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守望的那片苍翠

2015-01-12 19:47青格里
草原 2014年12期
关键词:游牧乌拉蚯蚓

青格里(蒙古族)

一个诗人,首先应该是社会人;不管你出世也好,入世也好,谁也无法回避。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身陷五色缤纷的生活,诗人与社会人的区别仅仅在于面世的态度。诗人多以形象思维,而社会人常常以理性思考。所以,一首诗也好,还是一部诗集也好,不管你怎样写,或者写得怎样,总是会让人读出诗人的思想轨迹和诸多信息,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欢离合以及他们对生活的态度等等,无不折射在诗人构筑的意境和经营的意象里。这也正是“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的最好诠释。

2006年,洋浴海以一个社会人的身份调到乌拉盖工作,生活了三年多。那是一片古老而又神秘的草原,面对熟悉又陌生、遥远又亲近的环境,诗人那颗在草原文学的探索中走失已久的心,终于又找到了寄托。工作之余,他以“蚯蚓”般“独特的方式”,重新造访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山山水水,甚至“回忆着那座庙的宏伟和那些僧人的面庞/悠闲的长腿翁在湖蓝色的天空/和我们交流勒勒车走过的时光”。他以“羊或者马或者牛的思维”,重新审视那曾经让他热血澎湃的历史和游牧文化的风风雨雨,甚至“准备接近水边那对一雄一雌的骆驼”。于是,客体乌拉盖解体后又重新组合成新的时空,“发黄的枸杞树落满乌拉盖的新生活/旁边是赫格斯乌拉尘封的足迹//路过乌拉盖的鸿雁有自己的家/出生在乌拉盖的蚂蚱没有了自己的归宿”。在他看来:“牛的一声歌唱和狼的一声嚎叫/比城市火车的汽笛和的士的喇叭 /更真切 /更有激情。”在他的眼里,草原的云“如同哲人的思想”或者是“异域飞来的鸟”,“天庭下的羊群牛群是冬季盛开的花朵”。甚至在写一座山的诗里,不无动情的一声长啸:“风雪中的牛、羊、马和骆驼 /还有叫做麋鹿的风光 /才是一座山。”在诗人“蚯蚓式”的探索和“牛、羊、马”式的思维中,乌拉盖这座古老而又神奇的草原显然已经不仅仅是诗人工作生活的物理时空,而是被诗人审美取向击碎后,用他的情感重新构筑起来的一个崭新的艺术空间,从诗人营造的意境和意象里,我们不仅领略到笼罩着感情色彩的乌拉盖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一个对草原带有特殊情感的人对生他养他草原的所思、所想、所喜、所忧,他的担当,他的关怀,他的态度。这种情感就是乡情,就是洋浴海的草原情结。

乡情是中国诗人作家们永远无法割舍的情结,自古至今,任何时候都是诗人们创作的主题。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将诗人的故乡情结借“邮票”“船票”“坟茔”“海峡”四个由小到大的意象,给我们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乡愁。而洛夫的《边界望乡》:“雾正升起 /我们在茫然中勒马四顾 /手掌开始生汗/望远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 /乱如风中乱发”,更是脍炙人口。

洋浴海的乡情是草原情。然而他的草原情结不囿于现实,不囿于历史,也不囿于普遍经验,而是在客观基础上无比忠诚地忠于个体的感受;忠于他蚯蚓一样、狼一样、牛羊马一样的感受。如:“天庭下的牛群羊群是冬季盛开的花朵”,这是狼的感受。“新的草叶风尘仆仆 / 婀娜多姿”,“草丛中的色勒也吉河 /叶子上的舞蹈者”,这是牛羊马的感受。“虔诚和眉毛/一起走进/那个破旧而庄严的庙宇/院落里的草/已经荒芜/墙角的阴影 /正冲我微笑 //风铃和香炉的心/期待明天的美好 /陌生的僧人和他的眼神/从法器的边缘溜走”,这是蚯蚓的感受。这些感受不管是牛、羊、马的还是狼或是蚯蚓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游牧文化思维在诗人审美取向中的流动。于是,他便有了自己的个性,有了自己的特点,有了自己的视觉,有了自己的个性。 清朝评论家袁枚有一句名言:“为人不可以有我,有我则自恃恨用之病多;作诗,不可以无我,无我则剿袭敷衍之弊大。”(意思说,做人“有我”必然刚愎自用;作诗“无我”却要沦为人云亦云,鹦鹉学舌。)“我”,即是诗人特有的秉性、气质和审美取向,就是强调诗人自己的感悟。

他对草原,不仅仅止于爱和赞美或批判,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只是新时期一个乡土诗人。而是站在牛、羊、马角度的思考和审视。他喜欢把生活的真实植入诗歌,与超现实的视角构筑自己的艺术空间,以期产生一种看似荒诞其实让人引起联想的效果,把自己有意无意地推向现代派的创作氛围。比如,他写草原的秋天,“谁都知道翘首等待 /一把刀/划开天蓝色的心事  /种子和收成在羊群和草山”。比如:“冬天虚拟的喜鹊和乌鸦/单脚站在一个树上 /和我站在一起/树上唯一的一枚叶子 /和喜鹊或者乌鸦的另一只脚保持平衡。”还比如,在《阅读哈拉盖图》一诗里,他用“一种叫‘哈拉海的什么麻”为寄情爱护草原之象,警告我们不要伤害“哈拉海”这种浑身长刺的植物,否则就会两败俱伤。

时代在进步,草原也在发生着变化。传统文化向现代社会转型时期所面临的困惑和焦虑,一直是诗人们内心不可承受之重和不可承受之痛。洋浴海也同样。当传统草原文化与现代文明在生存状态的十字路口相遇时,他有些迷茫,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我匍匐在一个巨大的叶片上 /聆听阳光和风 /想象人类无尽的幸福和莫名的痛苦 /我在时间里寻找远古的痕迹 /在石头里提炼耀眼的光芒 /尽管我们渺小不如一粒尘埃 /可是我们在羊群和牛群之间 /在草原和高山之间 /发现了怦然起落的心跳 /听见了祖宗的肺叶 /和眼睛里光芒四射的声音。”面对“柴草、牛粪和汽油的味道 /炖肉、汲水的女人和QQ的味道 /一起走进零下30度的巴彦胡硕”。面对“草叶上只有汽油味弥漫”的草原,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怀念“哈拉盖图的鲫鱼无忧无虑 /贺斯格乌拉的鸿雁上下翻飞 /宝格达山上的马鹿 /在庄子的哲学里逍遥”;他怀念“一只棕红色的小动物从我的诗行跑出 /狍子在《蒙古源流》的字里行间嚎叫 /一条金国的壕堑横在面前 /古人在草叶上飞跑”的蒙古长调;他担心“小径上的麻雀 /故乡的露珠 /榆树叶上的涟漪 /都是最后的贵族”,但是他又情不自禁地由衷赞美“新的草叶风尘仆仆 /婀娜风姿和现代风流造型 /也挂在巴彦胡硕街头 //煤化工建设者和卡车司机 /复制上帝生息的原形 /乌拉盖已经走出一部悲凉的史书 /正在书写壮烈而又恢弘的诗篇”。草原的历史与现实显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诗人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徘徊惆怅,构成了他诗歌的两重性。回望,充满怀念;回身,满怀激情与喜悦;这两个对立又相互吸引,独立又相互联系的世界,搅得诗人无法安宁,无法平静,他只好虔诚地忠于自己的感受,把那种复杂的情感,忠实地倾注在他的诗歌里,构成其诗歌的丰厚底蕴。诗人所关注的方向虽然指向过去,但其焦点却立足当下。这是因为诗人对草原文化怀有深重的悲悯和沉重的热情,他的迷惘与徘徊正是这种悲悯与热情爆发后的烟花,热烈中仍然有淡淡的忧伤。这几年诗人一直在苦心探索草原文学创作,在我看来,草原文学的最核心因素之一,应该是游牧文化的思维和游牧文明的审美取向。一篇作品,不管你对生活写得多真实,多么细腻,如果没有游牧文化思维的介入,没有游牧文明审美取向观照,充其量只不过“形似”罢了。在诗人“蚯蚓式”的探索和“牛、羊、马”式的思维中,这些叫做“感悟”的思想流程,在诗中就是诗人的精神取向和人生潜在意义的形成过程。不管是牛、羊、马的还是狼或是蚯蚓式的意象,都是诗人的表意之象,也就是游牧文化思维在诗人审美取向中的灵动。蚯蚓对于土地的依恋,那是生命对于赖以生存环境的依存,土质、湿度、温度对于蚯蚓,那是孩子之于母亲的无法抉择。在牛、羊、马看来,辽阔的草原、丰美的草场、鲜嫩的青草、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湖水就是天堂。那么对于狼,在草原上,这种生存与迷恋的意义就更为明显和具有哲学上或者叫形而上的价值,完全成为草原狂野之上的精神张扬,生存状态决定了他们的思维取向。

《守望那片苍翠》是洋浴海的第五本诗集,虽然还有诸多可删可改、可推敲可商榷之处,但从这部诗集中你会欣慰地发现,在草原文学的探索中,诗人似乎找到了通向草原之路,似乎找到了存放心灵的地方,似乎找到了草原文学的符号,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责任编辑   赵筱彬〕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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