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捡菌子的细节

2015-02-03 02:45严格
昭通文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菌子队长

今年中秋国庆两节重叠,有了一个难得的长假,家人提议上山捡菌子。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既可以省去外出旅游的费用和人满为患的各种意外,也可以和大自然来一次免费的拥抱。这一是个安全、节能、环保的假期休闲方案,何乐而不为呢!其实,对于从山里走出来的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在大山的协助下,在浸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山风中,可以捡拾我们的过去,重温远去的童年时光,逐一清点那些和野菌子有关的往事。

3岁零7个月的女儿严诗钰尽管不知道捡菌子是怎么回事,听说要去山上玩,也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妻子对女儿说,只要诗钰自己乖乖吃早点,我们就带你到高高的山坡上捡菌子。听到这个消息,一直哼哼唧唧的女儿竟然真的乖巧起来,自己还不声不响地完成刷牙、洗脸这些平时很费劲的事情。吃早点时出现了少有的独立性,竟然不需要大人的掺和就稀里哗啦地把一小碗面条解决完,以此表示她的行为符合去捡菌子的条件。出门时,还无需协助自己就把鞋子换了。

就是妻子的这个承诺,让女儿今早上的表现出现了令人意外的兑现。看来在诚信和兑现诺言方面,有时候大人还得像孩子学习。特别是在诚信缺失和信任危机的时代,尤为重要。

天公作美,连日来,一直如诉如怨的阴雨今早停止了无休止的飘洒,这次捡菌子的目地是乐居乡的新河村,这个典型的二半山区村,其地形,气候,出产和这里淳朴的农人,都和我的家乡严家山极为相似。一路上,过往的车流量很大,从车牌来看,很多游客来自四川、重庆等地,都是奔着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大山包去的。我们把车子停在一个安全地带,穿戴好太阳帽、旅游鞋,带上塑料袋,开始兵分几路,以游客的方式消失在山林里。

小时候在老家,最感兴趣的事情是两样,放牛和捡菌子。相比之下,我最想干的事还是捡菌子。放牛是个长期性的活儿,不缺乏新鲜性,整天侍弄活物,需要长久无聊的看管和盯梢。稍不留神,家里那头素质不高作风不实的黑牛经常会把嘴伸进别人的庄稼地里,大张旗鼓地海吃起来,这样直接会导致我承受一些不必要的皮肉之苦。因此,在很多情况下,为了躲避诸如给玉米锄草、给烤烟浇水等枯燥繁重的农活时,我才会选择放牛。儿时总感到农事如牛毛,永远做不完。广袤的土地给农人制造了无休止的农事。很多村民出生在村里,待把全部人生奉献给土地后,也没走出过村庄。

在所有的收获中,最令人激动的是意外收获,捡菌子就是这样,你根本不知道你今天捡菌子时会收获多少,甚至会发生什么。而且捡菌子是个季节性很强的美事,很多菌子刚好在暑期生长,出土。从儿童的角度看,我认为老天爷安排的所有事情中,唯独这件事安排得极为熨帖。记忆中,家乡那些无以数计的山坡上生长最多的野生菌就是黄丝菌、奶浆菌、青头菌,还有那些颜色各异,形状近似的不知名也不敢食用的菌子。较为上等的一窝羊很少。如松茸这些菌中贵族,极为罕见。

在雨后的某天早晨、中午或者黄昏,我和伙伴们三三两两相约,提上小提箩,带上小镰刀和一块自制的塑料布,绾起裤脚奔走在山里,我们目光如炬,以无比专注的神态对树脚、草坪进行逐行扫描,有的地段还会重复扫描,担心有盲点,遗漏了菌子。在很多次捡菌子后我总结出一个不成熟的经验,像毛狗、满哥这些没上学的伙伴捡菌子很厉害,通常是分头一会儿,他们就可以捡到很多黄丝菌、青头菌、奶浆菌这些山里上好的菌子。有时候即使是一起对同一个地方进行寻找的,我们眼睛睁得再大就是发现不了,他们却轻而易举的就捡到了。捡到了也罢,他们还经常当着我们的面放肆高呼,哎嘿,又是一朵,不捡都不行哦。然后拿着胜利品在我们面前不停的炫耀。炫耀我们也认了,他们嘴里还不饶人,说读书娃儿有啥了不起的,捡菌子不行。因此,在后来捡菌子时我们寻找的伙伴大多是在校上学的,大家起点一样。

在村里,老、中、青、幼都有捡菌子的爱好,对于成天和土地打交道,用生命和土地交换希望的农人而言,捡菌子是一个极为休闲的活儿。村里的二大爹老队长是一个很逗我们喜欢的老人,不仅在捡菌子方面很有特色,也是当了一辈子的队长的人。父亲说他干了一辈子的队长,村里人最服他,准确地说是个典型的老布尔什维克,对共产党有着无法割舍的情结。

老队长捡菌子从不专门去捡,通常是放牛时顺带完成的,捡到菌子后他也不用提箩等物什,而是用一根长毛草串起来,小心翼翼地拎在手上。记忆中,老队长总是身着藏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根宽窄不一的腰带,头上裹着青色的头帕,神情幽静。在拎上成串的菌子,情形如手捻佛珠的得道高僧。我们见了欣喜若狂,老是跟在他后面闹着玩,都嚷着要给老队长念《牛郎织女》的课文。通常只要给他念有趣的课文,他都会给我们诸如黑桃、板栗等奖励品。但是我发现老队长最喜欢的就是牛郎织女的故事,百听不厌,每次念到牛郎和织女要在鹊桥上相会时,老队长额头上的皱纹里就会溢出期盼、激动、不安的神情。

父亲说,老队长老伴去世很早,为了儿女,他没有再娶媳妇。后来我们长大才明白,在老队长的心里,依然存留着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和无依无据的渴望。

老队长不喜欢让云儿读课文,因为云儿经常在朗读时偷工减料,用三级跳远的方式跳着行读,导致故事不流畅。有时候云儿还会胡编故事情节糊弄老队长。所以,云儿很少得到老队长的奖励。我是老队长最喜欢的小孩,没事我经常会去老队长家听他讲有关忠孝的民间故事,吃他刮得黄生生的烧洋芋。然后,他听我读课文,或者听我唱老师教会的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歌就是我教会的,在上山放牛时,经常可以听到他在动情地唱。在捡菌子这个季节,很多时候,老队长都会把捡到的菌子悄悄放在我家门槛旁。开始母亲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知道。因为那些菌子都是用长毛草串起来的。

那时村里不通公路,也没有电,除了那条羊肠小道通向集镇外,村庄和外界几乎恍若隔世,几乎没什么关于村外新闻和信息传进来。那时候也没外出务工人员,只有封闭的村庄和闭塞的村民。要是没有谁家牛吃草撑死,谁在房上捡瓦摔下来骨头被摔断,谁家小孩的私处被狗咬掉等事件发生,整个村庄就像村背后的大山一样,平静,死寂。到了捡菌子的季节,村里就开始有了生气,小孩之间相互大声吆喝相约,妇女之间也在组合伙伴,简单策划捡菌子的事宜。到了傍晚,村头类似城里广场的大敞坝就成了信息交流传播的舞台。很多人是来发布关于野生菌新闻的。说者嘴里滔滔不绝,夸大其词。譬如谁捡到一朵巴掌大的颜色艳艳的菌子,因为不明其因,不敢食用,丢了;谁在捡菌子时遇到了一条沉睡的大花蛇,独自把蛇打跑后,这人在悬崖边就摔了一大跤,差点丧命;谁家小孩一早上捡了半提箩一窝羊等等。很多村人闲游在夸夸其谈者周围,看似旁若无事,其实这些人是来听新闻的。听到新鲜稀奇古怪的事,脸上就会配合出相应匹配的神情。其实发布者内容是否属实不重要,就因为这些事情,村人空洞的眼神就有了内容,脸上的神情开始活泛起来,村庄就生动起来。

当然,小时候捡菌子游乐只是一方面,对于小孩来说,解馋也是一件不可忽视的重大事情。如果说捡菌子是一件乐此不疲的事情,那么洗菌子却是一件麻烦事,要清洁出藏匿于细小菌子皱褶里的泥土和不明杂物,很考验人的耐心,村人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发明了一样有效的清晰工具,就是利用瓜叶上那些细小的针丝来清洗菌子,效果不错。

记忆里,那时很多村人家偌大的四方形木桌上几乎没什么像样的菜,四方桌长期处于缺乏油水的寂寞状态,一如我们素素的胃一样。甚至很多村人吃饭根本不用桌子,常常是在火塘边就地解决。村里条件更差的家庭吃饭就更潦草了,他们一天的主食就是洋芋,而且没有明确的次数。这些洋芋就堆在火塘边上,肚子饿了就用脚把火塘边的洋芋蹬几下,待烧熟后狼吞虎咽一气,拿着农具就上坡下地干活儿了。遇到农忙季节,很多村民带着洋芋在山上的地边起火就解决了。我家条件稍好点,长期的主食主要是包谷饭。为了防止我们审美疲劳,母亲在包谷上不断花样翻新,白包谷、黄包谷面交替使用。面对长期由洋芋、白菜和包谷饭构成的主食,我们无奈地重复体会着吃饭前熟悉的厌倦。只有到了捡菌子的季节,饭桌上就会增加一碗散着清香的野生菌。那是一种纯净、沉着、不张扬且和草木香味恰到好处融在一起的幽香。在野生菌的参与下,平时满嘴喷洒索然无味的包谷饭也变得喷香起来。

对于很多喜欢显摆的小孩来说,自己在家里悄然无声地吃菌子的行为是不理智的,也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做的。因此,很多家里捡到上好菌子的小孩就会在吃饭时间,端着满满的一碗饭,在饭上面布满各式各样的菌子,颤巍巍地来到大敞坝,慢慢品尝香气四溢的山珍,貌似无意地收获那些羡慕的目光。如果观者比较多,氛围也比较好,吃者即使把碗里的饭菜等凉了,也会大大方方地延长吃饭时间。山里孩子有点成就感不容易,且可以大大方方拿出来显摆的事情也不多,野生菌就会成就这些好笑、朴实的梦想。

老家人把上山寻菌子叫捡菌子,从我小时候多年捡菌子的经验来看,不应该叫捡,也不是寻,应该叫遇。捡字有遍地皆是,垂手可得的意味。其实在漫山遍野捡菌子时,你翻了多少山,跑了多少路是没意义的,那只是寻找的范围和量的拓展,关键在于你和菌子的相遇,和相遇的频率。诚然,在漫山遍野寻找的过程中,在和菌子相遇的那一刻,感觉非常美妙,邂逅,意外,惊喜,神秘力量暗自安排的际遇。

多年后的今天,目的明确上山为了捡菌子,感觉真不错,因为你知道你正在很专注地旁无杂念地做一件事情。

行走在山林里,在大山湿润混合着草木、泥土的气息熏染中,人的大脑就会格外清爽起来,明晰起来。地气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让你能直截了当感觉得到益处的好东西。揪着不知名的树枝,随意攀爬,照着那些看得清底细的部位踩下去,每走一步就会感到非常踏实,非常安稳;每一次抬腿和落脚全是你自己决定的,你不用考虑规则的围困,制度的束缚,还有那些无法看到却又真切羁绊着你的绳索。想走就走,想歇就歇,这些事情你自己就可以完全拿捏,自行拍板,因为你的四周全部是方向,你的周围全部是出路。诚然,在一个自己完全主宰和独立决策的世界里,你会获得无边无际的自由状态。诚然,你的节制和收敛也就显得极其重要。

最为关键的是,面对坦荡的大山,厚实的树林,干净的草丛,以及那些没有策略的沟坎,你会享受到最本真的生命体验,你内心那些病因不详的谋划,来路不明的渴望和诚惶诚恐的谨慎就会变得安稳起来,属于你自己的真实的魂魄就会被山风唤醒。人有时候就是一个奇异的反照体,面对一尘不染的洁净,你就不好意思回显出丁点脏污。

我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些不着边际的感受。儿时上山放牛也罢,捡菌子也好,可能乐趣大于思考,娱乐过后不留痕迹。现在我隐隐明白,这些奇妙的感受儿时是没有条件,也没这个能力感受得到的。因为很多有价值的意义不是感觉出来的,而是在历经生活的解析和磨砺后,通过对比、提炼才凸显出来的。

大自然的力量真的很伟大。

我认为野生菌是大自然给人类最清洁的赠予。是山林精心孕育的精灵。在经过地气的润养,泥土的过滤,雨水的洗刷后,野生菌才羞怯的在山体的某个私密处,和母体自然分娩,私密地露出头部,然后成长。野生菌不仅指引人们学会等待,寻找,相遇。同时,还给人类送来真正的天然美味,还有无需计算和拼凑的营养。如今,很多来路不明的食品,身着无公害、绿色、环保的外衣,大摇大摆混地迹于人们的餐桌上,用伪生态的方式腐蚀着人们的健康躯体。还有像毒瘤般无法清除的地沟油。相比这些,野生菌的品质就显得极为诚实,高尚和亲切。

据资料显示,在我们日常的生活方式中,尤其饮食与癌症的关系最为密切,约有三分之一的癌症与膳食不当有关。

这是一个可怕的结论。

我不知道孔子、孙中山、达尔文、富兰克林、托尔斯泰这些中外名人为什么放弃丰富的饮食,倡导素食主义。爱因斯坦说:“我认为,素食仅从对人性情上的改变来看,对人类就有相当好的利益。所以,素食对人类很吉祥。单凭素食对人类的影响,就足以证明吃素对全人类有非常正面的感化作用。”

我不知道这些名人喜不喜欢食用野生菌,但我知道,那些本质上真正无害、朴实的食物,才是我们最应该选择的。因为,当你享用野生菌时,你才能真正意义上感觉到,你的身体、心灵和大自然有了生理上的贴近。

严格,男,汉族,1977年6月出生于云南昭通,曾当过教师,现在新闻部门工作。在《边疆文学》《滇池》《时代风采》《昭通文学》《乌蒙山》等省、市、区文学刊物发表过小说、散文20余万字,短篇小说《另一种病毒》获得过昭通市政府文学三等奖,作品入选《崛起的昭通作家群》丛书。

【责任编辑 杨恩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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