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桃花里

2015-05-14 09:47张秋寒
飞魔幻B 2015年10期

张秋寒

刚刚跟随毗蓝婆修行的时日里,我们姊妹一行人并不适应山里的寂静。

她落户的山峦叫紫云。紫云山里没有鸟雀,走兽,甚至没有蝼蚁。

我们在毗蓝婆的庭院里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水声,比如暮春的雨水落在栎树叶上,还有山涧的清泉日复一日地濯洗着岩石上的青苔,日子悠长而落寞。

我们之中,最念家的是皂衣,她常常怂恿我们趁毗蓝婆打坐时悄悄溜回去看看。

入秋后天气转凉,山中落叶飘卷,大家思乡之情倍涨,长姊也就同意了皂衣的建议。月色昏暗的夜晚,我们沿着阴面的廊檐爬行。

皂衣自告奋勇地殿后,负责监视毗蓝婆。“快啊,没事,快走。”她轻声指挥。

毗蓝婆背对着我们坐在中堂,发髻虚笼,纹丝不动,如圆寂了一般。

“像你们这样,哪一天能逃出情网。”毗蓝婆的话就像她的绣花针穿过白色纨布,轻缓而坚定,温柔之中带着一针一线不可违逆的秩序。

我们依次从檐下坠落,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皂衣酝酿出新的出逃计划后,我率先表示退出。我说我愿意跟随毗蓝婆修行,和我最要好的二姊青衣和妹妹绿衣也都赞成我的观点。

自此以后,除了到我当值的那一天要负责莳花和打扫庭院以外,我都是在堂前抄写经文。有时候,抄着抄着会走神,毗蓝婆就善意地提醒我:“素衣,灯油要烧尽了,快去添一些。”等我回到案前,方才因为分心而抄得不够得体的部分像水上的涟漪一般无声地消失了。

一切从头来过。

经书上说——哀苦是空,色欲是空,是以悟空。

我喃喃念着“是以悟空”四个字。

我问毗蓝婆:“菩萨,这几个字读来总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啊,像是有什么渊源似的。”

昏沉的灯火中,毗蓝婆轻轻睁开眼,微微侧过头,凝神看着我。她朝我伸出手,我走过去扶着她,踱至廊下。那时是初夏,山间浮动着翠绿色的烟雾,正在亭台间打扫的绿衣和她身后的山景融合在一起,看到我们,就停下花帚,远远投来一个浅笑。

“渊源。”毗蓝婆说,“你很想知道你自己的渊源吗?”

我点点头。

毗蓝婆叹了口气,山里就起风了,她说:“你的渊源太久远,恐怕要从东海的事说起了。”

毗蓝婆说世间的生灵都有元身,大家默默地修炼,把道行积攒在元身的五脏六腑之中,慢慢地凝结着灵元。灵元是一个生灵最精华的部分。三界之内,六道之中,人的元身就是人,其余者,上达神仙佛道,下至魑魅魍魉,元身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其他。

“就比如我吧,元身是一只鸡,这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就像西方的尊者中,还有一部分,他们的元身是一把伞,一盏灯,一头狮子,一具七弦琴,或者是一滴水。这都是很寻常的事。”说到这里,毗蓝婆帮我拂去肩头的落花,说,“至于你,元身是一枚白色的螺壳。”

与东海相关的印象纵然已经消失很久,有毗蓝婆丝丝缕缕的叙述作为辅助,它竟又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新的轮廓。仿佛头顶的碧水正慢慢平静,可以看见上方的青天与白云。

东海是个对岸生长着扶桑树,太阳神之子驭车而出的地方。日光照耀着金色的沙滩,海上的风卷着水汽浩荡而湿润地吹来。

我趴在一波一波的浪花里,和一只叫小爬的寄居蟹相依相伴,度过漫长岁月。没有人打扰我们,我们也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一些什么。

可有些事却不是想不闻不问就可以不闻不问的。他的出世,显然就属于这种突发情况。

那天本是风平浪静。向晚时分,天色突变,并且自地心深处迅速传来了一声巨响。

起初我们只以为是打雷,等到碎石子儿力道惊人地发射过来并险些穿透我的螺壳时,我才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不一会儿,小爬仓促横行而来,说五里以外的一块大石头里蹦出了一个大妖怪,看模样像是只猴子。

从那一夜开始,我们就会看到他披着一身湿漉漉的毛发在烈日下,在月光中,在雨水里若有所思地徘徊来去。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在找什么?”我问。

“找妈妈。”小爬在我体内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说。

他在不远处坐了下来,黎明破晓,曙色映红了他的脸。我看到那上面有两道泪痕在反光。

“我们能帮他吗?”我说。

“除非你知道他妈妈在哪儿。”小爬摊开两只前爪,表示他也很无奈。

“我也没有妈妈,不过我有你。”我说,“或者多个朋友会让他不那么孤独。”

到了夜里,海风苍劲。他在沙滩上刨了个坑,把身体埋在里面取暖。我化身成人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还好吗?”

他猛一睁眼,猝然跃起,泥沙飞溅,弄脏了我的白衣裳。我不禁有点生气。

他盯着我看,夜明珠一样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慢慢地红了脸。

他找来了一些干柴,烧了一个温暖的火堆。火光中,我们相顾无言地笑着,他从草丛里翻出一颗桃子给我,大约是向我致以歉意。

“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

“他们说,你在找妈妈?”

他点点头。

我从袖子里取出我的分身递给他:“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天是你的父亲,海是你的母亲。子夜到来的时候,你把这只白螺壳放在耳边,就会听到你的海母和你说话。”

他显然非常惊诧,双手颤巍巍地从我手中把螺壳捧走。小爬顺势跳回我的袖口中。

“时候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我站起来,顺着月光在海面上铺设出来的一道荧光大道向海深处走去。

他在我身后呐喊,像海浪般澎湃,然后一个劲地用手指我,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可以叫我素衣,”我看着他白天在沙滩上走出的足迹,盘盘绕绕,隐隐约约,左右对称,倒有些像“齐天”二字,“以后,我就叫你齐天吧。”

我和齐天成了朋友,这件事只有小爬不高兴,他觉得齐天瓜分了我对他的友情。

“你既然当他是朋友干吗骗他。”小爬是说我捏造齐天的母亲是海这件事。

“如果谎言可以让一个人快乐,而真相只会让一个人悲伤,那我们为什么不选前者。”

齐天对这世界一无所知,我得教他说话,识字,辨认周围的每一样东西。最先要解决的,是告诉他,三界之内的任何存在都是分性别的。

不像小爬有一身天生的硬壳做外衣,他整天赤身裸体地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实在让我无法接受。我想办法为他缝了一条虎皮袄,给他穿衣时他一直圆溜溜地瞪着眼睛咬着舌头,穿好后,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嘴里蹦出一个字:“暖。”

我敲了敲他的脑袋,笑了笑,也说了一个字:“笨。”

不是谁都可以敲他的脑袋的,只有我有这个权利。和他一起上山找桃树,被藤蔓碰到头,他都会连根拔起付之一炬。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地之间的王。

“齐天,主宰世界的是神,我们得听他们的。”我用衣服兜着他摘下的桃子,解释给他听。

他从树上跳下来,摇摇头说:“不听。我只听素衣的。”

虽然我对他的固执有一点点不满,但那一刻,不得不说,我还是极满足的。只是,海上生灵众多——鲨族生性凶残,海蛇阳解阴毒,长久下去,齐天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必然会为他招来灾难。

我思忖再三,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从海上一路向北,到那白云连绵之处,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果茂桃鲜,风景奇佳,比这荒无人烟的海滩有意思得多了。”

齐天的眼里冒着光,这招想是奏效了。

之所以选择花果山,绝不仅仅是为那里风光秀丽,最重要的是山上只有猴类。以齐天的本事,虽不能尽揽天地,当个猴王还是绰绰有余的。果然他到了那里,很快占山为王,收服了一众小猿,其中有个小猢狲见风使舵向他献计谄媚,说:“大王有了府邸还要有一件称手的兵器方才像样。”又给他指路,告诉他东海龙宫是这无边疆域里最大的兵器库。

我只好陪他走此一遭。

到了龙宫,率先出来接待的是龙夫人,龙王抱恙,稍迟片刻才更衣而来。

齐天小声问我:“夫人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他龙夫人是龙王的妻子,是永远陪伴他的人。

齐天拎着他好不容易向龙王求来的金箍棒,脚步迟迟地走在我身后。我一回首,他热切的目光扑面而来。

“怎么了?齐天。”

“素衣能做我的夫人吗?”

“什么?”我有点质疑自己的耳朵。

“素衣能做我的夫人吗?”他原原本本一字不差认认真真地复述了一遍。

我站在山崖上,山风把我的衣裙吹起,像一只饱满的白螺。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愿意,而是我无法永远陪伴他——除了修炼成仙,不然螺壳不可以长时间离开海水,否则就会慢慢地变薄变脆,直至碎裂成齑粉。

这个原因我很难解释给他听,毕竟世间规则繁多,齐天涉世未深,明白得很少。不过基础的他都知道,点头是好,摇头是不。

他读懂了我的拒绝,笑了笑,一眨眼消失在了云层里。

夜里,我已经在舒缓的月光中将眠未眠,却被身体里一阵沙哑的低诉唤醒:“妈妈,你在哪儿,你很久没和我说话了,我很想你。”

是齐天,他在对着我的白螺分身说话。平日里看他在天水间纵横,却再也想不到他有那样伤心的子夜时分。

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扮演“海母”这个角色,慌忙抑了抑嗓子与他隔空沉吟几句。

半晌,他未有言语,我还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打算继续休息,他又轻轻传了一声过来:“妈妈,住在海岸边的素衣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她。”

我好像被水母蛰了一下,浑身一颤。

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无论是花果山上的齐天,被拔走了定海神针的龙王夫妇,还是我与小爬,都丢失了睡觉的感觉。大家睁着眼,看月亮从东方移到西方,像黑曜石屏风上滑落的一滴露珠。

小爬在暗中说:“你还不明白吗?他没有当你是朋友,他爱上你了。”

我说:“什么是爱?你难道懂这种感觉吗?”

欲言又止,小爬在我身边慢慢蜷缩起来。

“小爬。”

“嗯?”

“我打算去花果山找他,陪他一阵子。”

小爬的脸是一张冰冷的铠甲,一年四季也没有什么表情,我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说:“素衣,你这一走,恐怕我们就是永别了。”

“为什么?”

“直觉。”

“我会回来看你的。”

“但愿。”

他向远方爬去,海际有陨星滑过苍穹,落入目光企及不到的无边黑暗之中。

乍见到我,齐天闹脾气装作不认识我,让他的猴子猴孙们轰我走。

我佯装冷笑,一身白衣旋舞升空,留下话音落在云外:“今天你轰我走,明天你想请我都难。”

他这才一个筋斗云撵上来,一把捉住我的衣袖,我望着他,他只不语。

“你不打算道歉的话,我还是要走的。”我努力冷着脸。

他憋了很久,还是说不出口。他虽倔强,好在我容易原谅,也就与他回去。

山中确实比东海热闹得多。猴子们在齐天的统领下形成了一个机制成熟的队伍,分工尤其明确,采摘食物,缝补皮袄,清扫洞穴,各司其职。

当晚齐天十分兴奋,在洞中召开夜宴,先前轰我的那帮猴头排好了队进来参见我。

为首的那个叫我素衣菩萨,我连忙说不敢当,凡间话语,仙界悉听,不可冲撞了真正的尊者。

十万天兵火速集结,战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我稳住心神,在他御风飞行时善意地提醒他:“和上苍做对,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天罗地网,所有人都口口声声骂他“妖猴”,他不为所动,只是带着我往前飞行。西方的天空映出瑰丽晚照,显然佛祖悉知了一切。

“你再不停下来,佛祖不会放过你的。”

“没有你,我只能立地成魔。为了你,我可以横刀向佛。”

话音刚落,头顶一片乌云飘来。我们抬起头才看清,那是一个巨大的手掌。他意识到不妙,放下我,看了我一眼,就用力地把我推了出去。

他临别前的眼神像秋日渐渐远去的雨水。

尘埃落定后,天上降下一张经帖,佛祖让我把它贴在那座五指山上。

“经帖飘落之时,就是你替他受劫之时。苦厄轮回,善哉善哉。”

紫衣是我们之中最小的妹妹。

人间的春天来临之际,她一阵思凡,心波荡漾,隔日就不管不顾降下云霄去和那尘世之中一个姓董的男子结为夫妻。西王母一向对其疼爱有加,怒其不争,颁旨贬谪。

我和其余五位姐妹去求情,她却毫不动容,还连带着责罚我们,贬我们转世做了一群蜘蛛。

我们一起跳下谪仙台时,二姊青衣遥遥指向东方,我看到经帖在一种泛着金色的嫣红光雾中缓缓飞落。

接着,仙界的记忆就和那光雾一起消散无踪了。

“我们永远不可以同时拥有仙凡两界的记忆,就像不可以同时拥有仙人的寿命和凡人的感情。”毗蓝婆如是说。

“是啊,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我说。

可是记忆却是可以赊欠的,它从来都在那里,只是不能被携带着往来于仙凡两地。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我双脚踏上陆地,关于齐天的一切记忆都被激活。尤其是临别前,他的呐喊,音犹在耳,不断回旋。

我不知自己为何身陷草丛,也顾不上这一身泥泞,火速赶到了花果山。

猴子们一批一批生老病死,早已不是当初的人马。唯一的高龄老猿此时已经一百多岁,他听他的曾祖父谈起过当年的猴王,听说得罪了天庭,被关押在一座五指山下。

等我到了五指山,却又被一个牧童告知,那猴子前些日子拜了东土的高僧为师,去往西天拜佛求经去了。

紫衣安慰我:“我曾经对我相公说,要永生永世守在一起。可惜他是凡人,早已经辞世,化为飞灰。你不一样,他既然还在,就有转机,不如我们去到那通往西方的路上安家落户,等他到来。”

我们便来至一处结满藤萝的山洞,长姊为它取名盘丝。我们在门前种满桃花,在窗下刺凤描鸾做针线,一晃又是许多年。

一个雨后的早晨,绿衣跑过来拉我到窗边,薄曦微弱,依稀有白马的缓蹄踏过落花。

来者是一行四人,其中着红色法袍骑着马的那个看样子是高僧,另两个牵马挑担的面目有些古怪,还有一个,颈上横着一根金光灿灿的棍子,两手反搭其上,人也是倒着前行,背影似如旧交。

我往前又迈了两步。

那高僧唤了一声:“悟空。”

他蓦然回首。

我站在风中,屏住呼吸,绿衣问:“是他吗?”我点点头。

绿衣快乐地挥起手绢,向他喊:“齐天兄,我姐姐在这里呢。”

齐天懒懒地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就牵着白马护送僧人过河了。我跑到河边拦住他们。

“齐天。”

“女施主,你认错人了。”他把缰绳递给他的师弟,叫他们先行一步。

“你不记得我了吗?”

“就算我是齐天,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凄然一笑,“我只知道有人说过要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那女施主必然是认错了。我是出家之人,要护送师傅西天取经,听不得这些情爱约缔。”

“就是为了取经,所以要离开我,装作不认识我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忘了我,你能忘了它吗?”我捧出一只白螺递给他。白螺温温的,润润的,在几百年前的东海边,它陪他度过每一个孤独的夜晚。他一定不会忘记。

“恕我眼拙,不知道这是什么宝物。”他扛起金箍棒,涉水而去。

我悲愤交加,飞至彼岸,脐吐蛛丝,立刻缠住白马上的那个僧人:“如果你真是为了护送他去取经,今天我就成全你,先送他上了西天。”

他无奈一笑:“雕虫小技。”立刻口吐火焰烧了蛛丝,并翻身跃至我身边,掐住我的喉咙:“妖精,给你个逃生的机会,不要不识好歹。”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出家人清心寡欲之外的辉色,又瞬间淹没在了眸底,像当年的月亮沉落到海平面之下,只余一片骇人的黑暗。

“悟空。放她一条生路吧,我们赶路要紧。”僧人说道。

他双手合十,朝他师傅一拜。

“既然如此,就请毗蓝婆菩萨来教导她们,也让她们向菩萨学学正经的女红之道。”

“所以,你知道了吧。悟空是他后来的名字,而他是你在天地间的一段渊源。”毗蓝婆说,“世间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西王母罚你们做蜘蛛,就是罚你们在情网中挣扎。你在你姐妹中行三,主哀情。这也就是为什么,你看起来总是郁郁寡欢,眉间充满惆怅。”

我遥望着每一朵在空中流动的云,彻底体会到了毗蓝婆所说的哀与渊源。

又过了一些年,七夕佳节的前夜,一个故人千里迢迢来到紫云山找我。他说他这一路走得很辛苦,他曾经自诩铁甲勇将,手如铜锻,却依然磨秃了身体,耗尽元气。

我说:“小爬,我现在是修行之人,你何必为我付出这么多。”

他眨了眨眼睛,硬邦邦的脸依旧看不出表情:“五百多年了,我已经是老爬了。”他说他来是有要事相告。他在海里遇到西方灵龟,灵龟说西行四人已取得真经,由它自大雷音寺驮返,“你知道吗,那个叫悟空的行者就是当年的齐天啊!”

我为繁盛的花枝洒了些清水:“我和他,早已陌路,我修我的行,他取他的经。”

“他被封为斗战胜佛,不日会返回天宫赴蟠桃盛宴。你要是想见他,明晚七夕良夜,持着满五百年道行的灵元,在葡萄架下悬丝结网,就可以借鹊桥之机,再次飞升。”

“我的道行早已荒废,被贬后一无所有。”

小爬慢慢地退后几步,他的身体开始发红发热,当我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正要上前阻拦时,他已经逼出了体内的灵元。

他的蟹壳瞬间呈现出塌陷之姿,像一幢倾颓的危楼。

“素衣,这是我最后能帮你的地方了。我在你体内待了那么多年,以后,就可以永生永世待在里面了。其实,我知道你这一世是一只蜘蛛的时候特别开心,你就像一个小小的我,我以为我能保护你,像你当初保护我一样。但是,素衣,你原谅我啊,我做不到了……”

我把小爬的灵元抱入怀里,看着他在我模糊的泪光中化作青烟,飞散于月光之底。

七夕之夜,弯弯的山月刚刚从东方升起时,我已经在葡萄树荫里坐了很久。

我并不是急于飞升,相反很矛盾,既想见到齐天,又害怕见到他的时候我又忘了他。

我在葡萄树下想着往事,想盘丝洞的难堪,想花果山的火把,想龙宫的奇遇,想东海的星光,想那个刚出世就举目无亲的小猴子在海滩上到处乱跑的情景。

遭受五百年压顶之灾,如今又从西天衣锦归来,他大概也早已忘记这些了。

满天星斗,明天必然又是一个好天气,东方的天空会出现烂漫的红霞。其实那并不是朝霞,而是天上夭灼盛开的桃花。

从明天起,我会站在桃花下等一个人凯旋。

丢了记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时光尚早,我可以重新认识你,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