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战:从“地下长城”到“地下火线”

2015-05-30 10:48陈瑶
农村农业农民·A版 2015年8期
关键词:炮楼冀中日军

陈瑶

河北省冉庄地道战纪念馆展厅里,三位烈士塑像并肩而立,他们是冉庄农民张森林、李连瑞和李九德。塑像的古铜色,正是冀中平原庄稼汉皮肤的颜色。

5月10日,87岁的老民兵李恒彪长久伫立在塑像前。张森林、李连瑞是他的战友,而李九德是他的父亲。离纪念馆不到两公里,五尺黄土之下,一条条地道向四方曼延,顺着南北的纵横窄巷,连接着冉庄村每一户灰墙小院,最长的一条通到村外的河堤。

70年前,无数个夜里,李恒彪和乡亲们火把照明,铁锹挖掘,提篮藏土,挖出全长16公里的“地下战壕”,抵御日军对冉庄的70多次进攻,消灭日伪军1000多人。

躲 从单口洞到多口洞

1938年10月,秋收过后,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麦茬。广阔的冀中平原,几公里外就能看见人影,没处藏躲。不到10岁的李恒彪带领抗日儿童团,每天在村头高房上站岗放哨,他们知道,此时大人们正在家里挖地道。

1937年9月占领保定后,日军在冀中平原各村县横行,抢夺粮食,抓鸡捆羊,哪个村反抗就用武力制造惨案。因怀疑蠡县村民破坏公路,日军把附近村的青壮年关在一起,投放瓦斯,两次共毒死80多人。

蠡县惨案发生后,附近各村村民开始四处躲避日军。冉庄村民挖地道就是因此而起的。“有次鬼子进村,一位老大娘来不及跑就下到白薯窖躲起来。后来,村民们发现藏地洞比上山还保险,于是家家晚上偷偷挖洞。”冉庄村民李欣婷常听父亲讲冉庄挖地道的由来。

但由于汉奸告密,村民挖洞的事很快被日本人发现。藏在野外洞里的党员干部很多被抓,藏在自家地洞里的村民,也被日军拉出来毒打。“单口洞没有出口,一旦被发现了就像被拎的小鸡,都没法扑腾。”李欣婷说。

单口洞行不通,村里相熟的两家尝试把自家的地洞连起来,形成双口洞,这样即使敌人发现一个洞口,还可以从地道的另一头跑掉。后来参与的村民越来越多,双口洞演变为多口洞。

“从单口洞到双口洞,再到多口洞,是敌人逼出来的人民智慧。”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室主任丁晓山研究冀中抗战20年,他认为地道由简单到复杂是人民与日军反复较量的结果。

1939年年初,中共蠡县县委书记王夫指示,选群众基础好的村,在偏僻院落挖多条秘密地道,且院院相通、家家相连,敌人来时便于躲避。

村民们在挖掘过程中也不断改进,有的村发明了连环洞,即洞下有洞、洞中有洞、有真洞、有假洞;敌人逼问时领敌人去假洞,藏在真洞里的党员干部趁机转移。

兴 冀中全区推广地道战

1940年5月,冀中大地到处是一片片金色的麦浪。夏收在即,但冉村村民们却高兴不起来。“每天听到的消息都是哪个村被占领了,哪个村遭到屠杀,家家都忧心忡忡。”李恒彪回忆。

此时,日军在冀中已占绝对优势,近三分之二的根据地变为敌占区,日军集中兵力进行“大扫荡”,在冀中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李恒彪的父亲也在“大扫荡”中被杀害。“当时老百姓人心惶惶。”但倔强的母亲将李恒彪送到民兵连,成了村里最小的民兵。

在日军的高压下,游击队和民兵坚持斗争。1941年春,蠡县辛桥据点30多名日伪军出动“扫荡”,刚进辛桥村口,埋伏的游击队一阵排子枪和手榴弹打倒了七八个敌人;待敌人拉开架势准备反击时,游击队已钻入地道无影无踪。当敌人撤退时,游击队又从野外的地道钻出,从背后一阵猛打,将这股敌人击退。

不久,冀中军区政委程子华派工作组到蠡县考察,随后冀中区党委书记黄敬、司令员吕正操把蠡县地道战向时任政治局委员、新四军政委的刘少奇作了汇报。

刘少奇对地道战大加赞赏,指示要从当地实际出发,把地道战战术发扬光大。1942年3月,冀中军区发布《关于开展地道斗争的指示信》,在冀中全区推广地道战。

盛 男女老少齐挖掘

“1942年之前地道挖掘主要是群众自发,而之后的地道挖掘高潮更多源于党员动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黄道炫介绍。

《关于开展地道斗争的指示信》发布后,冀中各区开展群众动员,掀起了挖掘地道的高潮。至1943年年底,冀中5个分区70个村庄打洞164个,其中24个村共挖掘29条地道,总长约4400米。

李恒彪记得,当时县委干部就在冉庄临街的高房上召开“指划会”,指导村民按画好的地道走势图挖。“地道既能藏身,还能打鬼子!”在党员干部的动员下,冉庄“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挖地道,连吃饭都顾不得,墙边地头放着贴饼子、窝窝头,累了吃一口继续挖。

少年李恒彪已是挖地道的主力,他总结挖地道的方法:先掏一个斜坡,右脚往前一步挖土,后退一步出土。地道挖出后,两肘向两边伸平,低头能在里面跑,就算合格了。

地道经常两边同时开挖,“最高兴就是快打通时,能听到对面镐头咚咚响。”这时候两边都铆足劲抡圆镐头,都想自己一镐凿出个窟窿来。窟窿凿出来后,两边的人争着探头,乐得哈哈笑。

冉庄的地道越挖越多,主干线连接所有的高房工事,支线延伸到村里的胡同小路,所有村户都能就近钻入地道。地道内的卡口、翻板、地堡、暗室等工事按地形和距离定位,锅台、炕面、水井等都是伪装的出入口。“有了战斗地道,老百姓心里有底了。”李恒彪说,部队回来了,工厂、医院、报社、电台也搬进了地道。

1942年夏天,原冀中24团作战参谋刘居仁与日军“扫荡”部队在中闾一村子狭路相逢,他匆忙躲进地道。日军骑兵从地道上方驰过,“嗒嗒的马蹄声如雷”,“真担心战马把地道的顶盖给踩漏了。”

战 暗处奇袭以少胜多

从1943年开始,地道战进入一个新阶段。在冀中和冀南一些地方,逐渐形成了房连房、街连街、村连村的地道网,不仅能藏能躲,还实现了地道与地道、地道与村落、村落与村落的联防作战。

当时,24团分散在各村地道中,战斗时集中,打完又散开,让日军摸不着行踪。刘居仁说,一次要向团长汇报,“换了三次接头地点,最后在一个水井地道里找到他。”日军在当时的报告中称:“部队在行动中经常受到来自住房窗口、墙上、丘陵树林中的突然射击。偶尔发现敌人,紧追过去,却无影无踪……总像是在和鼹鼠作战,旷费时日,真想举手服输。”

日军采用放火、放水、放毒等办法对付地道战。1942年在定南县北疃村,日军向地道入口充放窒息瓦斯,隐藏在地道的800多村民全部遇害。抗日军民总结“血的教训”,在洞口修筑陷阱、埋设地雷、插上尖刀;还在洞内设有卡口、翻板和防毒、防水门,敌人放水时将水引入地下井,敌人放毒时直接将通道堵死,从另外出口逃生。

这样,地道便成了进可攻、防可守、退可走的地下堡垒。1943年起,在游击队的配合下,冀中平原上的地道战遍地开花,正定、北侯、饶阳等地均出现以少胜多的战例。

李恒彪经过这几年战斗的磨练,也成长为一名村民兵连骨干。他脑子快、身手灵,经常“猫”在暗处等敌人进入射击范围,一打一个准。

1945年春,日伪军调集2000兵力进犯冉庄。日伪军进村后,见四处空无一人,便东冲西撞,盲目射击。此时,李恒彪与战友正躲在学校东门的工事里,从射击孔观察敌情。见敌人到了,李恒彪突然猛拉地雷绳索,“轰”的巨响后,李恒彪和战友们迅速分头绕到敌后的枪眼射击。经过6个小时激战,冉庄民兵以轻伤1人的代价毙伤日伪军33人。

胜 “痛快的”最后一仗

1945年,日军在中国和太平洋战场节节溃败。当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后,冉庄附近的据点几乎都被“拿下”,只有聚集在张登据点的日军还在负隅顽抗。县武装队得到任务:拔掉张登据点,为解放保定扫平道路。

张登据点的防护极为严密,炮楼周边的沟四米深,四米宽,高处还有敌人监视射击。

“没有重武器,攻打炮楼几乎不可能。”李恒彪说。县武装队经过研究,想出一个办法:挖地道到炮楼下,用炸药轰倒炮楼。

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轮流上阵,只花了两个昼夜就将地道挖到炮楼脚下。地道挖好了,但谁去点火?如果人还没钻出来,炸药就起爆,人很可能会牺牲。“最后我、张炳奎和刘大雨主动请战去。”李恒彪说,他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

凌晨时分,进地道前,他们向乡亲战友们招招手,说:“如果我们出不来,一定要把我们挖出来送回冉庄。”两公里的地道,漆黑一片。三個人一人抱一桶炸药,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我仨边走边聊,议论着战争胜利后干啥,一会就走到头了。”

但准备点燃导线时,三个人都沉默了。“导线看着挺长,但谁也说不好啥时候烧完。”但三个人谁也不肯先走,他们决定一起撤。

“跑!”三人同时点燃了导线,然后使出浑身力气猫着腰猛跑。三人刚刚钻出地面,一声闷响,大地震动,不远处的炮楼摇晃起来,将倒未倒。炮楼内的伪军和鬼子大乱,纷纷外逃,区小队、县大队早在路上等着呢,打了一场痛快的伏击战。“那是我们和日本人打的最后一仗”。李恒彪说。

史料记载,反“扫荡”时期,地道战成效显著。至1944年年底,冀中地道已达1万公里以上,以保定中东部为中心覆盖周围直径130公里。

由于地道战分散于冀中8000个村庄,主要配合小股游击队作战,杀敌总数未有明确统计。但仅“地道战模范村”冉庄一处,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利用地道配合武工队、地方部队、野战军对敌作战157次,歼敌2100余名。

胜利了!迎着初升的太阳,李恒彪看到田边麦叶上,亮晶晶的露水闪烁着。“真希望父亲能看到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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