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重庆海关开出川江挂旗船

2014-10-21 22:46陶灵
红岩春秋 2014年10期
关键词:川江洋行木船

陶灵

川江挂旗船的由来

晚清至民国初期的30多年间,川江上曾行驶着一种名叫“挂旗船”的木船,随着轮船航运业的兴起而结束。挂旗船是川江航运史上的特殊产物。

1891年3月1日重庆海关开关,重庆正式开埠,外商纷纷拥入,先后开设立德、太古、怡和、美孚、白理等51家洋行。当时的川江还没有轮船行驶,外商可自备或租雇中国木船载运货物。但川江航道暗礁密布,明岩林立,外商望而却步,只能租雇中国木船进出川江。出重庆港时,租雇的载货木船要在海关报关,缴纳出口税和领取船照、海关关旗,并将关旗悬挂在木船上。除关旗外,载货木船还须悬挂受雇洋行的行旗(后来为洋行所属的国旗),故名“挂旗船”。由宜昌港出关上行到达重庆港的挂旗船,停泊在海关指定码头,向海关请领准单卸货,缴纳进口税,结关后24小时内离开。

1891年5月12日,英商太古洋行雇用一艘中国木船装载白蜡、黄丝,在重庆海关报关后,悬挂着海关关旗和太古洋行行旗,驶出重庆港。这是重庆第一艘出口挂旗船,也是川江的第一艘挂旗船。5月26日,英商立德洋行雇用的挂旗木船,装运煤油、海带进入重庆港,成为第一艘进口挂旗船。

重庆开埠前的川江木船载货,自古要向地方政府缴纳税率为1厘(即1%)的商业税,俗称厘金。征收机构叫厘金局,相当于税务局的性质。这种缴纳厘金的木船因此称作厘金船,与挂旗船相区别。挂旗船只在海关缴纳关税,航行中经过沿途的厘金局关卡,只要出示海关颁发的船照,立刻放行。但是挂旗船所载货物,中途绝不能起卸变卖。川江滩险浪大,木船载货容易浸水而潮湿损坏,如果挂旗船要卸货拆改,必须就地呈报地方官府或附近厘金局关卡,待查验实情后在其监管下拆改,并由监管人员在海关颁发的船照上详细记录经过,盖上官印,到达口岸后再由海关复查。

后来有些洋行也自备木船载货,除了同样要在重庆海关申领船牌,悬挂关旗、行旗之外,船头的两边还须用醒目的大字标注船牌号、商行名称,以易辨认。不过洋行自备载货木船,在川江上寥寥无几。

厘金船占据川江航运优势

重庆开埠,洋行带着超前的经营理念入驻,发展势头迅猛,本地商号不能与之相比。1891年9月,重庆海关才开关半年,兼任海关道的地方长官川东道员张华奎便致函轮船招商局,邀其尽快来渝设立分支机构,以发展民族航运业。

轮船招商局简称招商局,是晚清名臣李鸿章一手创办的中国最早、规模最大的海运及内河航运企业。只有这种实力雄厚、阵容强大的官商企业,才能在重庆与外商洋行争得一席之地。接到邀请,招商局宜昌分局速派职员陆宗游前往重庆考察,第二年便开始租雇民船载运货物,当年进出重庆海关368艘次,载货7000多吨,占进出关货物总量的16.3%,其中出关货物占到总量的41.4%。1893年春,招商局在重庆正式设立分局。

招商局在重庆开营之初,按照海关规定,中国商船不得挂旗,所雇木船只好悬挂英商怡和洋行的旗帜。中国企业在中国境内经营,居然不能享有与外商同等的权利,招商局很是不服气,经多次交涉,重庆海关也考虑到招商局的来头,最终同意招商局租雇的木船悬挂局旗。

挂旗船虽然一路畅行,免遭关卡打扰,但与厘金船相比,优势还是差了很多,特别是在挂旗船出现的前期阶段,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挂旗船可以逃脱沿途关卡的厘金等捐税,川江船户都乐于挂旗。其实,挂旗船进出口都要缴关税,算起来并不比厘金船缴得少,而且运费昂贵。厘金船由武汉至重庆,每公斤货物运费1200文(旧币,下同),而挂旗船从宜昌至重庆,航程少了近一半,则要2000文。由武汉入川的煤油,因武汉至宜昌的轮船怕失火不愿承运,挂旗船又只在川江航行,厘金船便直接在武汉就受载承运了。四川、重庆的出口土货,也大多由厘金船载运,并且盐、煤大宗土货由厘金船专运。厘金船的最大优势还在于,所载货物沿途可以随时变卖,而挂旗船的货物必须到达海关口岸后才能销售,往往贻误了商机,或者迂回运输增大成本。

1892年,川江航行的厘金船为12000艘次,挂旗船只有1800多艘次,后来挂旗船有所增加,但仍不能与厘金船相比,如1906年的川江,厘金船为15000多艘次,挂旗船为2600多艘次。民族航业的厘金船,占据着川江航运的绝对优势。

挂靠外籍的“挂旗轮船”

川江轮船通行商运后,外商轮船纷纷驶入,并无多大优势的挂旗船逐年减少,1925年全年只有一艘载货20吨的挂旗船,在川江最后通行。

轮船在川江出现后,不论国轮和外轮,都以注册国籍为准,悬挂其国旗,并不称挂旗船。但是在近代川江军阀混战时期,出现了中国轮船注册外国籍,实为名义上“挂靠”的“挂旗轮船”。

从1911年辛亥革命至1934年刘湘经中央授权统一军政的20多年里,四川境内发生大小战事470多起,豫鄂滇黔各路军阀占据川江沿岸的城镇,设置防区,由军官兼任县长、局长等行政长官,为筹集军饷,巧立名目设置关卡收钱,川江轮船担负的各种捐税达20多种。不仅轮船、厘金船,就连外商洋行的挂旗船,也被拦截收钱。1918年10月21日,占据万县(今万州)的滇军团长田钟谷,利用县城下游的聚鱼沱回水湾设卡征收“军事特别保险费”,挡住了装运棉纱的上水挂旗船80艘,重庆海关和牵涉到的外商驻渝领事馆出面协调,田团长仍挡扣不放。在万县海关报关的挂旗船因已抵岸,迫于无奈缴银160万两后被放行,而在重庆海关报关的挂旗船,与驻军在江面相峙了半月之久,后来美军舰长出面威胁才得以离开。

驻防军阀不仅巧立名目收钱,还经常征用轮船装运军用物资和官兵。一次,刘湘的21军航务处坚决要求中法合资的聚福洋行出兵差,法国人害怕丢了面子,但又拗不过驻军,最终达成一个双方都接受的办法:21军官兵全部穿上旧蓝布衫,装扮成普通的旅客,所带武器交由船上代为保管。

最早在川江通行轮船商运的川江轮船公司,是四川总督赵尔巽提议创办的官商企业,也不能免除兵差任务,从1911年10月开始,多次被驻防军阀征用,1918年亏损达10多万元,收到的兵差款仅为1000多元,被迫歇业。为免遭军阀滥征滥用,川江轮船公司只好寻求外国人庇护,自1921年2月起将蜀亨、新蜀通两艘轮船注册法国籍,挂上了法国旗帜,另一艘蜀和轮则长期悬挂意大利旗。国轮注册外籍、悬挂外旗,没有免费的午餐。在1921年至1927年的7年时间里,川江轮船公司承担了领事注册、领事结关签字、律师等各种名目的挂靠费、挂旗费达31万多元,并且解除注册时,还要缴纳一笔可笑的“退挂费”。

多灾多难的元济轮

1915年蜀江轮船公司创办后,在上海订造了一艘钢壳浅水小火轮,船长约28米,载重36吨,取名“元济”号。到了第二年,还没见到造好的船开回重庆,公司派人去上海的船厂查看,原来订船的人只缴了定金,其余船款已被其挥霍殆尽,只得从重庆另汇款来接船。1916年秋,元济轮从上海船厂往回开,不料途中触礁受损,开回上海修理,3个月后终于抵达重庆。

经重庆海关检验,元济轮货仓不符合要求,不许载货,只能载客和装运邮包之类的物品。按海关的要求,元济轮主要经营客运,往来于重庆与宜宾之间。没想到才开航3趟,在下水途中就遭到土匪抢劫,船身受损,再次开去上海修理。1917年4月,元济轮回渝继续经营客运,时遇川滇军阀开战,在宜宾被滇军扣作了兵差。半年后,滇军退出四川,元济轮回到重庆,却又被北洋军阀皖系吴光新部所扣,运送军用物资。12月3日,北洋军阀出川,元济轮送吴光新离开重庆,出城十多公里后,吴光新不坐船了,登岸从陆路去万县。元济轮趁这个机会离开军阀混战的重庆,却未料到宜昌又被驻守的北洋军阀扣用,直至1918年逃到上海躲避起来。

只有元济号这一条小轮的蜀江公司,这时亏损和利息加起来负债已达5万元,原股东纷纷不知去向,只有一个叫马则卿的股东独任其难,支撑着公司的局面。马则卿在上海找到法商麦司洋行入股,投资2万两白银,在上海注册成立了麦公司,船名仍叫“元济”号,改挂法国国旗,寻求外商的庇护,躲避军阀扣用。

与法商合资后的元济轮,在上海修理了船身,添置了机械,悬挂着法国国旗于1920年2月回到重庆,仍经营重庆至宜宾航线客运。订造时就不顺畅的元济轮,注定多灾多难。这时,川滇黔军阀战事再起,元济轮被重庆卫戍司令部的黔军总司令王文华下令扣作军用。后经法国驻渝领事交涉,才被放行。

元济轮凭借法国国旗的庇护,在重庆至宜宾航线上经营客运,不仅偿还了债务,还出现了赢利。原先躲起来的股东见利后又回来了,用元济轮作抵押向大中银行借款,回购了麦司洋行所占的股份。然而,1921年,元济轮抵押后不久,大中银行就倒闭了,元济轮便被大债权人军阀杨森没收,改作兵船。1922年8月,元济轮随战败的杨森下驶宜昌后,不知下落,蜀江公司也随之消亡了。

聚福洋行挂旗始末

在近代川江航运史上,聚福洋行悬挂外旗的经营事件最为典型,川江船户和轮船公司人人皆知。

1895年,重庆城一个普通商人黄道和去世了,留下10多万两白银遗产。由于膝下无子,过继给二伯黄道和的12岁少年黄锡滋成为这份遗产的继承人。后来,黄锡滋娶了当年也是重庆望族的杨氏家族一女儿为妻,把继承的白银遗产放在岳父的商号里生息。28岁那年,黄锡滋觉得利息偏低,从岳父商号收回资金,与人各出3.6万两白银股金,开办天锡生商号,运销食盐出川。

食盐自古属官方专营,每年由政府统一发售运销的许可文书“盐引”,黄锡滋伺机买下很大一部分,但并不急于采购,使川内盐厂库存积压滞销,他甚至还将购买的“盐引”烧毁一大部分,这时川外的市场因缺盐价格又大涨。黄锡滋把握好时机,低价从盐厂购进滞销的食盐,再高价运销到川外市场,因此获得丰厚的利润。宁汉分裂的1927年,淮盐不能运楚,黄锡滋更是大赚了一笔。几年间,天锡生商号陆续开设几家分号,增营布匹、棉纱、油、盐、糖和山货,后来又开办钱庄和煤矿,还投资入股银行,生意越做越大,黄锡滋成为重庆著名的富豪。

1919年冬,黄锡滋购买联华公司联华轮,改名“嘉定”轮,并与在重庆海关做帮办的亲戚童继达以及天锡生各商号的掌柜筹资30万两白银,在1920年正式创办福记航运部,装运宜宾与泸州之间的货物,涉足川江航运业。在掌握一定的航运经验后,黄锡滋果断决定卖掉嘉定轮,在上海先后购置福源、福来、福同3艘新轮船,行驶渝宜航线,并放弃其他生意,主营航运和煤矿。

这正是四川军阀混战时期,为寻求外商的庇护,黄锡滋通过股东童继达,找到法商永兴洋行经理罗德和敲定合作,合资成立聚福洋行,并允许黄锡滋的轮船悬挂法国国旗。永兴洋行实际上不出分文股金,每年收取3万两(按月收2500两)白银作报酬,这是他们的合作条件。就这样,福记航运部的轮船摇身变成了法国商船,在当时“百姓怕官、官怕洋人”的社会得到庇护,确实赚了不少银子。

1927年,法方政府相关方面弄清合资实情后提出,聚福洋行应有法商三分之一的股份才符合《中法商约》规定,否则不予注册。11月26日,双方重新签订合约,另一家法商吉利洋行改替永兴洋行出资,将重庆、汉口的土地房屋等不动产作价7万两白银,以固定资产方式入股,聚福洋行正式向法国外交部备案。但实际上,双方还另签了一份密约,法方三分之一股份是假的,法方的土地房屋并没过户到聚福洋行名下,没有这些不动产的变卖、抵押等处置权,法方不享受和承担聚福洋行盈亏的权利与责任,每年仍然收取挂旗费3万两白银。1939年,吉利洋行总部代表吕丹来渝,核查在华资产,不承认原订的密约。几经磋商,聚福洋行接受了法商补交的13万元股本金。这个补交的股份,让吉利洋行赚到了十倍于投资的利益份额。

1941年,随着抗战形势的变化,川江与长江中下游航运中断,法方抽走股金,聚福洋行的轮船不再悬挂法国国旗。1942年7月1日,聚福洋行更名为强华实业股份有限公司, 1944年拥有船舶1747吨,在川江上仅次于招商局与民生公司。1952年5月公私合营改组为川江轮船公司,1956年并入长江航务局。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吴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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