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副词“想”的话题标记功能研究

2015-02-21 08:30胡丽珍,卓子姣
关键词:语段连词话语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1-5981( 2015) 05-0117-03

收稿日期: 2015-03-24

作者简介:胡丽珍( 1971-),女,浙江金华人,语言学博士,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卓子姣( 1991-),女,湖南慈利人,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13级硕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构式语法视阈下汉语常用单音节动词语义的历史演变研究”(项目编号: 15BYY142)。

本文是《近代汉语“想”的话语标记功能研究》的一部分,原文曾在第十六届全国近代汉语学术研讨会上由作者之一的雷冬平教授宣读,部分内容的发表征得了雷冬平教授的同意并作了一些修改。

我们认为,近代汉语副词“想”可以作为话题标记。学术界对“想”的相关研究都只是涉及“想”作为一个语素的相关词语或者短语的研究,如郭昭军 [1]、易美珍 [2]对“我想”的话语功能的研究,姚占龙 [3]对“X想”的主观化研究以及张德岁 [4]对“你想”话语标记的成因及语用修辞功能的研究等。但对于近代汉语中“想”的语篇功能却未加注意,这是我们研究的重点。

一“想”的话语标记性质

Schiffrin [5]31认为,话语标记是“切分话语单位的顺序性依附成分”( sequentially dependent elements which bracket units of talk)。近代汉语中的副词“想”就具有这样的话语标记功能。如:

( 1)想人生最苦离别,恰才燕侣莺俦,早水远山叠。孤雁儿无情,喜蛛了不准,灵鹊儿干学。存的你身子儿在,问甚么贫也富也。这些儿信音稀,有也无也?独言独语,不断不绝,自跌自堆,无休无歇。叫一声负德冤家,送了人当甚么豪杰!(元·刘庭信《小令【双调】折桂令·忆别》)

( 2)苍天,苍天!自那混沌初分,天开地辟,花果山生了我,我也曾遍访明师,传授长生秘诀。想我那随风变化,伏虎降龙,大闹天宫,名称大圣,更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唤。今日这个妖魔无状,怎敢把山神、土地唤为奴仆,替他轮流当值?天啊!既生老孙,怎么又生此辈? (明·罗贯中《西游记》第三十三回)

《说文·心部》:“想,冀思也,从心相声。”“想”作为动词,其本义为“想象”。《汉语大词典》、《汉语大字典》都收录有“想”之“想象”、“思考”、“希望”、“想念”、“料想”及“像”六个义项。这六个义项于以上二例都不允当。这说明二例中的“想”已经不再是有具体意义的“想”,而是一个意义虚化的副词,意义相当于“想来”。按照Schiffrin( 1987: 328)提出的话语标记的特征:

在句法上必须独立于所在的句子;必须位于语句的起始位置;必须具有某些韵律特点,如有自己的重音、后面有停顿、发音有弱化等现象;必须在话语的微观和宏观层面起作用;必须在话语的各个层面起作用。

从Schiffrin所列出的话语标记的特征来看,这二例的“想”是一个话语标记。“想”位于句首,并在句法上独立于所在的句子,因此,“想”可以删除并不影响句子命题意义的真值表达。而且在韵律朗读上,“想”的后面都需要停顿。在句法功能上,“想”不支配后面句子中的某个成分或是整个句子,只是位于句子的起始位置,起连接不同句子的作用,标志说话人对话语单位之间序列关系的态度,或者表达话语单位和使用语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如例( 1 )“想”开启了“人生最苦离别”这样一个话题,这一话题位于整个语段的前面,起总括作用,其后的话语,从“恰才燕侣莺俦”到“送了人当甚么豪杰”都是对“离别”各种情景的分述;例( 2)中的“想”则是起到一个插入一个话语的功能,整个这段话是孙悟空在听到妖怪使唤土地神的时候的心理活动,“想”所引导的话语在这个语段中起着一个让步的功能,即“尽管我孙悟空有大闹天宫的本领,我也没有把土地使唤”之义。因此,“想”在几个句子之间起着连接作用,并能够标示这些话语单位之间的语义关系,这和“想来”具有话语标记功能是一致的。

因此,此类功能的“想”毫无疑问是一个话语标记词。

二 话语标记“想”的篇章连接功能

2.1话题的引入

“想”作为话语标记语,它可以引入一个话题,其后内容是对这一话题的具体论述。如:

( 3)想这皇帝王,至秦始皇,霸图相尚。前后两汉兴亡,魏许昌,晋建康,六朝隋炀,闹纷纷五代残唐。(元·邓玉宾《套曲·【正宫】端正好·【滚绣球】》)

( 4)想人生最苦离别,脚到处胡行,眼落处痴呆。嘴脸迷稀,身子儿扎挣,眼脑儿乜斜。(元·刘庭信《小令·【双调】折桂令·忆别》)

( 5)黑虎厉声大叫曰:“长兄,想我兄弟二人,自始祖一脉,相传六世,俺弟兄系同胞一本,古语有言:‘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一母之子,有愚有贤。’……”(明·《封神演义》第四回)

例( 3)引出要议论的对象“这皇帝王”;例( 4)引出一个人生体验的话题“人生最苦离别”,其后的内容从离别后主体身体各个部位的表现来体现离别后的苦处;例( 5)引出要议论的话题“我兄弟二人”,除了有客观陈述,还有引证说明。“想”在以上三例这样的语境中,其实义已然虚化,是一个语气副词,特别是例( 4)引导的议论性的话题有类似于古代汉语中的话语标记“夫”,其功能是引入用以作为论证前提的道理,这种道理往往是叙述者自己的观点(董秀芳,2012b)。“人生最苦离别”正是叙述者自己对生活的体验结果。当“想”引导的是一个名词性成分的时候,其后成分更容易被看成是话题,如例( 3) ( 5) ;当“想”后引导的是谓词性成分、小句的时候,主要是表明认知主体对某类行为或事件的观点,阐明某种道理,如例( 4 ),“想”后提出“人生最苦离别”的观点,后面句子就是围绕这一话题的描述,这种话题引导我们可以称之为前总后分式。这种观点阐述式的话题也可以是前分后总式的。如例( 6) :

( 6)一简书和泪对,一篇词带愁寄。一桩桩一件件说从实,每日家望天涯则将那碧桃花树倚。也是我前缘前世,想人生最苦是别离。(元·高栻《散曲·套数·【尾声】》)

分总式话题篇章结构,如例( 6)中,前面内容是离别后具体的生活场景中的体现,最后一句得出结论,同样也是阐述了主体的一种认知概述。

除了“总分式”与“分总式”话题篇章结构,还可以是两种结构的联合叠加使用,形成“分总·总分式”话语篇章结构。如:

( 7)病乜斜恰似醉乜斜,身瘦怯那堪影瘦怯,人薄劣何况情薄劣。好姻缘成弃舍,对鸾台展转伤嗟。鹤袖儿金松扣,凤头儿珠褪结,想人生最苦是离别。想人生是最苦是离别,恶业缘难诉情词,闷根苗怎下锹撅。掩蓝桥白马波翻,烧袄庙金蛇火烈,暗巫山苍狗云遮。长吁气短吁气心胸哽噎,新啼痕旧啼痕衫袖重叠。两般儿更是愁绝,敲窗雨惊觉鸳鸯,落花风吹散胡蝶。(元·汤舜民《小令·春闺即事》)

“想人生最苦是离别”既总括“凤头儿珠褪结”句前的内容,第二部分又由“想人生最苦是离别”开头总结,其后内容分述,这样“分总·总分”式篇章结构的形成主要是由于其前或者其后的内容较长,如果单用一个总结句,其语力难以管辖较长的篇章内容,以唱为主的散曲为了便于听者的理解就往往会将要凸显的话题信息重复来加以强调。如果其后内容长短适合听者理解,“想”所引出的话语信息也可以是其后几个分句的内容。如:

( 8)想我那撞阵冲军,百战功名百战身,枉与你开疆展土,也合半由天子半由臣。俺沙场上经岁受辛勤,撇妻男数载无音信。刬地信别人闲议论,将俺胡罗惹没淹润。(元·尚仲贤《尉迟恭三夺槊》第三折)

从这个角度看,“想”不仅仅可以引导出一个话题,而且可以引导出整个话语信息。

2.2话题的深化

在语段中,在前面的行文过程中已经提出一个话题,“想”引导的内容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深入地从另外的侧面来探讨这一话题,使得话题的论述更加具有说服力,或者给听者带来的感受和启发。这时候的“想”一般位于语段中间,具有更多的篇章连接功能。如:

( 9)俺家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想你学成满腹文章,未曾进取功名。你如今上京师,但得一官半职,回来成此亲事,有何不可? (元·郑光祖《迷青琐倩女离魂》第一折)

( 10)虽然李清已有九十七岁,想他筋力强健,尽好做工,怎么手里撮得药,偏修不得路? (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第三十八卷)

例( 9)中的话题是“俺家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想”引导的话语是对这一话题的深化,“想”所在分句的意义含有让步之义,表达“既然你学成满腹文章,未曾进去功名”,所以你如今可以去考取一官半职了,这样,就不再是白衣了,即可成此亲事了。所以,“想”引导的两个分句是对“求取功名,完成亲事”这一话题的深化,虽然“想”还不是一个连词,但是从篇章的逻辑语义上,语气副词“想”的连接功能相当于连词“既然”。例( 10)的话题是“李青九十七岁”,如此高龄本来是修不得路的,但是“想”引导的话语信息“他筋力强健”对这一话题进行了深化和补充说明,虽然李青九十七岁,但是他筋力强健,当然也就可以修路了。“想”在语段中的连接功能相当于连词“但是”,其强大的篇章连接功能显而易见。

我们要强调的是,虽然从逻辑语义上,篇章连接的话语标记“想”相当于某些连词(如上二例相当于“既然”、“但是”),但并不是说“想”就是连词,或者说“想”就具有了这些连词一样的语法意义。因为我们分析出“想”的这些逻辑语义是通过上下文分句之间的语义关系来推导的,也就是说,没有“想”,这些句子之间的逻辑语义还是这样的关系。正是因为上下文语句有这样的逻辑语义关系,所以“想”有时候就会与表达这样逻辑语义的连词同现。如:

( 11)我杜子春贫乏了,平时亲识没有一个看顾我的,独有老翁三次周济。想我杜子春若无可用之处,怎肯便舍这许多银子?倘或要用我杜子春,敢不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明·冯梦龙《醒世恒言·第三十七卷》

( 12)将军何苦执一而不开一线之方便也。想我黄门功积如山,一旦如此,古云:“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人生岂能保得百年常无事。况我一家俱系含冤负屈,又非大奸不道,安心叛逆者;望将军怜念,舍而逐之,生当衔环,死当结草,决不敢有负将军之大德矣。(明·许仲琳《封神演义》第三十四回)

“想”和其他连词同现的情况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同一分句中同现,如例( 11 )“想”与“若”同现,由于“想”所在的分句和上下文的逻辑语义关系是假设关系,因此,“想我杜子春无可用之处”或“若我杜子春无可用之处”两种说法单用一个“想”或“若”都是可以的,这是仅从篇章连接功能上来讲,但这并意味着二者存在功能羡余,因为“想”的传信功能是“若”所不具备的(详下文) ;另一种同现是在不同的分句中,在不同的分句中同现又可以分为两种情况,其一是如例( 10)的上下分句连词的搭配同现,形成“虽然……,想……”这样的表达格式,那么,从篇章连接上来说,“想”的连接功能无疑就类似于“但是”,其二是如例( 12)的互文同现,即“想”和“况”在相同的句法位置中,这说明“想”的篇章连接功能也可以略同于连词“况”。

2.3话题的转换

“想”所引出的话语信息与其前已有的话语信息内容不一致,甚至不相干,我们就认为这种“想”的功能为话题转换。严格地说,话题转换也是引出话题功能的一种,只是因为在整个语段中,“想”所引出的话题在后,并在内容上与前一话题有所变化,故而将其话题转换功能独立出来。如:

( 13)那须贾到此已几日了,我如今卸下冠带,仍旧打扮布衣,到客馆中看须贾去,看他可还认得我么?想我范雎若不受那苦楚,几时得这峥嵘发迹也呵! (元·高文秀《须贾大夫谇范叔》第三折)

( 14)只要你们能体先志承随顺祖母,孝养母亲,就与我在一般了。想我读书一场,平生未曾得罪圣贤,今日何至到这地位?可见这书读也罢,不读也罢。(明·李清《明珠缘》第三十二回)

话题转换在话语中体现为我们通常所说的“话锋一转”,即后面话语的内容没有按照前面话语的内容进行承接,而是叙述或者议论另一件事物或者事情。可以表现为前后两个话语的关系联系不大,如来( 13 )“想”所引导的话语是表达“我范雎若不受苦就不能发迹”之义,而前一语段是表达“范雎作布衣打扮去见须贾,看须贾是否认识自己”之义,因此,两个话题内容相距甚远。同样,例( 14)“想”前语段表达了“我”(杨涟)为官清廉,“想”后引导的话语表达“读书也罢,不读也罢”的感慨,前后两个语段应为两个话题,且两个话题的关系不太亲密,“想”的转换话题的功能既有此等话题相去甚远的连接,亦有连接两个相关话题的,我们依然将这种连接看成是转化话题的功能。如:

( 15)我做了个衔冤负屈没头鬼,怎肯便放了你好色荒淫漏面贼!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争到头,竞到底,到如今待怎的? (元·关汉卿《窦娥冤》第二折)

( 16)杨青笑道:“范大人好记性,将老元帅四十年前招亲之事,又提一遍。想吾老杨自随延昭老元戎镇守此关,算来已有六十二载。人生在世,犹如一场大梦,回头一想,吾年已七十八了。一吾劝贤侄,休得推却此段婚姻美事,范大人决不至陷你于不义。”(清·李雨堂《万花楼演义》第六十七回)

例( 15 )“想”前话题是“我做鬼不会放过你”,“想”后的话题是“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即“恶有恶报”之义,虽然“想”前后的语段话语内容有关联,但是,“想”前后的两个语段很显然分属两个不同的话题;例( 16)中,“想”前后的内容是叙说招亲之事,从四十年前招亲之事论及现在招亲之事,“想”所引导的话题是“我老杨一直追随杨延昭元帅,而且一把年纪,不会骗人”,显然“想”引出的是另一个话题,与原有话题相比,发生了转换。

三 话语标记“想”的信息凸显功能

“想”作为一个篇章连接的标记,无论是在话题的引出、话题的深化,还是话题的转换功能上,都是表达说话人对事情的主观看法。即“想”除了篇章连接功能,还能够表达一定的意义。

3.1人称信息的凸显

“想”作为一种表达认知主体对人或事物的看法的话语标记,人称代词首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进入标准,也是语段表达中所要凸显的信息。紧邻话语标记“想”出现的人称代词以第一人称代词为常见。如:

( 17)想俺黄昆,平生未做过亏心之事,何以遇着贱人陶氏与禽兽不如的焦振芳。(《三侠剑》第六回)

( 18)客官莫要哄我,想我们既在当街上博鱼,受得赢,难道受不得输? (《飞龙全传》第三十五回)

3.2已然和惯常信息的凸显

所有的话语标记“想”所引导的信息都具有“已然”或“惯常”这两个特征。“已然信息”指已经发生了的信息,即指在“想”引导的话语中,其后信息是已经发生的、过去的事情,而“惯常信息”是指事件的通常状态,描述的是动作经常可能呈现的一种状态。已然信息容易理解,对于惯常信息,话语标记“想”引导的话题有一类人生体验的惯常信息值得注意。表现为:对人世聚散情怀的体验,或对人生苦短、韶光易逝的体验认知,或对人生无常却自有宿命的情怀体验,或对人生贫富变化的情怀体验,或对对善良孝顺人格的情感体验,等等。如:

( 19)万劫情缘,想人生乐事难终。(元·卢挚《绿珠》)

( 20)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 (元·马致远《离亭宴煞》)

( 21)想人生冤枉,何处伸诉! (元·狄君厚《晋文公火烧介子推》第二折)

( 22)想人间富贵非吾愿,望帝里迢遥不可期。(元·李致远《套数·【南吕】一枝花·拟渊明》)

四 结语

我们说近代汉语中的副词“想”具有话语标记的功能,能够在话语中起引入话题、深化话题和转换话题的篇章连接功能。在起篇章连接功能的同时,它也能够对已然信息和惯常信息进行凸显,提醒听读者对其后话语进行重视和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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