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英雄(下)

2014-11-12 05:20许城
传奇故事(上旬) 2014年11期
关键词:西川藏民

许城

10.入虎穴不辱使命

大通旅社也在巴音街上,一栋临街的四层小楼,雕梁画栋,古色古香,进进出出的也是各色人等,人多眼杂,胡晋晟不能不多加小心。好在丁大童还把他当成大老张的朋友,遭遇贺文江只是意外中的劫难,拿出一套百姓的衣服让他换上,至于贺文江的尸体自然由丁大童帮忙掩埋了,也是胡晋晟实在不忍心贺文江暴尸街头,联想起丧命在乌兰布和大沙漠里的何汉玉和大老张,不顾危险背着贺文江又返回亨通客栈。丁大童再次出手相助自然源于一个山东汉子的豪爽和一颗正义之心,胡晋晟不想再为丁大童招惹麻烦,等到天黑,只说还有事情就离开了。

走进大通旅社,胡晋晟按照贺文江的授意,找到了那个姓袁的经理,袁经理让一个伙计带着他来到四楼就离开了。胡晋晟掏出那枚沾着血的钥匙,随手打开了304房间的门,贺文江没说假话,床底下的行李箱里除了一些衣服和洗漱用品,那张位置图就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却还是令他陷入了一时无法解脱的困境,仅凭身上那把手枪就算能进入裕太隆商号,也难以达到目的,何况,要是西川幸助跟随的那支驼队里真的掩藏着日本特务,裕太隆商号一定是藏污纳垢之所,估计那支驼队也进入了定远营,那他遭遇的无疑又是一场鏖战。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胡晋晟突然听到走廊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忙着将那张位置图塞进怀里,起身来到屋门前,从怀里掏出手枪,屋门在胡晋晟拉动枪栓后被人敲响了。胡晋晟断定是来接应贺文江的人,遂打开了屋门,七八个穿着便衣的男子呼啦啦地冲进来,一起将枪口对准了胡晋晟。其中一位男子是八路军前方总部情报处二科副科长章国清,晋察冀军区情报处接到贺文江此次赴阿拉善盟发回的情报后,由于几个棘手的侦察任务,一时难以抽调人手,遂与八路军前方总部情报处协调,抽调章国清带人来定远营,协助贺文江完成破坏日特机关的任务。

胡晋晟打开屋门后,将那枚沾着血的钥匙放在了床头柜上,章国清走过去将那枚钥匙拿在手里走近胡晋晟说:“贺文江呢?”

胡晋晟收起枪坦然地坐在了沙发上,说:“牺牲了……他与我在亨通客栈相遇,不想遭遇了追杀他的中统特务,激战中不幸胸部中弹身亡,临终前,他托付我来大通旅社……”

章国清拉动枪栓,用枪口戳在胡晋晟的额头说:“谎言!贺文江是一个老地下,不可能轻易将自己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你是什么人?”

胡晋晟只能一五一十地道明自己的遭遇,他的身份还是引起了章国清的怀疑,可他对章国清也不是那么信任,遂随口说道:“天上飞着大雁。”

章国清说:“地上跑着山鸡……你……你究竟是谁?”

胡晋晟无奈地笑笑道出了自己的苦衷——眼下,要解除彼此的误会,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部电台,希望能在短时间内与组织取得联系。章国清让其他人在房间里留守,他亲自带着胡晋晟找到袁经理。大通旅社是西北地区共产党地下组织的一个情报站,章国清带着胡晋晟走进袁经理的办公室之前,先将胡晋晟的枪收缴了,他的枪口却时刻都对着胡晋晟。事情不太麻烦,胡晋晟用自己掌握的摩斯码与上级组织取得了联系,事情很快明了。但胡晋晟并没有轻松起来,上级借助这次通讯机会,命令他继续剿杀西川幸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西北补给线的畅通。胡晋晟报告了柳敬澜要秘密逮捕他并想取而代之的情况,组织上深知胡晋晟所处的险境,可驱逐倭寇是国共两党统一的目标。抗战正处在艰难时期,希望胡晋晟力排重难,以确保圆满完成抗日大业。

对手变成了朋友,一帮人聚集在304房间里,胡晋晟通报了他所掌握的情况,随即制定了剿杀计划,最理想的结果是将那帮准备潜伏的日本特务一网打尽。章国清带人来定远营是有备而来,除了必备的枪支弹药,还有定时炸弹。胡晋晟推测,那帮准备潜伏的日本特务就是不隐身在裕太隆商号,储备枪支和物资的仓库也会被人死死把守,他决定独自潜入裕太隆,其他的人候在外面,一旦他安放定时炸弹时出现麻烦,章国清带人开枪将日本人引出商号,他也好顺利脱身……

计划不可能十全十美,随机应变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章国清不无担忧地说:“完成任务后,我们在哪儿会面?”

胡晋晟苦笑道:“倘若我与西川幸助再次遭遇,那将是我必须剿杀的目标;要是让他再次侥幸脱身,我还必须继续追杀……局势复杂,结果如何还难有定论,期待我们都能全身而退。”

正如胡晋晟所料,西川幸助在胡晋晟抵达定远营之前就进入了裕太隆商号。裕太隆商号的掌门人叫野川由纪夫,王德淦只身捣毁额济纳旗的日特机关后,他一直伪装成蒙古人潜伏在定远营,不过,那时候他的势力还不是很大。日本特务机关遭受重创后贼心不死,遂予以野川由纪夫重金,与一直在西北地区久负盛誉的祥泰隆商号竞争,博得了一片天地,也为日本特务们潜伏在西北地区稳住了脚跟。松井肾四郎完成了护送任务后就要离开定远营了,临走前还是道出了他的疑虑,与一支不知底细的驼队遭遇在乌兰布和大沙漠,尽力剿杀,却还是有驮夫可能逃生……情报是不是很危急,可潜伏多年的野川由纪夫还是决定谨慎从事。

西川幸助也不能久留,正值日军征服中国的艰难时期,国共两党齐心抗日,各方的情报机构暗藏不露,破译对手的电台密码就成了攻击敌手最有效的攻略。从事间谍工作多年,西川幸助深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电台联络,遂将他从张家口到定远营后掌握的情况写出来,并说明他将准备从青海塔尔寺进入柴达木盆地,再从柴达木进入新疆。若不能顺利进入新疆,他将转去西藏,再借道拉萨去乌鲁木齐。西川幸助把这封信交给了一个随松井肾四郎回张家口的日本特务,让他务必秘密交给善邻协会理事中泽达喜。西川幸助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准备明天出发,不想又与胡晋晟遭遇。

按照贺文江提供的位置图,胡晋晟找到裕太隆商号不是难事,章国清带人潜伏在商号外边伺机出手,与胡晋晟分手时还问有没有把握,胡晋晟笑笑,冲章国清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就转身离开了。

夜色浓郁,风声不止,整个定远营城也进入了安眠的状态。胡晋晟背着特工包越墙进入裕太隆商号,果然如他所料,商号后院,尤其是仓库门前均有人持枪把守,却也让他看出了其中的破绽——日夜负命守卫的日本特务们时间久了难免麻痹了神经。胡晋晟掩身在一棵柳树后边,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攥着匕首,离开那棵柳树后,凭着屋墙作掩护,压着脚步一步步向仓库靠近。按照约定,待胡晋晟进入商号后,外边的人便伺机吸引敌人的视线,章国清带人在外边按计行事,一粒石子在胡晋晟贴近仓库的时候,飞进来落在院里,几个看守仓库的日本特务立即警觉地跑出了后院。有一个持枪的日本特务犹豫了片刻,疾步跑到院墙边上,胡晋晟趁机蹦了过来,从背后抄上去,将匕首放在了那人的脖子上,轻轻一用力,那人“啊”地一声倒在了胡晋晟的怀里。胡晋晟趁那些日本特务们还在前院,将那具死尸拽到仓库的后边。

又一粒石子落在前院,那几个日本特务随即离开了商号,守在外边的章国清带人与他们开始了周旋。胡晋晟趁机贴近仓库,用匕首撬开仓库的窗户,将定时炸弹塞了进去。后院还是安安静静的,胡晋晟又跑到紧邻着仓库的一排房子前,贴近窗户,听到里面有人用日语对话,一个人好像被院里的动静惊动了,迷迷瞪瞪地问怎么了,又一个人打着哈欠说:“梦见老婆回家了吗?”

西川幸助就睡在这间房子里,与他睡在一条土炕上的二十几个人都是随那只驼队来定远营的日本特务,天一亮他们就要分散着潜入西北地区。西川幸助也被院里的动静吸引了,听到那两个人对完话又睡了过去,遂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悄悄离开土炕压着脚步来到屋门前侧起了耳朵。窗台下有一个破旧的洋漆盆,胡晋晟从包里又掏出一枚定时炸弹,放在了窗台下,用旧洋漆盆扣住起身要离开了,屋门吱呀被人打开了。胡晋晟看见西川幸助走了出来,没等他喊出声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扬起拳头砸掉他手中的枪,一条胳膊也死死地将他的脖子箍住。被紧箍脖子的西川幸助闷叫一声,胡晋晟用手里的匕首逼住他的脖子,轻轻地笑着说:“西川君,咱们又相遇了。”

西川幸助摇着脑袋张大嘴要大喊大叫,胡晋晟加大力气遏制住了他的咽喉,扬起匕首要结果他的性命,突然从他背后蹦出一个人,弯腰捡起石块儿打在胡晋晟那只拿匕首的手上。胡晋晟手中的匕首落了地,却没放开西川幸助的脖子,趁袭击他的人冲上来要与他对决,疾速地又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扔了出去,直戳那人的咽喉,那人瞬间毙命。院里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呼啦啦地向屋外跑来,西川幸助强扭乱动,定时炸弹的表针哒哒地响着,一点点地接近爆炸的临界点……

胡晋晟死死地紧箍着西川幸助的脖子往院墙边退,跑出来的人纷纷扣动了扳机,枪声随即炸响,惊动了在商号外边与章国清周旋的日本特务,他们纷纷跑了回来。西川幸助趁胡晋晟与面前的人们周旋之际,一蹲身从胡晋晟的胳膊里解脱。胡晋晟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到院墙边上,两枚定时炸弹爆响的瞬间,飞身跃上院墙,伴着两声巨响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枪声和爆炸声惊动了定远营的驻军,巴音街上顿时又热闹非凡。胡晋晟准备顺着一条胡同隐身而去就算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可他也没有料到,安置在裕太隆商号里的两枚炸弹几乎同时爆响的刹那,西川幸助伴着噼里啪啦乱飞的瓦砾也借助院墙逃了出来,待他抱着头躲避着飞起落下的瓦砾爬起来,商号的后院变成了一片废墟,与他一起来定远营的二十几个日本特务也悉数丧命。

胡晋晟隐身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黑影从飞舞着的瓦砾中爬了起来,怎奈被惊扰的守军向这边冲了过去,恰又遇到了来接应他的章国清。章国清拉起胡晋晟与他的弟兄们迅速撤离,至于西川幸助的死活之于胡晋晟来说依旧是一个谜。

11.玩机巧弄巧成拙

裴家营镇在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上不过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点,柳敬澜用食指狠狠地戳在“裴家营”三个字上,咬着牙揉搓出一个洞,粘在手指上的纸屑黏胶一般迟迟不散……

摁住西川幸助就能抓捕胡晋晟,这是柳敬澜离开定远营前,脑子里形成的一个极其顽固的思维定势。不过,柳敬澜在接下来的追杀中,也的确应该感谢西川幸助,他留下的那封密函为柳敬澜带人先一步抵达裴家营提供了一条明晰的路线图。

此时是傍晚时分,风沙漫漫,将小小的裴家营掩埋在昏黄的暮色里。柳敬澜带着十几个马家军弟兄掩身在昌岭山上。昌岭山上森林茂盛,恰是晚春时节,伴随着林木生长的植被也盎然葱茏,甚是养眼。柳敬澜手持望远镜看到通往裴家营的大小官道上车辆来来往往、马匹和行人也骆驿不绝,跟着他跑了这么日子的兄弟们有些不耐烦了,有人仗着胆子问道:“柳大哥,咱们这是不是守株待兔?”

柳敬澜从眼睛上拿下望远镜哈哈一笑,不无自嘲地说:“说咱们是守株待兔文明一点,粗俗一点说是苶老婆等汉子。”

跟在柳敬澜身后的人嘴上笑着心里却大为不快,不能违抗上司的命令,柳敬澜大把撒钱又不能不誓死追随,柳敬澜也心知肚明。

年前,柳敬澜怎么去的中公旗不太清楚了,却不能不相信胸部的伤口和尽心为他疗伤的大胡先生。大胡先生只说是一个朋友将他从乌兰布和大沙漠里救了回来,那胡晋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又不能不继续追捕胡晋晟,时局纷乱,不能不各为其主啊。柳敬澜的伤势有所好转便辞别了大胡先生,可他又不能赤手空拳地重新进入乌兰布和大沙漠,好在中公旗的街道上时时都有耀武扬威的日本兵,暗刺几个小鬼子,获取枪支弹药自然不在话下。离开中公旗,柳敬澜用匕首杀了一个日本骑兵,被一群日本骑兵追踪着又一次飞马在乌兰布和大沙漠里,日暮时分才将那帮鬼子兵甩掉。柳敬澜原要喘一口气准备继续西行,突然遇到一帮人,他们一身驮夫打扮,身边却没有一匹骆驼。柳敬澜自然不知道,骑着一匹藏青马的是松井肾四郎,利用驼队作掩护,护送日本特务成功地抵达定远营后,本想轻轻松松地带人返回张家口交差,却没想与柳敬澜遭遇,彼此各不相识,可按照松井肾四郎的思维行事,凡遭遇陌生人必有意想不到的潜在危险,何况,于茫茫戈壁上行走不免寂寞,看到一个人持枪飞马过来,随手掏出手枪,指挥着身后的弟兄与柳敬澜开始了游戏似的厮杀。

柳敬澜单枪匹马与松井肾四郎竭力拼斗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交手的地方恰是胡晋晟与西川幸助曾拼杀的地方。当柳敬澜与松井肾四郎的人比拼枪技和游击术的时候,看到沙漠里一具具死尸和那些横尸在沙漠里的骆驼,心中不免生发悲悯之情,却又不能不将枪口对准时不时地大喊“武士们,冲啊——”的松井肾四郎……彼此的拼杀持续了半个小时,柳敬澜突感胸部的伤口灼痛、体力也渐渐不支,不得不挥鞭撤退,可那群小日本鬼子气焰太嚣张了,将柳敬澜追进那片胡杨林旁还不肯罢休,恰遇到马鸿逵部一队人马去巴彦淖尔执行完任务回阿拉善盟,闻见枪声便冲了过来,随即追上来的松井肾四郎不得不鸣金收兵带人仓皇逃窜。柳敬澜喘足了气才离开了胡杨林,突然看见一个倒在沙坑里的人,像是与他刚才交战的日本鬼子,便跳下马来,原要从他身上搜出一些食物或子弹,却发现一封密函。

那封密函正是西川幸助在定远营写给善邻协会理事中泽达喜的,交给一个化名包胡尔察的日本特务捎回张家口。这个化名包胡尔察的日本特务一直潜伏在银川,奉命回张家口接受新任务,路过定远营在裕太隆商号歇脚,恰遇到护送日本特务来定远营的松井肾四郎,便与他们同行,按规矩,他不会让松井肾四郎知道他怀中藏有何物的,不想被柳敬澜的子弹击落在马下。

柳敬澜能破译那封密函里的信息也得益于他进入军统后对日语的熟稔,便马不停蹄地飞奔定远营,找到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驻定远军事专员办事处的何汝岱,如实道明,并通过电话与军统取得了联系。上峰明言,胡晋晟不除,难消除藏在军统内部的隐患;西川幸助不死,新西北运输线会遭受毁灭性打击。随即命令柳敬澜,生擒胡晋晟后,他取而代之必杀西川幸助。柳敬澜听说裕太隆商号被炸的消息后,自然与西川幸助联系在一起,也更加印证了那封密函里的信息。何汝岱接受了戴笠的请求,遂与驻定远营的马鸿逵部的一个步兵旅协调,步兵旅长随即从警卫连里抽调了十几个人,帮助柳敬澜追缴胡晋晟和西川幸助。枪支弹药和钱不是问题,笼络住身后的兄弟才能巧妙也准确地支配他们手中的枪,除了请那帮马家军吃烤全羊还嫖美女,一帮马家军提溜起裤子不得不臣服在柳敬澜的脚下。那时候,西川幸助还潜伏在定远营,除了躲避又与他遭遇的胡晋晟,下一步的行动路线也的确令他大伤脑筋。柳敬澜带着一行人乔装打扮一路走来,可三四天过去了,目标迟迟不肯出现,连他自己也有些灰心了。

定远营里云集着各路商贾,尤其是晋商,在宁、甘、蒙三省交界处开设的集市贸易点,经营百货、药材、毛皮等物。裴家营只是一个小镇,却是通往定远营的一条很热闹的商道,镇街上有街市、酒馆和客栈,歇脚食宿的客商也将小小的镇街折腾得热热闹闹的。

柳敬澜从重庆出发前就掌握了西川幸助的很多资料,兜里一直揣着他的照片,至于胡晋晟的资料自然不在话下。进入裴家营地界之前,柳敬澜亲自去了镇街上,找到那些酒馆、客栈的老板,让几个兄弟化装成伙计,怀揣着翻拍出来的照片,一旦发现西川幸助和胡晋晟的行踪立刻传递信息,他随即带人包抄,决不放走一个人。事情安排得不是十分缜密,可柳敬澜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跟在他身后的这帮马家军看的是旅长的面子,旅长买的是马鸿逵的账,马鸿逵是一个土霸王,连委员长对他还谦让三分,柳敬澜当然知道自己的分量。

潜伏不是这群马家军的强项,又一阵风吹进来搅扰密林,焦躁难免虫子一样骚扰人心。柳敬澜身后的一个弟兄长叹了一声才要说话,一个人突然莽莽撞撞地跑了过来,柳敬澜随手从腰里拔出手枪,咔咔地拉动了枪栓,他身后的弟兄们也咔咔地拉动枪栓准备群起而攻之。跑过来的人叫魏宏泉,奉命潜伏在裴家营镇的顺风客栈,一身小伙计打扮,听到咔咔的声音慌忙举起手来,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柳大哥才说:“那个日本鬼子住进了顺风客栈。”

柳敬澜的心倏然一紧,问:“看准了?”

魏宏泉说:“没错,小矮个子、鹰钩鼻,一身晋商打扮,他的山西话说得很地道,要是没有他的照片,谁也不会把他当成日本人。”

柳敬澜巴望着两个目标同时出现,回头看着一个个急不可耐的弟兄,又笑自己愚蠢,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可他和胡晋晟、西川幸助是拴在一根绳儿上的三只蚂蚱,只要那根拴蚂蚱的绳子不断,就会有剿杀的机会,随即一挥手,说:“走——包围顺风客栈!”

柳敬澜带人向裴家营镇悄悄包抄过来,胡晋晟正坐在顺风客栈楼下的酒馆里。顺风客栈是裴家营最大的一家客栈,前店后院,楼上住宿,楼下是酒馆,云集的也是一帮帮出手阔绰的商人,将马匹和骆驼圈进后院,吃饱睡足了再准备第二天的行程。胡晋晟走进顺风客栈的时候,发现一身晋商打扮的西川幸助随着伙计往楼上走去,背着一个鼓囊囊褡裢的西川幸助上了楼梯回头看了一眼,胡晋晟却背对着他冲着窗外。伙计走过来问胡晋晟吃点什么,胡晋晟随口要了酒和菜,心里琢磨如何将西川幸助摁倒在这里,可他相信矢志不渝地奔赴新疆的西川幸助不会没有防备,鲁莽行事必将引发意料之中的后果,裴家营镇街不长,却也是四通八达,客栈是一栋二层小楼,打开窗户便可脱身,如何让西川幸助束手就擒,自然需要一番细细思量才行。

伙计端上了酒菜,胡晋晟边吃喝边思考对策,刚才西川幸助若有所觉察,他一定会伺机脱身;若是没有,他会束手待毙!一杯酒下肚,胡晋晟咧开嘴笑了笑,心中说道:“定远营是马鸿逵的天下,裴家营自然是国民党的天下,毕竟身单势孤,让你西川幸助一刀毙命才是最佳的选择!”

裕太隆商号一战震惊了定远营,胡晋晟与章国清分手前必须给他一个交代,便带着他又去了亨通客栈。丁大童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处理贺文江的尸体,见到章国清后,胡晋晟和丁大童都如释重负,接下来胡晋晟必须继续追踪西川幸助。裕太隆商号爆炸的瞬间,越墙脱身的胡晋晟看到那个从飞舞着的瓦砾中爬起来的黑影就心存疑虑,可裕太隆的爆炸声烟消云散后,寻找西川幸助无疑又成了大海捞针。离开定远营后,胡晋晟只能依据自己的感觉往裴家营走来,一身平民打扮,走在来来往往的商队中间,身穿大褂,头戴礼帽,拉低帽檐,注意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矮小身材的男人,却没想到,走进顺风客栈才发现西川幸助的行踪,自然是不期而遇。

胡晋晟坐在酒馆里思想如何对付西川幸助,柳敬澜带人悄悄包围了过来,有人报告说,胡晋晟也在客栈里边。柳敬澜呵呵一笑,他身后的兄弟们要一拥而上,却被他伸手制止了,理由只有一个,西川幸助必死,胡晋晟要生擒……事情有点麻烦,柳敬澜也有苦难言,吩咐几个兄弟悄悄冲进客栈,再分出几个兄弟死死地守住前街,他带着其余的人来到顺风客栈的后院门前死守,结局如何难以定论,至少不能让西川幸助和胡晋晟活着离开。

酒馆里的食客慢慢散去,该住店的去了楼上,该离开的也离开了,伙计走过来问胡晋晟住不住店,胡晋晟掏出钱点了点头。伙计收起钱,招呼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小伙计领着胡晋晟去楼上。待他们走到楼上,胡晋晟从怀里摸出匕首上前将小伙计的脖子箍住,并用锋利的匕首压住他咽喉,压着声说:“刚才上楼的那个矮个子男人住在哪个房间?”

小伙计很沉闷地“呜呜”了两声,伸手指了指走廊左边的一间房子,胡晋晟又压着声,说:“不要声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知道吗?”

小伙计点点头,胡晋晟放开了他。小伙计惶惶地离开后,胡晋晟一只手攥着匕首,压着脚步来到房门前,扬起另一只手敲响了房门。

屋里人问:“谁?”

胡晋晟说:“伙计,送水——”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胡晋晟推开屋门冲进来,猛然将一个矮个子男人的脖子箍住了,被箍住脖子的矮个子男人很沉闷地笑了两声,说:“你手里的刀放稳一点,我的枪对准的可是你的左肋,子弹会毫不客气地戳进你的心脏。”

胡晋晟呵呵一笑说:“西川幸助,好!裕太隆一战你果然逃过一劫,我死不足惜,可你不能活着!”

西川幸助也呵呵一笑说:“好,那你动手吧,不过你杀我一个西川幸助,还会有一个十个甚至百个野田、松井或加藤替我完成帝国的使命,帝国军队能攻破中国的半壁山河,就能征服整个华夏民族。”

胡晋晟冷笑着说道:“中国有句俗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西川幸助讪笑着说:“我们几次交手,深知你的功夫,可你如此执拗,结局还不是竹篮打水,最终反搭上自己的性命?”

胡晋晟呸了一声说:“至少你不能活着走出裴家营。”

胡晋晟说罢手中的匕首稍微动了一下,西川幸助那只放在扳机上的手也颤了,却缩了缩脖子干咳了一声,侧目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褡裢。走廊里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西川幸助趁胡晋晟侧耳愣神的工夫,猛然一蹲身从胡晋晟的胳膊里脱身,随即蹦蹿到窗前,撞开木窗纵身跳下去之前,手中的枪也响了,子弹直射床上的褡裢,褡裢里面的炸弹爆响之前,屋门被人撞开,胡晋晟顺着西川幸助撞开的木窗跳了出来,冲进屋子里的人伴着剧烈的爆炸声瞬间被掩埋在瓦砾之中。

负责外围包抄的柳敬澜听到一声巨响,不知西川幸助离开定远营前就有谋划,放在褡裢里的自制炸弹是他在兴亚义塾接受特务训练时的成果,负责培训他们的是一个德国爆破专家,积存的爆破知识和经验,可让他随心所欲制造炸弹,胡晋晟随机应变侥幸脱身也在柳敬澜的预料之外。

客栈内外顿时大乱,侥幸逃生的房客们跑出来大声惊呼,镇街上刹那间充满浓烈的硝烟味……

柳敬澜扼腕大叫,冲进客栈的兄弟断送了身家性命不说,跟在他身后的人越墙进入后院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瓦砾和惊慌失措的房客们。柳敬澜一挥手中的枪大声喊道:“追——”

12.决生死无奈同仇

拉鸡山下绿草如茵,一片片树木也在晚春季节枝繁叶茂,半山腰以上却是一幅银装素裹的雪景。

胡晋晟一勒马缰,喝住胯下的枣红马,仰起头,不免心生悲凉之情。连日的奔跑仿佛到了拉鸡山下才该喘一口气,从甘肃到青海,胡晋晟身后一直没能甩掉追兵,出其不意或阴差阳错致使胡晋晟不得不疲于奔命。柳敬澜带人飞马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瞄准他的头颅射出一连发子弹,好在他胯下的枣红马一路狂奔帮他翻山越岭、越过一道道沟沟坎坎,躲避着柳敬澜的追杀,却甩不掉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柳敬澜决意要取我的性命。胡晋晟感叹完毕,从背在肩上的破褡裢里拿出一块干粮和水袋子,弹没尽粮却绝了,再一声叹息之后,陪伴他跑了好久的太阳也滚下了拉鸡山。勉强填饱肚子,胡晋晟再一勒马缰,枣红马腾起前蹄一声长鸣往前奔去。一颗子弹裹挟着凉风直逼过来,胡晋晟一低头,子弹紧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紧接着又一颗子弹射中了枣红马的一只后腿,枣红马哀鸣一声,前蹄也被脚下的一块凸石绊住了,胡晋晟只觉得一阵眩晕,随即与气绝身亡的枣红马倒在了地上。

柳敬澜带人飞马跑过来,将胡晋晟死死地围在了中间,哈哈大笑着玩弄着手中的枪,一匹匹膘肥体壮的悍马打着响亮的喷嚏,不安分地踢踏着四蹄,与马上的人们一样,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胡晋晟站起身紧紧攥住手中的枪,凭着感觉判断,弹夹里还留着一颗子弹,至少能让柳敬澜的目的打了折扣。从站在红旗下宣誓的那天起,一颗随时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子弹就留在弹夹里。

柳敬澜收敛了笑容,用手中的枪指着胡晋晟说:“胡兄,跟我走吧,西川幸助跑了只是暂时的,只要他还走在去新疆的路上,就有剿灭他的机会,你就不要为他疲于奔命了。”胡晋晟无奈地笑笑,低下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枣红马,不由得想起毙命在乌兰布和大沙漠里的黄骠马,被柳敬澜追踪的路上,胯下的枣红马被疯狂的子弹射伤,却坚韧地驼着他一路奔来,最终难逃一劫。看着从枣红马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胡晋晟不由得心生哀情,在裴家营,他本想乘胜追击,一举剿灭西川幸助,西川幸助却又使狡诈,让他错把一个从定远营逃出来的马家军追出了裴家营。

夜色深沉,来自顺风客栈里的爆炸声余波难平,镇街上人马奔踏,喊叫声和嘶鸣声搅在一起,犹如一锅乱粥。胡晋晟于纷乱中,拦住一匹从客栈后院跑出来的枣红马飞身上来,锁定前面骑马飞奔的人一路追了出来。胡晋晟也没有想到,从裴家营将目标追到古浪县,举起手中的枪瞄准目标射出一颗子弹,目标被击落马下,遂追过去跳下马。倒在地上也是一个矮个子男人,黑灯瞎火的,长不长鹰钩鼻都难以分辨。矮个子男人甩掉手中的枪,用手捂着被子弹射伤的耳朵龇牙咧嘴地申诉完毕,一时令胡晋晟难平心中的怒火,遂扬起手中的枪戳在男人的额头上大声质问道:“那你怎么像一只被狼撵的兔子?”

胡晋晟说罢咧开嘴苦笑了笑,矮个子男人逃亡的理由也很充分——他是张掖人,在马鸿逵的部队服役,驻守在定远营,可他不愿意跟着那帮人横行霸道、欺压百姓,更难消思乡之情,早有开小差的念想。不久前,也就是裕太隆商号被炸的前一天夜里,一群马家军将一个来定远营投亲的河北姑娘糟蹋了,姑娘难忍羞辱当下自尽……他实在难以容忍那群畜生的兽行,又无可奈何,干脆携枪跑了出来,回家侍奉老母、与妻儿过日子。没想到他刚到裴家营就听到一声炸响,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被胡晋晟追了上来。事情很简单,结果很复杂,西川幸助从顺风客栈脱身后去了哪里,一时又成了难解的谜。

矮个子男人还算仗义,将一个装干粮和水袋子的褡裢解下来,又将偷出来的子弹全部送给了胡晋晟,只求放他一条生路。胡晋晟打发走了矮个子男子还没有喘过气来,柳敬澜就带人追了上来,过武威、走西宁,最终还是被柳敬澜堵在了拉鸡山下……胡晋晟盯着满脸得意的柳敬澜慢慢扬起手中的枪,枪口刚刚贴近自己的太阳穴,一颗子弹飞过来直击他手中的枪,一声脆响之后,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柳敬澜将枪口放在唇边,张开嘴得意地吹着气儿说:“你不能死啊胡兄,卧薪尝胆那么多年,你在党国的躯体里植入了一个个危机四伏的毒瘤,戴老板寝食难安,委员长也不舒服,为党国刮骨疗毒还要仰仗胡兄啊!”

胡晋晟甩着被震麻的手笑着说:“战场如赌场,我愿赌服输。”

柳敬澜一扬手,招呼几个兄弟,说:“豪爽!兄弟们,拉上胡兄,跟着咱们一起去湟中县城,我请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一个粗壮的汉子从怀里拽出一条绳子,蹦下马来,可他还没走近胡晋晟,一阵爆豆般的枪声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先被震动的是柳敬澜,勒住被枪声搅扰得狂躁不安的黑青马,挥舞着手中的枪,命令兄弟们即刻迎战。胡晋晟趁柳敬澜指挥着兄弟们迎战的时候,疾步向拉鸡山上跑去,柳敬澜首尾难顾,转身向胡晋晟开了一枪,胡晋晟也回身举枪反击,可两个人的子弹却射偏了,飞舞在他周身的子弹迫使他不得不在黑青马上来回翻转,战局从一开始就让他陷入了被动,却不得不暂时放弃胡晋晟带领兄弟们竭力拼杀。

冲上来的人们都是一身驮夫打扮,手持卡宾枪,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带头的是一个粗短身材的男人,他就是一直掌控裕太隆商号的野川由纪夫。紧跟在他身边的男人个子矮小不说,那个鹰钩鼻是难以抹去的特征,跑上山掩藏在一块巨石后边的胡晋晟一眼就看出那人是西川幸助。

西川幸助一路追来颇为得意,也感谢自己遭遇的阴差阳错。从顺风客栈脱身后,看到在纷乱的人群中奔跑着的脱缰马匹,先胡晋晟一步拦住一匹蒙古马,可他蹿上马还没跑出裴家营,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死死地盯住了他,恰好那个从定远营跑出来的逃兵也骑马狂奔过来,两个人又同在一条僻静的小街上,遂掏出手枪向身后放了一枪,枪声先惊扰了那个逃兵,再是追上来的一时难定方位的胡晋晟。西川幸助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勒紧马缰一掉头,向一条向南的小胡同扎了进去……

跑出裴家营后,西川幸助一时也没了主张,胡晋晟只身潜入裕太隆商号,毁掉了日本特务在定远营唯一的藏身之处。西川幸助不想在定远营耽搁太久,毕竟身负重命,便只身离开了定远营。西川幸助也没有想到,裴家营的爆炸声惊动了野川由纪夫,他带着剩余的兄弟们离开定远营打算去张掖,潜伏在那里的日本特务机关还没有遭到破坏,暂避一时再另做打算。接近裴家营的时候,野川由纪夫被那声爆炸挡住了脚步,看到一个人骑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自然会引发双方对峙,好在那时的天气还不算太晚,借着夜光可看清对方的面孔,彼此相遇,瞬间达成了协议——西川幸助随野川由纪夫作伴西行是上策,当他们发现柳敬澜强行从住在顺风客栈的客商手里弄出马匹追踪胡晋晟后,此行就是一举两得。数日追踪致使西川幸助疲劳至极,可他遭遇了将胡晋晟围堵在拉鸡山下的柳敬澜自然兴奋异常,遂率先向柳敬澜发起了攻击。

夜色渐深,子弹肆意飞舞,闪着火光划破了深沉的夜色,战斗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柳敬澜心中叫苦不迭,对手开始的攻击目标不是人,是他们胯下的马,一个个兄弟从马上跌落爬起来又倒在了拉鸡山下,剩下的人也只剩下招架之功。柳敬澜从定远营带出的十几个马家军兄弟,有一半死在了顺风客栈,剩下的一半在追踪的途中又被胡晋晟打死了三个,胡晋晟的枪法柳敬澜早有领教,枪不虚发是他追随冯玉祥时练就的,一路上也是打打停停、藏藏掩掩,最终将胡晋晟堵在了拉鸡山下,可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又遭遇了西川幸助,更让他怒火难平。当一颗子弹直击柳敬澜胯下黑青马的头颅后,柳敬澜也从马上跌落下来,好在他与西川幸助的争斗中一步步向拉鸡山上退来,一块块巨石成了最好的遮掩,一颗颗子弹戳在巨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得覆在上边的白雪也肆意飞溅。野川由纪夫亲手将柳敬澜手下的最后一个弟兄击倒在地,本想鸣金收兵,西川幸助看到甩掉死马向山上跑去的柳敬澜,挥枪招呼身后的兄弟们必须铲草除根。野川由纪夫一时难压制西川幸助的激情,只好与他一起跳下马往山上追来。枪声此起彼伏,柳敬澜一歪头躲过一颗子弹,再一纵身越过一块巨石双脚落地,一只手却落在了胡晋晟的头上。

胡晋晟一起身将柳敬澜撞倒在地上,扬起手中的枪戳在了他的额头上,咔咔两声,柳敬澜呵呵地笑着说:“胡兄,你弹尽粮绝了!”

胡晋晟扬起手中的枪在另一只手上狠劲一磕,空弹夹掉在了地上,与石头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冲着柳敬澜冷冷地说:“可我们还有退路。”

柳敬澜咬咬牙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说:“拿着吧,先找到退路,再了咱们兄弟的账。”

胡晋晟接过枪还没开口,西川幸助便带人冲了上来,遂与柳敬澜各自掩身在巨石的两边一起举枪射击。柳敬澜击倒一个冲在前边的日本特务后哈哈一笑,说:“胡兄,看见没?跑上来的那个人就是西川幸助,我帮你将西川幸助干掉了,也算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

胡晋晟举起枪瞄准西川幸助冷笑着说道:“还算你有良心……不过,你能不能将我带回重庆还是未知。”

胡晋晟说着话扣动扳机,一颗子弹直击西川幸助的头颅,跑在西川幸助身后的野川由纪夫灵敏地蹦起来将西川幸助撞倒在地,子弹贴着西川幸助大腿飞了过去。柳敬澜举起手中的枪笑了一声说:“还是走着瞧吧……哎,西川幸助的命看起来比你的还硬。还是看我的吧——”

又一颗子弹从柳敬澜的枪口里射了出去,却击中一个冲上来挡住西川幸助的小特务。西川幸助看到倒在身边的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野川由纪夫见势不妙纵身跳进一个石坑。西川幸助从怀里摸出一枚手雷,找到一块巨石掩藏了起来,指挥着身后的人一步步向胡晋晟和柳敬澜藏身的地方包抄过来。

柳敬澜举着枪还在搜寻目标伺机开枪,胡晋晟突然冲他大喊了一声跳进巨石旁的一个石坑里,一个手雷飞过来落在巨石后边爆响,随后一颗颗手雷如下冰雹一样落在巨石的周围,遍地的积雪被炸得四处飞散,浓烟四起模糊了西川幸助的视线,胡晋晟又以巨石和石坑为掩护,连滚带爬地向山上跑来,待他跑到山顶,看着慢慢安静了,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不免又感慨万分,拉鸡山由西向东蜿蜒如一条巨蟒,翻过拉鸡山就是贵德县的地界儿,只能暂避一时再另做打算;西川幸助偃旗息鼓,柳敬澜是死是活也只能由天定,但愿不要再与他遭遇,可只要西川幸助还活着,这场绝境追杀就不可能终止。

13.结同盟暂泯恩仇

阴雨刚停,狂风又大作,玛积雪山巍峨矗立,蔚为壮观,却令西川幸助仰望后深感心如刀割般疼痛。一伙彪悍的藏民推搡着被绳捆索绑的西川幸助走出一片密林,被人吆喝着如驱赶牲畜一般,踩踏着丰茂的水草,向一片土坯房走来。一群群看热闹的妇女和孩子纷纷走出土坯房,指指点点又唏嘘不已,跟在他们身后的狗汪汪狂吠着如临大敌般恐惧又兴奋异常。

从张掖出发前,西川幸助只知道有扎勒尕这个地方,根本无法预料到这里的藏民如此彪悍、凶猛,简直如虎狼一般。扎勒尕在玛积雪山东南山下,水草丰美,林木繁茂,地形甚是复杂,天高皇帝远,是躲战火避灾祸的好地方。马步芳执掌青海后,都兰县汪什代海地区的藏族牧民不堪忍受欺压和重负,部落头人们率众边抵抗边逃跑,原打算逃往四川阿坝,途经扎勒尕看到一块开阔的滩沟地便定居下来。扎勒尕周围松柏成林,地处玛沁县与兴海县的交界处,属两不管地带,生活在玛积雪山下的这群藏民几乎与世隔绝。聚居在扎勒尕的藏民有千余人,大小分五个部落,拖儿带女,东奔西逃,没有牛羊,只能靠打猎勉强度日,头人们便带着部落里的人出没于都兰、玛多的黄河沿岸和花石峡、茶卡一带的交通要道,遭遇马步芳的部队便与之抗衡也好报仇雪恨,遇到商队就趁火打劫,又有时常流窜过来的土匪们兴风作浪,常令那些路过扎勒尕的商队惶恐不安。

拉鸡山一战,西川幸助只是略微消弱了胡晋晟和柳敬澜的气势,待他带人冲到柳敬澜和胡晋晟藏身的巨石后面,看到的只是被手雷炸得不成样子的碎石和积雪,别说尸体,连一点点血迹也见不到……野川由纪夫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兄弟们,瞪着西川幸助良久不语。西川幸助深知那是自己一时激情所致,没能剿杀胡晋晟和柳敬澜,反倒让野川由纪夫丢了那么多弟兄。西川幸助与野川由纪夫抵达张掖后,藏身的地方依旧是一家商号。那家商号的掌门人叫西村良吉,一直与野川由纪夫相呼应着潜伏在西北地区。定远营遭袭一直令野川由纪夫大为恼火,又在拉鸡山下伤了那么多弟兄自然将责任推给了西川幸助。好在西村良吉从中斡旋,又为西川幸助继续西行找到一支驼队。驼队的领房人是张掖人,与化名韩宇翔的西村良吉打交道多年,西村良吉将西川幸助引荐给那个领房人,只说是一个朋友,要去拉萨投奔亲戚,路途遥远又艰难,求领房人带他随驼队一起离开张掖。

领房人为人豪爽、仗义,驼队又恰好去拉萨,西川幸助便化装成驮夫与他们同行了,却没想到路过扎勒尕时,遭遇了这帮藏民,他们手持枪支、箭弩包围了驼队,驼队中仅有的几只猎枪难以抵御来势凶猛的彪悍藏民,先是领房人被子弹击倒,再是那些胆小的驮夫四散逃窜,却都死在雪山之下。情急之中,西川幸助不得不掏出暗藏的手枪与那群藏民争斗,结果还是被摁倒在了密林之中……部落头人生擒西川幸助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被人围攻时连伤了三个藏民,枪法之准的确令人叫绝,当然不是普通的驮夫。头人没说西川幸助是日本特务,而是马步芳部的探子,掩身在驼队勘察扎勒尕的地形伺机剿灭他们。这么多年,扎勒尕的藏民屡次与马步芳部交手,马步芳早就怀恨在心,将西川幸助生擒也好做一个鱼饵,让走进扎勒尕的马家军一个都不能生还。

西川幸助通晓蒙、汉语言,又熟络藏语,可他怎么解释都没办法说清楚,一个驮夫不可能拥有德国卢格P08手枪……抢劫驼队、生擒西川幸助的是朱仓部落头人素洛,身材魁梧,看到被人们推搡着的西川幸助大喝一声,举起手中的枪吼道:“将人先关起来,再作打算!”西川幸助随即被一群人押进一间土坯房里,房子外边几个持枪的藏民把守,狂风肆意喊叫不止,蜷缩在房子里的西川幸助喜忧参半,只要把我关起来,就有脱身的可能。

天色渐暗,一片片土坯房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鸡鸣狗叫声不止,要不是一群群持枪弄棒的藏民把守着扎勒尕,这里的确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世外桃源。掩身在密林之中的柳敬澜始终不动声色、静观其态,当他看到西川幸助被一群藏民押解到那片土坯房里心中不由得暗喜。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军统特务请示柳敬澜,说:“是不是立即出击?”

柳敬澜摇摇头说:“不,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和头人交涉,一旦发生不测,你们不要管我,尽快离开就是。”

紧跟在柳敬澜身后的一个军统特务说:“柳兄,为了一个日本特务你只身前往,实在太危险了。离开昌都的时候,梦明兄特意交代,你们往日私交甚厚,此次出手决不能有一点闪失。”

柳敬澜苦笑笑没有说话。拉鸡山一劫令柳敬澜十分沮丧,本想擒获胡晋晟,却没想到从裴家营出发后,身后就飞着一群剿杀螳螂的黄雀。掩身在那块巨石后面,柳敬澜听到胡晋晟一声大吼之后,也看到一枚枚手雷冰雹一样向他砸来,幸亏拉鸡山上乱石纵横,飞身翻越,躲过手雷的致命侵袭,却还是伤及了皮肉。从拉鸡山上跑下来一头扎进湟中县城,柳敬澜隐身在一家小客栈里,养足了精神,心里还压着两块石头。离开湟中县前,柳敬澜依然被那个顽固的思维定势驱使着,他也坚信西川幸助和胡晋晟就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他太了解胡晋晟了。

西川幸助留下的那封密函依旧十分重要,柳敬澜依据那封密函判断,西川幸助很可能要借道拉萨去新疆,也不过装扮成僧侣和商贩、驮夫伺机而动罢了。柳敬澜顺着西川幸助暗示的路线图一路寻找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却不是没有遭遇的可能。柳敬澜确定了下一步行动目标,遂离开了湟中县,辗转着去了昌都。

宁夏、青海和西藏始终是蒋介石的心腹大患,除了西北“五马”,还有西藏的噶厦政权与国民政府也是明争暗斗,秘密派军统特务入藏早就被蒋介石提到了议事日程,种种原因没能付诸实施,戴笠也为此事时常焦灼不安。一九四二年五月,戴笠受命亲往兰州警官学校挑选常希武、王均、李梦明、胡明春、蒋剑秋等五人担此重任,李梦明在昌都据点开办了一个医疗室,一直潜心为军统工作……这些情况在柳敬澜遭遇李梦明之前是不知道的,到了昌都与李梦明邂逅,除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外,出于手足情分,坐在小小的医疗室里又不能不道出实情。随后,柳敬澜又通过李梦明的秘密电台与戴笠取得了联系。戴笠对柳敬澜的工作非常不满意,谈话的主题还是以密捕胡晋晟为重中之重。柳敬澜与李梦明在重庆才有的交往,彼此却如亲兄弟。二人结伴去街上的小酒馆,柳敬澜与李梦明推杯换盏又不免道出苦衷,李梦明甘愿出手相助——依据柳敬澜提供的情况判断,西川幸助就是借道拉萨去新疆也不会走出太远,不妨玩一次地毯式追剿,单枪匹马不行,他让几个手下帮助柳敬澜出手,能够与西川幸助或胡晋晟遭遇是好结果,没有好结果也无妨……柳敬澜深知越往西走越充满险恶,多几个帮手也未必是坏事,在昌都休整了两天,遂带着几个军统特务一路找来。到了扎勒尕,柳敬澜恰遇到朱仓部落头人素洛带人抢劫一支驼队,结果西川幸助被素洛生擒活捉。

柳敬澜转身要离开密林,跟随他的几个兄弟又要阻拦他,柳敬澜也觉得向这帮藏民讨要一个日本特务不是上策。正在犹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枪声,柳敬澜从腰里拔出手枪和几个兄弟掩身在一棵棵松树后,连连扣动扳机,怎奈冲进密林的藏民从外边包抄进来……柳敬澜还不知道,他们隐身在密林后不久就被人盯上了,刚刚大获全胜的素洛听说又有一伙人进犯扎勒尕哈哈一笑,让手下人联络其他部落的头人带人从密林外包抄。

子弹透过茂密的枝杈在密林里穿梭,柳敬澜与几个弟兄竭力阻击,最终还是被包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扭头看一眼倒在身边的弟兄们,又一次慨叹自己厄运连连,孤身一人被围困在密林之中,我命休矣……柳敬澜那只放在扳机上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子弹射了出去,手中的枪却掉在了地上,甩着被震麻了手还没来得及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枪,数箭齐发,刷刷地戳在了他身后的松树上。被一群人冲上来扑倒在地后,柳敬澜闭着眼在心中吼道:“他妈的为什么我命必休!”

连连获胜的藏民们欢呼雀跃,有人跑进土坯房请示素洛,如何处置柳敬澜,素洛不假思索地说:“只要我素洛还活在扎勒尕,马步芳就不会善罢甘休,先押起来……快去请众头人,我要请他们喝酒!”

柳敬澜也成了马步芳的探子被素洛关进了黑屋子,与西川幸助坐在一起就有点意思了。矮个子、鹰钩鼻是西川幸助不变的特征,也深深地刻在了柳敬澜的脑子里。借着夜色,柳敬澜看见蜷缩在屋角的西川幸助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说:“西川君,你最终还是没逃出中国人的手心。”

西川幸助动了动发麻的身体也笑着说:“我一直被胡晋晟追杀,你在拉鸡山也竭力围剿胡晋晟,咱们玩的是螳螂捕蝉的游戏……不过,你不是也被藏民绑起来了吗?”

柳敬澜呸了一声说:“我死不足惜,只要你别像鬼魅一样活动在中国就行!”

西川幸助仰起头哈哈哈一笑才要说话,守在门外的藏民扬起枪托砸在门上,柳敬澜和西川幸助都噤了声。听到从不远处的房子里传来素洛等人喝酒吃肉时大喊大叫的声音,西川幸助扭头看了一眼木窗眼前不由得一亮,时机非常重要。

正当西川幸助和柳敬澜暗怀心思辗转反思的时候,外面突然又响起了暴烈的枪声。柳敬澜和西川幸助不知其因,守在门外的几个藏民也慌了手脚,急忙举起了枪,却又不能离开,干瞪着眼难有作为。柳敬澜咬着牙站起身来,西川幸助却滚动到了木窗前,碰倒了身边的一个破凳子,惊动了站在外边的藏民,慌忙打开门冲了进来。

事情也不蹊跷,西川幸助被押进来后就悄悄从地上拿起一块薄石片锯捆绑手腕的绳索,待柳敬澜被押进来后,捆绑他手腕的绳索差不多被他锯断了。听到外面枪声大作,西川幸助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到了,遂滚到木窗前。开门进来的几个藏民大吼了几声,西川幸助一咬牙挣断手腕上的绳索,蹿起来一头撞开木窗跳了出去。几个持枪的藏民被西川幸助折腾得一时首尾难顾,却还是有两个藏民跑出了土坯房。西川幸助扑上去一拳砸在一个藏民的头上,随手将他的枪夺了过来,跟着跑出来的藏民被西川幸助开枪打倒在地,不等看守柳敬澜的那两个藏民反应过来转身就跑……枪声在继续,西川幸助从土坯房里跑出来,躲避着看热闹的只是妇女和孩子们,再是被惊扰的狗们汪汪狂吠。西川幸助一头扎进了一望无际的密林后还不知道,为他提供脱身机会的竟是胡晋晟。

西川幸助跑了,柳敬澜又被两个藏民死死地关在了土坯房里。外边的枪声依旧暴烈,柳敬澜判断又有一股势力进入扎勒尕,却也不会想到胡晋晟导演了一场声东击西的好戏。头人们听到枪声丢下酒碗带着所有的人出击,可他们遭遇的是一帮劲敌。柳敬澜还没想出如何脱身,守在门外的两个藏民在锋芒毕露的匕首下倒在了地上,木门被人砸开,柳敬澜惊异地打量着来人说:“兄弟,又是你?”

胡晋晟扬起手中的匕首,割断了捆绑柳敬澜的绳索,说:“要想活命,赶紧离开这里。”

柳敬澜甩着发麻的手腕疑惑地说:“你老兄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胡晋晟哈哈一笑拉着柳敬澜跑出土坯房,从死尸身上捡起枪膛里扦满子弹的枪,躲避在暗处的妇女和孩子也只是干瞪着眼看着柳敬澜和胡晋晟逃走了,直到他们钻进密林,柳敬澜才喘着粗气说:“我又欠你一条命。”

胡晋晟又哈哈一笑,伸出手掌,说:“为了抗日大业,你我结为同盟,剿杀西川幸助后你我再做计较!”

柳敬澜伸出手与胡晋晟的手掌拍在了一起,密林外的枪声也渐渐平息了,狂风呜呜地叫嚣着又搅动深不可测的密林。胡晋晟看了一眼笑容满面的柳敬澜心里说道:“前程难测,我必须与狼共舞。”

14.捕风影博弈险境

八月的拉萨晴空万里,八廓街边一栋栋藏式楼房白墙红顶,气派宏大,木匠、银匠、铁匠和裁缝们各自守着自己的小店,帐篷下的摊贩们也兢兢业业忙碌着。八廓街两边店铺林立,与一家烟馆相邻的是一家甜菜馆,店面不大,装饰还算讲究,正值傍晚时分,三三两两的食客进进出出,倒不冷清。胡晋晟和柳敬澜一身藏民打扮,坐在靠窗户的桌子旁,要了饭食又没有太强的食欲,四只眼睛时不时地聚焦在人来人往的八廓街,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又沉默不语。旁人猜测他们可能是同伴或邂逅的友人,却难揣度他们的心思。也不奇怪,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原先的对手突然变成了盟友,各怀心思也在情理之中,却必须用四只眼睛锁定同一个目标。

胡晋晟与柳敬澜遭遇在扎勒尕并非偶然,经历了拉鸡山一战,柳敬澜生死难定,那他继续西行的路上也埋下了难以预测的危险。行走数日,胡晋晟辗转着去了贵德县城,又从贵德县城抵达昌都。一路上,胡晋晟才细细地品味什么叫绝境追杀,无法与组织取得联系,继续剿杀西川幸助却责无旁贷。胡晋晟相信,柳敬澜只要活着就不会善罢甘休,西川幸助也会继续西行又是必然,到了昌都在街上遭遇柳敬澜就是偶然了。

那时候,柳敬澜正与李梦明在酒馆里叙述旧情、图谋追捕大计。胡晋晟再想到在拉鸡山遭到围剿他们的西川幸助,不得不对柳敬澜的行踪做一次冷静地分析,最终的结论是,柳敬澜一定掌握了西川幸助的行走路线,否则不会那么巧在裴家营设巧局妄图一箭双雕,那他跟踪柳敬澜就成了义无反顾的选择。当胡晋晟跟踪柳敬澜到了扎勒尕,看到柳敬澜被藏民们围剿后,并不知道西川幸助早被朱仓部落头人素洛生擒活捉。当柳敬澜被藏民推出密林之后,胡晋晟觉得有必要将柳敬澜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西川幸助的目的地是新疆,如此冒险迂回除了一路被追杀的无奈,还掩藏着十分狡诈的诡秘……如此看来,掌握西川幸助隐秘的人非柳敬澜莫属。也是柳敬澜活该逃过一劫,正在胡晋晟琢磨如何将柳敬澜设法解救出来,一伙驻扎在昌都的藏兵路过扎勒尕闻到枪声而动,胡晋晟用柳敬澜在拉鸡山上送给他的手枪向那帮藏兵空放了一枪,藏兵以为是扎勒尕的藏民要进攻自己,就开始还击。胡晋晟趁机迂回着走进着那片土坯房。

贴近关押柳敬澜的那间土坯房前,胡晋晟听到了几声枪响,却没料到是西川幸助所为,当他将柳敬澜解救出来,两个人又隐身在密林里,柳敬澜才道出实情,却不可挽回了。胡晋晟问柳敬澜下一步打算,柳敬澜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他截获的那封密函掏了出来,那西川幸助一定会借道拉萨去乌鲁木齐。胡晋晟却提出了质疑,柳敬澜胸有成竹地说道:“西川幸助对中国的兵法不会陌生,也一定知道什么叫兵不厌诈……走吧,要是在拉萨逮不住他,我们立即转道去乌鲁木齐,就是他能顺利地抵达新疆,也会留给我们剿杀他的机会。”

离开扎勒尕,柳敬澜提议他们必须返回昌都,胡晋晟笑问柳敬澜,是不是立即将我押解回重庆?柳敬澜笑笑说:“胡兄啊,离开重庆后我是肩负着追捕与剿杀双重任务,为了你我费尽了周折,可剿杀西川幸助关乎抗日大业,孰重孰轻,我自有掂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我欠下了你三条命。”

二人密谋完毕便折身返回了昌都,胡晋晟在昌都城外候着,柳敬澜单独去见李梦明,除了必备的枪支弹药和川资路费,还有两套藏服。李梦明追问柳敬澜为什么要两套,柳敬澜的回答很简单,换洗……再与胡晋晟相聚,二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按照柳敬澜的推断,西川幸助抵达拉萨同样会费一番周折,必须赶在他的前边。胡晋晟觉得有理,便与柳敬澜相伴着来到拉萨。到了拉萨还要柳敬澜出面,柳敬澜便找到了军统拉萨站站长谭建培,事情办得很顺利还要追溯到柳敬澜在昌都借用李梦明的秘密电台与重庆联系时的细节。柳敬澜离开重庆后,与他保持联系的是军统局第四处处长魏大铭。通过摩斯码,柳敬澜申诉,他希望能得到戴老板帮助,并预测他很可能要赶往拉萨……魏大铭是军统主要将领,与柳敬澜的私交还行,随即向戴笠汇报,戴笠答复得也很干脆,柳敬澜抵达拉萨之前,他将密电谭建培,全力协助柳敬澜完成抓捕和剿杀任务。

柳敬澜单独去见谭建培,谭建培随即为他们找到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一个定居在拉萨的青海商人家中。那个青海商人叫马振梁,早年奔走于青海与西藏之间,一年来往两次,来的货主要是骡马、枪支、杂货,走的时候贩走氆氇、青平绒和布匹……买卖做大了,要在拉萨建立自己的大本营,就在八廓街上买了大宅子稳做起坐镇大老板。马振梁与谭建培只是私交,并不知道谭建培的真实身份。马振梁为人仗义豪爽,把柳敬澜和胡晋晟当成朋友接待。两个人在马振梁家吃饱睡足之后,赶走了疲乏,必须抖擞精神,一身藏民打扮走在八廓街上像两个闲人。胡晋晟问柳敬澜这是不是守株待兔,柳敬澜哈哈一笑说:“这叫请君入瓮。不过剿杀西川幸助之后,你必须跟我回重庆,我相信你也能从军统眼皮子底下脱身。”

两个人坐在甜菜馆里,胡晋晟还在想柳敬澜说过的话,却只能当作一句戏言笑笑罢了,前程未卜,鹿死谁手难以预测。

伙计走过来问柳敬澜还需要点什么,柳敬澜从兜里掏出钱还没出手,隔着窗户突然看见也是一身藏民打扮的西川幸助和一个蒙古人走在街上,遂扔掉手中的钱跑了出来。胡晋晟也看到了西川幸助,紧跟着柳敬澜飞奔到了街上。西川幸助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从扎勒尕脱身后不能再跟随哪个商队伪装前行,单枪匹马又必须躲躲闪闪,经过扎勒尕一劫伤及了皮肉,衣衫褴褛如乞丐一般,何况又是满身血污,到了哪里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趁着夜色,西川幸助离开扎勒尕后进入浪果弄,到了查查那遇见一个独行的藏民,便扑上去杀害了他,扒下他的衣服就成了最好的伪装。西川幸助在扎勒尕被那帮藏民生擒活捉之后,身上的武器被收缴,从看守他的藏民手里夺来的土枪用起来不方便,幸好他扒下那个矮小藏民的衣服前,先将他佩戴的结刺(藏民的腰刀)收缴了,却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胡晋晟从张家口一路追杀并不令西川幸助奇怪,柳敬澜出现在裴家营倒令他颇费思量。与柳敬澜双双关押在扎勒尕的时候,西川幸助突然想到了那封被化名包胡尔察的日本特务捎回张家口的密函。暗战沙场多年,预料之中的事情可以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在所难免,那柳敬澜如此精确地掌握了自己的行踪,不得不令西川幸助心有余悸又谨小慎微。离开查查那后,西川幸助原打算改变路线直奔乌鲁木齐,可他到了囊谦县突然意识到该反其道而行之,兵不厌诈是中国兵书上的谋略,被自己所用也未尝不可,按照可能丢失的那封密函上透露的信息,对手肯定认为他不会再借道拉萨去乌鲁木齐……如此这般斟酌了一番,西川幸助依照原先的计划冒险来到拉萨,路途曲折也遥远,也难怪柳敬澜和胡晋晟赶到了他的前边。

西川幸助深知,要想在拉萨稳住阵脚,必须先搞到枪支弹药,幸好在拉萨的商号里搞到枪支弹药不是难事,只是他兜里没钱要费一点周折,抢就在所难免了……却总是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西川幸助刚到拉萨不久,就遇到他在内蒙古实验牧场工作时,认识的蒙古人查干巴日,毕竟曾在一起共事,他乡邂逅自然不能冷待,却让西川幸助深深感到了无法躲避的潜在危机……这日,西川幸助与查干巴日相跟着来到街上,原打算找机会脱身,没想到又与柳敬澜和胡晋晟遭遇,更想不到他的计策付诸实施的同时,就遭到了对手的破解。

只要见到西川幸助掏出手枪让他一枪毙命,是柳敬澜和胡晋晟来拉萨的路上不谋而合的主张,当他们在隔着窗户见到与一个蒙古人走在一起的西川幸助,柳敬澜率先举枪射击。西川幸助发现从甜菜馆里跑出两个人深知自己暴露了,机智地躲避在查干巴日身后。柳敬澜射出的子弹掠过查干巴日的脑袋,贴着西川幸助的耳朵飞了过去,惊扰了走在八廓街上的人们,查干巴日大声呼叫着将西川幸助扑倒在地。胡晋晟见柳敬澜的子弹射偏了,随即也举起手中的枪,可西川幸助躲过了一劫将查干巴日当成了挡箭牌,趁着纷乱的人群四处躲藏,拽起查干巴日掏出手枪开始了反击。八廓街衍生出许多小街巷,只要退进去就有脱身的可能,西川幸助回头找准了方位一只手死死地拽着查干巴日,一边向冲上来的柳敬澜和胡晋晟还击。查干巴日和西川幸助在内蒙古实验牧场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西川幸助突然消失了,只知道西川幸助被调动了工作并没引起他的注意,与西川幸助遭遇在八廓街上还拿他当作老朋友对待。当查干巴日看到西川幸助被人追杀才如梦方醒,又被他死死地拽住不放也看出了其险恶用心,却无可奈何。柳敬澜和胡晋晟与西川幸助拼来斗去难分输赢,除了被西川幸助死死拽住的查干巴日,还有惊慌失措的人们蜂拥着东躲西藏,无疑影响了子弹的命中率,也难怪西川幸助能从容地博弈险境。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被惊动的警察们冲了过来,西川幸助退到一个巷口,见柳敬澜和胡晋晟攥着手枪无从下手,举起枪对准了查干巴日的后脑勺,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过之后,查干巴日倒在了地上。西川幸助借幽深的小巷往前跑着心中不由得窃喜——甩掉柳敬澜和胡晋晟是天意,干掉查干巴日我又成了一根掉进大海里的针。

胡晋晟暗暗责怪柳敬澜过于莽撞,柳敬澜也知道自己出手过快了,可他们看到查干巴日倒在了地上飞速跑了过去,西川幸助早不知所终。两个人还没有做出决断,一帮人持枪跑了过来开枪直击柳敬澜,柳敬澜不得不与胡晋晟举枪迎战,稀里糊涂地迎来一场糊涂仗,义愤填膺又无处申诉,对手是谁,为什么跑过来直取他的性命,反倒将帮他反击的胡晋晟放在了一边?要解开困惑柳敬澜的谜底时间不会太久,眼下要做的是必须迅速脱身,胡晋晟却将怨恨的目光直逼柳敬澜。柳敬澜和胡晋晟掩身在一处房舍后举枪射击,暂时阻止了那帮枪手的进攻。胡晋晟笑着说:“对手是冲着你来的吧?”

柳敬澜说:“不知道。但剿杀我们的是军统特工没错,看他们的战术和枪法就知道是中央警校特警班出来的孙子们……好了,我俩可能要殊途同归了。”

柳敬澜和胡晋晟能够顺利脱身,还得益于街上那帮警察们,他们负责维护八廓街上的治安,不会容忍任何人在街上制造混乱,遇到柳敬澜与胡晋晟剿西川幸助蜂拥而上。当他们看到胡晋晟和柳敬澜又成了被追杀的对象难解其中的谜团,却必须冲上来制止。就在柳敬澜和胡晋晟无法脱身的时候,警察们的枪声引得那帮枪手不得不退出巷子。胡晋晟紧跟在柳敬澜身后跑着还追问他为什么遭到追杀,柳敬澜仰头看着高原上的夜空又长叹一声说:“天知道,可从此以后我肯定踏上不归路了。”

柳敬澜的话语里含有无奈和悲怆,胡晋晟一时难解,离开幽深的小巷,极力克制着不被柳敬澜丢给他的谜团纠缠,却深知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三只蚂蚱还在蹦跶,西川幸助那只大蚂蚱又飞到了哪里是他必须尽早解开的谜。

15.脱苦海杀身成仁

哲蚌寺坐落在根培乌孜山南坡的山坳里,鳞次栉比的白色建筑群依山铺满山坡,远远望去好似巨大的米堆,于渐沉的夜色里尤为显眼,庄园和牧场里时不时地传出牛羊的嘶鸣。寺后的根培乌孜山上弥散着一层薄雾,山坡上野花盛开、植被丰厚,潺潺流水浸润着如茵的牧草,要不是时而弥散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跟随着信男信女们带上茶酒饮食到根培乌孜山朝完佛,站在山巅之上极目四野,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柳敬澜和胡晋晟将拉萨城远远地抛在身后,相跟着跑到根培乌孜山下一时又没了主张。柳敬澜猜测,西川幸助就是先行一步离开拉萨,也不可能在根培乌孜山下停留,那帮追剿他们的军统特工也不会与警察们纠缠太久,相信谭建培一定会调动手下为那帮军统特工助力……事情果然没有出乎柳敬澜的所料,却是后话。眼下要紧的是逃生还是继续追剿,胡晋晟毫不犹豫地对柳敬澜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和我一样都上了军统的黑名单,戴笠出狠手下令将你缉拿就不会放过你,你还是尽早脱身,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做吧。”

柳敬澜哈哈一笑说:“自戴笠执掌军统之后,遍地都是军统的爪牙,我能躲避一时,却躲避不了一世。好了胡兄,我们还是一起追剿西川幸助,不论什么党派之争,完成抗日大业,才不枉在世上走一遭。”

胡晋晟早就猜到柳敬澜有难言的苦衷,便不再言语。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突然发现两个人躺在地上,一个人赤条条地躺在地上早停止了呼吸,另一个衣衫齐整胸部却中了刀伤,还流血不止……凭他身上的衣服断定,是两个从哲蚌寺里走出来的喇嘛。胡晋晟蹲下身来,看见那个胸部中刀的喇嘛一只搭在胸脯上的手动了一下,忙着招呼柳敬澜。柳敬澜也蹲在地上正在琢磨那个光身子的喇嘛,听到胡晋晟的招呼忙起身走了过来。穿着衣服的喇嘛睁开眼看见柳敬澜和胡晋晟惊恐地啊了一声,欲起身逃跑,怎奈伤势过重又无力地躺倒在了草地上

胡晋晟用藏语陈述了他们是当地的汉人,还一再强调,他们只是路过并无歹意。穿衣服的喇嘛断断续续地道出了他们的遭遇。傍晚,他们奉了哲蚌寺吉索(管理全寺总务的僧官)的命令,拿着一封书信去噶伦堡的喇嘛寺院办理一件紧急的佛事,吉索要求他们连夜动身,没想到刚离开哲蚌寺不久就遭遇了不测……话还没说完,穿衣服的喇嘛喷出一口鲜血溘然长逝。死去的喇嘛也就二十多岁,与那个赤条条死去的喇嘛相差至少十岁,胡晋晟翻遍了他的衣服也没找到什么书信,再看一眼赤条条死去的喇嘛倏然顿悟,那凶手很可能是西川幸助。

胡晋晟的猜测没有丝毫的偏差,西川幸助从拉萨城里逃出来后,像一只没头的苍蝇跑到根培乌孜山下,正发愁无处可去,突然看见两个喇嘛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忙着掩身在路边的树丛里。两个喇嘛一边走一边抱怨吉索,为了一点小事情派他们连夜赶往噶伦堡。年长的喇嘛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要撕掉,却被年轻的喇嘛拦住了,说:“吉索吩咐咱们连夜动身,要我们办的不管是什么事情,你把书信撕了就得罪了吉索……走吧。”

掩身在树丛中的西川幸助听得真切,瞬间形成的思路令他兴奋不已。自从离开张家口后就没甩掉追剿他的杀手,到了拉萨还如鬼影般地跟踪着他,乌鲁木齐暂时是不能去的,那噶伦堡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先暂避一时再做长远打算……西川幸助想罢,从怀里抽出从那个藏民身上获取的结刺,窜出来结果了那个年长喇嘛的性命,又是一刀戳在年轻喇嘛的胸脯上……那时候,哲蚌寺里早亮起了灯火,从不远处传来的人声和牛马的嘶鸣令西川幸助一时有些慌乱,可他必须获取那封书信才行。两个喇嘛刚刚为书信发生了争执,西川幸助眼见着那个年长的喇嘛将书信揣在了怀里,那他获取书信就不是难事了。

西川幸助将那封书信揣好,又必须扒下他的衣服,装扮成喇嘛才能一路顺风。西川幸助急匆匆地穿好喇嘛服,没顾上看那个还有一口气的年轻喇嘛,便折身又返回了拉萨城。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的拉萨城渐渐平静了,小巷子里的店铺也死死地关闭了店门,连灯都不敢点。西川幸助借助手中的结刺撬开一家理发店的门。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人,从卧室里跑出来就被西川幸助手里的结刺遏制住了咽喉,要是没有店主的老婆和孩子的喊叫声,西川幸助本想饶店主一命,可他逼迫着店主为他剃光了头发,就听到了女人和孩子惊恐的喊叫声,便回身将店主一刀杀死,又冲进卧室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刺死在床上……待西川幸助再跑出拉萨城就变成了一个喇嘛。

凶手究竟是不是西川幸助,胡晋晟查看了两个喇嘛身上的伤口又没了十分的把握,他与西川幸助打交道多年,他每次刺杀都没有章法,得逞后更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柳敬澜随即反驳胡晋晟,说:“正是没有章法才断定就是西川幸助所为,何况,噶伦堡也是我们最好的避难所。”

二人商议已定,决定立即离开根培乌孜山,可夜色深沉如墨,两个人走走转转又贴近了拉萨城。胡晋晟觉得不对头打算拉着柳敬澜迅速离开,突然看见三个人迂回着向他们走来,忙拉起柳敬澜掩身在一处房舍的后面。走过来的那三个人可谓全副武装,胡晋晟悄声地问柳敬澜他们是何许人也,柳敬澜很压抑地呸了一声说:“肯定是谭建培的手下,你想呀,那帮军统特工闻风而动四处抓捕我,自然会让谭建培绷紧一根神经,可我对谭建培知之甚深,圆滑处事、低调做人,要不在拉萨这样的地方一天也呆不下去,何况他从来都视自己的手下为亲兄弟,听说那帮兔崽子要抓捕我,自然要予以配合,便让几个人装腔作势地四处走走,看似很正经,也不过是走马灯似的走走转转就罢了。”

走过来的那三个人的确是谭建培的手下,听到拉萨城里安静了原打算冲进城与那帮军统特工会面也好做做戏,却没想到真的遇到了柳敬澜和胡晋晟。胡晋晟拉着柳敬澜掩身在一处房舍后面,走在最前边的那个人突然看到两个黑影闪了过去,不知道是被那帮军统特工们四处缉拿的柳敬澜,却必须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便举起枪与其他两个人躲躲闪闪地向柳敬澜和胡晋晟掩身的房舍一点点靠近。胡晋晟推了一把柳敬澜示意他迅速离开,柳敬澜却从怀里掏出了匕首,匕首从他手里飞出,直击走在前边的那个军统特务,那人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胡晋晟先一步从房舍后绕了出来,走到那两个人的背后,扑上去紧紧地箍住了一个人的脖子,一声沉闷的啊声过后,那人顿时气绝身亡。柳敬澜与胡晋晟几乎同时从房舍后面跑了出来,不谋而合地一人对付一个,当他们看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时相视一笑,随即从他们身上搜出枪支弹药。胡晋晟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伸手示意柳敬澜立即撤退,柳敬澜却又从一具死尸身上搜出两枚手雷,便拿着手雷跑到胡晋晟身边得意地说:“还真像八路军唱的啊,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胡晋晟拉起柳敬澜疾步向西撤退了。

又是奔波数日,胡晋晟和柳敬澜才出现在噶伦堡的大街上,天气阴,却没有雨,大街上人来人往,充满异域风情,各色西洋建筑却透着本土的特色,店铺里也是热热闹闹的,看到农贸市场上的青菜萝卜也看到了生活在异域的男女……胡晋晟看得出柳敬澜的心情很压抑,却不能不继续他们的行走,能遭遇西川幸助肯定在预料之外,那帮军统特工出现在噶伦堡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们能凭着运气把自己变成“黑人”走进噶伦堡,那帮军统特工就能名正言顺地追过来。

西川幸助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去,离开拉萨绕到亚东,翻过乃堆拉山才来到噶伦堡,却绝对不能进入喇嘛寺庙。那套喇嘛服装在西川幸助进入噶伦堡后,连同那封书信一起被他扔了,从一户人家偷窃了一套晾晒在院子里的藏服又变成了一个藏民,可他身上的钱在扎勒尕就被那帮藏民掏空了,一路上只能靠抢夺维持生计,能找一份工作在噶伦堡安顿下来是最大的期待,无奈的是他与追过来的胡晋晟、柳敬澜一样都是“黑人”,一旦被走在街上的英印警察们盘问起来就会引来麻烦,甚至招惹杀身之祸。

这天,西川幸助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路过一个水果摊,从兜里掏出仅有的一张纸币打算买一些水果,突然看见从前面走过来的柳敬澜和胡晋晟。胡晋晟先柳敬澜看见了西川幸助,甩开柳敬澜向西川幸助跑了过来。西川幸助将掏出的钱扔在地上转身就跑,街上的人们见两个人追着一个人跑着并不知道其中的玄机,待他们一前一后的跑了过去,也只当是彼此为了一场未了的纠纷而已。

镇外的山坡上有一座小教堂,被绿树映衬着一栋哥特式的建筑,高耸削瘦,尖形拱门敞开着,绘有圣经故事的花窗玻璃在阴沉的天色下闪动着十分压抑的光彩,却流露出浓郁的宗教气氛……西川幸助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堂门前,回头没看见追上来的胡晋晟和柳敬澜,长出了一口气,仰望着教堂的顶端,不由得伸出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心中的祈祷还没有完成,柳敬澜和胡晋晟就举着枪跑过来。西川幸助一头扎进教堂,惊动了几个正在做祷告的嬷嬷,嬷嬷们看到气势汹汹地跑进来的西川幸助惊恐地大叫不已。西川幸助毫不犹豫地举起枪,放在扳机上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又一下,一颗颗子弹直击嬷嬷们的头颅。枪声惊动了楼上的人,却没人敢跑下来看个究竟,西川幸助忙着掩藏起来,枪口对着教堂的大门盯住跑进来的胡晋晟,随即又放了一枪。胡晋晟一歪身子躲避了飞来的子弹,随即也扣动扳机,跟上来的柳敬澜与胡晋晟一起向西川幸助发起了攻击,子弹顿时穿梭般飞舞在小教堂里。

西川幸助面对强烈的攻势不得不寻找退路,教堂的门却被死死地封住了,正在西川幸助悲哀至极,突然听到教堂门外的枪声减弱了,心中又不由得暗喜,只要胡晋晟和柳敬澜有一个人死在了他的枪口下,逃出小教堂便不是没有可能……正当西川幸助边射击边寻找退路之际,突然从他身后飞来一颗子弹直击他那只攥枪的手,枪从手里脱落掉在地上。西川幸助惊讶地回头看到持枪走过来的柳敬澜,胡晋晟也举着枪站在了他的面前……西川幸助慢慢举起一只手冷笑着冲着柳敬澜说:“背后包抄,你绕道去后面攀到楼上通过窗户进来,断了我的后路对吗?”

柳敬澜笑着点点头,说:“不是很智慧的战术,却百战百胜。”

西川幸助甩着那只流血的手,痛苦地皱了皱眉,又转身对胡晋晟说:“从张家口到噶伦堡你可谓煞费苦心,我应该把你放倒在乌兰布和大沙漠里。”

胡晋晟冷笑着不说话,眼睛盯住了西川幸助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当西川幸助将那只手伸到怀里刚摸到揣在怀里的结刺,他手中的枪也响了,子弹击中西川幸助那只刚摸到结刺的手,就在西川幸助痛苦地呻吟的同时,柳敬澜手中的枪也响了,子弹直击西川幸助的胸膛。看到倒地的西川幸助,柳敬澜冲胡晋晟笑着说:“走吧。”

胡晋晟突然又扬起手中的枪,咔咔地拉动着枪栓,说:“我们走不出去了。”

柳敬澜还没答话,教堂的门就被人包围了,带头包围教堂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名叫管锦书,与柳敬澜打过交道,也与胡晋晟有过接触,这次负命追杀的主要对象是柳敬澜,却没想到将胡晋晟也堵在了教堂里。看到柳敬澜和胡晋晟双双站在一起,管锦书站在教堂门前哈哈大笑着说:“两位仁兄都在啊,管某真是三生有幸呀!”

胡晋晟看到管锦书身后持枪的特工们呵呵一笑,说:“管兄追剿我合情合理,可你为什么将枪口对准柳敬澜?”

管锦书直言道:“实不相瞒,你是共党在军统的卧底没有丝毫的悬念,只是柳兄啊,他进入军统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连戴老板都被他蒙骗了,可最近的一份情报显示,柳敬澜原名叫范嘉昌,曾是一名中共党员,参加过早期的武装斗争、当过小学教师,入军统前一直积极为共产党工作,广州起义失败后逃回家乡继续教书,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投身戴老板的麾下……你开始是柳敬澜的对手,现在又成了盟友,难道不值得我来噶伦堡一趟吗?”

柳敬澜不想也不能为自己辩解,管锦书道出的是他一段至今鲜为人知的历史。

管锦书稳操胜券,命令身后的弟兄们活捉胡晋晟和柳敬澜,一群人持枪紧跟在管锦书身后。柳敬澜看着得意洋洋的管锦书,悄声对胡晋晟,说:“胡兄,你待会儿伺机从我身后跑上二楼,顺着我打开的那扇窗户脱身……我早就知道,从我进入军统的那一天起就踏上了不归路!”

胡晋晟咬咬牙也悄声说:“不行……我们必须双双脱身!”

柳敬澜无奈地笑着悄声说:“我是作茧自缚,胡兄,准备撤吧。”

戴笠获取柳敬澜曾是共产党的情报人员时,柳敬澜与胡晋晟正在拉萨等待西川幸助现身在八廓街上。潜入延安的军统特务脚未站稳就被清除了,是胡晋晟所为;柳敬澜的复杂身份戴笠竟没有丝毫觉察,令他十分恼火,从谭建培那里知道柳敬澜与一个可疑的人混在一起,再想起柳敬澜连日追剿无果,不觉怒火中烧,随即派人抽调管锦书带人乘飞机直抵拉萨,铲除军统内部的卧底,错杀一万也在所不惜。

管锦书与柳敬澜和胡晋晟在八廓街上周旋未果,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与拉萨那帮警察纠缠也不是什么难事,胡晋晟和柳敬澜逃出拉萨后不久,几个警察发现一条小巷子里的理发店里发生了命案。管锦书亲自带人去了那家小理发店,并没发现可利用的线索,倒是根培乌孜山下那两具尸体为他指明了方向,遂去了哲蚌寺,一路追了过来。管锦书随即与噶厦政府协调,名正言顺地骑快马直奔噶伦堡。那时候,西川幸助、柳敬澜和胡晋晟还一前一后地徒步走在来噶伦堡的路上。管锦书带着弟兄们待在噶伦堡,开始还觉得守株待兔感觉不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却还是没有见柳敬澜的影子,连他也失去了耐心。今天管锦书带着弟兄们走在街上,谋划着是不是离开噶伦堡的时候,突然见到柳敬澜自然不会放过……眼下,将柳敬澜生擒,再将胡晋晟活捉就是意外的收获了,胡晋晟和柳敬澜无疑将为他铺就锦绣的前程。

柳敬澜与管锦书对峙着也看透了他的心思,趁着管锦书伸出手招呼身后的弟兄时,一脚将胡晋晟踹倒在地上,他们身边的排椅恰好成就了最好的遮掩,随即向管锦书开了枪。管锦书早有防备,留不住活口便就地枪决,躲过柳敬澜射出的子弹,找到掩体与兄弟们一起向柳敬澜发起了攻势。胡晋晟被柳敬澜踹倒在地后,深知其意,待柳敬澜开枪射击了,他也站起来与柳敬澜一起反击。管锦书深知柳敬澜的功夫,对胡晋晟的枪法也早有所耳闻,一群特工出身的弟兄能与他们打个平手就不错了,那唯一策略就是耗,耗得对手弹尽粮绝了就是他们被生擒之时。

可惜,管锦书太自信了,柳敬澜射出最后一颗子弹后,从怀里摸出一枚手雷,又一脚将胡晋晟踹倒在地,让他立即撤退,没等胡晋晟的答话,便向管锦书甩出一颗手雷。手雷炸响,管锦书在手雷落地的瞬间纵身跳了起来蹿出十几米远,躲过一劫的管锦书看见被炸死的那些弟兄们,随即又向柳敬澜开枪。柳敬澜胸部中弹,闪了几个趔趄才稳住了身子,管锦书立即招呼侥幸活命的几个弟兄包围了过来,柳敬澜捂着胸口回头见胡晋晟还没离开,大喊了一声,说:“胡兄,快走——”

柳敬澜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枚手雷,就地一滚靠近了管锦书,卸保险夹、拔保险销,再弹开保险杆等一些列动作在瞬间完成,手雷也随之爆响。伴着浓烟,胡晋晟爬起来飞奔着来到楼上,找到被柳敬澜打开的那扇窗户,发现一群英印警察向教堂跑了过来。胡晋晟随即借着窗户跳了下来,顺着教堂后边的一条小路,一直跑到山顶才收住了脚,看着从教堂里飘出来的硝烟,举起手一抱拳,转身往山下走去。

胡晋晟知道顺着山路走下去,一直往东就能走出噶伦堡,也能走到太阳初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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