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章

2014-12-09 03:20杨康
草地 2014年1期
关键词:荣誉证书直尺账本

杨康

做好人生的每一笔账(外一篇)

接到公司人力资源部的电话,喊我去报到,我有些激动。报到前一天,我买了一身新衣服。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那种心情就像小学生即将走进中学的教室一样,满怀期待。去人力资源部办理完相关手续,公司就派车送我们去即将工作的地方。坐在车里,和一同去的新同事有说有笑。车窗外出现少有的蓝天白云,嘉陵江的水流比平日缓慢,我们不断地把流水抛向身后,一路疾驰。

两小时以后,车在一座尚未完工的大楼下停住。公司负责人说。这就是我们以后工作的地方。我愉悦的心情瞬间消失。面前灰色的大楼,被绿色的防护网和钢筋包围,工地上尘土飞扬。我正在四处张望。身后一辆水泥罐车按了一声喇叭,巨大的声响。令我打了一个寒颤。我内心的坚强在那一声巨响中被瓦解。我有些失落。后来心不在焉地听负责人介绍新同事,给我们安排住宿。我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晚上躺在床上,我始终无法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上班,项目经理告诉我们新来的实习生必须到施工现场实习三个月。并给每位实习生指定一位师傅。以后我们就要跟着师傅去施工现场。轮到我的时候,项目经理让我跟着卢师傅。卢师傅也是学材料的,在项目部德高望重。老同事说我运气很好,分到一个好师傅。卢师傅在库房管理材料。库房在新大楼的负三楼。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就要天天和卢师傅呆在负三楼。

项目经理分配完,安全员讲了一些安全注意事项,我就领了一顶安全帽,和卢师傅去了负三楼的库房。原以为炎热的夏日负三楼会很凉爽,没想到刚进去就一股闷热的气流迎面喷来。负三楼潮湿、阴暗,时常有蚊虫乱撞。库房门口只有一个大电扇左右摆动,但吹出来的全是热风。库房门口正对面是卢师傅的办公桌,平日里他就在那里登记、做账,偶尔去库房领材料。在库房和人说话,声音至少要提高一倍。库房旁边就是电焊机和切割机,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

第一天下班,从负三楼上来,夕阳的光芒正好从大楼背后打过来。我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见到阳光了。我的脑袋里一直回荡着机器的切割声,眼睛里似乎还有偶尔掠过的电焊光。一件短T恤早已湿透了贴在背上。我拿出一张餐巾纸在脸上擦了一把,纸上黑白分明。站在大楼下呆立良久,我把现实的场景和之前若干次美好的想象做比较。二者之间的差距,一度让我跌入谷底。我暗自在心里盘算,拿到一个月的实习工资就走人。

跟着卢师傅三天了,我和他没说一句话。他不苟言笑,我生性木讷。他每天坐在办工桌边,登记,做账,给人领材料,偶尔抽烟喝茶。别人有事找他,他从账本里抬起头来,仍然满脸严肃。别人办完事,对他说点感谢的话,他只低沉地嗯一声。但看得出来,大家对他很尊敬。我每天就坐在那里看他做账,他去库房领材料,我就跟着他去熟悉材料。直到第四天,我实在闲得无聊,就对他说,卢师傅,我来帮你做账吧。

他取下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双眼直勾勾地打量着我。仿佛之前的我并未存在。迟疑片刻,他放下手中的直尺和笔,说了句,嗯。我内心有点激动,因为我终于可以找到事情做,以不至于那么无聊。拿着直尺和笔,看似简单的账本,我看了足足好几分钟,却不知如何下手。正当我抬头想询问卢师傅的时候。却发现,他一直盯着我。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

我尴尬地笑了笑。他的眼神里并没有责备,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宽容。他躬下身来。认真地给我讲了做账要领,话依然不多。然后又把直尺和笔递给我,让我来做。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听了他的讲解,我认真研究完他之前做过的账,然后才动笔。做完一页账,回头检查,却发现写错了。我想涂改,却被卢师傅制止了。我只好主动让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满是灰尘的橡皮,看得出来那是一块很长时间都没用过的橡皮。处理掉灰尘后,他小心翼翼地擦掉我写错的地方。我觉得有些难为情。卢师傅语重心长地说,做账,要想好了再下笔,一定要认真,尽量做好每一笔账、每一本账,而且做账的时候不要分心。卢师傅让我翻看他桌上其它的账本。

一共六本,我一本一本地看,一页一页地看。看完之后我惊呆了。六个账本,每一页都干干净净,没有涂抹的痕迹,线条清晰,字体整齐。见他画个几厘米的直线都要用直尺,我曾在心里一度嘲笑他,觉得他呆板。现在我为自己心里有过那样的想法感到羞愧。我也明白了他做账时为什么满脸严肃。专心致志工作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满脸严肃。看完那些账本,卢师傅也刚好做完帐。他取下眼镜,放下直尺和笔,对我说,库房的柜台上还有几本他前几年做的帐,让我有时间去看看。我去翻看,每一本,每一页,同样那么整洁。

后来项目部请大家吃饭,卢师傅喝了酒,在回来的路上我搀扶着他。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消失了,话多了起来。他讲起了他的故事。他在这个公司呆的有些年头了,随着项目部走南跑北。而库房的账.都是他来做。这将近十年的时间,一次差错都没有。他说,你们年轻人啊,缺少的就是这种认真劲儿。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笑了笑,打了一个嗝,脸上洋溢着幸福。我继续搀扶着他走。夕阳的光。依然从背后打过来,阳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我边走边思考他说过的话。之前内心那种干完一个月就走的想法彻底消失了,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将我紧紧吸附。我决定留在这里,干出一些成绩来。

从此以后,我非常尊敬卢师傅。每次下班,都是我主动帮他提包。我力所能及的一些小事,也主动帮他完成。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大家都敞开心扉。和卢师傅在一起,我觉得他有一颗特别年轻的心。网络上一些流行的词语,作为80后的我都不知道的,他却一口一个准。卢师傅博学而内敛,经常和他在一起,我也变得乐观、开朗。他那种积极的心态一直感染着我。慢慢地,我开始在内心接受了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我常常都在回味卢师傅说过的话。其实,人生也不正是如此吗?去做好人生的每一笔账,让每一笔账都干净整洁,让每一本账都清晰明朗。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放下所有疑虑,拥抱阳光,拥有成功的未来。

荣誉证书

第一次收到一份获奖通知。是我的一篇散文获奖了。我欣喜若狂。对于一个除了语文课本以外,几乎没接触过其它读物的学生来说,散文获奖算是零概率事件。可我就是这么幸运,是的,我获奖了。我恨不得将这个消息告诉世界上所有的人。

面对这个里面装有获奖通知的信封,我几乎上课时手都伸到桌子底下紧紧攥着。我一遍又一遍从信封里取出那份获奖通知,逐字逐句地读。我那认真的样子,绝不亚于读任何一篇课文。我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期待能有同学也凑过来。大家伙儿却都在玩自己的。我放学回到家里,本想拿给奶奶看,可是她不识字。那个时候父亲不在身边,我本想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喜讯。但是每次为了节约话费,都是匆匆寒暄后便挂了电话。

我的散文获奖了,放牛的时候,我只好拿出获奖通知,读给牛听。我把每一个字都读得声音洪亮。其实,除了读给牛听。我还想读给草听,读给石头听,读给小溪听……

已经忘了,拿到那份获奖通知,我激动了多久。但按照通知上的要求,需要汇50元的工本费,才给邮寄荣誉证书。这让我挺无奈的,我哪来的50元钱呢。要知道那个时候的50元钱,我可以吃一周的饭,我可以买两双差不多的鞋子。我每月的生活费,不管怎么算,都只会少不会多。父亲在外打工供我上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我坚决不能因此而向父亲要钱。

这个获奖的消息多么令我兴奋呀。这是我第一次散文获奖。不得不承认,我期待那一本封面烫金的荣誉证书。可是我哪来这么多钱呢。没办法,只能再省省。我从每天的饭钱里省一点。鞋子烂得不像样了,本该去买新的。为了早日存够50元钱,我把那双补过两次的鞋子再拿去补了一次。就这样。我想尽所有办法存钱。

当我好不容易存够50多元钱的时候,已经过了汇款的最后期限。获奖通知上说,若过期没有汇款,视为自动放弃奖项。我心里失落极了。我以为那本荣誉证书,是对我写作的肯定与嘉奖。我最终还是把钱汇去了。与此同时,我写了一封信给对方。在信中。我说明了迟汇款的原因,并希望对方能酌情考虑。当我去邮局把信件丢进绿色邮筒时,内心又开始焦虑不安。

我想象着那封信是如何,经过若干邮递员的手到达远方的城市。然后再被拆开,阅读。也有可能他们只看了几个字就把那封信丢进了垃圾桶。太多的猜想都敌不过漫长的等待。最终等了一个月都没收到任何回复。我打开破旧信封里皱巴巴的获奖通知,觉得十分遗憾。我不再写文章了。把所有的心思投入学习。就在我快要忘记此事的时候。我收到一封挂号信。打开一看,是烫金的荣誉证书。封面红得耀眼,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也就是在那一瞬,我滚烫的眼泪,跌落在荣誉证书上面。

那个下午,我没有去食堂吃饭。在所有同学都离开教室以后,我从抽屉里再次拿出那本荣誉证书。拆开荣誉证书上面的塑料包装,烫金的“荣誉证书”四个字像是一团越来越大的火,在我的目光里燃烧。我将荣誉证书拿起来,贴在胸前,我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清新的香。正当我陶醉的时刻,背后伸出一只手。一把夺过我的荣誉证书。

我回过神来,转向身后。荣誉证书已经在几个调皮的学生手中传阅,后来陆续进教室的同学相继加入这混乱的场面。我本以为会有同学向我投来欣赏的目光。或者他们会说几句赞扬的话。等了很久都没有,一阵起哄后,其中一个同学大声喊了句,这个荣誉证书是花钱买的。他话音刚落,我就很委屈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不是。那位同学继续得意洋洋地说,他自己也收到过类似这种的获奖通知,通知上说是要汇款才给荣誉证书。

经他这么一说。我感觉脊背一阵冰凉,额头上冒出冷汗。在那一刻,我暴跳如雷。我发疯似得,将那篇获奖散文撕成碎片,抛在空中。在纷飞的纸片中,我泪如雨滴。同学们见到这个情形,都悄悄散去,那位很得意的同学也灰溜溜地走开。我把这个事情的前前后后认真想了一遍。不管怎样,最终我都不愿意承认我的荣誉证书是花钱买来的。

我好几次都半信半疑地拿起那本荣誉证书,独自躲在一边,久久地注视着它。撕了获奖散文,丢了原稿,此后我也就无法去判断自己那篇文章到底写的如何。对于那个很得意的同学,后来一毕业,联系的少了。再后来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当然.这些都是十多年前发生在一个偏僻小镇的事情。很多人和事都淡了,对于写作。是我唯一还没有放弃的事情。这些年得奖多了,屋子里的荣誉证书好大一堆。每次拿回一本荣誉证书,我就将它丢在角落里,从不翻阅。唯独那一本荣誉证书,我倒是放在书桌前,常常翻阅。每次翻看它,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写出更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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