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给我的家教

2014-09-24 11:07王明方
新湘评论·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保姆母亲学校

王明方

今年农历三月初六是清明节,正是我母亲的百年生日。母亲享年80岁,这些天来,我格外怀念母亲。1952年初冬时节,我出生在大兴安岭和松嫩平原交界处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岁多父亲就病逝了。母亲虽然没上过一天学,但她的家教是不可替代、万般珍贵的。

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他们都长我10多岁,我记事时,哥哥、姐姐都长大成家了。这就使母亲对我特别地疼爱、呵护,走到哪把我带到哪。

前院的堂二舅母家是左邻右舍大人孩子的聚会点。小学时期我经常跟着母亲在这里听她们唠家常。这中间常听到母亲发表议论或评点事情和别人不太一样,常常是说一些一辈辈流传下来的老话儿。

现在看来,那些话好像很平常,但没有读过书的母亲能传承着那些朴素的道理,并使我耳濡目染,是多么难能可贵。

母亲总是特别强调做人。她常讲:“做人不能丧良心”“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要走得正、行得正,脚正不怕鞋歪”“吃凉饭,花脏钱,早晚是病”“心宽不怕房屋窄”“知足常乐,不能有福不會享”等等。在待人处事上,母亲经常讲“人心是肉长的,以心换心”“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说话要知深浅,做事要懂倒正”“人怕见面,树怕扒皮(有误会有疙瘩,说开了就好了,有遮着盖着的,见了面就清楚了)”“不知哪片云彩有雨(说话做事都要留余地)”“不能有心采花无心戴”……我享受着这些灵魂上的初乳般的哺育,长到20岁才告别我极其依恋的母亲,到哈尔滨去读书。

我刚记事就常听母亲念叨,“你父亲没念过书,他发过誓,当裤子当袄也得供儿子念书。你长大好好念书,念到哪我供你到哪。”

小学毕业时,全班来自5个村的同学,只有我和另外一名同学考上了初中。上中学要到镇上,离家30里路,需住校。每月伙食费有七八元钱就足够了。可哥哥工分钱领口粮都不够。我上学的钱从哪来?母亲早就盘算好了,我上中学去了,她也带着行李上县城去找地方当保姆。这在现在是很平常的事,但在当时,在我们那十里八村是未曾有过的事,当保姆,让人笑话,说是伺候人,很低级。还有的说“这老太太不知天高地厚,供儿子念书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顺垄沟找豆包。”母亲毫不顾忌,毅然决然地说“我儿子顺垄沟找豆包,识字也比不识字强。”母亲准备十几块钱让我带着上学了。学校给我评了每月3元钱的助学金。我省吃俭用,一元一角钱够我一个星期的饭费。我想念母亲,惦记母亲,但我的学习成绩都是优秀的,各项活动也都积极参加。到初冬11月份的某一天中午,总务处张老师来通知我:“到街里的旅店找县中医院张院长(是张老师的大哥),你母亲捎东西来了。”我高兴得连跑带跳,见到来征兵体检的张院长,他告诉我说:“你母亲在我们家帮忙,托我给你捎来了钱和棉鞋。她挺好的,你别惦记,放寒假就去看你妈妈。”母亲给我带来了20元钱,一双棉胶鞋,还有她做的棉鞋垫。当时心里松了许多,但是想到母亲在人家干活,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滋味。不过眼下读书不愁钱了,心里踏实些了。

可是,好景不长,到1966年春,国家政治形势发生了变化,加之张院长家庭变故,母亲被解雇了。学校原来知道我母亲当了保姆,第二学期也没再给我助学金。我上学的经济来源断了,就极度紧缩开支,每天只吃六两饭,不吃菜,自己捡来白菜叶用大粒盐腌成咸菜就饭吃,每月只花3元钱饭费。这样过了两个月左右,胃出了毛病。母亲知道后,果断决定让我休学,带我到县城,住城郊姐姐家治病。母亲攒下的几十元钱,都花在给我治病上了。

初中一年级暑假过后,我兴致勃勃返回学校上初中二年级,可是只上了一天课,“文革”就开始了,学校停课开始大串连了。

1967年,学校继续停课,我幼稚地盼着学校上课,总是惦记回学校。母亲就想方设法出去挣几个钱,支持我回学校。当时,母亲特别嘱咐我:“上学校不能整人,不能当坏小子”,这期间,我断断续续回学校,农忙时节,就和妇女一道参加生产队劳动。虽然那段时间学校一直没能复课,但母亲支持我回学校,使我有了两大历史性的收获。一是在老师引导下,开始学习毛主席哲学著作,这开启了我对哲学学习求索的理性人生。二是有位同学建议我给报社写稿,挣稿费作饭费。于是我就写开了,见啥写啥。刚开始相当一段时间稿子发出去,泥牛入海,后来虽然知道没有稿费了,但我出于兴趣,也想将所学知识派上用场,就坚持不懈地写了下去。没钱买稿纸,用废大字报代,信封用报纸糊。幸好那时信封右上角剪个口,注明稿件,邮寄就不用贴邮票。如此耕耘,终有收获,地区报社吸收我为通讯员,安排参加培训。此后,稿子多数都能采用了。

我在省城读书、工作,成家后立即将母亲接来,几年后我调到北京工作,她又跟着我们到北京,至母亲去世这两段共13年,是母亲享福的美好时光,也是我们尽孝,享受特殊意义家教的宝贵岁月。

晚年的母亲让我最感动的是,她把智慧运用到生活里几乎达到了极致。她特别想帮助我们多做些家务,同时她的身体越来越力不从心,特怕生病给我们增加负担。于是就把帮助我们干事情和照顾自己身体很好地统一起来。母亲长期的过度操劳再加上寒冷的气候环境,得上了肺气肿、肺心病,我们尽力保养着母亲的身体,专门雇了保姆。到后几年,她的身体是弱不禁风了。但母亲奇迹般地调控着自己的身体,到北京的7年里硬是没得一次感冒。到后几年不能帮我们做家务,就天天盯着天气预报,嘱咐我们大人孩子每天穿好衣服。她自己则预感有凉,先加衣服,稍微觉热,略减衣服,流鼻涕了,自己想办法,团个棉球堵住鼻孔,还真管用,堵一堵就好了,后来我感冒流鼻涕也用这办法。饮食也是自己把握有度,清淡自然。更重要的是老人家自己的心保持着平和、宁静,能随遇而安、随遇而悦,这是母亲晚年人生的最高境界。最后母亲是一觉未醒,平静地离开了我们。

人生在世,作为儿女,完全理解父母的心是不容易的。其实,不论多大年纪的儿女,哪怕已是70岁、80岁了,在父母眼里仍是孩子。和母亲晚年的这段生活,我深深领悟到,作为儿女,积极干事走正道,是对父母的最大孝心;作为父母,身体健康精神好,是对儿女的最大支持。为人子女者,善顺父母心,谓之大孝;为人父母者,善传子女道,谓之大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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