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羚牛与黑熊

2014-11-22 15:16白忠德
延河 2014年11期
关键词:爷爷

白忠德

羚牛冲过来了

光头山是秦岭羚牛的一个密集分布区。羚牛大群大群的活动于山脊两侧,山坡上的草丛被踏平,土皮被踩翻,灌木丛树叶被大量采食,到处是它们啃食过的新鲜树叶、新鲜粪球、新鲜牛道、蹭树后留下的带有异味的油迹毛发。羚牛块头庞大,别看它行进时弓腰驼背,步态蹒跚,却能跃过2米多高的枝头,或用前腿、胸膛去对付一根挡在路上的树干,使之弯曲直至折断。逃跑或发怒时,能轻而易举地折断直径10厘米以上的树干,或是将树连根推倒。

行走在高大茂密的森林里,我们闻到了羚牛的腥膻味。向导提醒我们小心,注意周围动静。他说,前几年保护区一个小伙子陪个外国佬考察时,闯进了一个羚牛群,一只大公牛冲过来,吓得那个外国佬昏倒在地,小伙子本想撒腿就跑的,可他看到地上的外国人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旁边地上有个朽木棒,情急之中,他抡起木棒,一下子打在牛头上,牛疼得大叫一声,转身而逃。木棒打断了,他也跌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外国佬为答谢救命之恩,给了他好几百美元。

还有一次,向导带着游客找熊猫,轻手轻脚地走在前面,他在山林里走惯了,就像猫咪一样落地无声。这样惊扰不了熊猫,自然也惊不动其他动物。他是在一面生满桦树和竹子的陡坡处,撞上了一只老年羚牛,有200多公斤。二者相距不足一米,他脚下踩断了一节枯枝,“咔吧”一声响,独牛的头迅速昂起来,两耳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眼睛一动不动。羚牛是近视眼,若是你一动不动,它会以为你是一棵树。他们毕竟离得太近了,羚牛停止了进食,一双眼睛盯住他,鼻孔呼扇呼扇着,不断地喘着粗气,嘴唇微微颤抖,突然间猛冲过来。

根本没法躲避。叫那对锋利的尖角挑或是被牛头撞一下可不得了,他下意识地就地一趴,翻到一边,来不及抓个树枝,骨碌碌滚了下去,最后抓住了悬崖边一棵连香树,才算捡了条命。他的脸上、身上多处被撞伤,嘴角滴着鲜血,衣服裤子烂成了片片。

“羚牛并不可怕,熟悉其习性的人,从它们的眼神里能判断出是否有进攻性。”向导见我们吓得不敢走了,遂开导说。羚牛平日里性情温和,发起怒来,可以轻易撞断茶缸粗的树。观察野生动物,特别是像羚牛这样的庞然大物需要耐心和勇气。受伤的、患病的、带仔的以及“独牛”最易伤人,碰见它们要及时躲避。羚牛受伤患病体质下降,无力向高山攀爬,取食困难而性格暴躁,易受刺激;母牛护仔,对人攻击性强;独牛警惕性高、胆小,有点动静就可能逃之夭夭。

野生动物都怕人,羚牛也不例外。健康羚牛、带仔羚牛甚至群牛遇见人,往往会选择迅速逃离,或抬高头部,鼓鼻吹气,向人示威,然后走走停停。不把它们逼急,它们一般不会发动攻击。要尽可能避免与羚牛遭遇,行走在山路上,要走走看看,注意听听周围动静,一旦发现主动给它让道。若是狭路相逢避让不及,千万不要惊慌失措,四处乱跑,要停止做任何动作,不刺激不招惹,静静观察,与它对峙,直到它对人放松警惕后迅速离开。万一羚牛突然冲过来,要果断判断其动向,就地卧倒一动不动,或迅速朝左右方向闪开,或爬上树,或围绕大树兜圈子,羚牛并不拐弯,躲过去就没事了。羚牛怕狗,模仿狗叫也是个避免其伤害的办法。羚牛忌红,不能穿红衣服,否则会遭其进攻。羚牛不怕火,有踏火习性,火旁夜宿要留心。向导说,他带的游客曾多次与羚牛狭路相逢,最近时只有两三米,相机的快门声将这些庞然大物吓得落荒而逃,更多的时候是他们给它让路。

向导的话让我心里毛毛的,本来是走在最后的,我硬跑到中间,紧紧跟着向导,心稍稍放松下来:前头撞上羚牛有向导,后头狼趴肩膀有对象。

远处的高山草甸上散乱地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白点,像无边飘浮的鱼鳞状絮云。向导肯定地说,那是一群羚牛,在休息呢。匆忙赶到草甸边缘,借着茂密的竹林,我们仔细观察。

30多只羚牛卧在草甸的绿草野花间休息,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四肢伏地而坐,牛角向外,幼羚牛和母羚牛被围在中央,几只“警卫”站在高处放哨,警惕地四处张望。那只“哨牛”足有300公斤,体形粗壮如牛,四肢健壮有力,威武霸气,全身披着金黄色长毛,牛角粗壮奇特,从头顶部骨质隆起部长出,先向上升起,突然翻转,复向外侧伸展,然后向后弯转,近尖端处又向内弯入,呈扭曲状。此时方恍然大悟,当地人为啥称之扭角羚,真是形象极了。羚牛共同御敌的防卫形式与北美麋鹿冬季集成大群围成圆圈对付狼群有异曲同工之妙。向导曾看到100多只羚牛的大群,休息时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大圆圈,17只幼牛在中间,10只母牛在周围警戒。

看得出神时,忽然一只通体红色拖着长长尾羽的鸟儿朝我飞来,掠过我的肩膀,落在左后方五米远的地方。我惊讶地转过头来,那只鸟又擦过我的肩膀,落在右后方。它来回飞了三次,我终于看清了,这是一只红腹锦鸡。这种鸟是很惧怕人的,今天咋这么反常呢?我感到非常迷惑,不知所措地看着向导。他神秘兮兮地说:“你咋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鸟儿向你求救哩——”他用手指了指左前方十多米远处一棵高大的冷杉树,“噢——那不是个雀鹰吗?”

杉树上蹲着一只雀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身旁的锦鸡,锦鸡哆嗦不止,羽毛耷拉,极度惊恐。我还未明白过来该咋办时,向导麻利地捡起块鸡蛋大的石头,“日”的一声砸向杉树。雀鹰尖叫着,摇摇晃晃地飞过草甸,落进杉树林里,几片褐色羽毛慢悠悠地飘舞着,在绿油油的草甸上空,跌进了羚牛群。那只体格雄壮的哨牛发出“梆、梆、梆”的惊叫,羚牛们纷纷站起来,惊疑地打量四周,几只哨牛来回奔跑,确认没有危险,牛群才恢复了平静。

每年7至8月是羚牛的繁殖盛期,成年雄性羚牛与母羚牛追求着欢畅淋漓的爱情。母羚牛对着雄性羚牛撒尿,把那充满分泌物、水汪汪的部位亮出来,让公牛眼里放光、内心燥热激荡。公牛欲火难耐,急慌慌追逐,不时扬起前蹄,嗅闻着母牛的后臀,仰起头,卷着嘴唇,发出低沉的求偶声。母羚牛的情欲却没有达到高潮,不断地奔跑,左躲右闪,不让它贴近。

雄性羚牛必须讨得母羚牛的欢心,还要与情敌展开殊死搏斗,获胜者才能享受爱情的甜蜜。雄性羚牛为获得性权力而进行的战争,致命而凶猛,直到一方败逃为止。我们目睹了两只雄性羚牛的爱情擂台赛:它们紧盯对方,不断喷鼻,颈部毛竖立,突然低头,快步冲过去,用角猛撞,用角尖刺、挑,你推过来我挡回去。双方难分高低,搏斗激烈残酷,取胜的关键变成身体重量的比拼,瘦小者被撞出6米开外,碰在一棵树上痛得直吼。强壮者,发出得意的吼叫,冲向那只亮出水汪汪部位的母牛……

这只妻妾成群的雄性羚牛,剥夺了那些不够强壮或体弱多病雄性羚牛的性福,却把最强壮、最引以为豪的基因遗传下来。这个季节,它会变得憔悴瘦弱,脂肪耗光,肋骨显露,然而能为种族的繁衍强盛尽责,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

看完公牛格斗,我们又出发了。走了不久,前面传来“砰砰”的声音。轻手轻脚过去,发现草甸上有个牛群,约莫30多只,里面有7只小仔,就像离开屋子的孩子,欢呼跳跃,撒欢奔跑,互相追逐,抵来抵去的。两只小牛玩得欢,互相以头相撞,接触后发出“砰”的一声,立即后退撤开,它们是在为生存“热身”呢。

这时刮起了大风,山间回荡着洪水奔涌的涛声。我们恰巧处在羚牛上风向,哨牛嗅到了我们的气味,它的耳壳不断颤动,鼻子不停伸缩。相距10米左右,这些动作,我们看得清晰。哨牛发现我们,上下唇连续嗒响,打了一个响鼻,撒腿就跑。羚牛们听到响声,相跟着奔跑,很快形成雄性头牛开道、雌性成牛压尾、中间夹着小犊的队伍,不一会儿,消失在密林。

那两只小牛也停止玩耍,撒腿跑。其中一只不慎把左后腿卡进石缝,左扭右抽出不来。大森林里危机四伏,凶猛的豹、豺时时窥探着,准备吞噬一切可作美味的弱者,小牛犊正是它们猎取的佳肴美味。我们看得焦急,一个队友冲过去,准备帮小家伙一把。哪知已经跑远的几只牛折了回来,向那个队友猛冲怒吼。

那个队友掉头朝林子奔来,刚爬上棵冷杉,羚牛就追到了树下。他一紧张从树上溜了下来,掉头而去的羚牛又窜回来,他又爬上另一棵树。我们知道,羚牛最怕豺狗,于是齐声学狗叫。可羚牛好像听出不是真的,并不打算离开……

我们在树上呆得手困脚麻,羚牛没了踪影才溜下来,不顾一切地往山下冲去。一口气跑到宿营地,紧悬的心才落下来。我们瘫软在地上,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

羚牛夜敲门

三仙峰,一个充满诗意而神秘的名字。三个硕大的圆形石头,像三位超凡脱俗的仙人傲然矗立,接受着大风和岁月的抚摸与洗礼。

我们从凉风垭向着光头山进发,要赶15公里山路才能到达三仙峰营地。向导和两个民工是从三官庙赶来的。向导经常给前来佛坪旅游、考察的人做导游,野外经验非常丰富——这是我们后来感知到的。他曾带着英国BBC地球脉动节目的记者拍摄熊猫,很快就让他们见到了。看到熊猫那一刻,那群英国人激动地哭了,相互拥抱,亲吻,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竟然扑上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小路沿着山脊蜿蜒蛇形,到处是大型兽类的蹄印,听得见鸟儿的啼鸣。刚出发时,我们都很好奇,见一棵树问是啥树,见一株竹问是啥竹,听见鸟叫就问是啥鸟,看见一坨粪便问是啥拉的。路是越走越陡峭,几乎是触着鼻子往上爬,有些地方只能手脚并用。我们的背包行李都让向导和民工背了,空着手走,依然感到很艰难。初钻山林的诗情画意没有了,腿部酸痛,几乎挪不动,汗顺着脸颊淌到脖颈,流过胸膛,再打湿裤腰,最后能拧出水来。耳旁只听见“呼呼”的拉风箱似的喘气声,感觉心跳得厉害。向导和民工背着六七十斤行李,却走得很轻松,就像羚牛或金丝猴一样灵巧敏捷。我们是既羡慕又佩服,便问他们为啥不累,他们回答:“早已习惯了,你们慢慢就适应了。”

路两旁巴山木竹高大挺拔,叶片宽大,富有营养,是熊猫冬、春季节最主要的食物。到了5月竹笋萌发,熊猫改食竹笋,一直撵着新笋“上山”。到了海拔1700米以上,秦岭箭竹慢慢取代巴山木竹,成为熊猫夏季的主要食粮。林中最惹眼的要算红桦树了,它的赤棕色外皮层层自然脱落,树皮上有天然形成的点点斑节,活像一个个汉字。

我们看到了熊猫的粪便,草绿色,粗粗圆圆的,形状也似竹笋。熊猫的消化系统很粗放,竹子的质地还很清晰,能看到碎成一小节一小节的竹竿。我捡起一坨闻闻,不但没有臭味,还散发出一股竹子特有的清香。远处传来“哇——哇——”的声音,像极婴儿的啼哭。向导说,这是角雉,当地人叫“娃娃鸡”。佛坪的雉鸟有血雉、角雉、勺鸡、锦鸡、石鸡、大红鸡、环颈雉、白冠长尾雉。它们体态优美、羽毛艳丽、叫声悦耳,很讨人欢喜,好多外地人专门来观赏。

四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挪到了三仙峰营房,骨头就像散了架,一头扑进屋子,躺在木板上再也不想动了。

营房是三间简陋的小木屋,是巡护人员及科考人员歇气宿营的场所。小木屋由许多长条木板拼成,缝隙很大,虽能挡风遮雨,保暖性却不好。对门靠窗的是个土坯灶台,底下添柴,上面煮饭。左边是一个大间,有一张木板拼成的大通铺,站在上面晃晃悠悠,积着很厚的土。右边有两个小间,靠近灶台那间作厨房,放着存水的桶和几个塑料盆。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这话用在秦岭,最是恰当不过。来秦岭旅游啥的,没必要带矿泉水,带了是负担。这里不缺水,低海拔处有溪流,中海拔岩壁下有滴水,高海拔处石缝中有泉水。水质很好,甘甜爽口,不需要净化。

三仙峰营地的水源在一个陡峭的大坡下面,清清的泉水,透骨冰凉,洗了把脸疲劳顿时减轻了许多。

这里是秦岭南坡亚高山针叶林及针阔叶混交林带,高大的云杉、冷杉、红桦,像一根根擎天大柱,威武挺立;间生着大片大片秦岭箭竹,竹叶小,竹竿矮,却比卧龙箭竹高得多。据说卧龙箭竹高不过腰,高海拔地区淹不过膝,细细密密的,与禾本科的草本植物相像,走在其中好像走进麦田。林下苔藓地衣密布,色彩多样;散生的杜鹃和山柳芽,将密林点缀得幽静森严。林麝、斑羚、松鼠不时从面前跑过,血雉、勺鸡、松鸦、角雉鸣唱嬉戏啄食,悠然自得。

已是傍晚,夕阳烧红了西边的天空,把它的红光洒在小木屋顶,洒在几棵粗壮挺拔的松树上。三五只画眉叽叽喳喳,在房前竹枝上跳跃,唱着婉转的歌谣;一只啄木鸟,伸着长长的锋利尖嘴,梆梆梆地敲打着门前那棵枯树;两只羽毛艳丽的血雉,悠闲地踱步,羞答答蹭到屋边,好奇地往里探望。

向导往铁锅里添上水,将灶台的火生着,拿出火腿肠、腊肉、方便面,做起饭来。一会儿,饭香飘出来,搅动着我们的肠胃。我们都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相很不雅。

吃过晚饭刚要睡时,“嘭——”营房外传来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石头翻滚、树枝折断声。

“啥声音?”我惊惧地问。

“可能是羚牛什么的。”向导满不在乎地回答,嘘嘘地叫我们停止说话,“羚牛上来了,小声——”

向导说,他每次带游客住在小木屋,羚牛都要来拜访。小木屋周围有人洒下的尿迹,里面含有盐分,羚牛常常来舔食尿液。羚牛舔食天然硝土、饮含盐分的水,可以补充钠元素,减缓牛瘤胃膨胀病的发生。

我们赶紧拉开睡袋,穿上衣服,把木门打开一点缝隙,一字排开,借着细碎如银的月光探着脑袋向外看,等待着贵客的到来。过了一会儿,“沙沙”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到了小木屋附近。也许是人多汗气太重,羚牛们待在5米远处,朝着这里张望。一只半大羚牛过来了,似乎不怕人,大摇大摆地朝我们走来,几支手电射向它的眼睛。一只小牛不时地抬头看我们,悠然自得地吃草,看样子不到3岁,犄角还没开始扭曲。半个小时后,它从屋子左侧转到右侧,离小木屋大约一米的样子,卧在那里,久久地不动弹。

我们问:“这门可不结实,那些羚牛不会来抵门吧?”

向导回答:“不会的。它们不怕人,可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说这话时,小木屋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又晃动了一下。

“它在推木屋呢——”

我浑身哆嗦起来,上下牙开始不争气地磕碰,发出类似金属撞击的声音。

“哎呀,咋这么胆小!再凶猛的野兽也怕人,咱们这么多人,还吓不死它——”

“那它推木屋干什么?”

“好奇呗,可能是看见了火光。荒山野地,一丝丝微弱的光亮足以使它们警觉的,以为发生了什么。”

“噗——”吹灭了蜡烛,我蜷缩在睡袋里。一种亘古无边的沉寂与阴森,漫溢开来。

“别怕——”黑暗中,向导紧紧握住我的手。向导体内的温暖连同勇敢、坚韧一同淌进我那脆弱不堪、营养不良的脉管。

“向导,现在羚牛是不是很多?听说经常有伤人的事发生?”

“秦岭保护区的面积在扩大,羚牛的栖息地扩大,这家伙繁殖力强,天敌又少,数量增长很快。据说整个佛坪有两千多只,秋冬时节羚牛下山逛县城、访农户的事经常发生。这并不意味着羚牛太多,更谈不上成灾,因为秦岭地区像光头山这样保存完好的羚牛栖息地不多。”

“它们对熊猫的生存有没有影响?”

“这个话不好说。有专家说,羚牛的活动对熊猫产生了严重影响,说是它们啃食竹笋、树皮,破坏植被,与熊猫争食物。也有专家说,羚牛和熊猫和平相处,互不影响。羚牛基本不吃竹笋,它们踩踏出来的道路适合熊猫行走。”

“能不能人为地减少一些?”

“羚牛和熊猫一样,属‘国宝级动物,打不得的,打了要坐牢。前几年,国家林业局试图进行有偿狩猎,法律不允许,这个提议也引起社会舆论的一片反对。佛坪前些年搞过国际狩猎场,专门打羚牛的,后来不搞了。现在有猎杀羚牛的,都是偷着来,一年也打不到几只。”

“能不能引进些天敌来控制羚牛数量?”

“羚牛数量增加的主要原因,还是天敌太少。以前虎、豺、豹、黑熊,都是羚牛的天敌。尤其是合力捕食的豺群,对羚牛有很大威胁性。群豺捕杀羚牛时,有的跳至牛背,抓咬眼睛;有的随后掏抓臀部肛门,拖出肠脏;有的咬住后腿,或咬住颈脖,直至将羚牛弄死为止。现在老虎没有,豹子很少,成群结队的豺也见不到了。前不久我见到两只豺追羚牛,把它们撵得四处乱跑。引进天敌,这么大个秦岭得引进多少老虎、豹子、豺狗?况且这些动物又从哪来?听说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范围内有记录的牛害伤亡事件也就两百多起,而我们人类自身酿造的交通事故每年几十万起,相比之下牛害真的算不了啥。话说回来,羚牛不可怕,人类才最是可怕。好好珍惜爱护羚牛吧,不能让它们消失在我们手上……”

这个晚上,我们把羚牛的话题聊了半宿。向导的话,让我们深信佛坪人了不得,人人是动物专家,人人是环保天使,人人是耶稣门徒。

天明起床,小木屋外羚牛的蹄印和啃食树叶的痕迹,清晰可见。我不知道,那几个庞然大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送羚牛回家

羚牛天敌本来就少,天敌又恢复缓慢,是以羚牛种群数量成为“秦岭四宝”之最。人类的关爱是羚牛幸福的源泉,这里辑录三则故事予以证实。

1

三官庙何姓村民在三星桥附近发现一只刚出生4天的羚牛幼仔。它卧在路边一动不动,脐带未干,体毛浅褐色,柔软无光泽,四肢色深,面部浅褐色,吻部及两耳深褐色,背部棕褐色。幼仔能站立走动,却虚弱得很,不停发出“哞哞”叫声——也许是牛妈妈受惊逃跑时把宝宝遗弃了。他把它抱在怀里,送到大古坪保护站。

保护站的人用开水冲牛奶粉,倒在盆里,递到它的嘴边,它却不吃。可把大家急坏了,这样下去过不了一天,小家伙就会饿死的。

他们干着急没办法,这时有个村民闻讯赶来,手里牵着只母羊。他说,他家母羊刚生了仔,奶水旺得很,小羊仔吃不完,干脆让小羚牛也吃吧。母羊看到小羚牛吃奶,不停地躲闪,拿蹄子踢,用角抵。两个人上前把母羊固定住,另一人把小羚牛抱到羊胯下,扳开它的嘴,将奶头塞进去。它是饿急了,嘴巴蠕动着啜吸起来。宝宝尝到了甜头,自己钻到羊妈妈胯下吃奶,羊妈妈不再拒绝,还幸福地“咩咩”叫唤,伸出软绵绵的舌头舔“牛儿子”的皮毛。小羚牛吃着羊奶长大了。

保护站对面树林茂密,花草丰美,是羚牛理想的栖息地。羚牛幼仔在人们的簇拥下离开保护站,走过西河,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哪知不久它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赖”在人们脚下。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护送到对面山坡,看着它欢快地钻进山林……

2

一只羚牛在20米开外的河边“散步”,体型高大,毛色灰白,时而漫步,时而驻足,跨过河流沿河觅食,走进东河台沟口李启红家院场。两条看门狗发现后叫起来,引起房内李启红的注意。面对狗的吠叫,羚牛满不在乎,在院场里走过来转过去。李启红判断它没有攻击意图,遂小心翼翼走出房门,和大黄狗一起把羚牛“请”到院场外。

羚牛在院场外庄稼地游逛一阵,又沿河前行,家里那只白狗将其“相送”一程后返回。李启红与它保持10余米距离慢慢跟随,不时地在它附近抛掷小石块。驱赶、引导200多米,羚牛从河道爬上山坡走进山林。

后来李启红给儿子办婚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迎来新娘,也邀来一位特殊客人——羚牛,给婚礼平添许多喜庆。那天新娘刚被迎娶进门,鞭炮声大作。这时,对面山林里出现一只羚牛,一边从容下山,一边观望婚礼,还悠闲地在树干上蹭了几下犄角,径直来到一片菜地,旁若无人地吃起来。主人、客人大为惊奇,纷纷追逐观望“相送”。它却毫无惧色,饱餐一顿,潇洒离去。

这些年东河台村民与羚牛友好相处,经常碰面,彼此平安无事。羚牛常常天黑了来,站在院场,将硕大的牛头伸到窗前,透过玻璃和他们一起看电视。李启红满脸豪迈,却也流露出抱怨:“羚牛晚上看电视时,我们没法出门上厕所,只好把尿桶放在屋里……”

3

这是我在三官庙时向导讲的一件救助羚牛幼仔的事。

有年夏天,向导和几个人在光头山一个阳坡林间空地,准备放下背包休息一会儿,突然,左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一只羚牛——”大家顿时又惊又喜,又害怕惊扰它,立即慢慢蹲下,双眼注视它的一举一动。它把头埋在青草里吃着,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过了一会儿,他们慢慢靠近。原来是一只小羚牛,估计两个月大。发现他们后,一下窜出很远,立在一块石头后面打量,稚气的眼睛里充满好奇和迷惑。

见没有危险,它开始在灌丛中觅食,不一会儿,竟向他们这边走来。他们起身它就后退几步,但并不跑远。突然,小羚牛从坡上蹿下来,然后绕到他们后面,在林中一个小水滩前低头饮起来。他们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它为水而来。饮完水,它又跑到山坡上觅食去了。

看着它孤孤单单的样子,他们不禁替小家伙担心起来。他们一路上并没见到羚牛群,可见小家伙是被妈妈遗弃的。落单的成年羚牛都难生存,何况这么个幼小生命。他们希望牛妈妈或是同伴能把它带走,回到属于它自己的天地,而不是孤独游荡在这危险的地方。

这样的希望本是渺茫,他们只好决定把小家伙带回保护站,帮它渡过这段脆弱的生命历程。于是,向导模仿起牛妈妈的叫声,小家伙果然朝着声音走过来,慢慢走进包围圈。大家一拥而上捉住,捆住四蹄,连夜背到保护站。

熊逼人上树

想到黑熊把朋友逼上了大树,行文的此刻,我依然心悸不已。

我们对黑熊并不陌生,古人对它很崇拜,奉为熊神。只是后来,黑熊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下降了,今天我们说谁“熊样”,绝对是贬义的,听者肯定不高兴。

我们行走在前往鲁班寨的“牛道”上,周围树干粗壮,树冠更加高大茂盛。虽是盛夏,这里却非常凉爽,早晚还感到冷。沿途看到一些黄鼬、青鼬、豪猪、金猫、毛冠鹿、水獭子啥的,都很灵敏,稍有动静,便逃得无影无踪。

一片潮湿的箭竹林里,我们突然发现了一行类似人的脚印,仔细一看好像不是人在朝前走而是在倒退。“大森林里处处有危险,这个人怎么忒胆大!”正在我纳闷时,向导神秘地说,那是黑熊留下的,熊掌和人脚很相似。我们听了,面面相觑,原地磨腾着。

向导悄声说,佛坪人称黑熊叫狗熊、黑子、扒崖子。黑熊食量大,尤爱吃蜂蜜,能准确找到蜂巢,常因捅了蜂窝被蜇得鼻青脸肿乱抓脑袋,一边狂奔,一边长嚎。这个揭了伤疤忘了痛的家伙,几天后肿一消,又会故伎重演,宁愿挨刺,也要满足口腹之欲。一被蜇得满脸浮肿,它就在地上滚擦以消肿。让人惊奇的是,黑熊还是医术高明的医生呢,会自己给自己治病。得了风湿病,它就找些草药治疗。冬眠后的黑熊,会找有缓泻作用的植物吃,把堵在肠道的硬粪块排掉。

当熊冬眠时,它把自己包裹起来。熊发现一处适宜冬眠的洞穴,为了不让猎人发现,就尽可能轻轻地倒退进洞。最初两个星期,不管如何吵闹,是打还是戳,是敲还是擂,都没法吵醒它们。黑熊光顾的地方,糟蹋的比吃的厉害,一头熊一夜能吃掉玉米二三十斤。向导说,熊吃玉米和猴子不同,猴子掰一个丢一个,熊先用掌拍玉米棒,以判断棒子是否成熟,若响声沉闷表明已经成熟,就掰下来啃得干干净净。吃食时,有的张开爪子挟着棒子,有的把棒子拿着捧着,也有的把食物扒拉一堆放在面前吃,最懒的四脚朝天睡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啃着……

别看它显得笨拙老态龙钟,奔跑起来却矫健灵巧。它是大力士,一掌能击断手腕粗的树,击毙一头大野猪。又是游泳高手和出色的潜水员,它能像人那样站立行走,支起后腿直立起来,用前掌熟练地摘取果实。它是爬树好手,却天生一副近视眼,听觉和嗅觉特别灵敏,能辨别出三百米外人活动的声音,用鼻子嗅一下便知道地洞里藏的是狐还是獾。它还是怕人的,知道两条腿走路的家伙惹不起,常常在人靠近它之前就已经躲开。只要你不惹它,熊瞎子不会主动伤人,受伤的带仔的才会主动攻击。野外步行不要带狗,它们会发现熊并成为熊的真正威胁。人离它很近时,一定要后撤并绕路,千万不敢逼近,更不可为拍照而靠近。熊直立的姿势并不意味着进攻,面对面时咆哮或者张牙舞爪,表明准备进攻。这时千万不能慌张逃跑,立刻面朝下卧倒,用手和胳膊护住头颈部,保持不动。真是熊追来了,要么蹲着不动,要么朝山下跑,要么往岩洞躲,要么原地转圈圈。

前些年向导村里一个人在玉米地锄草,突然发现地坎下不远的小路上,有一只满身黑毛、身体膘肥的野兽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没想到是黑熊,下意识地大吼一声,想把它吓走。谁知它竟然一声不吭地冲过来,跃上两米多高的路坎扑到眼前。他来不及跑开,本能地拔出镰刀,一刀砍过去,镰刀却被那野兽一脚掌打倒在地,把镰刀把打折了。它抬起脚掌在他左腰部抓了一爪,嘴巴直取下身咬去。它太凶悍,力气太大了,几下子就把他甩到路下边,还瞪着双眼观察了一会,可能见他受伤了或感觉对它没威胁了,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向导说,很多猛兽都怕豺,成年熊却不怕,一旦撞见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以逸待劳,等着对方进攻。豺可知道它的厉害,那一掌可以打死一头公牛,要是被它揪住,就像大象踩只蚂蚁一样。豺鞋底抹油开溜了——豺的聪明就在于从不做引火烧身的事。

“不要怕,咱们小心点就行了……”向导迈开大步,拨开密实的竹林和缠绕的藤本植物朝山顶攀去。就在接近半山顶的一棵大树时,向导突然嘘了一声,示意我们蹲下别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们看见大树丫枝上蹲伏着一个浓黑的球团。那球团蹲坐在树丫间,垫在屁股下面的树枝包裹着自己。要不是向导眼灵,我们是发现不了的。

听说是只黑熊小仔,我们中间一个人激动起来:“把它捉回去——我能上树,捉住它不费吹灰之力……”

“危险——”向导极严肃地制止道,“黑熊护仔呢,母熊肯定在附近……”

过了不久,黑熊妈妈来到树下,警惕地四处张望。等了几个小时,也不见它走开。黑熊挡住了道,我们怎么过去呢?太阳已经偏西,可我们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呢。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出个办法:吓走它。我们齐声高喊,声音传得很远,在山谷中嗡嗡回响。小仔吓得掉下来,接近地面时黑熊妈妈张嘴叼住,母子俩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我们带着胜利的喜悦,准备出发,突然发现另一根碗口粗的枝杈上还趴着一个球团。刚才叫嚷的那个家伙不由分说地爬上树逮它,却无法接近。无论他怎样摇树吼喊,它都不理。过了一阵,蹦下来向东面的山梁跑去。他跳下树就追,追不到50米,熊妈妈突然扑出来,“轰”的一声站起,足足有2米高,舞动着两只壮硕的前腿,向他扑来。小伙子很机灵,没被吓愣,灵巧地闪过第一次进攻,撒腿向旁边一棵山杨树跃去。刚爬上树,熊也追到树下,也上了树。他一点点向高处攀去,熊也一点点逼近,眼看要到树顶了,再无退路。

我们蹲在大石头后面,心跳到了嗓子眼,干着急没办法。向导头脑灵醒,慌忙大喊:“用刀砍爪子——”

“刀在哪里?”他嘶哑着颤音。

“在背后——”

“背在哪里?”

“瓜娃,你把手转到身后就行了。”

他这才拔出刀。熊的一只前爪已经挨上他脚站的那个树杈。他急忙弯下腰,对着熊爪一阵乱砍,剁掉熊的三个脚趾,熊大叫一声摔到地上,跛着脚跑了。

“你们看到了吧,熊妈妈非常疼爱子女,谁敢前来侵犯,它就会暴跳如雷的。我们村里两个人上山捡蘑菇,发现一个岩洞里有两只熊仔。其中一人好奇,把熊仔抱出来玩。突然,他们听见熊的怒吼声和树的折断声,吓得他俩赶紧躲起来。抱仔仔的人动作稍慢了点,母熊撵上来,一掌将他推出丈把远,滚下悬崖,当场死了。另一人缩进石缝。熊妈妈抱起儿子,左看右看,这儿嗅嗅,那儿摸摸,确信安然无恙,没有再搜寻了。那人不知怎么挤进去的,后来出不来了。两天后家里人找见了,请来石匠凿开石头,才把他救出来。他当场尿湿了裤子,现在还小便失禁呢……”

“我们不惹它,它能撵我们吗?”我说,“以后遇到动物,我们就躲开,更不要惹了,这是人家的地盘,它们才是主人呢……”

众皆默然。已是傍晚,猫头鹰开始发出凄厉、恐怖的怪叫。

猎熊记

向导说,在秦岭这地方,你要是见到脸上没皮的、头上没毛的、眼睛瞎了的、胳膊腿断了的,八成是在打猎时为熊所伤。那就叫报应哩,谁让他们去伤害熊的。盛怒之下会自毁脚掌,熊的那股坚韧劲,令人叹服。接下来,向导给我们讲了他爷爷与熊的故事:

我爷爷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猎人,他的枪法奇准,几乎没有放空的时候。黑熊是所有野生动物里最难打的,我爷爷就专门打黑熊,也没出过啥大闪失。

爷爷利用熊喜爱甜食的特点来诱捕。黑熊敢在白天溜进村子找蜂蜜吃,蜂蛰不上其他部位,就往它的眼睛处涌。它一边用爪子抓蜜吃,一边不停地用掌拍蜂子。不久,熊掌沾着的蜂蜜便糊住了眼睛,啥也看不见了,熊急得团团转,爷爷只一枪就毙了它。爷爷还在蜂蜜里掺上烧酒,熊舔食蜂蜜后很快就昏昏欲睡,这时不用浪费火药,抡起木棍几下把它砸死了。爷爷还把蜂桶背到熊经常出没的山林,打开桶盖,自己隐藏在大树上,静等着黑熊上当,从未放过空。好笑的是,一只黑熊看见悬崖缝隙有个野蜂巢,禁不住甜蜜的诱惑,小心翼翼攀了上去,把前爪伸进蜂巢里抓蜜。谁知缝隙太窄,伸过去的爪子翻转了一下,被卡在里边,抽不出来,吊在石崖上饿死了。爷爷轻而易举获得猎物,用变卖的钱娶了奶奶。

熊有固定的出行路线,爷爷往往在特别狭窄的道口,设下捕熊的陷阱。如在短枪上固定诱饵,在熊想拽走诱饵的一刹那,枪就会开火。熊喜欢在砍后的树桩上摩擦阴部。有一天,放蜂打熊的爷爷发现了这个秘密,便用斧子劈开熊经常坐的那个树桩,里边夹了个拳头粗的木楔子。那天晚上,黑熊来坐桩了,好奇地摇晃那个木楔子,睾丸刚好落进劈开的缝隙里。木楔被拔掉了,猛然合拢的树桩夹碎了睾丸,硬把黑熊疼死了。爷爷还会设置圈套,他在圈套上绑上重石块,熊在四平八稳前行时,头和脖子被圈套套住,想摆脱圈套的时候,沮丧地发现有重石块阻挡着。熊生气地跑起来,愤怒地用前掌抓住石块扔下山去,石块就带着熊一起滚下山去。

熊冬眠了,就在树洞或崖洞里睡大觉,我爷爷找到熊洞,砍一根带分叉的木头,把根部那头插进去,让树杈卡住洞口。熊见木头抱住往里拽,不知道往外推。这时它会试图探出头,我爷爷顺势瞄准熊头部开枪,没有失手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爷爷和几个猎人在大雪天的山林里发现了一个熊洞,那个洞口大,他没有像往常那么做。我爷爷扒挖开积雪和树叶,让其他猎人守在洞口,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进去。熊受惊窜出来,刚露出脑袋,就被外面的猎人劈头猛击一棒。熊沉闷地哼了一声,又缩进洞里。洞内面积太小,仅能容下一头熊和一个人。爷爷憋住气使劲把身子往洞壁上挤。过了半天,仍不见动弹,爷爷壮着胆子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熊毛。黑熊仍然不动,爷爷的胆子渐渐大了,把手触到熊嘴上,冰凉冰凉的,它早已死了。

爷爷常常带着猎狗上山,寻找熊的踪迹,还把猎狗的嘴绑起来防止吠叫。猎狗嗅到熊的味道后,就会变得不安,爷爷就明白熊在不远处。猎狗怕熊怕得要命,它们围住黑熊后,一个个狂吠着,却不敢接近,爷爷那只狗胆大凶猛,跳上去试图进攻,叫黑熊一爪子抓破了一只眼睛,幸好捡回一条命。确认熊的方位后,爷爷移动到熊的下风口,让熊闻不到他的气味,然后悄悄爬进到可以开枪的位置,等着它直立行走时,瞄准胸部“V”字形的白色斑带射击。如果这一枪没有射中,熊马上就知道该转向何方,朝着爷爷所在方向冲来,爷爷迅速跃起逃离,并在他潜伏设计的地方留下装着食物的包裹,熊发现包裹时,会狂怒地把它撕成碎片。这中间,错失了第一枪的爷爷又把火药装上膛,准备发出第二枪。爷爷的枪法非常准,一般不需要第二枪。

也有狭路相逢来不及开枪的时候,这时靠的是胆量和谋略。有一次,他沿着熊拉出的稀粪跟踪到熊跟前,距离太近了,已无法开枪,他就用枪猛击了熊的头部。乘熊被击中后恍惚的间隙,他迅速爬到树上。那一记猛击使得熊也懵了,像个醉汉,昏昏沉沉地离开了。又一次,他们在山坡上相遇,熊直起身子,爷爷迅速上前用一只胳膊搂住熊的脖子,另一只胳膊抱住熊的身子,用头顶住熊头的一侧。双方就这么一动不动,直到都忍受不了,才小步向旁边慢慢移动,想找到一块平整结实的地方,伺机扳倒对方。移动是盲目的,谁也看不到地面,就被一截桶粗的枯木绊了一跤,双双滚了下去。摔到谷底后,昏昏沉沉的熊和人彼此松开手。熊回到山林,爷爷走上回家的路。他目光涣散,四肢发软,好久没缓过神来。

爷爷讲,徒手或抄木棒等是不可能对付黑熊的,黑熊力气大,比老虎还凶,身上毛皮厚,要开三五枪才行。还得讲究智慧,一定要完全看清,让它也看到你。它瞪着眼睛看你时就可开枪了,若不开枪,它思考结束会猛扑过来。黑熊是硬汉子,咽最后一口气前,也会疯狂反扑的。有经验的猎人打中熊后,即使它不动了,也要躲在障碍物后观察判断,有时甚至是几个小时,确定死了后才敢接近。邻村有个年青猎人一枪放倒了熊,熊趴在地上不动弹,他激动地跑上去,黑熊突然跃起,挥掌劈开他的天门盖,人熊双双倒地而亡。

有一次,爷爷和表弟上山捕熊,熊受伤后逃遁,二人循着血渍跟踪。黑熊伤得很重,走得越来越慢。表弟与熊相距不过十步,熊突然折转身猛冲回来,右掌打在他脸上,皮揭起来蒙在头上,左掌拍来,皮又耷拉下来。爷爷赶上来放了一枪,打死熊,救了表弟的命。表弟的皮从额头剥离到下巴,爷爷用手把皮复原回去,却没有对准位置,脸皮挡住了大部分眼珠,剩下一条缝。从此,表弟的眼珠只能朝下,没法向上翻,嘴也成了歪歪。

爷爷讲,近距离遭遇熊,人跑不过它,爬树也比不过它,只有装死了,熊不吃死尸的。有的熊比较聪明,它会挨近鼻子闻一闻,看你是否呼吸,有时会一屁股坐在你身上,那就危险了。爷爷就是在熊掌下装死捡了条命的。黑熊将他按倒在地,不停地用屁股蹲,还用嘴嗅爷爷的鼻子,爷爷屏住气,忍着痛一声不哼。熊离开前,一爪子抓在爷爷裆部,把阳具抓个稀巴烂,爷爷痛得大叫一声,昏死过去。爷爷的命是保住了,阳具从此一蹶不振。熊胆泡的药酒是壮阳极品,爷爷一天喝一碗,有时喝个烂醉,那东西就是不硬。捣毁阳具那年,爷爷刚满三十,幸亏已经添了父亲,否则便绝户了……

曾听朋友讲过被熊追赶时要顺风跑,这样熊头部的毛会盖住眼部而看不清,轻易追不上人。我问向导是不是这样,他回答我爷爷没讲过,不好说的。

“现在还有猎人吗?”我问。

“再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猎人了。爷爷的阳具被黑熊捣毁以后,发誓不再打猎,晚年他老人家常常泪流不止。爷爷寿命长,是同辈猎人中最后一个死的。那以后,国家就明令禁止猎杀野生动物了。”

“还有人打猎吗?”

“有呢,都是偷猎。县上把猎枪都收了,不叫人打了,可有些人偷着干,用步枪打,比火枪厉害多了。还有一种叫“千斤砸”的陷阱也可怕得很——你们要是在山林里见到刚刚搭起的棚子,千万不要认为它是用来避雨乘凉歇息的,它就是盗猎者设置的陷阱。是用几个木棒搭在一起,上面压着几千斤石头,再铺些树枝杂草做掩护,棚子里边有个机关,机关上绑着一串新鲜野味。食肉牲口闻着气味就来了,只要一触动机关,哪怕极轻微,棚子也会塌下来。它能砸死黑熊、野猪、羚牛,也对人造成威胁。前几年,两名熊猫普查员发现一个草棚里有个黑熊尸体,钻进去查看,当场把他俩砸在里面……

黑熊浑身是宝,有些人专门吃这哩,本地人吃,外地人吃,有人大老远开着车撵着来吃。黑熊的价值越来越大,价钱也高得吓人,一只壮熊现在能卖两万多元,偷猎的人也越来越多。某年县动管站记录在案的猎熊案件九起,猎杀熊八头,偷猎者死两人,伤数人。死者中,一人使用步枪,一枪没打中熊,倒让熊把他撵下悬崖丢了命。向导说步枪是国家管制武器,谁有权利使用它以及怎么使用应该是有规定的,可县上最后没有追查。另一人没把熊打死,他和熊抱在一起滚下悬崖。村里有个人偷着把熊掌割了,动管站罚他几千元。

偷猎者不仅猎杀熊,也捕杀其他动物,将它们销往广东,把野生动物猎杀得越来越少了。管野兔的动物没有了,兔子泛滥成灾,吃光了麦苗、豆苗,好些村子干脆不种小麦、黄豆了。

县城务弄野味的店子就有好几家,内部都有价目表,只是不贴出来罢了。前几年这里的野味是很全的,尝个遍得花些钱哪,有钱人不心疼钱,花公家钱的人更不在乎啦。我有个朋友在县城一家宾馆当厨师,他说那里开业半年就卖了四十多个熊掌。你想想看,一头熊四个掌,十来只熊就这样进了一些人的肚子。”

我吃惊地问:“就没有人管吗?”

“管呢,咋不管?”向导说道,“规定很严,也有专门机构,可就是治不住。唉……”

我跟着向导叹了一口气,看来国人的动物保护意识还是很弱。

栏目责编:阎 安 王彦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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