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桑塔格:小城姑娘的“命运武器”

2014-12-23 12:22杨梅
齐鲁周刊 2014年50期
关键词:桑塔格女权苏珊

杨梅

少女桑塔格的读书日记与笔记

苏珊·桑塔格出生于1933年,是典型的“天才少女”。

“成名前的桑塔格仿佛已经吞下了一座图书馆”,她16岁在伯克利读书时期的闺蜜和恋人哈丽雅特·索姆斯曾经这样说。

桑塔格14岁到30岁的日记,差不多就是一厚本阅读清单。“尽早阅读斯蒂芬·斯彭德翻译的《杜伊诺哀歌》”,时间是1948年9月1日,这一年她十五岁。

少女桑塔格跟《词语》中的男孩保罗·萨特可谓“双璧”,他们读书之早、读书之贪婪,都让人战栗。桑塔格曾在《向哈里伯顿致敬》一文 中说:“我最早读的那些旅行书是理察德·哈里伯顿写的,1940年,也就是我七岁的时候,我读了他的《奇观录》。”

1957年1月,桑塔格在日记中列了两份《童年札记》的大纲,当中提到不少阅读的经历,有一条写着:“读典狱长Lawes的《星星监狱两万年》、《天语》和《悲惨世界》。”后面括号里写着Fores Hills的字样。

桑塔格家住在Forest Hills是在她九岁、十岁的时候。《悲惨世界》倒可以算作标准的儿童读物,可《星星监狱两万年》是一本厚厚的记述美国司法状况的书,《天语》则是一本讽刺小品文集。

在Forest Hills时期,桑塔格也在儿童杂志上读过白求恩的故事,读过那些讲牧羊犬的小说,自己买过一本谈瓷器的书,并买过一本卡尔·凡·多伦的《美国革命秘史》 作为赠母亲的生日礼物。

到了十五岁,桑塔格的阅读品位渐趋成熟。1948年9月1日的日记除了叮嘱自己去读《杜伊诺哀歌》,还写着“再次沉浸到对纪德的阅读中——他写得何等明晰精确!《魔山》是那种让人读上一辈子的书”。

她说:“《魔山》是我读过的最好的书”,如果单论情感的冲击力,“我会选《约翰·克里斯朵夫》”。那一日的日记里摘抄了贝洛克的名句:“当我死去,我希望有人说:他的罪殷红,可他的书被读过。”

很多国内知识分子认为:如同中国的私塾教育,关于青春期之前的阅读,读什么都不要紧,读什么也都无所谓,只要达到一定的量就是。

少女桑塔格把有名的小说全撸过一遍,不过这些说到底也都与她后来的成就无关。 1947至1963年,这16年,正是桑塔格从一个花季少女成长为一个青年作家以及单身母亲所走过的历程。

其生命的中心内容就是不顾一切地去经历:如饥似渴地去阅读,竭尽全力地去理解。谈到诺贝尔文学奖作家卡内蒂时桑塔格在说:“对于早熟的孩子来说,思考就是一种速度。”阅读和思考让她的少年时代迅速成长,桑塔格一开始上学就上了三年级,从北好莱坞高中毕业时,才15岁。

用阅读重生:

我幻想着粉碎这现有的一切

苏珊·桑塔格出生后,一直由祖父母抚养,她的父母常年在中国北方做皮货生意,5岁那年,父亲在中国患肺结核逝世。

幼年的桑塔格已经“被选择”着对人生和世界产生了“不对”的感觉。缺失了父母之爱的她,整个童年都是在对文学书籍的陶醉中度过。

她曾迷上莎士比亚、狄更斯、勃朗特姐妹、雨果、叔本华等人的作品。6岁时,她读到居里夫人的女儿依娃居里写的传记作品《居里夫人》,曾立志成为一个化学家,后来又希望成为物理学家。

1949年5月26日,十六岁的桑塔格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念书,这一天她突然审视自己的生活,惊恐地发现自己差点就滑进学术生活的泥沼里去了。她揣想那种循规蹈矩的生活轨迹:在英文系保持好成绩,接着念个硕士,当上助教,找些没人在意的冷门题目写几篇论文,然后“在六十岁时成为丑陋的、受人尊敬的全职教授”。她大叫“耶稣基督”,决不想过这种日子。

为何会有这番省察呢?来自阅读。

桑塔格当天在图书馆里浏览英文系的论文,看到了诸如《伏尔泰作品中“你”和“您”的用法》、《布莱特·哈特在加州报刊上的作品总目(1859-1891)》之类的无聊题目,对学院生涯丧失信心。对她而言,教书要用的书属于职业阅读,自己想看的书属于非职业阅读。

苏珊·桑塔格曾经有一本书叫做《我幻想着粉碎现有的一切》,阅读首先让人“叛逆”。桑塔格总是比常人更感觉到“激情”又感觉到“不对”。

“决不想过这种日子”是桑塔格的生活原动力。17岁时,桑塔格遇到了28岁的社会学家菲利普·里夫,10天后,两人闪电结婚。两年后,她随丈夫移居波士顿,诞下儿子戴维,同时考获芝加哥大学学士学位和哈佛大学英语及哲学双硕士学位。

“5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做学生。”1957年,桑塔格拿到奖学金赴英国牛津大学攻读博士,四个月后转赴巴黎大学,深受法国知识分子传统的熏陶,在此期间,她阅读了大量的欧洲哲学著作,并结识了一批先锋艺术家,他们组成了一个由摇滚乐、新浪潮电影、新小说写作和存在主义哲学的新兴欧洲文化圈,苏珊·桑塔格深深被其吸引,并从此爱上了电影。

26岁,她回国,回国之后便要求与丈夫离婚,并提出不要资助独自抚养儿子戴维。离婚后,她携带了“70美元、两只皮箱以及7岁的儿子”来到纽约,在著名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宗教学。

这时的苏珊·桑塔格依然混迹在纽约的先锋艺术家和反文化的圈子中,对当时美国的小说不屑一顾。她完成了小时候的梦想,在《党派评论》那类文化杂志上发表作品,她觉得“能让5000人读到我的作品,就是天堂了”。

在1995年,《巴黎评论》对苏珊·桑塔格做的访谈中,她这样形容当时的场景:“到纽约不久,我在一个晚会上碰到威廉·菲力浦,我鼓起勇气过去问他:‘如何能为《党派评论》撰稿?他答道:‘你到杂志社来,我给你需要写评论的书。第二天我去了,他给了一本小说。对那小说我并不感兴趣,不过还是写了一篇不错的东西。书评不久发表了,门就这样向我敞开了。”

“我真正想要的是将每一种生活都过一遍,一个作家的生活似乎包含了最多。”最终桑塔格决定从事文学,成为一个作家。“阅读和写作包含着这个世界最多的力量和真相。”

命运改变在“在路上”:30岁的阅读修改你70岁的人生

女权是很多人给苏珊·桑塔格、伍尔夫、汉娜·阿伦特和波伏娃等女性知识分子的定位。但女权通常却被狭隘的定义为反对男人、反对暴力。

“幻想粉碎全部的世界”和“反对生活”,是很多敏感女性的特质。苏珊·桑塔格则亲自实践了这个女性命运的改变。

20 世纪的美国知识界,有两位女神,汉娜·阿伦特和苏珊·桑塔格,他们被文化界的各路人马,在严肃场合引用也在沙龙私会中谈论,是极具偶像气质的知识女性精英。

如果说阿伦特的智识更多是被宏大的时代所塑造,言语中包含的厚度几乎难以复制,那么桑塔格却是被充沛的智性激情鼓动,站在自己的才华上跳舞,最终在知识界有了出头之日的小城姑娘的典型。

反对和叛逆是女权的关键,但努力和严肃思考才是成为桑塔格的唯一原因。桑塔格一生没有试图依靠、依赖过知识与阅读以外的任何力量。

24岁,博尔赫斯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激情》。46年后,这位双目近乎失明的老人在诗集再版序言中写道:“我发觉1923年写下这些东西的那位青年本质上已经就是今天或认可或修改这些东西的先生。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们俩全都不相信失败或成功……”

不甘寂寞的怀疑,孤独而又充满决绝的反对,努力的阅读和践行,让桑塔格实现了女性命运的改变——30岁时那个在路上、智性、富有激情的青年桑塔格,就是70岁的桑塔格。

历数所有女知识分子无不如此,伍尔芙一生勤奋,著述丰富,除小说创作外,还有大量的散文、日记等,收集资料、阅读是她一生不曾放弃的工作;波伏娃头脑明晰、意志坚强,当她还是名不见经传的穷教师时就开始写作,决心成为名作家,由此她终身不断努力,勇往直前,沿着成功之路成为了20世纪思想界的巨星。

主动才是真正的女权,《反对阐释》是苏珊·桑塔格重要的一部作品。她评论的锋芒遍及欧美先锋文学、戏剧、电影,重估整个文学、艺术的革命性姿态和实绩——其实她最大的反对是通过阅读和努力,严肃的反对了本来的人生命运,一个失去父母的小城姑娘的、女人的命运——而阅读和思考是唯一能给她的武器。

(文据《铸就偶像:苏珊·桑塔格传》、《重生:苏珊·桑塔格日记与笔记1947—1963》、《东方早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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