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五代笔记小说中的文士形象

2015-02-13 06:45蔡静波
铜仁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蔡静波

(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渭南 714000 )

论唐五代笔记小说中的文士形象

蔡静波

(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陕西 渭南 714000 )

唐五代笔记小说从多方面反映了唐五代时期文人的生活与精神状况,既有文人落第潦倒的困苦之况,亦有登第狂喜的欣喜之状;既有因干谒权贵而得提携的千古佳话,亦有因不投缘而造成的终生恚恨;既有文人间善意的揄扬,亦有彼此间恶意的戏谑;既有相互间客观的评品,亦有你我间主观的褒贬;既有恃才傲物的放荡,亦有终生不第的清高。

唐五代; 笔记小说; 文士形象

唐五代笔记小说从多方面反映了唐五代时期文人的生活状况与精神风貌,既有文人落第潦倒的困苦之况,亦有登第狂喜的欣喜之状;既有因干谒权贵而得提携的千古佳话,亦有因不投缘而造成的终生恚恨;既有文人间善意的揄扬,亦有彼此间恶意的戏谑;既有相互间客观的评品,亦有你我间主观的褒贬;既有狂傲的言行,亦有不屈的个性;既有荐己的坦率,亦有干谒的赤诚;既有无奈的滑稽,亦有苦涩的微笑;等等。即使是求职自荐,也很少有奴颜婢膝的人生轨迹。通过解读这些作品,可以复现他们的生活状况与精神风貌,进而窥见他们的内心世界。下面就让我们打开画卷,来看看唐五代时期文人士子们一个个形神毕肖的形象。

一、落第的潦倒与登第的狂喜

自科举制度为中下层文人开了仕进之门后,文人士子的命运便与科举结下了不解之缘。应举之前的含辛茹苦、落第后的穷困潦倒以及登第后掩饰不住的欣喜与放荡,在唐五代笔记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唐摭言》卷七“起自寒苦不第即贵附”条载:

王播少孤贫,尝客扬州惠昭寺木兰院,随僧斋餐。诸僧厌怠,播至,已饭矣。后二纪,播自重位出镇是邦,因访旧游,向之题已皆碧纱幕其上。播继以二绝句曰:“二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1]73

此事《北梦琐言》亦有记载,但说是段文昌[2]42。这里暂且不论是王播还是段文昌,所记内容都是有志少年因为家贫在佛寺乞餐,得不到怜悯、同情和帮助的情形。如果说具有慈悲心怀的佛寺及其僧徒们尚且如此,那么他们在外边的遭遇就更可想而知。

有人因为久举不第,以致遭到妻子或妻族的讥讽。不过这倒反而刺激了丈夫们的上进之心,成了他们第进的动力。《玉泉子》记载:

杜羔妻刘氏,善为诗。羔累举不中第,乃归。将至家,妻即先寄诗与之曰:“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已羞君面,君到来时近夜来。”羔见诗,即时而去,竟登第而返。[3]1427-1428

该书又载:

赵悰妻父为钟陵大将,悰以久随计不第,穷悴愈甚。妻族益相薄,虽妻父母不能不然也。一日,军中高会,州郡谓之春设者,大将家相率列棚以观之。其妻虽贫,不能无往,然所服故弊,众以帷隔绝之。设方酣,廉使忽驰吏呼将,将且惧。既至,廉使临轩手持一书笑曰:“赵悰得非君之婿乎?”曰:“然。”乃告之:“适报至,已及第矣。”即授所持书,乃榜也。将遽以榜奔归呼曰:“赵郎已及第矣!”妻之族即撤去帷帐,相与同席,竟以簪服而庆遗焉。[3]1428

科举考试能否及第,并不全靠考试成绩,还要看你机遇如何。如果你巧逢机遇,为人所赏,并被提携,那么你一夜间便可青云直上;相反,如果你没有机遇或把握不住机遇,不为人所赏,那么你亦可能终身见弃。

《唐摭言》卷九“好知己恶及第”条记载:

邵安石,连州人也。高湘侍郎南迁归阙,途次连江,安石以所业投献遇知,遂挈至辇下。湘主文,安石擢第,诗人章碣,赋《东都望幸诗》刺之:“懒修珠翠上高台,眉月连娟恨不开。纵使东巡也无益,君主自领美人来。”[1]95-96

《唐摭言》卷十一“无官受黜”条记载襄阳诗人孟浩然开元中颇为王维所知。一日,维召之商讨风雅,忽遇明皇幸维所,浩然惊愕之际匿于床下。但维不敢隐,因之奏闻。皇帝欣然曰:我早听说此人。因诏见之。并曰:你有诗作带来吗?浩然回答说:今偶然没带。皇帝即命吟。浩然奉诏,诗曰:“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皇帝闻之怅然失意地说:我不曾弃人,自然是你不求进,怎么反诬于我!因命放归南山,终身不仕。[1]120-121

不过也有人虽然久举不第、备受煎熬,但最终否极泰来,功德圆满。正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时,柳暗花明又一村”。《唐摭言》卷八“忧中有喜”条载:

公乘亿,魏人也,以辞赋著名。咸通十三年(872),垂三十举矣。尝大病,乡人误传已死,其妻自河北来迎丧。会亿送客至坡下,遇其妻。始,夫妻阔别积十余岁,亿时在马上见一妇人,粗缞跨驴,依稀与妻类,因睨之不已,妻亦如是。乃令人诘之,果亿也。亿与之相持而泣,路人皆异之。后旬日,登第矣。[1]88

相对于大多数落第士子来说,还是有少数人是能够及第的;相对于一鸣惊人的神童天才来说,那些久经举场、历经磨练的及第者,最能感受收获的甜蜜与欣慰。大家熟知的孟郊诗《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就反映了这种人生状态。

有的登第后禁不住要一洗往日的困顿,放松一下常年绷紧的筋骨,到妓院里与妓女嬉戏、快活。《唐摭言》卷三“慈恩寺题名游赏赋咏杂纪”条记载:

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因宿于里中。诘旦,赋诗曰:“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1]40

又载:

郑合敬先辈及第后,宿平康里,诗曰:“春来无处不闲行,楚闰相看别有情。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头声。”楚娘,闰娘,妓之尤者。[1]40

科举制度本是封建时代统治者为其搜罗人才而设,但其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科举考试的及第者往往并不是以考试成绩而定。特别是到中晚唐时期,科举考试之乱简直难以述说。

二、干谒的投缘与见弃的恚恨

干谒,即是古人为达到某种目的而去求见有权势的人。唐五代笔记小说中记载了不少当时的文人士子干谒权贵的事例。这里既有李白干谒贺知章、白居易干谒顾况的嘉话,亦有李贺干谒韩愈的美谈,也有元稹干谒李贺时所结下的难以解系的恚恨。《本事诗》高逸第三记载:李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4]1246-1247《幽闲鼓吹》记载白居易干谒顾况之事:

白尚书应举,初至京,以诗谒顾著作。顾睹姓名,熟视白公曰:“米价方贵,居亦弗易。”乃披卷,首篇曰:“咸阳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即嗟赏曰:“道得个语,居即易矣。”因为之延誉,声名大振。[5]1450

《幽闲鼓吹》记载:

李贺以歌诗谒韩吏部。吏部时为国子博士分司,送客归极困,门人呈卷,解带旋读之。首篇《雁门太守行》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却援带命邀之。[5]1450-1451

悔恨之例可见“文人的友谊与隔阂”条所引《剧谈录》记载“元相国谒李贺”一事最为著名。

三、善意的揄扬与恶意的戏嘲

文人士子既有彼此友好的相互揄扬;亦有彼此娴雅的相互戏谑;还有彼此相轻的恶意嘲弄。《尚书故实》记载:

杨祭酒敬之爱才,公心尝知江表之士项斯,赠诗曰:“处处见诗诗总好,及观标格过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相逢说项斯。”因此名振,遂登高科

也。[6]1167

《云溪友议》卷下“闺妇歌”记载:

朱庆余校书,既遇水部郎中张籍知音,遍索庆余新制篇什数通,吟改后,只留二十六章,水部置于怀抱,而推赞焉。清列以张公重名,无不缮录而讽咏之,遂登科第。朱君尚为谦退,作《闺意》一篇,以献张公。张公明其进退,寻亦和焉。诗曰:“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张籍郎中酬曰:“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足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朱公才学,因张公一诗,名流于海内矣。[7]1320-1321

《朝野佥载》卷六记载:

秋官侍郎狄仁杰嘲秋官侍郎卢献曰:“足下配马乃作驴。”献曰:“中劈明公,乃成二犬。”杰曰:“狄字犬旁火也。”献曰:“犬边有火,乃是煮熟狗。”[8]133-134

《唐摭言》卷十二“自负”条记载:

张曙拾遗与杜荀鹤同年,尝醉中谑荀鹤曰:“杜十五公大荣!”荀鹤曰:“何荣?”曙曰:“与张五十郎同年,争不荣?”荀鹤应声答曰:“是公荣。小子争得荣?”曙笑曰:“何也?”荀鹤曰:“天下只知有杜荀鹤,阿没处知有张五十郎!”[1]136

《本事诗》嘲戏第七记载:

国初长孙太尉,见欧阳率更姿形么陋,嘲之曰:“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猕猴?”询亦酬之曰:“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缘心混混,所以面团团。”太宗闻之而笑曰:“询此嘲,岂不畏皇后闻邪?”[4]1251

《玉泉子》记载卢肇、丁棱及第,按例放榜讫,须谒宰相,其导启词语,—出榜元者,俯仰疾徐,尤宜精审。时肇首冠,有故不至,次乃棱也。棱口吃,又形体小陋,俯而致词,本意言棱等登科,而棱赧然发汗,鞠躬移时,乃曰:“棱等登,棱等登。”竟不发其后语而罢,左右皆笑。翌日,友人戏之曰:“闻君善筝,可得闻乎?”棱曰:“无之。”友人曰:“昨日闻棱等登,棱等登,岂非筝之声乎?”[3]1422-1423

从以上所举可以看出,生活中人们彼此间的戏谑、玩笑本是常事,但若把握不住火候,不看对象,或时机不当,就会适得其反,轻则有伤和气,重则导致打斗,甚至招来杀身之祸。《唐摭言》卷十二“酒失”条记载,杜甫酒后曾和严武开玩笑,就曾差点遭来杀身之祸:

杜工部在蜀,醉后登严武之床,厉声问武曰:“公是严挺之子否?”武色变。甫复曰:“仆乃杜审言儿。”于是少解。[1]142

四、客观的评品与主观的褒贬

说到评品人物,应该说没有偏见的客观评价一般是比较公正的。裴行俭对“初唐四杰”的评论即如此:

行俭尤晓阴阳算术,兼有人伦之鉴,自掌选及为大总管,凡遇贤俊,无不甄采,每制敌摧凶,必先期捷日。时有后进杨炯、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并以文章见称,吏部侍郎李敬玄盛为延誉,引以示行俭,行俭曰:“才名有之,爵禄盖寡,杨应至令长,余并鲜能令终。”[9]2805

我们知道,除杨炯卒于盈川令外,王勃作完他那著名《滕王阁序》后,在去赴交趾看望乃父的途中溺水而亡;卢照邻因政治上的坎坷失意及不堪忍受疾病折磨投颍水而亡;骆宾王因参加徐敬业讨武瞾后不知所终。不能说裴行俭的话很灵验,但却符合事实。相比之下,个人自己的主观评价就不一定符合实际。《朝野佥载》卷六记载:

卢照邻字升之,范阳人。弱冠拜邓王府典签,王府书记一以委之。王有书十二车,照邻总披览,略能记忆。后为益州新都县尉,秩满,婆娑于蜀中,放旷诗酒,故世称“王杨卢骆”。照邻闻之曰:“喜居王后,耻在骆前。”时杨之为文,好以古人姓名连用,如“张平子之略谈”,“陆士衡之所记”,“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号为“点鬼簿”。骆宾王文好以数对,如“秦地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时人号为“算博士”。如卢生之文,时人莫能评其得失矣。惜哉!不幸有冉耕之疾,著《幽忧子》以释愤焉。文集二十卷。[8]141

《大唐新语》卷八“文章第十八”条记载:

华阴杨炯与绛州王勃、范阳卢照邻、东阳骆宾王,皆以文词知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他日,崔融与张说评论勃等曰:“勃文章宏放,非常人所及,炯与照邻可以企之。”说曰:“杨盈川之文,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则信然,愧在卢前则为误矣。”[10]124

这里通过卢照邻、杨炯的自评和崔融与张说的他评,可以看出“初唐四杰”的性格特征与各自特点。

五、狂傲的言行与不屈的个性

唐五代时期是一个思想相对开放的时代,其特点是知识分子的个性比较张扬。许多文人士子都因为恃才傲物、放荡不羁而遭贬黜,甚至丧命黄泉。《三水小牍》逸文记载:

东都留守刘允章,文学之宗,气颇高介,后进循常之士,罕有敢及门者。咸通中,自礼部侍郎授鄂州观察使。明年皮日休登第,将归觐于苏台,路由江夏,因投刺焉。刘待之甚厚,至于饔饩有加等。留连累日,仍致宴于黄鹤楼以命之,监军使与参佐悉集后,日休方赴召,已酒酣矣。既登楼,刘以其末至,复乘酒应命,心薄之。及酒数行,而日休吐论纷扰,顿亡礼敬,刘作色谓曰:“吴儿,勿恃蕞尔之才,且可主席。”日休答曰:“大丈岂南岳诸刘乎?何倨贵如是。”刘大怒,戟手遥指而诟曰:“皮日休!知鹦鹉洲是祢衡死处不?”日休不敢答,但嵬峨如醉,掌客者扶出。翌日微服而遁于浙左。[11]1203

《北梦琐言》卷第六“罗顾升降方干附”条记载唐罗隐、顾云俱受知于相国令狐公。顾虽鹾商之子,而风韵详整;罗亦钱塘人,乡音乖刺。罗既频不得意,未免怨望,竟为贵子弟所排,契阔东归。黄寇事平,朝贤议欲召之。韦贻范阻止说:“某曾与之同舟而载,虽未相识,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罗曰:‘是何朝官!我脚夹笔,亦可以敌得数辈。’必若登科通籍,吾徒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2]142《唐国史补》卷中记载:

吴人顾况,词句清绝,杂之以诙谐,尤多轻薄。为著作郎,傲毁朝列,贬死江南。[12]177

《北梦琐言》卷第十“张翱轻傲李坚白蒋贻恭附”条载,唐昭宗乾宁中,宿州刺史陈璠,以军旅出身,擅行威断。时有进士张翱恃才傲物,席上调璠宠妓张小泰,被金鞭笞背而死。[2]206惜其恃才而取祸也。《本事诗》事感第二载:

刘尚书自屯田员外左迁朗州司马,凡十年始征还。方春,作赠看花诸君子诗曰:“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其诗一出,传于都下。有素嫉其名者,白于执政,又诬其有怨愤。他日见时宰,与坐,慰问甚厚,既辞,即曰:“近者新诗,未免为累,奈何?”不数日,出为连州刺史。其自叙云:“贞元二十一年春,余为屯田员外,时此观未有花,是岁出牧连州,至荆南,又贬朗州司马。居十年,诏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盛如红霞,遂有前篇,以记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四年,始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再游。时太和二年三月也。”诗曰:“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独来。”[4]1244-1245

刘禹锡因诗被贬的事众所周知。他虽然没有被贬死,但却耗去了自己几十年的大好时光。

六、荐己的坦率与干谒的赤诚

唐五代时期的文人士子,无论是自荐还是干谒,都少有奴颜媚态,而表现出坦率与赤诚的时代个性。

《唐摭言》卷十二“自负”条记载袁参上书中书令姚崇之事。袁参开门见山,说他愿自托于姚,长为姚用。问姚愿意不?然后自述了五条理由,谓曰:“若使君常怀相印,不失通侯,寿客满堂,黄金横带,则参请以车轨所至,马首所及,而掩君之短,称君之长,使天下之人,不能议君矣。若使君当不测之时,遘不测之祸,身从吏讯,妻子满狱,则参请以翳翳之身,渺渺之命,伏死一剑,以白君怨,使酷杀之刑,不能陷君矣。若使君因缘谤书,不得见察,卒至免逐,为天下笑,则参以一寸之节,三寸之舌,抗义犯颜,解于阙庭,使逐臣之名,不能污君矣。君有盛忿之隙,睚眦之怨,朝廷之士,议欲侵君,则参请以直辞先挫其口,不尔,则更以眦血次污其衣,见陵之羞,不能丑君矣。若使君事至不可知,千秋万岁后,而君门阑卒有饥寒之虞,则参请解参之裘,推参之哺,勉勉不怠,终身奉之,使子孙之忧,不能累君矣。”侃侃而谈,娓娓动人。再然后以知人不易为由,述说欲托于君的原因。并发誓说终不负德,“如使参敢负于君者,则鬼神之灵共诛之”。最后说,我亦非天下庸人也,“今幸君之力能必致参,顾此时坐而相弃,语曰:‘厚利可爱,盛时难再,失利后时,终必有悔。’君独不闻蒯人之泣乎?昔蒯人为商而卖冰于市,客有苦热者将买之,蒯人自以得时,欲邀客以数倍之利。客于是怒而去,俄而其冰亦散。故蒯人进且不得冰,二者俱亡,自泣而去。今君坐青云之中,平衡天下,天下之士,皆欲附矣。此亦君卖冰之秋,而士买冰之际。有利则合,岂宜失时!苟使君强自迟回至冰散,则君尚欲开口,其事焉得哉!愿少图之,无为蒯人之事也”

[1]137-139。强调不要坐失良机。

《唐摭言》卷十一“怨怒戆直附”条记载朱湾给湖州崔使君写的告别书。他在信中说,我听说即使是仙岛蓬莱也可到,而贵人之门无人引见不可到;骊龙之珠潜于瀇滉之中亦可识,贵人之颜无因而前不可识。我便是自假道路问津主人,三趋贵门。门人问我:你是私事?还是公事?若言公,我实非公;若言私,而公庭无私,不得入。始知庭之与堂,不啻千里,况寄食漂母,夜眠渔舟。真可谓是门如龙而难登,食如玉而难得。得如玉之粟,登如龙之门,如龙之门转深,如玉之粟转贵,实无心计,反成机事。适值溪上风便,囊中金贫,望甘棠而叹,自引咎而退[1]134。不满与叹息之情溢于言表。

七、无奈的滑稽与苦涩的微笑

《酉阳杂俎》续集卷四“贬误”类记载,唐玄宗尝令左右把优人黄幡绰投入池水中,复出,幡绰说,刚才见屈原笑臣,说臣辛逢圣明,为何跑到这儿来?帝不觉惊起,赐物百段[13]742。反映了黄幡绰的聪明睿变能力。《大唐传载》记载于良史为张徐州建封从事,每日吟曰:“出身三十年,发白衣仍碧。日暮依朱门,从未染袍赤。”因为之奏章服焉[14]892。《本事诗》情感第一记载博陵崔护,举进士下第,于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遂扣门,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门已锁。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邪?”曰:“是也。”又哭曰:“君杀吾女。”护惊起,莫知所答。老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曾许嫁,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近日与之出,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即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此女所以不嫁的原因,是想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持崔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我在此,我在此。须臾开目,半日复活矣。父大喜,遂以女归之。[4]1243-1244

黄幡绰面对强权,被溺入水而出的戏讽;张建封长期不得提拔,因诗而得章服的喜悦;崔护有心及第反落榜,无意婚配却得美妻,无不饱含着各自的无奈与苦涩。

八、文人的逸事与真挚的感情

文人士子因披览甚多,感情细腻丰富,且放荡不羁,故谓风流才子。且不说文人士子及第后游狎北里的放荡,就是平日里,他们也常常会生出许多风流韵事。《本事诗》情感第一载:

顾况在洛,乘间与一二诗友游于苑中,坐流水上,得大梧叶,上题诗曰:“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况明日于上游,亦题叶上,放于波中,诗曰:“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后十余日,有客来苑中寻春,又于叶上得诗,以示况,诗曰:“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4]1239-1240

《云溪友议》卷下“题红怨”记载:

明皇代,以杨妃、虢国宠盛,宫娥皆颇衰悴,不备掖庭。常书落叶,随御沟水而流云:“旧宠悲秋扇,新恩寄早春。聊题一片叶,将寄接流人。”颐况著作,闻而和之。既达宸聪,遣出禁内者不少。或有五使之号焉。和曰:“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卢渥舍人应举之岁,偶临御沟,见一红叶,命仆搴来。叶上乃有一绝句,置于巾箱,或呈于同志。及宣宗既省宫人,初下诏,许从百官司吏,独不许贡举人。渥后亦一任范阳,获其退宫人,睹红叶而吁怨久之,曰:“当时偶题随流,不谓郎君收藏巾箧。”验其书,无不讶焉。诗曰:“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7]1312-1313

上述两条均载顾况曾和宫女红叶题诗,聊以寄情;而卢渥应举之岁,偶临御沟,得一宫女红叶题诗,后及宣宗下诏许宫女从百官司吏,而卢渥为官范阳,所得宫人即是前所得红叶题诗者。真是缘分不浅。

《云溪友议》卷下“艳阳词”记载元稹自闻西蜀乐籍有薛涛者,能篇咏,饶词辩,便心向往之。及就除拾遗,府公严司空绶,知微之之欲,每遣薛氏往焉。临途诀别,不敢挈行。洎登翰林,以诗寄曰:“锦江滑腻蛾眉秀,化出文君及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纷纷词客皆停笔,个个君侯欲梦刀。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后元公廉问浙东,别涛已逾十载。方拟驰使往蜀取涛,乃有排优周季南、季崇及妻刘采春,自淮甸而来。善弄陆参军,歌声彻云,篇韵虽不及涛,容华莫之比也。元公似忘薛涛,而赠采春诗曰:“新妆巧样画双蛾,慢裹恒州透额罗。正面偷轮光滑笏,缓行轻踏皱文靴。言词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元公求在浙江七年,因醉题东武亭。此亭宋武帝所制,壮丽天下莫比也。诗曰:“役役闲人事,纷纷碎簿书。功夫两衙尽,留滞七年余。病痛梅天发,亲情海岸疏。因循未归得,不是恋鲈鱼。”卢侍御简求戏曰:“丞相虽不恋鲈鱼,乃恋谁耶?”初娶京兆韦氏,字蕙藂,官未达而苦贫。继室河东裴氏,字柔之。二夫人俱有才思,时彦以为嘉偶。初韦蕙藂逝,不胜其悲,韩侍郎作墓铭。为诗悼之曰:“谢家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赠钱过百万,为君营奠复营斋。”又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复自会稽拜尚书右丞,到京未逾月,出镇武昌。武昌建节李相、牛相、元相比也。是时中门外构缇幕,候天使送节次,忽闻宅内恸哭,侍者曰:“夫人也”。乃传问:“旌钺将至,何长恸焉?”裴氏曰:“岁杪到家乡,先春又赴任。亲情半未相见,所以如此。”立赠柔之诗曰:“穷冬到乡国,正岁别京华。自恨风尘眼,常看远地花。碧幢还照曜,红粉莫咨嗟。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裴柔之答曰:“侯门初拥节,御苑柳丝新。不是悲殊命,唯愁别是亲。黄莺迁古木,珠履徙清尘。想到千山外,沧江正暮春。”元公与柔之琴瑟相和,亦房帷之美也。余故编录之[7]1308-1309。

这里,元稹与薛涛的恋和与元妻韦氏的情及与继室裴氏的爱,读来或爱恋相思,或夫妻恩情,或夫妾挂念,皆是情义绵绵,令人肠断。

九、文人的友谊与隔阂

中国人向有“患难见真情”之说,意谓真正的友谊是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在唐五代时期,应该说这方面就有很多例子,但最令人感动的,我以为是裴度、柳宗元对刘禹锡的帮助。众所周知,刘禹锡等八人因为王叔文事件均遭贬谪,史称“二王八司马”。据《旧唐书》卷一百六十列传卷一百一十记载:

元和十年(815)自武陵召还,宰相复欲置之郎署时。时禹锡作游玄都观咏看花君子诗,语涉讥刺,执政不悦,复出为播州刺史。诏下,御史中丞裴度奏曰:“刘禹锡有母,年八十余。今播州西南极远,猿狖所居,人迹罕至。禹锡诚合得罪,然其老母必去不得,则与此子为死别,臣恐伤陛下孝理之风。伏请屈法,稍移近处。”宪宗曰:“复为人子,每事尤须谨慎,常恐贻亲之忧。今禹锡所坐,更合重于他人,卿岂可以此论之?”度无以对。良久,帝改容而言曰:“朕所言,是则人子之事,然终不欲伤其所亲之心。”乃改授连州刺史。去京师又十余年,连刺数郡。[9] 4211

又据《四库全书·春明梦余录》记载,柳宗元曾提出因刘禹锡母老,愿以柳易播。不管是裴度还是柳宗元,他们在刘禹锡最困难的时候,不惜忤逆圣意,主动提出相帮,实在是难能可贵。

在谈到友谊时,人们自然会联想到矛盾和隔阂。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元稹拜访李贺,被李贺小觑;而李贺最终被元稹所弹,不能应进士举。《剧谈录》卷下“元相国谒李贺”条记载:

元和中,进士李贺善为歌篇。韩文公深所知重,于缙绅之间每加延誉,由此声华籍甚。时元相国稹年老,以明经擢第,亦攻篇什,常愿交结于贺。一日,执贽造门。贺览刺不容,遽令仆者谓曰:“明经擢第,何事来看李贺?”相国无复致情,惭愤而退。其后左拾遗制策登科,日当要路。及为礼部郎中,因议贺父名晋,不合应进士举。贺亦以轻薄为时辈所排,遂致轗轲。文公惜其才,为著《讳辩录》明之,然竟不成事。[15]1497

十、似愚而慧的少年与有才无智的幕客

生活中有的人大智若愚,看起来木讷少语,实则是“才美不外现”,或是没有碰到志趣相同的人;有的人有才,但并非很聪明,或是为生计所迫,而遭人所害。《北梦琐言》卷第一“李太尉英俊”条载:

太尉李德裕,幼神俊,宪宗赏之,坐于膝上。父吉甫,每以敏辩夸于同列。武相元衡召之,谓曰:“吾子在家,所嗜何书?”意欲探其志也。德裕不应。翌日,元衡具告吉甫,因戏曰:“公诚涉大痴耳!”吉甫归以责之,德裕曰:“武公身为帝弼,不问理国调阴阳,而问所嗜书。书者,成均礼部之职也。其言不当,所以不应。”吉甫复告,元衡大惭。由是振名。[2]18

《北梦琐言》卷十五“韩建卖李巨川”条载:

李巨川有笔述,历举不第。先以仕伪襄王,与唐彦谦俱贬于山南,褒帅杨守亮优待之。山南失守,随致仕杨军容复恭,与守亮同奔,北投太原。导行者引出华州,复恭为韩建挫辱,极骂为奴,以短褐蒙之,毙于枯木。守亮槛送至京,斩于独柳树,京城百姓莫不沾涕。——至川为韩建副使,朱令公军次于华,用张濬计,先取韩建,其幕客张策携印率副使李巨川同诣辕门请降,朱公谓曰:“车驾西幸,皆公所教也。”建曰:“某不识字,凡朝廷章奏,邻道书檄,皆巨川为之。”因斩之。识者谓韩建无行,求解怒于朱公,遂为所卖,时人冤之。巨川有子慎仪,仕后唐为翰林学士。[2]292-293

总之,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唐五代时期的文人士子因为生活在一个思想相对开放的时代,所以他们的个性较为外相、张扬,无论或喜或怒,或哀或乐,无不表现出自然率真、放荡不羁的性格特征。即使是晚唐五代时期面对险恶的生存环境,他们也很少奴颜婢膝、很少有贪生怕死之畏惧。

[1] (五代)王定保.唐摭言[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 (宋)孙光宪.北梦琐言[Z].北京:中华书局,2002.

[3] 阙名.玉泉子[Z]//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4] (唐)孟棨.本事诗[Z]//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5] (唐)张固.幽闲鼓吹[Z]//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6] (唐)李绰.尚书故实[Z] //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7] (唐)范摅.云溪友议[Z] //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8] (唐)张鷟.朝野佥载[Z].北京:中华书局,1979.

[9] (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八十四)[Z].北京:中华书局,1975.

[10] (唐)刘肃.大唐新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1] (唐)皇甫枚.三水小牍[Z] //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2] (唐)李肇.唐国史补[Z] //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3]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Z] //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4] 佚名.大唐传载[Z] //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15] (唐)康骈.剧谈录[Z] //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On Scholars' Images in Literary Sketches of Tang & the Five Dynasties

CAI Jingbo
(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Development,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 Weinan, Shanxi 714000,China )

Literary sketches of Tang and the Five Dynasties reflect scholars' life and spiritual status in various aspects, from dejected feelings caused by failure in imperial exams to exultation by success in the exams, from historic anecdotes about self-recommendation to life long hatred because of no congeniality, from sincere compliments to vicious tease between scholars, from objective comments to subjective praise and satirization, from arrogant profligacy to lofty attitudes towards imperial court.

Tang & the Five Dynasties, literary sketches, scholars' images

I206.6

A

1673-9639 (2015) 03-0023-08

(责任编辑 白俊骞)(责任校对 郭玲珍)(英文编辑 何历蓉)

2015-01-25

蔡静波(1957 -),男,陕西华阴人,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唐五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