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妈妈谢罗便臣：拯救亚洲黑熊的“时代英雄”

张临军

休闲装，一头金黄色的中短发，讲话语速很快，办事雷厉风行，出生于英格兰的谢罗便臣自幼喜爱动物。1987年她进入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IFAW），并为其工作长达11年时间。

20年前，作为一名游客，谢罗便臣跟随导游参观广州郊区的一家养熊场。就在同行的游客兴致勃勃地挑选熊胆制品时，她不经意间独自走进了养熊房。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黑暗里，几十头月熊被关在无法转身的小笼中，它们的胆囊处都插有一根金属管，上面满是胆汁流出的痕迹——原来是活熊取胆！因为剧痛，这些熊拼命用头撞着笼子，发出一阵阵低吼和咆哮。

突然，她觉得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一回头，竟是一头母熊从笼里伸出前掌搭住她的肩。母熊并没对这个人类进行愤怒报复。本能的，谢罗便臣一下子握住了熊爪，母熊也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体型巨大的熊，手掌却那么无力，而褐色的眼睛中，充满了痛苦与无望。谢罗便臣觉得心里满满的伤感。

那一瞬间，她们的目光交织，一种跨越物种的交流徐徐流淌着。“这一刻我意识到，这只熊也许永远也不能被解救，但她向我传递的信息让我永生难忘。这是我一生中接受的最强烈的信息，黑熊的眼光一下子刺穿了我的心，我有一种本能反应，要为黑熊做点什么。”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但在这个阳光照不到的黑暗地下室里，耳旁回荡着熊的呻吟声、撞笼声，眼前是让人惨不忍睹的景象，谢罗便臣深切地感到：保护月熊、保护动物刻不容缓。

在此之前，她是一个幸福的英国小妇人，每天沐浴着阳光喝下午茶，过着悠然的生活。与熊一面之缘，改变了谢罗便臣的命运。她的人生轨迹从此完全被改写，她告别原本的生活，开始了栉风沐雨的救助“亚洲月熊”之路。后来因为事业上的严重分歧，她和先生不得不离异。

谢罗便臣为拍自己肩膀的熊起名叫“虹”（粤语中的“熊”音），她对虹郑重承诺，即使救不了它，也要救下那些和它一样饱受折磨的熊。

亚洲黑熊，也称为月熊，是世界上八种熊之一，分布于整个亚洲地区，被国际濒危动物贸易公约列为一级保护动物。在中国，亚洲黑熊被列为二级保护动物。由于一些国家和地区的自然保护区面积日渐缩小，黑熊的种群被隔离以及半公开的商业化熊胆交易，使黑熊的生存受到了日益严重的威胁。据统计，目前全世界仅剩大约25000只亚洲黑熊。黑熊养殖业的大量出现，是亚洲黑熊数量减少的主要原因。

目睹活熊取胆的残忍情景，了解到养熊业带来的巨大威胁，谢罗便臣此后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公益人，一起想办法拯救“虹”以及它的小伙伴们。为了月熊，谢罗便臣几乎跑遍了全世界。她很感谢自己的小伙伴——德国志愿者索夫。索夫像谢罗便臣一样勇气十足，独创了跳伞筹款方式，她穿上特制的黑熊服，宛如一个黑熊从天而降。安全着陆后的索夫，一遍遍地为围上来的成人和孩子们唱悲伤的为亚洲月熊特制的歌曲。可是所有努力，都是那么无助。

谢罗便臣发现一己之力难撑大局，更无从救助月熊。于是，她开始研究如何才能扩大影响力。“适当的时机，我们总会遇到适当的人。”谢罗便臣遇到香港明星莫文蔚的父亲莫天赐。莫家都是公益先行者，他们参加各种活动，全身心投入到拯救月熊的事业中。

1998年，谢罗便臣偕同苏格兰女兽医郭慧铃和香港人乔博理等同伴，在香港创办了亚洲动物基金，“让那些在亚洲生活和工作的人们，从当地人的视角来更好地了解和实施救助黑熊的计划”。

从小喜欢动物的莫文蔚成为亚洲动物基金首位“拯救黑熊爱心大使”。随后孙俪亦成为“亚洲拯救黑熊大使”。

2000年7月，在中国国家林业局的支持下，亚洲动物基金与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签署了一份协议。协议明确表述了双方合作的三个目标：在5年内关闭条件最恶劣的养熊场，率先释放500只亚洲黑熊。在10年内，将中国的活熊取胆业缩小到1500只的规模。最终达到在中国彻底淘汰活熊取胆业的目标。

谢罗便臣每次去养熊场救援囚禁熊的时候，几乎都顶着很大的压力。她说，养殖户并不认为自己对熊是一种伤害。人们把熊胆入药，来医疗人的病患。可是人们没有想到的是，牢笼熊的生活状态是一种病态。更可怕的是，有些熊因为长期被取胆汁而身体长瘤，却被那些导管穿过瘤继续取胆汁。病态的熊，怎么可能把健康传递给人们？

身体上的疾病要医治，灵魂的疾病更要治疗。人和熊应该有一个和谐共建的美好家园。在四川林业厅和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支持下，2002年12月，谢罗便臣在四川龙桥修建了一个亚洲最大的“黑熊救护中心”，这里是黑熊的家园。在救护中心的一面墙上，有一幅中国地图，其中黑龙江、吉林、辽宁、陕西、四川、重庆、云南、广西、广东、福建、浙江、海南版块被涂上了黑色。“这些地方都存在活熊取胆。”中心工作人员张玉姝说，他们所做的努力，是把这些黑色一点点抹去。

谢罗便臣在成都的家，就安置在黑熊救护中心。房间里到处都是黑熊的身影：墙面悬挂着被救护黑熊“安德鲁”的大幅照片，还有一幅黑熊的画。各种有黑熊图案或造型的杯子、杯垫、冰箱贴、台灯、笔筒、艺术品、小饰物等，沙发上放着毛茸茸的黑熊，墙上还悬挂着她的好友珍古道尔和猩猩的亲密照。

透过玻璃门和窗户，一眼可以望见对面的熊舍。近200头黑熊，在这个模拟自然环境的家园里安度晚年。救护中心占地约200亩，分为兽医院、隔离区、康复区和生活区四大部分。

在康复区里，偌大的场地干净整洁，为使黑熊活动更自由，救护中心专门为康复中的黑熊们建造了酷似野外的巢穴；还针对黑熊好动的特性专门搭建木架，让黑熊练习爬攀；还为黑熊修造游泳池、旱坑，满足其嬉戏打闹和休息的需要。短短几年，就有285头熊获救，152头经过治疗和护理完全恢复健康。被拯救的熊，在这里享受着幸福自由的新生活。

尽管黑熊救护中心提供了国际一流水准的救护条件，但长期的禁锢和抽取胆汁已严重损害了黑熊的身体健康。最后还是有130多头黑熊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最常见的死因是肝癌及脏器衰竭。

在熊家园的一个平缓的青草坡上，有一个熊公墓。一个个土堆开着紫色的小花，河水从旁边缓缓流过。这里是被救胆熊最后的归宿……公墓里睡着一只叫安德鲁的黑熊，这个失去了左前掌、2.2米高的大家伙在养熊场被禁锢了15年，医生从它的腹部取出七公分长的铁导管，切除胆囊后，它活了下来。好景不长，五年后，安德鲁的腹部长了三百多个肿瘤，长年抽取胆汁让它患上了严重的肝癌。2006年9月6日，安德鲁死了，医生解剖它，把七公斤重的肿瘤扯出来。这副画面，在电视上停留了10秒钟，很多观众哭了。

2013年1月，谢罗便臣在博客里描述到，又救回来6只取胆熊，三叶草是其中一只。它的毛发毫无光泽，取胆的痛苦使它用脸摩擦铁笼自残，因此它的脸部留下了大面积的疤痕。面对陌生的环境，三叶草十分恐惧，它害怕得像一只蝙蝠一样悬挂在笼子上，不敢着地。

那天晚上，当兽医团队给其他的熊做体检时，三叶草在笼中颤抖着、哀鸣着。“它怎么会知道在这几个小时里，我们的出现意味着帮助而不是伤害呢？”

谢罗便臣说，黑熊总是用它们的坚强与毅力让我们看到奇迹。比如2010年从山东救回来的奥利弗，它在一个狭小的铁笼里被囚禁了30年，每天都要忍受抽胆的痛苦。当时她觉得它可能没到中心就会死，没想到，它至今仍健康生活。“这就是生命的惊喜。”但她仍担心，奥利弗会是下一头离去的熊。被救回的熊在救护中心生活几年之后，大多都死于癌症、腹膜炎。

“我感到难过和羞耻，人类为了金钱和贪婪给它造成莫大痛苦。受到这样的伤害，奥利弗还是用它的宽容激励我们。”谢罗便臣想让外界知道更多的关于活熊取胆的事，她开始寻求中国名人的影响力来推动这项事业。她想到了在中美两国都具有影响力的NBA前篮球明星姚明。

当乔博理知道谢罗便臣要去找姚明时，劝她不要浪费时间。于是，他们两人立下赌约，只要谢罗便臣能邀请到姚明来黑熊救护中心参观，以后不管干什么，乔博理都言听计从。果然，姚明来了。2012年2月18日，姚明专程来到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看望从活熊取胆场中被解救的月熊，并呼吁人们关爱月熊。

“到目前为止，全世界在野外大概有2.5万头黑熊。但是在中国，却有7000到10000头黑熊生活在养熊厂狭小的笼子当中，而且有严重的病情。这一切都是因为它们的熊胆被用作中药。”谢罗便臣说，黑熊取胆时非常痛苦。怕胆汁乱流，穿着钢背心的黑熊大多只能一个姿势站在铁笼里。除了头能自由摆动外，身子已不能活动。每头被取胆的黑熊，都瘦骨嶙峋，它们唯一的动作是拼命摇头。

这位英国妈妈一方面请专家研究可替代熊胆制品的中草药，一方面加速抵制熊胆制品。她甚至说服阿里巴巴，禁止其用户售卖熊胆制品、皮草以及猫狗肉制品。谢罗便臣说，现在至少有54种中药可以代替熊胆，而且比较便宜，例如黄连、银花等，应该杜绝养熊业，以保障消费者及黑熊的健康。

2012年，“活熊取胆”名列中国网络十大话题之一。不少组织和个人站出来批评这一残忍行业，那些养熊业者和支持养熊业的人遭到广泛质疑。到2013年底，全国已有20个省、市、自治区宣布禁止活熊取胆。谢罗便臣说：“每个灵魂都应该受到尊重。”她期待着，终有一天，黑熊们都能获得自由。

如今在黑熊救护中心，忙碌着这样一个9人团队，他们全是从网络上了解到四川龙桥黑熊中心的信息后，从世界各地而来。他们每天都和熊近距离接触，为熊做体检、做手术，观察熊的健康状况，有时，他们还不得不去做他们最不愿意做的事——为熊注射“安乐死”药剂。

动物福利总监大卫·尼尔4年前来到这里，他主要负责统筹安排黑熊的吃喝。每天，黑熊们能吃掉700公斤水果和蔬菜，大量谷物和特制食物，一头熊一年花费可能要10万元左右，“资金绝大部分靠捐助，大多数熊都有自己的认养人。”然而大卫希望，在有更多认养人来的同时，也能有更多的养熊场主也来这里看看。

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已经解救2777头黑熊，被全球动物救护联盟（GFAS）授予“最佳动物救护中心”称号，如今在西方早已大名鼎鼎。谢罗便臣曾被美国《读者文摘》评为“时代英雄”，还被英国女王授予“英帝国荣誉勋章”，这一荣誉是对她为改善亚洲动物福利所做贡献的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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