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恋情

2015-01-06 03:15华伟章
岁月 2014年12期
关键词:感情眼睛

华伟章

这段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那时候还没有网恋、还没有闪婚、还没有裸婚,人们对爱情的观念与今天几乎不可同日而语。我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不知道这是否还有意义。不过,我想有些东西是永恒的。

你权且把它当成一个故事吧!

这是许多年以前,冬末初春的夜晚。这天放学,骤然下起一场大雨,风助雨势,天地顷刻笼罩在雨雾中。她没有带伞,站在校门屋檐下,焦虑地等待雨停。雨急促下着,夜显得迷蒙,潮湿的空气和略感凉意的雨丝不断刮在脸上,她心里涌起一阵焦虑与不安。我走到校门口,发现她的窘境,走上前去问她:“小姐,你没有带伞?”

她回过头,发现了我,脸上闪过惊慌失措的神情。

“对不起!”我感觉吓着了她,歉然地道。

她脸上依然有份警觉。

她的神情让我略显尴尬,产生怀疑自己图谋不轨的感觉。我解释道:“我叫桑海,和你同班。我送你到公交车站。”

她眨巴着眼睛,双眉微蹙,显出羞涩与不安。

我有些局促,有几秒钟犹豫着想独自离去,又不忍心将她扔在空寂的雨夜里。我踌躇片刻,只能解释道:“我是顺路。”我掩饰自己窘迫的表情,感觉像在竭力讨好她,心里很不自在。

夜在雨雾里飘忽。她迟疑着,眼见雨一时难以停歇,终于忐忑地钻入伞下。冬末初春的夜,四周很静,只有单调的雨声。我们俩在教室、过道擦肩而过,印象是模糊的,后来,她曾告诉我,那天雨夜,在伞下和一个陌生男子走在一起,心头鹿撞,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攫住;单调的雨声落在心里,感到那段路特别漫长。到了车站,她跳上公共汽车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借着车灯透过车窗发现我双眼竟像晨星般晶亮。

我们俩就这样认识了。

我当时的印象:她是一个文静秀气、很安分守己的女孩。那年,我二十六岁,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负责进出口报关一类琐事,由于工作需要,二、四、六晚上在这所学校业余进修电脑课程。她比我小两岁,父母亲在外地工作,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在一家公司做文秘工作。她腼腆的脸上有种隽永的被时光淡忘的美。说实话,我开始对她并没有产生任何想法。我不是那种一见钟情,想入非非的男人。认识后,放学校门外有一段同路,因此自然而然走在一起。她羞涩矜持,很少说话。我很健谈,喜欢谈论电影、文学、电视上的节目、娱乐圈内那些八卦的事情,不经意间也会谈论各自的情况个人嗜好。她有时见我谈得兴起,眼睛里会闪过一丝光亮。我们走完那段路,相觑一笑,随后分手,恬静中有份融洽。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日子。

春天很快过去了,随着夏日来临,我们俩熟悉起来。她端雅秀气,知书达理,我心里会惦记起她,感到和她在一起很快乐,很享受那段放学后的路程。这种感觉很微妙。她快乐吗?我想,是的。她愿意和我走在一起印证了这一点。在我这个年龄,许多人已经有了情侣,也有不少人给我介绍,始终没有寻觅到满意的。这个季节,父母亲的眼神会变得敏感而怪异,我渐渐地读懂了这种目光的全部含义。我有时候很晚回家,他们反而会感到宽慰,疑惑的神情中透出一种希冀。我理解他们,却会想起她,那种微妙感觉在心里弥漫。我知道她对我有了吸引力。我开始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她,有几次同学聚会,特别有女孩在疯,心里就会蹦跳出她的倩影。有一次,我在商店看见一件款式新颖的时装,就想她穿上一定很漂亮,有种欲望,差一点就想把它买下来。

我明白自己爱上了她。

有段时间,我心里变得忐忑,揣摩她会爱我吗?她细腻的感情渗透进我心里,我猜想她同样不言而喻地爱我。这天晚上,我故意将话题扯到这方面,她沉吟未语。

我试探地问她:“文婧,你有男朋友吗?”

这话十分露骨,挑明某种意思。她意识到了,脸上的神情凝固,闪过一丝不安。随之,她脸颊红了,莞尔一笑,羞涩地低下头。

我看见她如水的眼睛有份激动,窥视到了她神情中的那丝爱意,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很想将她揽入怀里。

夏天过去,转眼已是秋天,校门外路两旁已是寂寂的树阴。一个月后,电脑进修班就要结束。我们俩的关系,心有灵犀,彼此倾心,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我决定向她敞开心扉表明心迹。那晚放学,月色皎洁,我充满希冀,鼓足勇气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文婧,我爱你!”

然而,她的反应却令人难以置信。她似乎大吃一惊,脸上那份恬静倏而即逝,目光瞬间变得陌生起来。她游移不安地瞧着我,脸上闪现慌乱神情,挣脱我的手,退缩着迭声说道:“不!桑海,你、你搞错了……”

我十分惊讶,急切地问道:“文婧,怎么了?”

她明白我的意思,神情紧张,胆怯而认真地道:“桑海,你还不了解我。爱情需要真正的了解,彼此了解才能彼此相爱!”

我道:“爱就是最深刻的了解!”

她脸色煞白,更加慌乱起来,躲避着我的目光,语无伦次解释道:“不!不不!桑海,我并不爱你!你可能是误解了。我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对不起!我、我不可能爱你……”她毅然决然拒绝,脸上闪过羞涩与歉疚神情。

我惊诧到了极点,完全意想不到她会拒绝。我幡然省悟:是我自作多情?刹那间,我脸颊发烫,有种被抛弃的窘迫与尴尬,同时又有种亵渎她的感觉。月辉里,我发现她紧抿嘴唇,清澈的眼睛在飘过一缕淡淡愁雾,我的心像被什么猛烈撞击着,有种难言的滋味在蔓延开来。失望,一下子袭遍了我整个身心。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情绪低落,有种巨大的失落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晃动着文婧的影子,走马灯似地胡思乱想。说实话,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答案会和期待的截然相反,事实是我爱她,但她并不爱我,这个结果不仅出乎意料而且对我打击很大。我想:是性格上南辕北辙?真是自己一厢情愿?我很纳闷,感到困惑,心里总有一缕情愫萦绕,依然执著地认为她爱我。我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的眼睛不断在我脑海里飘忽,我隐隐感到她心底蕴藏着什么。是什么呢?琢磨不透。她在我心里形成了一个谜。我头脑有点紊乱,感到失恋的痛苦,神情沮丧到了极点。

接着,文婧一个星期都没有来上课,我很容易猜测,她是为躲避我,以免引起尴尬。之后,她来上课,竭力避免和我接触,在教室见面,也只是礼节性地朝我点点头,很快就冷漠地背转身去。放学后她尽量和几个学员走在一起,很快消失在校门外那条路上。我心里涌起一种怅然。我心里清楚,她不属于我。仔细想来,她不爱我,是她的权力,她没有对不起我;静下心来,安慰自己,何必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况且,一个月后电脑进修班结束,各分东西不会再见面;往开了想,只是浮云,生活中一段插曲,一切会逐渐遗忘。但我依然爱她。

我情绪低落,两天没有去上班。

星期一早晨上班,总经理火急火燎,一个电话把我喊进办公室,手指着沙发示意我坐下,然后绷着脸劈头盖脑斥责起来:“桑海,你这两天都在干什么?神思恍惚,无精打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整个人丢了魂似的。公司只有你一个宝贝似的报关员,你是想拆我的台,还是不想干了,是不是想敲掉公司几十号人的饭碗?”

我想着文婧,压根儿没把总经理的话灌进耳朵里。

总经理瞧着我神情沮丧,一副木讷的样子,火了,吼道:“这星期有一只出口货柜还没有报关,两只集装箱的原料进口要办手续。不按时交货银行信用证过期,外国佬提出赔偿拒不付款怎么办?原料不能抵达,公司眼看着等米下锅了!这在你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来,在我太阳就永远升不起来了!”

我倔犟地道:“那就让公司几十号人敲我的饭碗。”

“什么?看你萎靡不振,哪一根筋搭错了?”总经理急了,两眼直冒火星。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一支烟点上,送到嘴里猛吸一口,狠狠地吐出烟雾。他琢磨着我的心思,缓和语气,猜测着道:“是失恋了?”

我默不做声。

总经理见我缄默不语,红润的脸上挤出笑,继而善解人意地道:“桑海,我猜测你就这么点屁事,这么点屁事搞得天塌下来似的!不准备活了?……你太诚实,缺乏心眼,有时几个女孩摆在你面前不动心,认准了就死命折腾自己,何苦?有时女孩看起来文文静静,柔情似水,实质绵里藏针,很有心机,才是高手,四两能拨千金。她们希望攀上一棵大树,一旦发现你是个小鱼塘,就千方百计算计着想离开你!”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兴许正因为这样,我才爱上了文婧?我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这个离奇古怪的想法。

总经理拍拍我肩膀,老于世故地劝慰道:“桑海,别自寻烦恼了。女人心,海底针,你能琢磨得透?振作起来,婚姻是一种缘,天地很大,你又帅气,条件也好,为一个女孩小肚鸡肠耿耿于怀一蹶不振,值吗?何况她既然不爱你,你又何必作茧自缚?我器重你,才苦口婆心告诉你这些,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一个。不要刻意追求,不要完美无缺,顺其自然,瓜熟蒂落,这是爱情真谛。”

我依然沉默。

总经理吸着烟,进一步劝慰道:“你太压抑了,脸上写满了沮丧,应该释放一下感情。这两天,你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好,我放你三天假,让你轻松轻松……另外,海关的雪泥小姐来过几次电话,有空请她到海鲜阁去吃顿饭,我给你签字报销。”他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意味深长地浮起笑脸。

雪泥?我一蒙。我瞧着总经理那张很有艺术感染力的脸庞,心里根本就没有雪泥的影子,走出总经理办公室,满脑子仍然是文婧的倩影。

电脑进修班即将结束,我和文婧就要分别。这段日子,我心里七上八落,有种莫名的焦灼感,做任何事情都心神不宁。我发现她两眼凝上了一层霜。临近分别,我心里更加失望,有种寂寞的感觉。我想:她是人生中一个匆匆过客,一个昙花一现的美丽故事?我抑制自己的感情,理智地告诫自己:放弃是明智的选择!下决心不再去想她。电脑进修班终于结束,我猜想能够摆脱感情的羁绊了。然而,想不到和她分别后,却更加想念她,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惘然,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攫住。我无法控制不去想她,无法忍受没有她的日子,我想驱赶她的影子,却怎么也挥之不去,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她。我给她打电话,遭到了她婉拒。我陷入了更深的不能自拔的痛苦之中。

那天,她终于给我回电话,我们俩见了面。

深秋的夜,校门外那条路变得愈甚幽静。月色像雾,很浓,又很轻盈。我显得很激动,希望给彼此一个机会。寂寂的树阴下,她清丽的脸庞有份宁静的美,眼睛里洋溢着无限深情,又有种近似于痴迷与惘然,忽然,她依偎进我怀里,羞涩地道:“桑海,请吻我一下!”她轻轻闭上眼睛,虔诚地递上嘴唇,脸上有种永恒的圣洁。

我心律加速,不由自主紧紧地搂抱住她。时光停止了流动,万物屏住了声息。我不知道这一吻将意味着什么?

夜凝固了。她睁开眼睛,清纯而深不可测。她轻声道:“桑海,你很英俊,感情真挚,一定会寻找到比我更理想的情侣。我知道你真心爱我。我不希望你一直这样颓废。桑海,真的对不起!……”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是怜悯?是感动?是情爱?我从她眼睛里窥视到一种复杂的,充满矛盾而难以捉摸的东西。我很想知道她心底究竟蕴藏着什么。我言简意赅地问道:“为什么?”

她出奇冷静地道:“我就要结婚了。”

我一下子惊呆了,脑子里一团乱麻。我瞬间明白她的潜台词,心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有种撕裂般的疼痛,同时有团火窜上来,感到了耻辱与愤怒。答案浅显而简单,却令人无法接受。我想不到她已有男朋友,而且就要结婚;她一直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最后一刻取舍。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她清丽的脸庞顷刻之间在我心里被撕得粉碎。我用力推开她,愤怒地谴责道:“我曾经问过你,你为什么要掩饰?要欺骗、亵渎我的感情?!”

她紧抿嘴唇,瞧着我,脸色苍白。

我和文婧分手,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痛苦的,这种分手也是最难以接受的。我像大病一场,每天除了上班,回到家就像一只疲倦的猫,什么地方都不想去。我努力想从失恋的痛苦阴影中走出来。我觉得她很温柔,温柔得十分残酷,这种感觉像遥远得无法回忆却又真切。我想,还会爱她吗?答案是肯定的。她已心有所属,而且就要结婚。但从理性或感性上来说,我都不希望她结婚,心里除了愤慨,嫉妒那个男人,还掺杂着苦涩与无奈。我心情糟糕到了透顶。我不清楚为什么还不能完全忘记她,因为她对我的伤害打击太大?至少,她令我记忆深刻!我只能宽慰自己,时间会治愈一切。又想,会吗?一个多月过去了,她恍若还在梦中。

这天下班前最后一分钟,电话铃声神差鬼使般响起。我犹豫了一下,拎起电活听筒,是雪泥。我心里一个激灵,忽然就有一种冲动,很想释放一下感情,竟一口应允了。

秋末初冬的夜,玉宇无尘,天气有点凉意,但风并不刺骨。街市上依然繁华,明与暗、远与近、动与静,构成了一个立体的,像是虚幻的多彩世界。东方娱乐城门口,绚丽的霓虹灯闪烁着,俊男倩女不时进出旋转玻璃门,霓虹灯下便有了一股暖意,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我很想让心里的浮躁宣泄出来,随着尘世的喧嚣飘散到空气中。我在门口等待着,瞧着进出的女孩……这时,雪泥走来,闯入眼帘:她高挑个子,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眼睫毛很长,霓虹灯下有种赏心悦目的美。她里面穿件黑色羊绒短裙套装,外面披件白色风衣,经典的黑与白衬托出她高雅的气质,更体现出艺术与现代女性的完美结合。这一瞬间,我惊叹雪泥比文婧美。

雪泥看见我,瞥了眼四周,灿烂一笑,亲昵地道:“桑海,我们进去吧。”她大方地挽起我的胳膊。

里面很温暖,水晶石舞池里人影绰绰,暗香浮动,七彩灯光忽明忽暗闪烁着,营造出一种动感与浪漫的情调,平台侧翼的大屏幕前一个女孩正在唱卡拉OK。我们俩在舞池旁的包厢沙发上坐下,侍者点上蜡烛,送来两杯咖啡,虽然置身于喧嚣之中,包厢里仍然充满温馨,有份属于两个人的氛围。

雪泥说:“我们跳舞吧!”她脱下风衣邀请我。我拒绝了。她说唱卡拉OK吧。我没去。她甩下我一个人溜到大屏幕前一连唱了三首歌。我在包厢门口瞧着她不断扭动的身影。她回来后,两眼变得鲜活起来,脸上绽出笑靥,而且很有韵味。

我瞧着她,由衷赞叹:“雪泥,你唱得真好。”

她笑道:“是吗?你没唱,唱起来可能比我好。”

我笑笑,又赞叹:“你很美——其实,可以去当时装模特儿。”

“真的?”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像是撞响了一串风铃。她在我身旁坐下,自豪地道,“美是女孩的骄傲,美是女孩的价值。”

我未置可否地道:“是吗?”

她喝了一口咖啡,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她看着我忧郁的眼神,认真地道:“桑海,你其实很诚实,骨子里很传统。传统的男人最脆弱,一旦失恋只会享受孤独,何苦呢?我们还年轻,青春是最美好的,你说是吗?所以,我邀请你出来,释放一下感情。同样,我也需要释放感情。”

我凝视着她,被她的激情感染,心里有份温馨弥漫上来。

她道:“桑海,我们应该尽情享受快乐!”

我忽然想:是的。

她瞧着我,脸上有份恍惚,有份痴迷神情,须臾,她真挚地道:“桑海,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到了。你长得英俊、感情笃厚、人又聪明,这是一种男人独特的美。”她眼睛里有种温柔,不像是在开玩笑。忽然,她俯身飞快地给我一个晶莹剔透的吻。

我心旌摇曳,有种灼热感涌遍全身。我发现她美丽而又显精灵,眸子里荡漾着难以忘怀的激情,感到她以前的美是朦胧的,现在一下子变得真切起来。我脑海里纷乱地浮现起文婧,是因为失恋的空白,雪泥一下子蹦了进来,像早晨一轮火红的太阳撑起了感情的支柱。我慌乱了。

她眼睛里有团火在燃烧。她温柔地撞进我怀里。

我更加慌乱,躲闪着、犹豫着,手不由自主紧紧搂住她的腰,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有些惘然,很想将聚积的情感宣泄出来。我像喝醉了酒,兴奋地亲吻着她,手摸索着伸进她内衣,触摸到了她坚挺,富有弹性而鲜活的乳房。我喘着气,痴迷地道:“雪泥,我们相爱吧!”

她脸庞绯红,气息如兰,忘情地扭动着身躯。

我道:“雪泥,真的。”

她最终平静下来,脸上有份满足。她仰起头瞧着我,片刻,认真地道:“桑海,我不想欺骗你。我真的爱你。不过……三个月后,我要去美国了。”

我瞪大眼睛,十分诧愕。

她道:“他是个美国佬,比我大十二岁。”

我疑惑地问:“你爱他?”

她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

“我并不爱她,但他能让我去美国。”她脸上有份无奈,又有一份骄傲。

我道:“你会幸福吗?”

她恢复了原有的神态,笑起来道:“桑海,你太认真了。从前媒妁之言,他们恋爱了吗?这更像一种游戏,揭开头罩,子孙满堂,他们混沌地过了一辈子;如今满世界恋爱,婚后肯定能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幸福地过一辈子?这同样是一种游戏!对于女孩来说,青春就是美丽就是价值!桑海,我爱你,但你没有美金,我是现实主义者,在精神与物质之间,我选择后者。桑海,我们都需要释放感情,我不会和你结婚,但我爱你,这是真的。”

我心灵震颤,忽然感到了悲哀。为自己?为雪泥?我记得两年前去海关第一次认识她,她梳着粗辫子,额际留着整齐的刘海,正襟危坐在玻璃窗后的柜台前,我为借打一个电话,扔给她一块巧克力,她羞涩地涨红脸,不敢抬头看我。我惊叹短短两年她已判若两人,惊叹爱情与现实的潜移默化,金钱已将中国人几千年筑起的传统大坝,冲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走出东方娱乐城,街市上霓虹灯闪烁。雪泥恢复了那份属于她的高雅气质,回眸一笑,眼睛里依然有份痴迷。我瞧着她笼罩在灯影里渐渐离去的背影,忽然感到她真的有点像橱窗里的模特儿,刚才心里的温柔与激情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我很迷惘,想着她想着文婧,脑子里一片紊乱……

我不愿想起文婧想起雪泥。

转眼已是冬天。我是在文婧结婚后,第十天收到她来信的。

桑海:你好!

我结婚了,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结了婚。他在商场打拼,拥有一家公司,家境也很富裕。我是第一次和同事去舞厅时和他认识的,由于幼稚,爱情很快失落在少女可怕的梦魇中。我并不爱他,和他在一起,没有感到快乐,始终有种陌生感,可我已经失身于他,接着两次人流。桑海,你会以为我是个寡廉鲜耻的人吗?本来,生活兴许也就这样,某一天我们俩结婚,没有感情地过一辈子。

但是,和你认识,你渐渐地占据了我的整个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如饥似渴地爱上了你,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爱——这种源自于心灵深处的幸福。我知道你也真挚地爱我。但你并不了解我,你会原谅一个失身的女孩,容纳一个两次人流的女孩吗?我紧张、害怕、迷惘、痛苦,几次欲想启口,心里却充满矛盾。那次,你问我有男朋友吗?我未置可否,掩饰地笑笑。我害怕瞬间失去你,害怕你鄙视的目光。因为,我爱你!

桑海,那天晚上,我拒绝你后回家,躺在床上,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怨、我恨,心乱如麻,真的有点后悔认识你。然而,我没有想到,失恋后的痛苦更加难熬,你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潜入心底难以忘怀,怎么也扼杀不了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我痛楚地知道:我们俩不可能走到一起。我竭力想躲避你,心里在痛苦挣扎。电脑进修班终于结束,在深秋,在这夜,剪不断,理还乱,我忍不住偷偷哭泣,有什么比彼此相爱而不能拥有更痛苦呢?桑海,我没有欺骗你的感情。为了摆脱痛苦,摆脱真正的爱,也为了你能彻底忘记我,拥有你自己的幸福,在这个冬季,我决定和他结婚,过一辈子没有幸福的生活。

桑海,你会鄙视、憎恨我吗?请原谅我!馨香祷祝:你一辈子幸福!我忍不住又一次流泪了,泪水滴在了信纸上……

祝你幸福!

文婧

12月22日

我看完信,胸口像被什么堵住,憋闷得喘不过气来。我想不到她心底蕴藏着如此深厚的爱,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拒绝要匆忙结婚,为什么对她始终拥有难以割舍的爱,读懂了她全部的圣洁与美丽。两天后,我们俩见了面。她穿件黑色披风,一改容颜,秀发朝后盘成一个髻,显得矜持而冷静。夜静极了,透过稀疏的树杈间隙,月亮悬在远处的天际。我拼命摇晃着她双肩,声嘶力竭地喊:“文婧,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匆忙结婚!……”

她脸上神情凝固了,像一尊雕刻的塑像。她想不到我会原谅会容纳她,脸上霎时写满悔意,眼睛飘过一缕幽怨神情。是爱?是悔?是怨?是恨?她眼睛盈满泪水。她知道一念之差,一错再错,再次铸成难以挽回的错!她浑身震颤着,轻轻闭上眼睛。

我紧紧拥抱住她,忘情地亲吻着她。我想吻遍她整个身心。泪,从她眼睛里涌出来。我心里充满酸楚,感到既无助又无奈。我想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我感到爱情就像两列轰鸣的火车擦肩而过——由远而近,呼啸远去,巨大的声响在空寂的心里滚过,引起阵阵绝望的回音。

她睁开眼睛,一个声音源于她的心灵深处,她一字一句深情地道:“你是我一生的所爱!”她幽怨地瞧着远处,痛苦地转过身去。

爱情在我们俩只是一个封尘的故事。

一晃两年多过去了。

两年多时间,我没有再见过文婧,脑海里始终会飘浮起她。我知道她生活在这座城市,婚后第二年,有了一个女儿。又过了一年,丈夫因涉嫌一桩商业欺诈案,东窗事发被公安部门逮捕,最终被判有期徒刑。她和他协议离婚,平静地分了手,带着女儿又回到原来住处,和奶奶一起生活。

她曾来寻找过我。

秋季,一俟夜幕降临,都市就像换了一块舞台布景,柔和的月光将整个天地吞没。天色完全黯然下来,她冷静地瞧着街市,瞧着闪烁的霓虹灯,瞧着行色匆匆的行人,在经历了婚姻嬗变的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就像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她有点恍惚。她想起生命中曾经拥有的,蕴藏在心底真正的爱,这一切如潮水般涌起。她眼眶湿润了。

她抱着女儿,乘了几站公共汽车,穿过繁华街市,凭着我告诉过她的零碎记忆,拐弯进一条鹅卵石老式弄堂。她看见我窗前还亮着灯。她感觉离得近了,更近了,犹豫地瞥了眼女儿,忽然想:两年多过去,时过境迁,自己已结过婚,又有一个女儿……泪从她眼睛里滚落下来——掉在地上碎了。

……

我的故事讲完了。

你或许会说:未婚先孕,结婚离婚,有个女儿算什么;你或者会问:你们后来结婚了吗,现在是否住在一起?我想,经历了爱的浴火重生,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爱。

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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