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不会忘记的

2015-01-06 03:24子君
岁月 2014年12期
关键词:锦华文友散文

子君

时值仲末之秋,我刚从北京宋庄画家村参观学习归来,正在陪伴从多伦多回来探亲的妹妹流连于故乡的大街小巷,突然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吕锦华老师走了!我起初是惊异,继而是悲痛,控制不住饱含的泪水。我需要一个人待着,让哀痛静静地流淌,慢慢地消化。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来回走着。

幸亏有文学。感谢吕锦华老师和家乡文友的文字,它们吟咏着同一首歌——《总想为你唱支歌》,让我的哀伤在文字构筑的时空中得到抚慰,渐渐地释放和消散。是的,哀,终究要过去,而爱,却是不会忘记的。文友的纪念固然是伤痛,更浓厚更持久的却是爱,是他们对吕锦华老师的爱,是吕老师对他们的实实在在的汩汩流淌的爱。

阅读他们之间的爱,让我联想起我们之间的爱。对我来说,吕老师不仅是我的老师和朋友,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邻家大姐姐。我们的家乡是近邻,我到县城要经过她的家门口,她比我年长一轮又一岁。假如不是因为考上大学远赴他乡,或许我也会在那个文学的黄金时代与吕老师相遇相交呢。虽说时间稍晚了点,文学还是让我们聚在了一起。1995年,为了更好地亲近文学和故土,我从外地某省辖市调回家乡的新闻单位,同时也将作协关系转入苏州作协,那天接待我的就是吕老师。她听说我是家乡人又爱好文学,特别高兴和热情,还留我在附近的餐馆就餐,鼓励我好好工作努力写作。

在吕老师的鼓励下,我的工作确实努力,文学写作也取得一点成绩。新千年伊始,朋友邀请我探访美国。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对一个爱好文学的人,自然是一个了解世界的好机会。吕老师也是主张出去走走的,她说:“对于一个有志于文学事业的人来说,出去和不出去真是大不一样。”两年以后,当我重返故里再去拜访吕老师的时候,她鼓励我到北京去,说是很多从事写作的年轻人都在北京发展,有的人还做得蛮好。我想她可能不知道我的年龄和具体情况,我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年轻人了,而且当时身体状况也不是太好,再加上两年的离乡别土、母语饥渴和文化休克,需要和家人故土及母语文字切切实实地亲近一番,修养一段时间。再后来我没去北京,而是到了离家比较近的上海,住在鲁迅博物馆附近石库门的亭子间里。在这期间,我没有忘记文学,甚至更加贴近文学,相信也是和吕老师的提醒和勉励不无关系。

2009年我从上海搬回苏州新区居住,虽然距离更近了,却没有去拜访吕老师,一则可能因为忙碌和懒散,二则觉得自己在文学上没有多大起色,发表的作品很少。在苏州作协春节团拜会上,听说吕老师病重住院,我很吃惊,也很焦急,提出想去探望。由于医院规定不可探视,只好作罢。后来吕老师回家以后,我才得以去她家看望。吕老师平心静气地和我说话,没有丝毫的抱怨和诉苦。我想象着她绒帽底下秀发已经脱落,禁不住一阵心痛,也很佩服她的乐观和豁达。尽管她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忧虑,但马上又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她还关切地询问我的生活和写作,她说她很快要到加拿大女儿家去休养。

几个月后我又去看望吕老师。她的精神仍然不错,心平气和,笑容可掬。她告诉我所有的指标都正常。这说明治疗是成功的,我为此感到欣慰,也为她的顽强坚韧而感动和钦佩。几年来为了与疾病抗争,她经历了多少磨难,吃过了多少苦头啊!她知道我现在陪父母居住在市郊南面的一幢小楼里,就热心地对我说,等他们去了国外,我如果需要安静独立的写作环境可以住在他们家,直到他们十月份回来。我觉得自己对写作不够执著,有些懒散,也不好意思接受这份厚重的信任和关爱。她对文学的热心和对我的鼓励支持令我感动,我心存感激又暗自羞愧。

在她临行之前,我又一次看望了她,并给她带去两本书,其中一本书名叫《我的神秘体验》,作者是加拿大华裔哲学家和文化学者。她对我说,有好几位朋友给她送过书,有保健的,也有宗教信仰的。她正在学习和探究一些宗教信仰和终极关怀问题。我理解她的关切,也相信她在抗争病魔中砥砺出来的信心和力量。我告诉她我也在学习和探究,我觉得自己很需要。其实每一个人都会不时地面临这类问题,都需要直面和关注。她很高兴地对我说,看到你心态越来越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听完这话,眼睛一热,差点落下泪来。她鼓励我不要放弃文学,要耐心,要坚持。临别时,她执意要送我一件羽绒背心。我没有过多地推辞,只是顺从地依了她。那时候我真的相信她会在十月份返回家乡,我们还可以再次见面。

端午节那天,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祝贺节日快乐,也简单询问一下她的情况。她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平静安稳,只是说体质较差,容易感冒,不便外出多行走。即使这样,她还是在为我着想,说国际长途太贵了,少说几句吧,以后也不要再打了,等她回来再说。那时我还是相信她会回来,因此没有再打电话。

当我得知吕老师去世的噩耗时,悲痛之余也有后悔,后悔自己疏于联系,错过了最后向她传递乡音和关爱的机会,也错过了聆听老师临别教诲和箴言的机会。我相信吕老师如果在我们身边,一定会留给我们非常温暖非常智慧的珍贵话语,因为她爱我们。

阅读她的文字,以及文友们纪念她的文字,我感受到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她懂得爱并拥有爱。她的爱是广博的温馨的,如涓涓细流,向着无限的远方不断延伸。

她爱文学,她以文学传播爱。著名作家袁鹰在为《总想为你唱支歌》的序言中写道:“锦华是八十年代的一位行吟歌手,她以诚挚的爱心,总想为家乡的父老唱支歌,为厚爱她的大地母亲唱支歌,为饱含苦泪和喜泪的生活唱支歌,为经历忧患和崎岖的民族唱支歌……以自己的真情、纯情、痴情,为我们唱更多的歌……”吕老师曾经说过:“文学确是我心中的挚爱。”在《我以我血写散文——谈谈我的散文观》一文中,她写道:“文学应该给人希望,给人力量,给人一种生活的勇气……”“如果散文能关注起这块土地上人民大众的喜怒哀乐,又摈弃了那些政治化的图解和模式,那么,它必将以自己独特的形式和意境,与小说、报告文学一起迎来自己的鼎盛时期。”

她爱祖国爱家乡,爱家乡的父老乡亲。她希望更多的中国人来做纤夫而不是乘客,而她自己就是一位身体力行、勤勤恳恳的纤夫。她担任家乡文联主席期间,家乡的文学作者都受过她的恩惠,也有许多人在她的影响帮助下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她年轻时插队农村帮老百姓干过不少好事,写过不少文章,后来当了苏州市文联领导陪作家去那里采访,老百姓要送她时鲜蔬菜,她坚决推辞,还说:“农民最淳朴,别看他们文化程度不高,但很重感情。我没能给他们什么,可他们一直对我很好。”她是著名的散文作家,获得过“冰心散文奖”和“紫金山文学奖”等许多文学大奖,她的作品被选入许多文学选本和教材,同时她又是苏州市文联领导,但是她没有丝毫的架子,在人们心目中总是那么亲切和蔼,有什么困难和问题找她,她总是热情接待,慷慨相助。

她爱家庭,爱自己的亲人。她有一个温馨的家。每当谈到自己的女儿和外甥外甥女,母爱的光芒就会在眼中闪耀,令人感动。她和弟妹轮流照顾父母,她说:“跟老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尽办法让他们开心,因为每过一天,我们与老人在一起的日子就少一天。”

她爱生活,对生活充满感恩。她在《以书为伴的岁月》中写道:“我的散文大部分来自我对生活的感受,我写得比较轻松比较满意的文章,也常常是我最熟悉的生活……我真的想对所有的朋友说,我感谢生活,是生活给了我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如果没有这一段乡村生活,我能写出这些充满乡村气息的散文吗?”

她爱天地自然,对大自然充满敬畏之心。她曾经多次只身一人抵达人迹罕至的森林和山区,去考察去采访去体验,一边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和谐相处,一边搜集第一手资料,为散文写作做好充分准备。她还会从觥筹交错、烟雾缭绕的宴席中悄悄地抽身而出,独自一人默默地来到银盘般的月亮下,接受流水般静静流泻的月光的沐浴。

她爱天道真理,顺应宇宙规律,知天命,不逾矩。面对癌症恶魔,在度过最初的恐惧和愤懑之后,很快地调整心态,不怨天不尤人,心平气和地配合医生治疗,与体内的癌细胞和平共处,以柔克刚,以善抑恶,为生命赢得了几年宝贵的时间。她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的常态,是人生的必然过程,应该顺其自然,既来之,则安之,安安静静、定定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常言说,笑到最后的人,才是成功的人。一个人只有理解、接受甚至热爱生命的全过程,才会拥有幸福完满的人生,直至用爱心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交付给那个天上的神秘永恒。

是的,她爱。因为爱,所以写;因为爱,所以生活;因为爱,与死亡握手言和;因为爱,与世界悄然告别。

荆歌老师和好几位文友在纪念文章中都写到了天堂。我愿意相信真的有天堂,如此,我们便可以淡化一些哀痛和忧伤,也可以增添些许期盼和向往。在天堂,即使不再写作也无妨,我们可以和吕老师以及许许多多的人相亲相爱,无忧无虑,直到永远。

爱,是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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