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族哈节生态孕育图式中的文化象征

2015-05-30 06:23吕瑞荣
大学教育 2015年6期
关键词:京族生态

[摘 要]从京族历史源流、该民族所处的自然环境与文化环境、该民族哈节建构理念与方式入手,结合京族文化基因的传承、生态环境对民族艺术形态生成与发展的作用、多民族艺术形式的相互影响与融合、京族哈节文化特征的凝聚与凸显等要素,对京族哈节的生成路径与发展规律进行探讨,提出京族哈节这一艺术形态系多种因素综合孕育的结果,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京族与传统宗教意识、与所处的生态环境相关的艺术创造心理。

[关键词]京族 哈节 生态 孕育图式 文化象征

[中图分类号] C912.4[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5-3437(2015)06-0184-03

京族是我国人口较少民族,生活在广西东兴市江平镇的京族三岛地区,人们习惯称其为“海洋民族”。[1]京族哈节(又称“唱哈节”)曾经在京族聚居区的不同地方有不完全一致的内涵,但近年来人们将哈节的内涵主要定格于大型的祭祀、会饮、娱乐和歌舞活动。哈节是京族三岛最为隆重的歌舞狂欢仪式,其孕育图式包含着极为丰富的生态——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的有机融合体——元素。从生态视域入手,对京族的哈节进行多维度阐释,有助于我们认识京族哈节独特的孕育图式,以及由这一独特的图式所体现出来的文化象征意义。

一、根性文化的传承

京族的根性文化主要体现在下述三个方面。

京族是一个喜欢歌唱而且善于歌唱的民族,以歌叙事及以歌达意是京族重要的根性文化。在京族的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别具一格的风俗习惯,而其中的许多风俗便跟歌唱密切地联系在一起,例如出海和返港时要歌唱的海歌(与居住在山区的民众所唱“山歌”类似),男女社交场合歌唱的情歌(有的是求偶歌),在婚丧嫁娶仪式上歌唱的礼俗歌等。过去,人们闲暇时往往聚在一起相互对唱,甚至有人唱起来废寝忘食。而这些与歌唱联系在一起的风俗习惯,绝大多数来源于京族好唱和善唱的民族文化根性。京族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很能说明京族人热爱歌唱和善于歌唱的天性:

传说在很古老很古老的时候,京族三岛地广人稀,潮湿闷热。岛上的人打猎、捕鱼又种地。有一年夏末,台风连刮三天三夜,暴雨连下三夜三天。风停雨住之后没几天,京族三岛上迅速流行起温病来。得病人三天即亡,无可救药。人们惶恐不安,但又无计可施。六月初十夜晚,京族三岛中的巫头村格古(京语“格古”为族中有威望的长者)跟万尾的头人百思无计,一同在苦闷中迷糊睡去。朦胧中二人梦见一位白衣仙女,自称是天上的歌仙,因为听闻京族三岛有难,特来探望。格古和头人将京族三岛流行瘟疫的情形向歌仙诉说一番,恳求歌仙施展法力救京家一难。歌仙说:“京家很会唱哈,可惜唱起来高兴得不分昼夜,把京家三岛的大恩人镇海大王都忘记了。天帝很生气,所以降灾难到三岛,要惩罚京家人。”歌仙教京家人修建哈亭,人们唱哈时把镇海大王请回到哈亭,以便镇海大王也能够听到京家人唱哈。格古和头人醒来,按照白衣歌仙的嘱咐,带领乡亲们连夜修建哈亭。从此三岛再不见瘟疫,人们也多福少灾。京家人为了纪念好心的歌仙,将六月初十定为唱哈节,而且从十一直唱到十五。唱哈期间,人们还举行隆重的祭祀镇海大王等神灵和村庄亡灵的活动。

京族人民爱唱歌,仅常用的歌曲曲调就有30多种;京族歌谣内容丰富,题材广泛,类型繁多。关于京族歌谣,已经出版有多种集子。目前所见的京族歌谣集对京族歌谣有不同的分类方法。《京族民歌选》按内容将京族民歌分为九类,分别是引歌、唱哈词、礼俗歌、海歌、儿歌、苦歌、情歌、叙事长歌、新歌等;《中国歌谣集成·广西卷》将京族民歌分为引歌、劳动歌、时政歌、仪式歌(包括婚嫁歌和风俗歌)、情歌、生活歌、历史·传说·故事歌、儿歌等;《京族白话情歌对唱》将京族情歌又分为初逢歌、请问歌、邀妹歌、劝妹歌、盼妹歌、赞妹歌、勾妹歌、思情歌、恋情歌、打鱼歌、买花歌、争辩歌、诉难歌、相诉歌、欢乐歌等。京族民歌中有些靠歌本流传,有些靠口传心记,有很多却是歌唱者即兴创作,触景生情,随口而出。京族聚居地区举办哈节的时间不完全一样,有个别地方定在八月初十或正月十五。

原始宗教意识浓厚、神灵队伍庞大,为祈求人生平安、家道顺畅和村社兴旺虔诚地敬事神是京族传统文化的另一根性。京族自然崇拜、祖先崇拜等原始宗教意识鲜明而浓厚,而且这样的原始宗教意识成为主宰哈节文化的主要力量。京族既有从祖居地带来的民间神灵,也有从周边壮族、汉族地区融会而成的民间神灵、道教神灵及佛教神灵,还有缘于三岛自然生态而成的自然属性明显的神灵。京族的哈亭具有神庙、宗祠、乡饮、歌舞观赏和村社议事场所等多种功能,其中神庙功能最为彰显。由于生态特点的缘故,占据京族神灵谱系主位的是海神主神,即镇海大王,全称“白龙镇海大王”,是京族的保护神。传说他扮成乞丐,除掉兴风作浪的蜈蚣精。在哈亭中,镇海大王居于众神之首,哈节祭祀时也以这位海神为中心。其他海神还依其功能分为水口神、海公、海婆等。水口神分东水口大王与西水口大王,他们的庙宇立于码头,以护渔民出海顺利。京族在出海的船只上设有海公、海婆的神位。除了海洋神灵,京族还奉其他自然神灵,包括掌管山林的“高山大王”、土地神等。受道教影响,还供奉玉皇大帝、天官、灶神等神灵。祖先崇拜和英雄崇拜也是京族信仰体系里重要的一部分。[2]

京族的根性文化还表现在对自然生态具有强烈的亲和感。无论是以农耕为业还是从事海洋渔业,在生产力相对低下、科学技术却不甚发达以及难以将科学技术应用于生产生活之中的时代,人们对于自然生态的严重依赖程度是显而易见的。京族人民较之周边其他地区的各族人民,对于自然生态的畏惧、崇拜乃至祈求之情尤为强烈。京族三岛曾经散布在海湾中,气候、天气及周边生物环境的任何变化,都有可能对京族人民的生产生活构成严重的影响,甚至是灭顶之灾。在这样的自然生态里,传统社会中的京族人民不得不对自然生态表现出亲和甚至祈求之情。从京族哈节的孕育可以看出,京族人民大致走过了畏惧自然、祈求自然、亲和自然直至和融自然的路程。到了今天,当人们与自然生态处于相对平等的地位,人们亲和自然不再是出于畏惧与祈求,而是因为理性地遵从生态伦理,致力于建构生态文明的时候,京族哈节于是被赋予生态和谐的内涵。

二、多民族文化的相互濡染

无论就其祖先还是立足京族三岛以后的独特群体而言,京族文化深受岭南古百越文化尤其受岭右百越系民族文化的广泛影响,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京族三岛周边地区生活着众多的壮族群体,岭右百越系民族尤其壮民族的歌圩文化与京族的哈亭文化有许多相似或者相近的地方。明朝万历年间岳和声履职岭右,在其《后骖鸾录》记载其亲眼所见岭右群聚歌唱的景象:“遥望松下,搭歌成群数十人一聚,其俗女歌与男歌相答……其答而相当,则男女相挽而去。”[3]“瑶人风俗,最尚踏歌,浓妆绮服,越阡度陌,男女杂遝深林丛竹间,一唱百和,云为之不流。”[4]“歌圩源远流长,是壮族至今仍保留祠神(当为“祀神”——笔者注)娱乐的一种风俗。古越人喜好歌,因而就产生对善歌者的崇拜,俗称歌仙。”[5]京族传统社会生活中人们给予善歌者以崇高的地位;据京族民间故事所言京族原无固定的歌唱之所“哈亭”,只是京族三岛遭受天帝惩罚、瘟疫大流行以后才建造固定的歌唱场所(见前文所叙古格与头人梦见歌仙授意建造哈亭事)。直到近年,京族青年男女还会相约海滩或林地,歌答表情,踢沙示爱。[6]

即便生活在桂西北的毛南族,某些风俗也与京族的风俗相差无几:“每个村落都习惯于崇拜社神,而神社的社王或社神基本上与祖宗合而为一,这种祖先与神灵同构理念导致毛南族聚居区的一个独特现象:往往有几个或者十几个村落崇拜一个社神,几乎没有一个村落的居民分别崇拜不同名称社神的现象。”[7]传统社会生活中京族在事神活动的过程里掷卦以兆吉凶,卦象双阴为吉,此俗与毛南族一致。在毛南族的一些仪式中,有些场合要歌唱性暗示的歌谣,以表达人们对于子孙繁衍的期盼,因而在特定的时代里具有明显的性启蒙教育意义。而这样的歌唱必须由特定的歌师戴上面具演唱,其他场合或者其他时段则随意歌唱。京族哈节上也有演唱情歌的,“在哈节祭祀场合出现的这种情歌,一般由师公戴上诸神面具,穿上法衣,在民间宗教法事中唱,唱神与神恋爱或神与人恋爱”。[8]两个民族居住地相距遥远,然而某些风俗却何其相似乃尔!

尽管京族与汉族在族源上相距较为遥远,但由于明清以降,尤其近代以后京族人民与汉族人民并肩战斗、相濡以沫,京族哈节中汉文化元素至为浓厚。从哈亭的建构外形到内部物品的摆设与装饰、牌匾的书写与装裱,以及哈节举办过程中的许多环节和场合,都有着明显的汉文化色彩或者京、汉文化混融的景象。京族有自己的语言而没有自己的文字,哈节中需要文字表述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汉字在包揽一切;即便在语言方面,哈节过程中也在大量使用汉语粤方言和普通话,尤其近年来哈节成为京族三岛的名片不断向全国推广的时候,普通话和汉语粤方言所承担的角色更是越来越重要。

三、自然环境的催化

京族来自于海上,成长于海洋,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内其传统的生产生活几乎全依赖于海洋。浩瀚辽阔、深不可测的海洋成为京族所处生态环境中最为重要的元素,因而京族的传统文化意识大致走过了依赖海洋、畏惧海洋、亲近海洋以及和融海洋的路径,尽管这样的路径往往不是单线呈现或者平坦顺畅而是多环节相互交叉、迂回曲折的。同时,京族日常生活、栖息之处主要在陆地而非海洋,京族传统文化意识中的“山”元素并未完全淡化,而且基于保护宝贵的生存陆地而不得不强化与山相关的意识,尽管在京族三岛,山的形态可以淡虚得几近于无。与此相适应,京族的传统文化中呈现出浓厚的海洋色彩的同时,为山与森林留下了应有的空间,而且这样的海洋色彩与山林空间在很大程度上被浓缩、凝聚到哈节上。自然生态在哈节上的孕育作用,主要从下述三个方面体现出来。

首先是自然生态环境凝聚、提升了京族的歌唱文化特色。由于自然生态的缘故,京族的歌唱题材主要集中于海洋及其与海洋相关的物象和人类情感。当京族的“山歌”名称被“海歌”取代的时候,京族民歌的文化特色中的海洋色彩就被极大地渲染和凸显出来。这实际上是自然生态与人的文化意识在循环往复、相互作用的过程中耦合而成。[9]毫无疑问,自然生态在这种耦合过程中发挥了极大的激发与催化作用。

其次是经过人们的内化、凝炼之后,大量自然生态元素被塑造成具有原始宗教内涵的艺术形象。在哈节仪式中,自然生态是被意念化的神灵载体,神灵则是被自然生态化的原始宗教观念。哈节中被迎入神位的各路神灵,几乎都具有京族三岛的自然生态属性,多系京族三岛典型物象的化身。其中的镇海大王浓缩了京族三岛最为重要的自然生态元素,成为海洋中力量与正义的化身。

最后是自然生态色彩成为哈节中的亮点。哈节是京族三岛的亮点,而京族三岛的自然生态元素则是哈节中的亮点。京族有一首情歌唱道:“潮涨潮退不离海,风吹云走不离天。大路不断牛脚印,海上不断钓鱼船。”这首表达情侣忠贞坚守、不离不弃的情歌,也形象地刻画了京族人民与自然生态,尤其与大海的情感。从整体布局与建构上看,哈亭的富丽辉煌与京岛的碧水蓝天和谐相融,浑然一体;从仪式的重要宗旨与高潮环节来看,大海既是京家人最为重要的牵挂,也是哈节最为宽阔的背景和最为亮丽的舞台

四、哈节的文化象征

京族哈节这道亮丽的风景,所体现出来的文化象征意义是丰富、典型而且极为深远的,尤其在下述方面最值得称道。

其一,哈节孕育图式象征着京族人民优化、提升本民族文化符号的强烈意识与艺术功力。由民众简单聚集歌唱发展到规模宏大、内涵丰富的重要节庆,由滩头、林地简陋的歌唱场所到富丽堂皇、庄严肃穆的哈亭,从分散的青年男女情歌对唱、普通劳动者的触景抒怀、家庭或村社的小型祭祀到几乎全民参与的隆重仪式,京族哈节从形式到内容都在不断提升。这显示出京族人民对自己品牌符号艺术的建构意识、建构艺术与建构能力。

其二,哈节形式与内涵的优化象征着京族人民和融自然生态、和融他族文化,由自发、感性层面逐步上升到自觉与理性境界。毋庸讳言,京族传统文化中的多神崇拜、原始宗教意识中虽然富有生态和融元素,但这些元素往往与迷信和愚昧掺杂在一起,糟粕与精华并具——这种情形在其他民族发展历史中当然也难以避免,但民族文化走向自觉和理性,则是任何一个民族必然而且必须要走的道路。随着哈节形式与内涵的不断优化,京族人民所体现出来的文化自觉与文化理性也在不断地得到提升。

其三,哈节由本民族民间的自娱自乐、娱神娱人的简单形式发展到影响不断扩大、参与人数不断增多的民族重要节庆,象征京族人民本来就极具海洋特征的文化胸怀在新时代里愈加开放与包容,并促使本民族文化符号走出京族三岛,走向全国进而向世界舞台。哈节发展到今天,不管是否系京族人民的主观愿望,还是哈节的客观效果体现,京族人民的文化胸襟无疑已经得到更多的充实与展示,其海洋特征与整体生态特征更为鲜明,其文化气魄也愈加宏大。[10]

[ 注 释 ]

[1] 编写组.京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2] 过伟,韦坚平.京族民间信仰与神谱初录[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1).

[3] 岳和声.后骖鸾录[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7(12).

[4] 卢敏飞.蒙国荣.毛南山乡风情录[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4(9).

[5] (清)谢启昆.广西通志[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9).

[6] 张声震,等.壮族通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7(6).

[7] 毛艳.京族民歌研究[J].歌海,2010(3).

[8] 卢敏飞,蒙国荣.毛南山乡风情录[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4,(9).

[9] 魏素娟.论京族情歌与民俗文化[J].柳州师专学报,2009(4).

[10]  袁鼎生.生态人类学的整体对象[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3).

[责任编辑:钟 岚]

[收稿时间]2014-12-18

[作者简介]吕瑞荣(1958-),男,广西兴安人,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少数民族艺术专业博士,研究方向:生态审美与民族文化传播。

猜你喜欢
京族生态
广西京族舞蹈语言的审美意韵
京族丧葬音乐中的宗教文化研究
“生态养生”娱晚年
住进呆萌生态房
生态之旅
生态之旅
生态之旅
刍议京族医药文化保护与传承
论京族舞蹈的原生态美学特征
京族医药调查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