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之思 浅说无端

2015-03-20 02:44刘晨慧
安康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无端李商隐诗歌

刘晨慧

(新疆师范大学 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华年之思 浅说无端

刘晨慧

(新疆师范大学 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李商隐的华年之思虽说无端,但在其诗中仍可见某些端倪。通过分析李商隐华年之思的无端及其独特表现方式,以期揭示李商隐诗歌的独特韵味,探究华年之思对其个体生命的独特内涵。

李商隐;华年之思;无端;表现方式

一、华年之思的无端

李商隐的诗歌是渗透着华年之思的美的乐章。在《锦瑟》中,他写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1]170。李诗以朦胧多义著称,元好问忍不住叹道:“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2]《锦瑟》的难解,很大程度上因为它创作缘起无端,回归到诗歌本体,在此诗中寻找依据,那可以总结成:华年之思无端。王蒙曾在《说“无端”》中谈到诗的“无端”:“这有两种情形:一是不便于说,不好讲,没法说,不可说,不应说。……另一种可能是原因太多了,‘端’太多了,愁不打一个地方来……‘无端’者,多端也,都是端。”[3]《锦瑟》中蕴含的无端明显趋于后者,在李商隐的内心积聚了太多的“端”,于某时某刻、某种具体情形状态下,自己都可能无法清晰地界定、明确地指出“端”所谓何物。在此基础上,李商隐将朦胧混沌的情感融入含蓄婉转的语言后,就不可避免地将这种“无端感”推向了极致。在《再谈锦瑟》中,王蒙对“无端”有了进一步的阐释:“无端是无由来,无特别具体的固定性之意,即此诗此情,不是因一人一事一地一时一景一物而发,不是专指一人一事一景一物一时一地。……它有更大的概括性与弥漫性。”[4]15这就是说“无端”具有高度的浓缩性和概括性,在“无端”中浓缩的是李商隐一生的际遇离合,概括的是李商隐一生的悲喜哀乐。当这一切浓缩性和概括性高度凝练成《锦瑟》之后,很容易产生华年之思的具体内涵没有现实着落感。李商隐的诗歌是心灵化的,当用现实人生中的词汇表现其复杂的心灵世界时,李商隐诗歌的无端就会凸显出来。可以说,华年之思的丰富性加剧了他语言表达的困难性,从而使他诗歌创作的“无端感”更加强烈。

义山某些诗歌的无端其实是有着深刻内蕴,对于这一点,王蒙的见解颇为精道:“本来一切感情思想都是具体的、有端的;一切无端的感情思绪却又都可能与过去的未来的、意识到的未意识到的、精神的肉体的、原生的次生的个人的经历经验相关,所以又是有端的。”[4]15在此处,王蒙说明了无端与有端之间的联系。无端不是自始无端,它的生成基于有端的人生经历。李义山某些诗歌让人有无端之感是因其承载了华年之思。李商隐对过往人生的反思,对现有生活的沉思以及对未来岁月的前思,各种复杂的体验于心灵深处积聚涌动,在诗歌中就呈现出了创作无端的客观效果。这种“思”不单纯指向青春易逝、功业未成、年华已老、飘零无依、丧妻之悲或前途未卜的忧虑,它是融合了“华年”各种经历后的深刻体认。在某种意义上,华年之思是人生岁月中所有已知的未知的、个体的社会的、逝去的将来的生命之思。总之,如果用诗歌语言来表述,可以说年华之思无端;如果回归到现实人生,那总能在世俗世界找到其思之端。王蒙自己也说过,无端不具有绝对性。它是相对那些创作缘起明确、具有清晰指向性的诗歌作品而言的。

二、华年之思的独特表现方式

李商隐虽习惯于表达华年之思的无端,但事实上他的诗歌总是或隐或显、或多或少地抒发着诗人某些方面的华年之思,总是在某一侧面透露出其对现实人生进行观照后的独特体验。

李商隐诗中体现其华年之思的策略是:“通过自己的心理调整,能够将事物摆到一定的距离加以关照和品味的缘故。”[5]通读李商隐的诗歌,“无端之思”是用渗透着美的韵味与诗意的律动进行阐释,其中的相似处在于“有距离”的观照。“距离”是其诗歌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审美距离,更是外部世界与内在世界的心理距离,是其华年之思的独特表现方式。爱情之思、友朋之思、身世之思、政治之思、历史之思虽不是华年之思的全部内容,但却是华年之思的重要构成成分。华年之思的容量巨大,李商隐表现它巧妙之处是:于各诗中处处透露出华年之思,这种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没有一种统一的固化模式,而是随景随物、随人随事自动发生迁移,体现出了很大的灵活性。一言以蔽之,李诗是写心艺术。李商隐华年之思的表现方式是随心而动的。即便如此,李商隐对于某些字词有着独特的敏感,从这些词汇中可以找到华年之思的某些端倪。

(一)思

这里的“思”,特指相思。李诗中直写相思之处很多,如“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虽然每一句诗表现的具体情绪不同,但都可看出相思之重。同时,这种“思”不单纯指向友情、爱情,通过表面的深情,可以捕捉到华年之思的某些方面:相思之情总是伴随着对自我处境的观照而生发,并将这种观照下的思考与相思结合起来,形诸篇咏后,愈显悲凉。相思之意隔着重城依然不减,“相思二字,微见端倪,寄怀之意,全在言外。”[6]73在相思中寄寓浓浓深情,不仅有对友朋的思念,同时也传递出山水迢迢而无依无靠的自伤之情。“故虽云相思无益,终抱痴情耳”[7]痴情来源于相思之深,而惆怅之重以致清狂,体现出了不甘爱情幻灭的毅然绝然,这是对情的重视。“末则如怨如诉,相思之至,反言之而情愈深。”[8]不言相思之渴望,反言如灰般绝望,将无形的相思具象化。在直接体现相思的诗句中,处处有诗人的内心体验,诗人对爱情、友情的态度清晰而坚定。以相思为手段渗透出来的华年之思,更多的显现了李商隐在现实人生中对友朋的真心真意,对爱人的真挚真诚。

(二)梦

李商隐更多的用抽象化的字眼来表达华年之思。以“梦”最为突出,如“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战功高后数文章,怜我秋斋梦蝴蝶”、“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重衾幽梦他年断,别树羁雌昨夜惊”。“梦”本身就比较虚幻,不易把握。此处,无论梦是单独出现,还是和别的字组合,都表现出一种忧郁凄凉的意境,一种如梦似幻的心态。

《重过圣女祠》对梦的描写尤其精彩:“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梦雨”,王若虚《滹南诗话》中引用萧闲的话语是说“蓋雨之至细若有如无者,谓之梦。”[9]“梦”是强调雨细到了极致,达到了若有若无的状态,这是心灵化的表达方式。汪辟疆说道:“三四寄慨半生壮志,全付梦中,终难美满,而常飘不满,即见其意。”[6]1336“梦雨”的妙处,在于以雨的虚无缥缈、如梦似幻创造出清灵虚空的境界。于第三句点出“梦雨”又透露出一番特别的韵味:“深情无可托寄,所凭依的风力又十分微弱。”[10]4诗人怀有与圣女相遇的期待却虚无落空,不禁唤起了自己沦落天涯的失意感。诗中的“梦”不仅点出了雨之似有似无,细小隐约,而且暗含着往日理想的“空”“幻”。这是对现实世界的反思与反拨。细细品来,即使在飘摇不定的人生遭际中,也以“忆向天阶问紫芝”做结,体现出李商隐希望参与政事的夙愿,这种夙愿里,有李商隐对如梦似幻的往日人生的深刻反思。雨之似梦传达出了李商隐此时漂泊无依的现实处境,这种优美、惆怅、婉转的词汇灵动地表达出华年之思中所蕴含的飘摇绵邈的情感。

(三)泪

李诗中写泪之处,既包含历史政治的忧愤感慨之情,也包括对个体情怀的哀叹怅惘之意,如“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苦竹园南椒坞边,微香冉冉泪涓涓”、“两都耆旧偏垂泪,临老中原见朔风”、“三年已制相思泪,更入新年恐不禁”,可谓内容丰富,类型多样。在《天涯》中将复杂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屈復说道此诗:“不必有所指,不必无所指,言外只觉有一种深情。”[6]1266这种深情表现为泪水的流淌。姚培章解释道:“最高花,花之绝顶枝也。花开至此尽矣。”[6]1265“最高花”的所指,正是李义山在此情此景下最有意味之处,其独特性不仅在于以花喻人,更在于以境写境,就是用“最高花”的生存情形衬托出自己的生平遭际,将其华年之思寄寓在“最高花”的生命状态中。此处的泪水是华年悲概之泪,“此时伤时之感、迟暮之悲、沉沦漂泊之痛,皆可与虚处领之。”[6]1266此情产生于特定的环境中,“天涯”“日斜”这些悲感意象投射出的飘浮不定而日益颓唐之感,与诗人半生潦倒、无处安身的现实产生了共鸣。“全篇一气浑成,凄怆无极……”[10]345以“泪”为表现手段的华年之思,有为青春逝去而伤,有为功业无成而伤,有为身世飘零而伤,将这些个中滋味寄托在自己也不知道有泪无泪的啼莺中,义山在幽深曲折中以对泪的自我审视为基点,反观人世沉浮,生发出命途多舛的慨叹。

(四)忧与愁

“忧”与“愁”源于一种情思,在不同类型的诗歌中用不同的词汇来描述。“忧”更显庄重,适合用来描述政治、历史等具有社会意义的情感,而“愁”更倾向于个人内心世界的自我展现。因此,李诗中的“忧”与“愁”往往带给人两种不同的审美感受。表现忧的诗多为政治诗和咏史诗,如“玉帐牙旗得上游,安危须共主君忧”“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清楚地揭示出李商隐的忧国情深,是李诗接近杜诗之处。“义山此诗学杜,重在杜诗感慨时事之精神,而非承袭其具体题材。诗以丽句写荒凉,以绮语寓感慨,亦深得杜诗神髓。”[6]139“忧”字体现了一种民族情怀,一种国家至上的理念,是华年之思的重要表现。李商隐不幸逢甘露之变,他怀有满腔热血,而在所走过的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忧”恰好是对这次事变的深刻反思,是以诗人的眼光和胸襟分析认知后的情感表达。从政治和历史的角度反映出唐王朝日薄西山,国运已衰。其思之深、痛之切,是华年之思中的精华成分,“在儒家看来,个体存在之谜的最后谜底在历史里”[11]。在叹息中暗示出时代、国家的最终结局。

“愁”更具有个体化倾向。在李诗中不乏其例,如“重吟细把真无奈,已落犹开未放愁”“总把春山扫眉黛,不知供得几多愁”“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愁”蕴含着浓厚的个体生活感悟。在《楚吟》中:“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虽然此处的“愁”没有借长度、重量作比,但还原到具体诗境中,“愁”就成了独特之思的产生依据。“身世沉沦,仕途坎坷,东西路塞,茫茫无之,值此楚天暮雨,江流渺渺,不觉触绪纷来,悲凉无限,此所谓‘宋玉无愁亦自愁’也。”[6]795时代在变迁,从宋玉到李商隐,虽相隔近千年,但这楚天的黄昏落雨依旧没有变化。“说明这里的‘愁’,是一种超越了具体情事的浑沦虚阔的愁,身世时世,古往今来,交杂难分,欲辨难明。”[1]96它超越了时间与地域。李商隐常以宋玉自比,不自觉地将自己与宋玉视为一体。二人灵魂相通,宋玉之愁正是李商隐未说之愁,在无边丝雨中,诗人的华年之思在一抹愁绪中展开,这种愁绪由细雨引发,但却没有明说,借宋玉之愁抒发自我之愁。

(五)其他

李诗语言极具表现力,在其他作品中,也有很多词汇颇具韵味。如“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连天夜夜心”之“悔”;“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之“悲”;“刘郎已恨蓬山远,更个蓬山一万重”之“恨”;“目断故园人不至,松醪一醉与谁同”之“醉”等等。值得注意的是,有的诗句中不仅有一个字体现出诗人之思,可能几个字都是有意味的,如“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玉盘递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在此不一一分析。

应当注意的是,虽然“梦、泪、愁、忧”等字词在具体诗歌中表达的情绪并不完全一致,但不同之同在于它们都是对诗人各个阶段人生经历的反思,在反思中引起了诗人内在心灵的触动。在这一过程中贯通了李商隐人生际遇的某些共通性。

李商隐华年之思的独特表现方式,与其诗歌内容的无逻辑性不同,李商隐在诗歌中时常提到一些偏离的、残破的、凋零的、无依的人、事、物,如枯荷、斜日、落花、天涯等,这些不完美的意象所营造出的具有悲剧韵味的意境总能引起世人的华年之思。其表现华年之思的词语具有如下特征:一是与李商隐心灵世界相通;二是自身带有某些悲剧性和虚幻性;三是能够反映此刻具体情境下诗人的感情心理。

当然,李诗表现华年之思的独特性不仅在于选择运用某些有意味的字词,更在于李诗艺术形式的意味性,即“按照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规律排列和组合的形式,会以某种特殊的方式感动我们”,这就是“有意味的形式”[12]。李诗中不仅存在着心灵化、主观化的字词,而且李商隐还将它们与其他意象、字词神秘地排列组合,并将这些重新组合后的语词楔入诗中独特的位置。李商隐用不可名状的独特组合展示出他身世际遇之悲、寂寥无依之苦、漂泊零落之艰、功业未成之痛,以略带冷的色调和悲剧性的方式书写其对生命和历史的思索,增添了其诗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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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 杨明贵】

Retrospection of the Young Times,so as to Introduce the Reasons of It

LIU Chenhui

I206.2

A

1674-0092(2015)05-0058-03

2015-04-21

刘晨慧,女,甘肃天水人,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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