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视野下的市民世界
——以池莉小说为例

宦文涛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地域文化视野下的市民世界
——以池莉小说为例

宦文涛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池莉的小说着重描摹武汉市民平凡的人生形态，集中表现武汉市民日常生活中最现实的文化内容。从环境自然性与社会性的角度、价值观念的角度、小说语言的角度切入，可以看出池莉小说所传达的武汉地域文化特征。地域文化与文学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当今时代，我国传统民族文化经受着外来文化的冲击，为了传承与宣扬传统民族文化，将地域文化特色融入小说创造中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地域文化 市民世界 池莉

“地域文化”指区域内相对明确而稳定的文化形态，是一个区域的民族传统在人的心理上所形成的深层文化意识积淀，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和连续性，对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有一种潜在的制约作用。“市民世界”着重描摹平凡的人生形态，集中表现中国人日常生活中最现实的文化内容，展现市民特殊而又普通的文化态度、行为与价值体系，是能展示不同地域风情与文化的重要窗口。池莉凭借笔下精彩生动的“市民世界”而闻名，她的创作扎根于武汉特定的地域文化，大多以武汉的市民生活为题材，在其小说叙述中，自觉不自觉地渗透了她感悟过的武汉地域文化氛围。本文试图从地域文化的视野来分析池莉小说中的市民世界。

一、交通枢纽与妥协心态

在池莉描述的市民世界里，环境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相交织。武汉作为交通枢纽，具有明显的都市时尚感以及在现实面前妥协的文化心理。

自然环境是人类生存的具体场所，文化形成的物质前提，文学生长的现实土壤。正是自然地理要素，如地形地貌、山河走向、地理位置、气候状况、植被物产这些人类之初不可抗拒的“自然伟力”，直接影响甚至左右了原始人类的生存、生产和生活的方式。池莉在她笔下的市民世界里建构了武汉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池莉认为：“武汉市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城市，我常常乐于在这个背景上建立我的想象空间。武汉的有意思在于它有大江大河；在于它身处中原，兼容东西南北的文化；在于它历史悠久，积淀深厚；从春秋时期伯牙子期的古琴台到清朝顺治年间归元寺的五百罗汉到半殖民地时期的洋房和钟楼，一派沧桑古貌，一派高天厚土。而武汉气候的恶劣，在同等城市当中更是首屈一指，人们能够顽强坦然地生活其中，这本身就有某种象征意义，就是一种符号。”①池莉小说所展示的武汉三镇的生活情状，如同一幅幅社会生活的“浮世绘”，把武汉的风情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在武汉，不管是有着浓浓的地方风情的深深里巷，还是洋溢着时代风貌的通街大道，都成了池莉小说故事发生的地点。在池莉的小说中，随处都可以找到“江汉路”、“吉庆街”、“汉正街”和“花楼街”这些武汉市标志性的街道名。从池莉对市民世界中自然地理的描写我们可以感知武汉地域文化最外在最表层的特征。在地域位置方面交通发达，人口多迁移，形成了五方杂处的局面。在气候方面武汉夏日酷热、冬日寒冷，严酷的自然条件形成了武汉市民泼辣暴躁的脾气。因而武汉的地理位置和气候造就了武汉人“杂糅”的特色，缺少醇厚的文化根基，更多表现出商品城市的浮夸与躁动。

风俗习惯是一个群落社会因历史积累而沿袭下来的、能够代表本群落总体精神的文化习惯。一个地方独特的自然景观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逐渐被 “人化”，人们长期生活于这个环境，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移物景为人情，从而熏陶出相应的气质。荣格曾经指出：人类的生命个体除了生理性、器质性的“遗传基因”之外，同时还存在着“文化性的、精神性的遗传基因。”池莉笔下的市民世界，充分展示都市生活的不安定与都市市民的妥协，精英意识缺乏，民族文化意识薄弱。恰如池莉的小说《不谈爱情》中，大学生向平民女性俯首称臣，珞珈山的校园文化在花楼街的居民街不堪一击，世俗的商、官意识完全压倒了文化追求，精英文化对大多数市民来说几乎完全是一个空洞的概念，都市生活中的现实和妥协心态占据了绝大的部分。如《生活秀》中，来双扬为了养育弟妹，十六岁就在吉庆街用小煤炉子炸臭干子卖，为了能够继承祖上的房产她低声下气地求不顾她们弟兄死活的再婚的父亲主动和继母和好；为了解救中毒太深的弟弟来双久，她违背法律往戒毒所偷运毒品；为了替不争气的哥哥抚养侄子她拼命地在吉庆街卖鸭颈。这种种行为都透露出了都市生活压力下市民的妥协。

二、商品都市与道德滑坡

在池莉所描述的市民世界里，武汉是金钱至上的商品都市，受商品经济的影响，充斥着现代社会的赤裸交易，面临着物质对传统理想的侵袭与道德的滑坡。

（一）对待生活的态度——现实

池莉小说中的市民形象现实功利，为了金钱事业不惜一切，与残酷的社会现实相对抗，却甚少能享受到功成名立后的快感和怡然。如《小姐你早》中的艾月，她十分明确自己的优势与需求，熟谙世故人情，更熟知金钱世界的游戏规则：“我们得承认，这是一个商品社会。在这个社会里，什么都可以是商品。商品有什么可以让人感到羞耻的呢？”②她用自己的姿色、性感换取生存和生活的资本，追求经济独立、人格独立。

（二）对待爱情的态度——传承与消解

池莉的小说大多以爱情婚姻为主笔，在爱情婚姻的关系中，女性不再居于弱势地位，甚至有时气势凌驾于男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爱情和婚姻还是不圆满，甚至脱离了本来的面目。无论是池莉早期的《烦恼人生》、《不谈爱情》，还是此后的《绿水长流》、《来来往往》、《小姐你早》等，它们所传达的想法与传统爱情纯粹美好的概念截然相反。她把婚姻爱情置放在当代社会的世俗人生中，以平实的民间话语摒弃爱情诗意、浪漫的情调，击碎了理想爱情的神话，还原了爱情在现实中的真实面貌。如《不谈爱情》中吉铃认为婚姻爱情只是一种手段，庄建非彻悟爱情不过是“性的饥渴加上人工创作”。③

（三）对待商业的态度——隐性与显性

池莉笔下的武汉市民毫不掩饰他们对金钱的向往与追求，她笔下的市民都非常现实，他们知道只有经济发达才能适应这个社会。武汉交通四通八达，封建思想在此被四处而来的移民冲击得荡然无存。商业不再隐形，商人也不再是温暖的代名词，隐形商业背后的文化韵味荡然无存。“吉庆街”的人们每夜都在努力地“挣一把油腻腻的钞票”，④商业交易充满了赤裸与出卖意味。《有了快感你就喊》中的女主人公黄新蕾当发现自己所在的新华书店效益不好，她“不等别人分流她，她主动请缨承包了一个图书批销中心”。⑤她刻苦能干，并且运用优惠和打折的手段，使自己的收入成倍地增长。

池莉所描述的市民世界对庸俗实利的认同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现代都市人在精神与物质、情欲与权利的追求中，面临着焦灼的心灵挣扎。整个市民世界都流露出在现代化背景下人的理想生存方式的缺失，物质利益、金钱欲望与人的生活的密切关系被过分看重，并将人对物质的需要强调为一种最合理的、最必需的乃至最为核心的存在本质，消解了具有永恒意味的价值信念与人格操守，呈现出一派庸俗化、物欲化、零碎化、日常化的败象，完全失去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雅致，理想与道德几近崩溃。

三、汉味语言与直接裸露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是生活的声音，无时无刻都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因地域的限制，每个地区都会带有一些本地区的特色方言，这些语言能够表现出这一地区的风土人情、文化等特点。透过独具特色的语言描述，我们可以看出不同的地域文化特征。池莉的小说语言写实，融入武汉市民的世俗口语，偶尔夹杂情感的直接抒发与哲理的直接阐释。透过其语言风格，可发现对其创作语言产生影响的地域文化特征——武汉市民性格相对直接裸露，文化氛围相对急躁，更注重交流的效率与结果。

池莉的小说离不开武汉，许多作品都有关于武汉语言习俗的描写。汉味的语言在作品中或呈俏皮幽默的粗鄙，或呈质朴凝重的醇远，或呈酣爽淋漓的畅达。如《你以为你是谁》中的“刘板眼”、“清白”、“苕”等用语，都是武汉土生土长使用的，而且还得用武汉的方音读来才会别有韵味。在《生活秀》中，吸收了独具特色的俗语，“武汉有一句俗语，说：十个女人九个嗲，一个不嗲有点傻”，街头巷尾的口头俗语在这里营造了一种独特的原汁原味的生活氛围与情趣。尤其是其中粗鄙而淋漓尽致的汉骂，更见汉味语言的风味。如《你以为你是谁》中吴桂芬骂陆掌珠“你吃了糊米酒蒙了心了”，陆建设说他姐“苕里苕气的”，《太阳出世》中的“小婊子养的”、“掉底子”等。这些看似粗俗的骂是汉味语言的标签，是武汉本土特色不可抹杀的体现。

四、余论

地域文化学是文化研究的重要分支，向我们昭示的是人类的生存空间对人的制约与影响。作为人类心灵史的文学作品与给人类心灵史作传的文学家必然要受其制约和影响。但是地域文化带来的制约并不等于局限，而是一种选择，显示文学的地域特点，显示作品的独特韵味，展现醇厚的民族特性。池莉传承了地域文化，艺术化地记录下了所处地域的市民世界，具有生动鲜活的民族性特征。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政治多极化的当今时代，现代化浪潮铺天盖地地席卷全球，要想把中华文化发扬光大，地域文学是民族情结的宣泄口和抵抗后殖民文化的话语方式。在文学创作中，作家更应该对地域文化予以重视，把目光投入到本地区独特的民情风俗、神话传说、故事歌谣上，体现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价值标准、生活习性，以反映当今经济发展、科技成果、文化思潮的现代性内容。现今的地域性文化是民族性传统文化凝聚的窗口，也跳荡着现代性时代文化的影子，发掘文化的地域性并非为满足现代人的好奇，而是通过对民族性传统文化的再现，弘扬传统文化，关注现代文明对地域文化的侵蚀和丰富，从而为当代的地域文化注入时代的活力。同时，丰富多彩的中国地域文学景观也将为我们如何认识历史的地域文化和现实的地域文化提供富有启发性的思考。

注释

①池莉.一冬无雪[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2,3.

②池莉.小姐你早[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9:203.

③池莉.太阳出世[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2:22.

④池莉.紫陌红尘[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100.

⑤池莉.池莉近作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48.

[1]刘川鄂.小市民名作家:池莉论[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0:70-76.

[2]赵园.北京:城与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191-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