的,像娉婷的少女稚气十足,在夏风中摇摆着单薄的刘海和身姿。这个时候便要“上沟上土”,而且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每一次除一些草,培一点土,快到山上各种树枝发出嫩芽之时,便要上山砍来大捆大捆的槠树、厥类或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嫩叶,铺在芋根之上,待它们枯软下来后,就要上大沟培大土了,也就是芋田里要成沟成垄,这便于芋头生。俗话说,芋头不雍,白费人工,正是此意。芋头喜水,爱阴凉,一般都栽在水路好、常湿的田地里,逢旱年还经常要车水灌溉,或者整夜守着,直到有水流进自家田里,才肯回家休息。因为喜水,慢慢地浸泡久了,那一排排垄上的土逐渐变绿,并生出许多绿苔来。

“七月半,挖芋看。”也就是农历七月半到了,芋籽基本长成了,就可以挖出来看看,并可以做菜食吃了。但真正起芋还要等到霜冻之前,那芋籽留在地里还会长得更大,更成熟。挖芋也有讲究,莽汉一锄头下去,会损伤很多芋籽,因为芋籽都是围绕芋娘(最初栽下去的种芋,此时已长成碗口大)生长的,簇拥在芋娘身边,成盘状,所以起芋先要从芋娘向外估摸着一尺见方的周边挖起,再逐步往里挖,使每个芋籽完好无损,既可留存又可卖个好价钱。

芋头,一年四季均可储存,慢慢食用,是一道长命菜食。听老人们讲,上世纪60年代初饥荒时期,东乡萝卜芋头薯,发挥了极大的充饥功能和作用,那时的人们经常把它们与白菜、荞麦粉放在甑上蒸,名曰“蒸菜”,那样省油。还有的人家干脆就是把它们用清水煮熟即吃,其中芋头剥了皮之后蘸着红糖吃,别有风味。后来,不知谁发明的“芋饺”,即用熟芋艿与薯粉或糯米粉擀成皮子,加入各种馅料,或煮或蒸做成的一道美食,在各地酒店常能吃到,广受人们喜爱。每逢过年,东乡大部分老百姓习惯做墨鱼炆芋头这道菜,寄托着年年有余的寓意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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