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小亭
那年我高三,距高考还有一个学期,但高考的硝烟味早已飘在我们鼻端,在校学到拉了闸才作罢,回家学到半夜鸡鸣方入睡。
彼时正天寒地冻,困乏时,我便端来一盆冷水,把脸湿了湿,把脚浸一浸。爸妈看我如此辛苦,虽于心不忍,但又不好用什么理由来劝阻我,只是偷偷在背后抹眼泪。父亲那时也更努力,拼了命地在窑厂T作,多打一批砖,就能多赚几毛钱。
我和他数度争执过——我不愿用他的辛苦,为我买学习资料或补身子。
特别第二年初春,乍暖还寒,我常在入夜时分,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尽管他拼命地压住自己,但还是传人我耳朵来。终于在有一夜,我实在忍不住走进他的房间,轻轻抱住他,柔声说,爸,明儿个去医院瞧瞧!我一边说,一边和母亲一样落泪。
第二天中午,父亲从外面手舞足蹈地跑进来告诉我们,村西小河里的鱼肥了,很多人都去钓鱼。我愣了一下,那鱼塘不是一直都很少有人去钓鱼么?父亲也愣了一下,但瞬间就恢复过来,点着我的额头笑我傻:以前鱼儿小,谁去钓?现在鱼儿长大了,钓的人当然多了。
我想想也是。
父亲怕我又跟他起争执,便抢着告诉我,只是钓鱼而已,不用花钱!
当晚夜里,父亲就拿着渔具去了。用他的话说,白天钓鱼的多,他技术又差,抢不过别人!夜里就他一人,还怕鱼儿不上钩?父亲傻笑着像个孩子,我看在眼里,心里却哗哗下起了小雨。
果如父亲所说,晚上的鱼儿就是笨。每天早晨归来,父亲都能拎两三条鱼回来。
吃鱼时,父母都说,鱼皮油多,最有营养,鱼尾巴脂肪高,干活的人要多吃点!所以,他们拼命吃鱼皮和鱼尾,而鱼肉和鱼头都给我吃,我边吃边想流泪,我知道,他们故意那样说。
几天后的一夜,我从题海中解放出来,困意却无。突然有种冲动,想去看看在夜幕中钓鱼的父亲。我加了衣,打着灯,蹑手蹑脚迈出屋,一头扎进了无边的黑色中。
我到了小河旁,却没见父亲的踪影,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他的踪迹。无奈,转身回家,却在靠近家门的草垛旁,听到了我熟悉的呼噜声和咳嗽声。我一激灵,连忙跑到草垛背风处那面,看见穿着大衣的父亲,裹着被子蜷缩在那里。因为草洞打得并不深,半截身子还露在外面,两只脚不时还搓来搓去。我一下便生气了,猛地叫醒了父亲,问是怎么回事?
父亲慌了,把我拉回屋里,母亲也被惊醒了。父亲终于向我坦白,这十几个夜晚,他根本就没去钓鱼。那些被他拎回来的鱼,都是他早上从集市上买回的。不敢告诉我,只是又怕我舍不得花钱。
“我心疼你,想给你补补身子罢了。”父亲嗫嚅着说。
我的心像是被刀枪剑戟狠戳一样,一把抱住父亲,流泪嗔怪他:“买就买呗,你也用不着撒谎嘛!”
母亲抹着眼泪说:“你爸最近不是咳嗽嘛,想压又压不住,怕打扰你晚上复习,就想出这么一个招儿了。顺便,正好找个理由让你吃点好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父母商量好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