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连翘

王宜振

上四年级了，别的孩子都开始用钢笔写字，而我还在用铅笔。

有一天，我向母亲提出买一支钢笔。母亲却沉默不语。要知道，买一支钢笔要花掉一元多钱。而这个数字，对我这个家庭来说，却难以拿出来。

我见母亲没有答应，眼睛里含满了泪花。

妹妹在一旁看在眼里，咬着自己的辫子，没有说话。

妹妹比我小两岁。妹妹到了上学的年龄，母亲却没有让妹妹上学。妹妹还小，不能挣工分，只得在家里打猪草、拾柴、放羊。妹妹把羊放大了，把猪养肥了，父亲便牵到集上卖掉。卖的钱一部分给我交了学费，一部分用来买油盐酱醋和生活用品。妹妹没有和我攀比，对母亲的决定似乎也没有多少怨言。我知道，妹妹很聪明。我在旁边念书，念过的课文，妹妹只听一遍，便能复述下来。

这年冬天，妹妹只有八岁。可她向母亲提出，跟着叔叔阿姨到山上打连翘。连翘是一种中药材，可卖钱。母亲看妹妹年龄小，有点不放心。在妹妹的再三要求下，母亲还是松了口，并嘱咐随去的叔叔阿姨们，让他们照顾好妹妹。妹妹虽然年龄小，打连翘却手把快，每次回家，都能打一小书包。有一天，妹妹看见一个悬崖上，长着一丛连翘，就拽住连翘枝往上爬。谁知，连翘杆太脆，断了，妹妹就滚下了山谷。待小二哥把妹妹背回来时，妹妹只剩下了一口气……

妹妹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直到过了春节，才能拄着拐杖走路。听母亲说，妹妹小腿骨折。附近村子，又找不到一个接骨医生。妹妹的断骨发生错位，走路便有点瘸。每当我看到走路有点瘸的妹妹，心里便不是滋味。

第二年开春，父亲把妹妹打了一冬天的连翘，放在一起称了称，总共有50多斤。父亲拿到集市上卖掉，换来的钱除去给我交学费，还余两元多钱。父亲狠了狠心，给我买了一支红杆钢笔。当母亲把这支红钢笔放在我的手心时，我却没有一丝儿高兴，鼻子一酸，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

这支钢笔，我一直像宝贝一样带在身边，它伴我读完小学，读完初中，直到读高中时，这支钢笔实在破得用不成了，我才换了一支新钢笔。可我始终不舍得把它扔掉。我深深地知道，这是妹妹花了多大的代价换来的啊！我把它放在一只精巧的盒子里，每过一段时间，我会拿出来看看。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的家乡，想起家门前那一架架山，想起妹妹在山上打连翘的情景……

后来，我上了大学，走进了省城。妹妹在大山里跟一位农民结了婚，日子始终过得紧紧巴巴。我曾提出给妹妹些钱，她为家里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也算是给她一点点报偿。可妹妹始终不肯要。妹妹说：“哥呀，你挣钱不多，孩子还要读书，我能过得去……”

有一年秋天，我去陕南深山采访，听说那儿的孩子很苦，我去时带了100支钢笔。当我把这一支支钢笔放在孩子们手里时，我便想起了妹妹，想起妹妹为了给我买钢笔，上山打连翘的情景，想起妹妹在悬崖上打连翘摔下山谷的情景……我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成话。妹妹为我作了那么大的付出，我却不知道怎样报答她，不知道为她弥补点什么。妹妹不识字，是个睁眼瞎。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里就像刀剜一样，感到隐隐地痛。这痛，将一直伴随着我，使我永远难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