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红姐姐的36年生死奇缘

2015-01-03 06:49
中外文摘 2015年14期
关键词:大哥护士

我与红姐姐的36年生死奇缘

□ 睢建民

羊年伊始,我突然接到一个从广州打来的电话,有个陌生女人在手机里颤声道:“哎呀,老弟,你还活着?身体怎么样啊?”原来是我未曾谋面、苦苦寻找了36年的红姐姐!

我眼含热泪与红姐姐通电话时,36年前急救室内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脑际……

1979年2月,祖国南部边陲烽烟突起,我随部队投身战场。3月8日清晨,在宣布撤军之后,我因摔伤伤口感染,引发高烧,全身瘫痪,中途辗转了4家医院,最终于13日凌晨被送进南宁市303医院。大脑混沌中,我隐约听见301医院的支前专家急切地冲负责抢救的医生喊了一声:“切开气管。”伴随着切肤之痛,我本已衰竭的呼吸停止,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来,勉强睁开眼时,发现床前围满了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他们告诉我,我咽部的气管已经被切开,里边下了金属内套管,外部连接呼吸机输氧管,使我可以被动呼吸。

稍微缓过神来,又听医生对护士讲,我颈椎以下的运动神经全部损坏,呼吸肌麻痹导致肺功能障碍,我的生存几率只有5%,即便能挺过一星期的死亡高峰期,还要面临一个月的危险期和3个月的反复期。也就是说,我脆弱的生命随时都会像耗尽清油的灯草一般灰飞烟灭,永远定格在21岁。我那时出奇镇定,断断续续给值夜班的周医生留下遗嘱:“我死后将遗体捐献给国家,供医学研究之用。”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接下来,是我与死神的抗争。那台老式呼吸机一天24小时不停地工作,却经常出现故障:一味地往我体内输入氧气,却不定时吸出二氧化碳,瞬间就能把我的身体吹起来,若不是特护每次及时关闭机器,叫来人员修理,我可能就成爆裂的气球了。这且不说,最难熬的是浑身疼痛——虽然全身运动神经几乎损坏殆尽,但四肢末梢神经的触觉和痛觉依然存在。特护半小时为我翻一次身,刚翻过的身体会好受一点,可过不了5分钟,四肢又开始疼痛,苦不堪言……我家两代单传,为了故乡的爷爷、奶奶和父母亲,我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每天吸完三大瓶氧气的同时,还要坚持囫囵吞枣地“吃”完三大碗饺子!就这样,我奇迹般地度过了危险期。

一天上午,我瞥见医生、护士一阵忙乱,将我的病床往窗边挪动后,临时搬了一张床放在我的脚那边,又在两床中间竖起一道木隔屏风,紧接着就抬进来一个痛苦呻吟的女伤员。这女伤员好像思维有点混乱,听见我在里边和护士说话,立刻大声吆喝:“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啊?”一会儿,女伤员又大声呼喊:“护士,快来看哪,我的床底下钻了一个人,他是谁呀?”

毕竟男女有别,这么近距离与一位素昧平生的女性躺在同一间屋子里,连彼此急促的呼吸都听得十分清晰,吓得已经头脑清醒的我再不敢乱说话。

此后几天里,我断断续续了解到,这位女伤员的名字叫庞红,是广州警备区副司令员的爱女,在隶属55军的141野战医院当护士。南疆这场战争打响后,她随主攻部队跟进,开设伤病员急救中转站。作为伤病员分类急救工作的负责人,她不顾自己高烧38℃,昼夜坚守在岗位上,终因疲劳过度导致全身瘫痪、双目失明,并引发精神错乱。

红姐姐生命垂危之际,像杜鹃啼血一般,不停地呼喊着一个名字:“阎纯!”在旁边的我听得真真切切。

红姐姐的妹妹庞萍也在军中服役,此时从战区赶来护理姐姐,她向主治医生解释说,阎纯是她姐姐的爱人,原在55军侦察连服役,已转业到河北保定铁路局工作。

医生得知这一情况,建议家人即刻与阎纯取得联系,以便稳定红姐姐的情绪,配合治疗。

阎纯大哥接到加急电报后,星夜从河北乘火车南下几千里,来到病床前伺候自己的爱人。阎纯大哥的出现,让红姐姐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思维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红姐姐睡着的时候,阎纯大哥走进“里间”和我打招呼。这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穿一身藏蓝色中山装,皮肤黑黑的,圆润的脸上眉清目秀,说话慢声细语。

虽然与红姐姐近在咫尺,却因隔着一道屏风,我们从未谋面。我曾参照庞萍姐姐的容貌,努力调动思维,想象红姐姐的模样:一张瓜子脸白里透红,齐耳短发……

入院十几天后,红姐姐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入广州军区总医院治疗。那天,阎纯大哥匆忙与我告别,扶着担架一同前往广州。

同年6月初,部队班师豫北驻防,我也度过了3个月的危险反复期,转入河南新乡371医院疗养,从此便无红姐姐的任何消息。

我后来被评定为一等伤残,退役到地方疗养。光阴荏苒,30多年岁月默默流逝,但是每当回忆起303医院急救室里那段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日子,我仍然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与我同命运、共患难,然而却未曾谋面的红姐姐——当年全身瘫痪、双目失明的红姐姐现在怎样了?

我常常挂念着她。近来网络越来越发达,我将这份思念倾注于笔端,写成散文《红姐姐你好吗》,发在新浪博客和几家网站里,满怀期待,希望能够找到这位曾与我“朝夕相处”的同室病友。2014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一本书写女兵故事的书,这篇文章有幸进入初选。但又因找不到文中主人公红姐姐的下落及照片,未能通过终审,遂成遗憾。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2015年元月2日,红姐姐的女儿假期上网,随意在“百度”里输入自己母亲的名字后,意外搜索到我苦苦寻找红姐姐的文章。她立即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红姐姐。闻听当年的同室病友还活着,红姐姐激动不已,赶忙给我打来电话。电话中,我知晓了她的命运际遇以及与阎纯大哥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

红姐姐和阎纯大哥的父母都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军人,阎纯大哥的父亲曾任总参通信兵学院院务部副部长。红姐姐比阎纯大哥大两岁,1968年入伍;阎纯大哥1969年参军时才15岁,后在55军164师当班长。1973年4月,55军成立游泳队,准备参加军区比赛,红姐姐和阎纯大哥同在游泳队,由此相识并相爱。阎纯大哥1975年退役回到河北保定之后,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因距离受到任何影响。1977年,红姐姐奔赴保定,与自己的心上人喜结良缘。

作者本人

阎纯、庞红夫妇

当年,红姐姐转入广州军区总医院后,在神经内科治疗了3个多月,慢慢站了起来,却依旧双目失明。处于人生低谷的红姐姐,不想拖累自己心爱的丈夫,就决绝地疏远阎纯大哥,让他回河北另觅佳人。阎纯大哥却不弃不离,请假半年,日夜陪护在爱人的床前,端屎倒尿、洗衣喂饭,寻偏方、熬中药,任劳任怨。后来,红姐姐转入眼科继续治疗,左眼视力勉强恢复到1.0,右眼失明,被评为二等乙级伤残,返回部队。阎纯大哥还要工作,便回到了保定。

从此,夫妻俩饱受相思之苦,爱情却日久弥坚。1981年,他们的女儿出生了。1985年,为了照顾爱人和孩子,阎纯大哥放弃铁路员工的优厚待遇,来到广州一家宾馆当洗衣工。红姐姐克服视力障碍,带孩子,做家务,并鼓励丈夫读书。1987年,阎纯大哥顺利通过了中山大学的中文函授课程考试后,报名参加了广东省电视台公开招聘编辑、记者的考试,最终进入广东省电视台成为新闻记者。他参加过香港回归的新闻报道,获得过国家级大奖,职务也逐级升为部主任。红姐姐则于1983年调入广州警备区干休所卫生所工作,2011年退休,享受副师级待遇。

听完红姐姐的述说,我真为她感到高兴!就这样,我们姐弟俩相隔36年的跨世纪生死缘分又续上了。可世事无常,当年我见到的那个还满脸稚气的萍姐姐,却在2014年岁尾因患癌症故去了……

红姐姐后来说,她将找到我的消息第一时间发在了自己的微信上,有很多参战老兵热切关注我们姐弟俩36年的生死奇缘,她也急切想见到我这个九死一生的弟弟。

我虽然看到了红姐姐发来的照片,可依然迫切地想见到红姐姐本人。遗憾的是,我俩都身有残疾,行动不便,加之路途遥远,竟一时难以如愿。

但我相信,这段已经被彼此心灵酿成陈年老酒的磨难生活将始终维系我们;悠悠岁月,亦会把这段跨世纪的生死战友情谊积淀得更加浓厚。

我期待着我们姐弟俩重聚的那一天!

(摘自《军嫂》2015年第3期)

猜你喜欢
大哥护士
最美护士
最美护士
最美护士
最美护士
济公传
呼吁《护士法》尽快出台
网上约护士 靠谱吗
愁眉苦脸的狗大哥
气死的鱼
大哥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