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三篇

2014-10-14 16:19任晓敏
文学教育 2014年9期
关键词:医生孩子

任晓敏

除 夕

今年团年饭转到婆婆家。老人照旧提前问我三十那天是什么班——团年饭的时间得围着我转。今年运气还行,三十那天上早班,晚上备班。我想了想说:“12点半开饭应该没问题的。”

差不多每年年三十都上班。有时候白班,有时候夜班,经常白天上班,晚上还帮人顶一下,或者夜里值班,白天帮人带一阵儿。有一年中午一桌子的人等我等到左邻右舍的炮竹都放过了我才匆忙赶回家,晚饭还没上桌又被喊去连出了两趟车,第二天初一转到叔叔家,吃饭时他笑我:“晓敏,你是先进吧?”婶婶赶紧拦他:“你妹妹年轻时不也这样啊!在医院上班越过年越忙,你又不是不晓得……”确实,几乎每年都这样。老人们都在身边,尤其是公公婆婆,一直以来心疼我体谅我,同事们知道我家的老人好,所以每到年关都抢着预定我。刚上班的小姑娘们家在外地的多,回不了家眼泪汪汪的,老同志们又都是主妇,年三十儿要在家里唱主角。过年那几天,我成了香饽饽。开头也羡慕别人,心里有些不爽,一年年地过下来对年节基本无感,也就习惯了。

病人一年比一年多。还记得数年前逢过年,零零星星几个输液病人,来得晚走得早,天一黑就安静了。晚上值班,可以囫囵看看春晚或者跑到户外欣赏一下烟花。一年年下来,早年的情形不再。上感的、腹泻的,外伤的、饮酒过量的,跟平日没什么差别。

早班是早上8点至中午12点半。接班的同事12点就来换我。同事的父母、孩子在河口,她是头天晚上回家住了一晚,中午提前团了年然后赶出来的。我看看时间,心里有些感激,说:“我晚上给你送饭啊!”她笑着直摇头:“我老公也值班,我们晚上到食堂里吃——食堂里今天的饭很丰盛呢!”

走进小巷一眼看见老公站在门口,脚边摆着长龙一般的鞭炮,等我进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就炸开了。老老小小二十来口人团团围坐在饭桌边,满脸喜庆地享用节日的盛宴。

饭后除了婆婆留在家里收屋子洗碗,其余的人上山祭祀。我跟老公别过众人同哥嫂一起往老家赶,回那个小小的村落,上山给父亲送纸钱。沿路的的车流延绵不绝,计划3个小时跑个来回被延长到近5个小时。再进母亲家门时春晚已拉开序幕。赶紧打电话问帮我备班的小同事有没有情况。答曰正在晓坪山里,声音中透着隐隐的哭腔。再问,说因为山道上结冰不小心摔了一跤,幸亏穿得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满满的愧疚与不安。

陪母亲吃过晚饭,再看了一会儿春晚,时间不觉将近十点。想起堆在洗衣机里的衣服,起身告辞。回家后,孩子乐呵呵地偎在爸爸怀里继续看春晚,我一头扎进卫生间里对付小山似的脏衣服。腰隐隐有些酸痛。想起小时候大人们说过的的话“小儿望过年,大人望种田”,转眼间我已走到了岁月深处,成了大人。默默想着,心中涌起几许感慨与怅然。

终于在新的一年来临之前将衣物洗净。长长地吁一口气,起身冲干净满手的肥皂泡,挤到火盆边和家人一同迎接新年的到来。电视屏幕上,喜气洋洋的主持人正在大声报数“5、4、3、2、1!新年到!”与此同时,茶几上的手机闪了闪,我揉揉眼睛再看,不是幻觉。科室来电,通知马上出车到百里外的峡口镇接一位颅脑出血的老人。瞬间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刺穿的气球。怏怏地换鞋、下楼。走了几步,隐约听见身后老公在叫我,回头看见他举着女儿的绒线帽,指指我的头,大声喊:“把帽子戴上!当心炮竹……”我摆摆手,没必要。小心点就是了。

楼下空地上纵横交错的鞭炮像金蛇在狂舞。我打量了一下自己,铠甲一般的羽绒服长及小腿,脚上的长靴几近膝部,算得上全副武装了,牙一咬,很快冲过了炮竹阵。

似乎永远喧嚣拥挤的公路此刻终于归于静寂,救护车像一尾在深海畅游的鱼。春雷般的鞭炮声一阵阵滚过云霄,点燃夜空。望望群山,它们依然静默如兽。无边的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罩住了天地,也罩住了我心中的悲喜。年年岁岁如此奔波,这条路有没有尽头?打开车窗,肆虐的寒风顷刻间将彻骨的寒气用头顶灌到脚心。让音乐驱走寒意吧。颤抖着打开手机,发现一大堆祝福短信被忽略。短信回复完毕,车已行到了乡间公路上。风停了,大自然静谧安详,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隐隐挟带着一丝春的气息,耳畔回响起那首沉醉过无数次的老歌——“……我将得到永恒的幸运 再也不必为情所苦 真爱不用再分离 只要能用心经营 就会幸福到底……”

犯 错

女孩两三岁的样子,漂亮的小脸蛋哭得变了形。她奋力挣扎,手脚乱蹬乱踹。爷爷奶奶妈妈爸爸齐齐上阵,钳子一般的大手摁着的小胖腿依然不停地扭动。我边扎止血带边哄她:“小朋友不哭,阿姨放动画片你看……我们要幼儿园老师发小红花给你,好不好?”孩子对我的种种利诱置若罔闻,全身麻花一样拧着。没办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让她恐怖无比的针头上。

每天上班面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习惯性地柔声哄着:“小朋友不哭。来,阿姨给你一个漂亮的小手板。”“乖乖不哭,我们打医生!”孩子爸爸突然急中生智地冒出这么一句。也怪了,一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的孩子随着爸爸的话迅速举起手中的袜子向我的脸奋力挥来。

我抬头盯着孩子爸爸的眼睛冷冷地说:“你不错!”心里其实没有生气。什么愤怒啊悲哀啊委屈啊,那些情绪早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被呼来喝去的职业生涯中消失贻尽。18年的临床一线,早该百毒不侵了。在这样一个尚未忙乱的明媚娇艳的春日清晨,突然想做个实验。我微笑着说:“你是个老人家的话我不会说你。因为老人一般出门少,见识短。可是你看你这么体面的小伙,应该上过学读过书吧?怎么这么教孩子……”他显然没想到碰上了我这么刺儿梨,一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瞪得眼珠子像要蹦出来:“我逗孩子玩的。你还不得了了!”“我当然晓得你在逗孩子玩儿。只是觉得挺漂亮的孩子这么教可惜了……”“我打你了吗?我问你,我打了你没有?”他可能觉得挺理直气壮的,益发咄咄逼人。“呵呵,你打打看。”我依然笑着,心里有小小的火星闪烁。护士法总则第三条明确指出:护士人格尊严人身安全不受侵犯。今天我就不低三下四了,看看法令究竟是不是一纸空文。对方的眼里也有火苗在窜:“嗬!孩子几岁你几岁?!我跟孩子的玩笑话你也当真?我问你,我打你了吗?”“告诉你你怎么教孩子都行就不能教她打我。你是男人说到就要做到!你来打了试试看!”心里的小火星瞬间燃成了熊熊大火。身边的同事小声提醒我“莫犯傻”,对方也被家人按住胳膊。僵持数秒,温度降了。endprint

望望窗外,阳光依然明媚。仿佛刚刚发生过的是一个刺眼的虚幻的泡泡,在阳光下晃了晃,又倏然消失。

平安夜

午夜。月色清寒。一辆越野车横斜在公路一侧。车头凹陷,仿佛一只威武的兽被生生撕豁了原本神气的铁嘴,变得狼狈狰狞。一棵树皮斑驳伤痕累累但依然傲然挺立的大树紧紧地抵在车的正前方。

驾驶员坐在车里呆坐着一动不动。我们上前敲窗,询问,拉门,他毫无反应。是伤势太重还是惊吓过度?车门受损,拉了拉,纹丝不动,换另一侧,费了老大的劲,总算拽开。

驾驶员除了嘴角一缕血迹,没有明显的外伤。可是他的表情漠然,不,简直是呆若木鸡。看样子是吓傻了。看看那一身野性阳刚的迷彩装,我心下忍不住暗笑。这人是什么兵?

“他身上有枪么?”一个念头冷不丁蹦了出来。我赶紧拍拍撅着屁股企图拽他出来的医生。同事扭头看我,我上前耳语:“你小心点,当心他有枪。”同事愣了楞,嘿嘿一笑,不晓得是不是把我的告诫当成了幽默?

可是我被刚刚冒出来的想法抓住了。深更半夜的,吓得三魂掉了两魂半,要是把我们当成接他前往地府的小鬼,来个奋力反抗怎么办?我暗暗打量一番左右地势,心里盘算着:怎么办?还是先站到车屁股那儿吧。万一不幸的话,再钻车下面。电影里的种种枪战镜头不住地从脑海里闪过。

腰阔膀圆的年轻医生拽了一歇也没把他拽出来,转而央求他:“你出来,出来,我们带你到医院检查……”他纹丝不动,呆望着前方,对医生的哀求置若罔闻。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落叶被卷至半空,落下,再飘向远方。

扒开被挡住的车牌,原来是冒牌军车。冷沁沁地站了一会儿,医生再次上前劝他:“你下来,跟我们到医院里看看……”这回有了反应,他试着动了动腿脚,猛然间回过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去,然后钻进救护车驾驶室。吓得司机狂奔过去,生怕他兀自将救护车开跑。

又是一番劝慰,他终于靠到了救护车车厢的担架上。回医院不过数分钟。下车后他依然怔怔的,似乎魂依然在夜空中游荡。医生紧紧地搀着他:“兄弟,做个检查看看头部有没有问题。你自己跟家里人联系一下,或者喊个朋友来……”行至影像科门口,他突然转身,拔腿狂奔。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医生猝不及防,回过神,遂迈开双腿,紧追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午夜的冷风令他清醒了,突然间他像个矫健的运动员,瞬间就将身穿白袍的大胖个医生甩开。

医生紧追至医院大门外,无可奈何地望着他消失在街尽头,怏怏地回转来。问我:“跑了。怎么办?”

“他硬不来我们也没办法。打个电话跟总值班汇报一下。但愿他莫摔哪去了。”

“当、当、当……”平安夜的钟声自远方传来,夜空中有绚丽的烟花绽开。一时间有些恍惚,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电影中的场景?

(作者单位:湖北远安县人民医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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