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剑:万里河山任驰骛

2015-06-12 20:23刘斌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刘斌

【采访手记】

采访徐剑时,时值“五一”国际劳动节,北京霁雨天晴,阳光和煦,天气好,心情好,谈话的兴致也高。见面之地,选在了二炮大院。徐剑一身戎装,站在电梯口迎我,让我这个曾经是铁道兵的老兵有一种梦回的感觉。徐剑个子不高,阳光,透亮,在我的印象之中,拿捏重大题材如此迎刃有余,八面来风的作家,应该是执铜板琵琶唱大江东去的关西大汉,可眼前的徐剑,和我预想中的多少有些出入。可是当他眼睛里迸射出坚毅从容、春风大雅的神情时,我忽然觉得,这就是我心中的徐剑,钦慕已久,今天终于得以一见。

进入其办公室落座之后,徐剑为我沏了一杯云南普洱茶,茗香袅袅,寒暄话题自然与“劳动”相关,谈劳工神圣、劳动光荣,聊天道酬勤,劳有所获。徐剑戏称自己是一个拼命三郎型的作家,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军人,更是一个默默耕耘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农夫。

知夫莫若妻,一次夫人吴玉明问他:“老徐,你除了会写书,还能干什么?”徐剑沉思片刻,回答:我唯有像老农一样去经营呵护自己这块土地。

“恰逢五一节,我们聊了劳动,再谈谈收获吧。”我问。

徐剑笑了,笑声里透出“老农”对劳动对土地的深情,洋溢着“农夫”收获的喜悦。

“先让你看一样东西”他说着随手递给我几册线装宣纸大本,说“从去年五一到今天,我练了一年书法,365天从未间断,皇天不负苦耕人,嘚瑟一下,你点评点评?”

我小心地翻了几页,那端庄秀丽工整规范的柳楷,那清丽俊逸潇洒轻盈的行书真是赏心悦目,仅仅一年就如此见效,何其了得。他即兴谈了练书法的感悟,访谈正文再展开。

谈罢书法,又聊创作收获,他说,从2004年写《东方哈达》至今满满十年,劳动节的前夕,觉得该为自己创作盘点了,平时太忙,今天借你的采访正好回顾梳理一下。

十年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这十年是徐剑的创作高峰期,收获丰盈喜人,积累了大量宝贵的创作经验,出版了《东方哈达》、《灵山》、《冰冷血热》、《遍地英雄》、《王者之地》、《国家负荷》、《雪域飞虹》、《浴火重生》、《玛吉阿米》等作品,其中《浴火重生》、《东方哈达》、《国家负荷》,还有《大国长剑》列入了国家“中国报告”英文出版计划,《东方哈达》、《国家负荷》已出,《浴火重生》、《大国长剑》待出,同时还完成了《逐鹿天疆》、《梵香》、《坛城》《经幡》等(待出),其中有的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有的获全军新作品一等奖,还有的获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每一本书都充满鲜明的主旋律特征,、每一部作品的结构叙事都独具特色,难能可贵的是各不重复,不断出新超越。对重大题材驾驭,达到了游刃自如的程度。

2005年,写青藏铁路的《东方哈达》在中国作家创刊号上刊出,一位著名评论家颇有见地地说:十年之内,就写国家重点工程的作品而言,很难有超过《东方哈达》的。今天,这位评论家的话似乎果然应验了。徐剑很平静,口头说,书中写,我就是农夫,我就是老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最近,徐剑疾呼回归中国文学的道统和法度,继承好灿烂的中国传统文化,继承好优美的中国语言传统,发扬光大中国古典文化,讲好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中国故事。在访谈正文,我们会一一道来。

徐剑说自有手机短信之后,他便开始尝试即兴写古体诗词歌赋为领导、师长、朋友贺年祝辞,很多年过去了,这些诗歌竟然被朋友保存着,有的甚至被编辑朋友发到了报纸之上,令徐剑有点始料未及。觉得是一直在“玩”,并未太当回事。微醺了,填上一首词,吟上几首诗。却在不经意间满溢情怀、情感和才气,诗词之外有怎样的肺腑之言?访谈正文详加叙说,这里仅录他的三首近作,先睹为快。

(忆素娥·甲子)太行巍,晋赵男儿甲子会,甲子会,经国文章,瑜哥笔伟。马家军败青史谁,寻找黛莉文最贵,文最贵,剑胆琴心,长恨歌迴。

(长相思·清明)梨花雪,几片雨,缤纷坠落葬大地,冥纸化蝴蝶。鸣杜宇,血泪啼,神州道上正清明,亲人成追忆。

(采桑子·龙泉寺)云谲波诡碧水荡,龙泉诵汪,宋柏涅槃,佛手龙头翥天苍。唐兴古寺黄梅赞,横枝轩窗,赋诗粉墙,诗心一片云之南。

徐剑是深邃的,徐剑是坦诚的,当笔者把访谈主题和具体提问要点发出后,他很快回讯:所提问题独到,符合我的追求和探索,会有很多可讲的东西。

访谈正式开始时,徐剑拿出一沓A4信笺纸,共有8页,那是什么?那是他手写的答问提纲,原来他在繁忙中做了书面准备,足见其人格魅力,也是对“报告文学名家系列访谈”的重视,令人感动。

徐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夫人吴玉明知书达理,贤惠质朴,女儿徐晓倩聪明美丽,所学专业是西班牙语,在埃菲通讯社驻北京分社做翻译工作,在职读研究生,这位掌上明珠回到家里,“老徐长,老徐短”地叫个不停,叫的徐剑心里温温的,从“爸爸”到“老爸”,再到“老徐”,虽然“爸爸”的昵称消失了,可是“老徐”的亲切声把父女情深的浓度提升到了制高点,徐剑一听到“老徐”的呼声,心里乐开了花,蜜一样的甜美,顿时绽开幸福的笑容,天生的福相娃娃脸显得更青春了。

徐剑说,每个人都是一本书。现在让我们打开“老徐”这本大书,读一读他的创作之路人生故事,探究一下他驾驭重大题材的秘笈和葵花宝典,从他的真知灼见中,认识一下宝贝女儿心目中的“老徐”吧。

书法、诗词、文学的道统与法度

刘斌:徐主任,我们今天访谈的主题是重大题材驾驭,其中有一个具体内容是“学养”,书法艺术和古典诗词都属于这个范畴,您特别提及讲好中国故事,要回归中国文学的道统与法度,我们先就这些话题聊聊。

徐剑:好的,先谈书法艺术。去年五一,我突然心血来潮,要写书法,要写好中国字。就这么简单,一个念头产生,马上行动,备好笔墨纸砚,选好字帖,每晚夜深人静,展纸提笔,像小学生那样,先读帖、临帖两个小时,心静下来了,再用楷书或行书写日记,写长篇小说片段,每天4小时,天天如此,365天不间断。

刘斌:毅力可敬。刚欣赏了您的习字本,何其了得,主要读、临哪些帖?

徐剑:我是双重性格,有柔软的一面,也有刚烈的一面,做事比较有毅力,从不虎头蛇尾,要做的事一定持之以恒坚持下去,像农夫打井一样,淘一口深深的文化之井,非见水不可。唐楷我先临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东方朔画赞碑》,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行书是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圣教序》、《快雪时晴帖》等。

刘斌:有基础有渊源吧?

徐剑:有一点童子功。小的时候受一个人影响,我的家乡在昆明东郊大板桥镇,宋元以降,是当时昆明府入京大道之上的一个重要驿站,我有一个远房大伯叫徐加祥,他出身不好,家庭成分高,但字写得好,一手好楷书,又有学问,街上店铺和每家门上对联都是他写的,看他写字是一种享受,对我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开始学他的样子写写画画。上中学后,老师发现了,选我参加昆明市中学生书法大赛,开了眼界,初、高中期间我把学校的墙报几乎全包了,写粉笔字,时隔多年,直到去年“五一”下了狠心,再开始练习书法,开始执笔僵硬,运笔无章,慢慢就写顺了。

刘斌:艺术门类各异,但彼此相通,有文化积淀会很快上路入道。练了一年,您在书里书外有怎样的感受?

徐剑:感触很深,主要有三个方面,其一,通过读帖临帖,对书法艺术有了进一步认知。书法艺术是中国文化瑰宝,有赏心悦目的美感,无形之中得到浓郁的精神滋养。颜楷端庄雄丽,朴茂硕实,柳楷工整规范,骨力挺拔,天下第一行书稀世珍奇,飘逸俊雅,读来真是兴味无穷,心旷神怡。润物细无声,对我的人品、书品和文品修为大有裨益。其二,对意志品质是绝好的历练。时光流逝人渐老,难免滋生颓废和慵懒,但我又不是一个玩物丧志之人,应该有澡雪精神,不断拓展自己的视野,应该清醒神志,保持良好的追求上进心态,天天写书法是最佳途径。其三,作家应该入静,绝虑凝神,虚静安宁,气沉丹田。耐得住寂寞,抵御这个拜物教时代的各种社会的诱惑,怎样排除喧嚣尘世的烦忧,书法就像一道天然屏障,屏蔽掉杂音杂念,让我进入完全平和清静的境界,那种完全没有浮躁,超然洒脱,心无旁骛,安静从容的状态太美妙了,这是书法为我营造的。也是我最看重的一点。

刘斌:在您的作品中有大量充满激情的古体诗词,内容丰富,情感充沛,耐人回味,有何样渊源?

徐剑:说来话长,我六、七岁的时候,当时正值文革伊始,一次在街边废品站捡到一本没头没尾的小册子,当时上小学二年级,认不了几个字,但一下子被书中的长短句吸引住了,书中写道:“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我拿着这本小册子去问那个大伯,这是什么书?他翻了翻,然后用一种诧异的眼光盯着我的脸说了3个字:《西厢记》。后来我把这本小册子保存了很久,它在我的心中埋下了文学的种子,我很想进大学中文系,把这么美的文字系统地读懂读透。

刘斌:您是早熟的童子,早年的梦想实现了吗?

徐剑:破灭了。我们这一代人受的教育是残缺的、断裂的,我16岁时,幸运地走进了毛泽东思想大学校,进了解放军这座大熔炉。后来部队又送我去湖南日报学习,去武汉军校读书,但是,心中想读懂《西厢记》的梦始终没放弃,我一直把王力教授主编的《古代汉语》四卷本带在身边,有时间就读。我的古代汉语知识和古典诗词知识都是自学的。

刘斌:学习研读您的诗作词作,发现您写的宋体词多一些,唐诗风格律诗绝句少一些,您喜欢豪放派,还是婉约派?

徐剑:豪放与婉约,我都喜欢。年轻时喜欢李白,三十岁以后喜欢杜甫,他那种心系百姓苍生,悲天悯人的大情怀让我感动,一生颠沛流离,怀才不遇,仕途失意,“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为了自己的嗷嗷待哺的孩子不至于饿死,为讨一杯冷炙和残糕,多么屈辱的事情,都做了,也许正是这样受苦受难的诗心,最终却写出了《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三吏》《三别》《登岳阳楼》等经典名篇,特别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天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千古绝唱,影响了我的大半生。然,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落的特征。人过不惑之后,我竟然喜欢上了婉约派,从温庭筠、韦庄、皇甫松直至李煜、柳三变、李清照,尤其是大清的纳兰性德,简直可以说是爱不释手。因为这些诗词更接近艺术,能够抵达灵魂的天堂,引起情感和美感的共鸣。可是知天命之后,我又迷上了苏轼。东坡在诗、词、文方面有极高的造诣,政治失意,坎坷的流放经历,芒鞋竹杖穿林过,一蓑烟雨任平生,其诗词歌赋入佛入道,完全是一副禅宗境界,他的诗赋逾越世相之美,艺术之美,生命之美,直抵宗教之美,堪称中国古典文学又一座高峰,可以说是天命所赐。

我喜欢中国古典诗词豪放派的大气阳刚之美,也喜欢婉约派情深意切的阴柔之美,每逢春节、元宵、中秋,我都会即兴填词,发给亲朋好友,传递亲情友情。没想到,有的在手机里保存了好多年,一直舍不得删掉,令我很意外,还被朋友拿去发表了。

刘斌:我们简单聊了一下书法和古诗词,是想引出一个重要话题,3月30日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和文艺报社共同举办了“如何讲好中国故事”的座谈会上,您讲了一个观点,写好中国故事,要写出文学的大气绚烂和中国风格之美,就要回归中国文学的道统和法度。您是怎样做的?

徐剑:是的。这个话题很重要,我记得回归中国文学的道统是铁凝主席去年一次讲话中提出的,而法度却是我练书法之后,感悟出来的。中国文学的道统就是文以载道,精神品相要有思想穿透力,法度,则是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叙事方式,包括文本结构、语言、韵律之美等等法则、规矩与度,这种回归不是一天两天短时间见成效的,它是日常的、常态的。多年来,我知道自己受教育的断裂情况和知识结构的缺失,自觉加强中国古代诗词歌赋的学习,自觉加强晚明话本、笔记小说和晚明小品的学习,中国古代文学里有情怀的高度,有情感的温度,中国古诗词有高贵、简约和韵律之美,所以我坚持写宋体诗词,写半白半文的抒情散文,不是为了复古,而是洗练自己的文字,这就是回归中国文学的道统和法度。

刘斌:“道统”和“法度”学问深奥,涉及到儒学之源、宋明理学心学,涉及到朱熹、韩愈、王阳明,我理解道统是儒学传承的一个轨迹,一脉相承吧,“道”是逻辑的,“统”是历史的。法度是法典中的一个概念,就是制度、法则、规则、准则、秩序。您研究得深,请谈谈回归道统和法度的现实意义?

徐剑:意义非常大,我们现在存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传承断裂、知识断裂,淡漠道统,淡化法度,没有规则,无拘无束。只有寻根溯源,回归原点,重本尊源,承续璨烂的中华文化,承续丰富的中国文学,承续优美的中国语言,一句话,回归中国文学的道统和法度,才能承前启后,才能写好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中国故事。重大题材驾驭,涉及到历史文化问题,涉及到学养和视野问题,都与回归中国文学的道统和法度密切相关。

重大题材驾驭

品质学样

刘斌:现在我们进入访谈的重点内容,谈重大题材的驾驭。首先提一个问题,驾驭重大题材应具备哪些基本品质和学养?

徐剑:我先讲一下对报告文学写作的个人看法:报告文学是最纯正、最洁净的知识分子写作,与别的文体不一样,它是难度最大的写作,能写容易,写好不容易,写出精彩写出厚重更难。优秀报告文学作品特别是重大题材作品关乎家国情怀,具有前沿精神,能够预见到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和一个国家的未来和发展轨迹。特别是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事件,是对作者气度、胆识、胸襟、见地、视野等多方面的挑战。现在喜欢阅读纪实文学和报告文学的读者越来越多,能写报告文学的人也很多,从业记者都能写吧,有写通讯的基础就能从事报告文学的写作,这支新闻大军浩浩荡荡,可是由于工作性质不同,他们多数成不了专业作家,现在全国能写出好作品的报告文学作家的凤毛麟角,活跃在一线的屈指可数,许多人不写了,何建明主席精力充沛,还是领跑者。可喜的是新的方阵上来了,青年一代正在崛起,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十分可喜的。

刘斌:记得您讲过,好的报告文学作家应该是“四个半”家,这是品质所要求的吗?

徐剑:是的。报告文学对作家的品质要求很高,优秀作家的认知力、感知力、叙事力、思想力、思辨力应该是一流的,应该是半个社会活动家,半个历史、哲学家,半个杂家,半个文学家,四个半合在一起,才会是一位够格的报告文学作家。首先就社会活动家而言,也许上午你去中南海、钓鱼台采访高层官员,下午可能出现在田间地头与农民促膝谈心,晚上又可能钻进地下室了解北漂一族的生存状况。三教九流、达官贵人、布衣百姓都有熟人朋友,有共同交流的话题,能广泛集纳社会多方面信息。

是半个历史学家、半个哲学家。报告文学作家一定要通晓中国的历史,清醒认识中国的现实,预见中国未来发展轨迹,关注现状关注社会民情,要有哲学家的思辨能力和批判精神。有了历史学家和哲学家的立场,视角和眼光,对重大题材就能看得透看得深看得远,不致于偏颇、肤浅和短识。

第三个半是半个杂家,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可以是某一领域的学者,但成为多领域专家是不可能的,成为“半个”是可以做到的,天文地理、政治军事、经济商业、教育科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无所不晓,无所不通,这样与被采访者交流起来,不至于说外行话,利于交流,便于采访,这方面我有许多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

刘斌:难能可贵,请介绍。

徐剑:《国家负荷》这是一部写国家电网的重大题材,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我写过航天、核工业,写过水利,铁道,但是进入国家电网时,看到资料上的那些科技专业名词如同天书,怎么办?也得迎难而上,途径是读书请教做功课。采访中国工程院院士薛禹胜时,就遇到了问题,他笑称是《红楼梦》中薛家的后裔,薛家一门出了12个院士。刚落座时,他就给我一个下马威,说,我知道你是写核导弹的,那技术不复杂,我们搞国家电网才复杂,有许多世界级难题,你们是“二维”,我们是“多维”,“多维”是没有边际的。好在我事先做了功课,对国家电网的基本情况,包括技术关节点有了解,我们就顺着“多维”深入对话,话很投合,他给我讲了许多“多维”的细节情节,还讲了他多维的情感世界的故事,最后他感叹地说:徐作家,你不得了,我接受大小采访多了,但是他们提不出问题,我就懒得讲了,你讲了那么多内行的话,我就憋不住了,你把我心里的话,隐私的事都掏出来了。

刘斌:只要案头工作准备充分,功课做得充实到位,就能提出问题,顺畅交流。新闻采访学中有句名言:做合格的对话者。您的这个成功案例正好说明了这点,半个杂家太重要了。再讲讲您失败的案例。

徐剑:一次我到监狱采访一个盗墓犯。他已经被判无期徒刑,监管警官告诉我:你尽管问,他会有问必答。但是,我没有采访罪犯的经验,我们隔着铁栏坐下,他就直勾勾地抢先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我严厉地说:你没有资格问我是干什么的!现在是我提问,你回答。他马上沉下脸不说话了,后来怎么开导,他就是紧闭嘴巴一言不发。后来警官告诉我:犯人神经极端敏感,需要平等对话,我恍然大悟,由于没有心理学知识,特别是缺乏犯罪心理学常识,特别是没有平等的心态,结果肯定是事与愿违。

最后是半个文学家。有关文学的内容太多了,优秀的报告文学作家应该是文章高手,各种文学门类都可以涉猎,散文、诗歌、小说,样样皆通,出手不凡,是一位出色的文学家。

刘斌:您的“四个半家”提法很有见地,有这样的知识结构,为驾驭重大题材奠定了素质基础,那么,驾驭重大题材应该具备哪些学养呢?

徐剑:主要有四方面学养。气度、胆识、见地和姿势。气度就是气魄和度量,就是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俯瞰视角,视野开阔,视界高远,气度决定一个作家的视野、视角和视界,有了宽宏的气度,才能举重若轻,举大若小,把重大题材驾驭好。

有人说,拿到一个好题材就能成功。我说,错。题材决定论没有根基。你拿到一个好题材只能说明你有了一张重大题材的入场券,或者说你拿到一张重大题材的参观票,离成功还远着呢。搞不好,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困在迷城里走不出来,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中,没有气度,没有犀利的眼光,找不到适合的视角观察世界了解世界,就会有驾驭不了担不起挑不动的感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找不到路径,不能发现关节点,两眼无神下笔无力,使尽浑身解数还是一团乱麻,说明你气度不够,难以达到自己的美好愿望。

刘斌:气度如此这般重要,您是怎样提升的?

徐剑:决定气度大小的因素很多,最主要的是经历,经历对提升气度至关重要。我的人生有三段主要经历,一是军旅生涯,从基层士兵开始,从连队到团的机关,再由团到基地机关,继而总部的机关;从遥远的莽原山沟来到首都北京,从青山绿水的南方来到四季分明的北方,北地的宏阔无边,华南的小桥流水,每一段经历都汲取了大地的精华,得到了命运的馈赠。二是秘书经历。我的第一位首长是抗日战争出生入死的小八路,经历过抗美援朝,经历过核试验,是总参谋部的高参,又当过野战师的师长,屯兵伊利,准备一战,战略谋划和基次很高,在这位老将军身边工作,他的战略眼光和看问题的高度深度,对我有耳渲目染的影响。我跟的第二位首长阴法唐将军,他那种泰山压顶不改色,每临大事有静气的气度,温婉平静心若止水的气质对我影响至深。三是行走的经历,特别是青藏高原的行走经历,让我的灵魂受到洗礼,让我的身体和精神受到极限的挑战,我夫人说我是“自虐狂”,在残酷地虐待自己,我乐此不疲,我去西藏16次了,把每一次雪域高原之旅都当成一次新的开始,我曾爬过5座海拔5千多米的雪山,连续七个半小时在路上行走。这样的经历是助推器,有了这样的经历,天地小了,气度大了。

第二方面学养是胆识,胆识是胆量,气魄和见识。驾驭重大题材要具备“三胆”,史胆、文胆和学胆。史胆就是历史的纵深感,能贯通过去、现在和未来,看到的不是一时一事,而是长久;文胆要宽大无边,文学是有野心的,有大的企图,新的标高,要像攀岩者一样,不畏险阻勇敢向上;还要有文学的通感,把小说的技巧、散文的手法,诗歌的方式都调用起来,把各类文艺元素都调用起来,为你的真实报告添彩;学胆是学识见识,要博览群书,融会贯通,将陌生的领域,变成可以穿越和融入的文学的黄河青山。

第三方面学养是“见地”,可贵的是要有独到见地。

中国作家不缺技巧,不缺技术,不缺想象,缺的是发现,缺的是“见地”,特别缺“独到犀利的见地”。独到的见地,缺的是站在历史的高度,时代的高度,国家与民族的高度去结构去叙述去表达。我常常思考:我们为什么出现不了像《战争与和平》《追忆逝水年华》《静静的顿河》那样在世界文坛产生强烈影响的鸿篇巨著,根本问题是没有见地,我们的思想和表达达不到史学家的深度,达不到哲学家的高度,自然也达不到文学家的广度,没有深邃、博大、精致的艺术空间。

刘斌:您的《东方哈达》、《国家负荷》、《大国长剑》、《浴火重生》已经在国内外产生很大影响,请从“见地”角度谈谈这四部作品的深刻性?

徐剑:《东方哈达》不是单纯写一条铁路的建设,我站在柴达木盆地,站在昆仑山的南山口,看到的是一条由历史通向未来的天路,是一条两千多年来汉藏两大民族和亲和睦的心路,是中华民族图强自强实现梦想的大路,有这样的见地,作品就有大气象了。

《大国长剑》是揭秘中国年轻导弹部队诞生成长的历程,展现国家意志,展现官兵隐姓埋名、永远沉默的奉献精神。

《国家负荷》、《浴火重生》是科技创新,老工业基地新生的重大题材,展现科技强国,改革创新的民族精神,有了这样的见地,就写出了重大题材的内核,而不是表层叙述,一般记录。

学养的第四方面学养是“姿势”。“姿势”是技巧,更是风格。重大题材创作最忌套路和空话,最忌一上来就站在高音部,撕破嗓子的喊,我提倡的写作姿态是小缺口切入,由小及大,由小渐大,举重若轻,抽丝剥茧般的娓娓道来,低调入文,出其不意。就拿《浴火重生》来说吧,这是东北老工业基地,包括沈阳铁西区、齐市一重、钢都煤城的振兴改造史,我不用全景式叙述方式,用小缺口切入,从我们居家过日子的红双喜高压锅和红梅牌味精写起,逐步引出历史的沉重,变革的阵痛,用4个普通工人世家的故事,刻画出东北老工业基地脱胎换骨的历史画卷,展现了共和国工业发展与文明的心灵史。著名评论家李炳银老师评论:该书充满和弥漫着浓重的情感成分和日常生活气息,是文学表现工业变革题材的成功范例。著名评论家梁鸿鹰评论:该书表现了我们国家大工业在世界上所占的位置,通过对中国工人精神的大力颂扬,彰显了中华民族在世界上所负的使命。

历史文化视角

刘斌:历史文化视角决定重大题材作品价值,请谈一下您的见解?

徐剑:命运、生死、爱恨、生存,这8个字是文学的永恒主题,在重大题材写作中如何把国家命运、民族命运、家族命运、个人命运融为一体,站在历史文化的视角观察与书写,关系到创作成败。

写《大国长剑》可以单一地写这支年轻的共和国导弹部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壮歌,但是,我从全球战略格局的大视角去写,把政治格局、背景和军事文化做了充分表述,中国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打造这张王牌是为了世界和平,为了国家安全,警告搞核讹诈的战争狂人,不要再叫嚣,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有核导弹,我们中国也有,不要轻举妄动。站在这个历史文化大视角写,自然而然题材就写大了。《当代》头题发表后,全国几十家报刊转载,香港《大公报》、《文汇报》也发表,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有了看家重器——第二炮兵。这部作品一书获三项大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和鲁迅文学奖。

刘斌:历史文化视角要有人性的光亮,情感的温度,您在创作中是怎样体现的?

徐剑:我讲一下《鸟瞰地球》的情况,当年我在一个导弹工程团,这个团驻在湘西一个小县城。团长是一位抗日战争时期的老兵,我是团政治处书记,一个19岁的小排级干部,我们团的任务是构筑导弹阵地,就是把一座大山掏空,里面修筑许多曲里拐弯的坑道,然后把导弹和装备放进去。当年的开挖技术十分落后,工人放炮,除渣、运渣、浇筑,全都是人工,靠年轻士兵的体力和身躯去拼。我一说,你就清楚,你当过铁道兵。施工中经常发生塌方,半夜紧急电话不断,天亮前团机关就要组织人悄悄去挖坑埋战友尸体。我很震惊不理解,问老团长:我们老家有习俗,人死要放鞭炮,吹唢呐,排着队送行,这叫白喜事。为什么部队不能这样呢?他们年纪轻轻地为修筑导弹基地而牺牲了!赤条条而来,悄无声息而去。老团长说话很粗,骂我:你懂个屁,一个新兵蛋子。当兵为什么?为保卫祖国,准备打仗啊,可是部队三天两头出事故死人,丧气不丧气,我们愁还愁不过来,你还要放鞭炮、吹唢呐,抬棺木过街,让老百姓怎么看?小城怎么安宁?我无言以答,默默下了决心,要把这些牺牲的战友故事写出来,他们有的当年进了山沟连县城都没去过……就这样,我创作了《鸟瞰地球》。重大题材的历史文化视角在哪里?个人命运与国家利益怎么结合?我不去写高层决策,不去写宏大全景,就写这支工程部队,就写奉献与牺牲,整部书倾注了我的情感,当年每一座导弹阵地旁边都留下了一座烈士陵园,里面长眠着一个排、一个连的战友,多年以后,我回去把一块一块墓碑上的名字记录下来,写进书中,长长的一列名单,最小的只有16岁,最高职位的是副团长,52岁。我要用我的笔把战友的名字镌刻在文学的纪念碑上,让战友把生命贡献镌刻在历史丰碑上。

刘斌:我记得结尾大概是这样的:……地方上搞开发,要平掉烈士陵园,战友们把军帽摘下来,一顶一顶排过去,一直排到烈士陵园大门口,要平掉烈士陵园,先从我们的军帽上压过去吧……动人心魄。

徐剑:是的,写到这里,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思考空间。历史文化视角对重大题材写作是十分重要的,用历史文化的眼光才能抓住这个题材的精神内核,抓到关节点,抓到了“图腾”,《鸟瞰地球》抓到了“情感”。

《浴火重生》我抓到了命运,东北老工业基地改造的重大题材事件错综复杂,怎么理出头绪,我顺着历史的轨迹追根溯源,找到文化源头,宁古塔的流人历史,柳边墙的禁地,把当年山东、河北、河南人闯关东的历史,当地满族人的发达历史,白山黑水沉淀下来的文化基因,从历史文化视角深入挖掘后,寻找时代的投影,就有了高度厚度,有了文化的分量、浓度。

宏大叙事的独立表达

刘斌:历史文化视角很难把握,容易资料堆砌,碎片化拼图化,这方面问题在后面探讨“背景资料应用”和“结构”时再继续向您请教。接下来我们谈一下“宏大叙事”的独立表达。

徐剑:你的问题提得十分到位。重大题材实质就是宏大叙事,就是主旋律。我是穿军装的,吃皇粮的,不能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不为国家为民族为人民写作,为谁写作?关键是主旋律怎么个表现?宏大叙事如何表达?高大上那一套多被诟病,重复新闻体也遭反感,所以你提“独立表达”提得好,我觉得独立表达要做到三点:独立立场、独立情感、独立语言。不受任何因素左右,不受任何声音干扰,与各方面保持距离。

独立立场:当年中国作协组织重大题材创作时,有4个题材,西气东输、南水北调、长江三峡和青藏铁路,关于“水”九九年我写过《水患中国》,就不沾边了。我没去过新疆,想写西气东输。炳银老师马上反对,说,你熟悉西藏,你不写青藏铁路谁去写。鼓励我,非你能写,非你能写好!在炳银老师力荐下,才接了青藏铁路,真是十分感谢炳银老师。我在做前期准备时,就对作品有了初步定位:写出历史文化品位,绝不写工程报告政绩表扬稿。我一上去,就把原铁道部的一位领导得罪了,他给我划了框框,这样写那样写指示一通,我没按他的要求去写,结果就给“颜色”看,有一次让我自费买飞机票。所以说坚持独立立场,远离领导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对看不上眼的事,感觉不好的人往往采取远离态度。有一次,在海拔4200米的沱沱河,刘志军一下车就让医护人员前呼后拥地抬进了宾馆。我的第一感觉不好,太过分了吧,你正值盛年,没有那么恐怖吧,否则你就别上来,上来就要和大家一样自己走。他们安排几次要我采访他,我都委婉谢绝了。但我对青藏铁路有限责任公司总负责人卢春房感觉很好,他原是你们铁道兵一师的,我们是同年的兵,很谈得来。他就说,你是作家,你想采访谁,怎么写,我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我来解决。我在国家电网、在东北老工业基地、在鄂尔多斯等地采访都是这样,邀请方只管联络,从不指手划脚,我也始终保持我的独立立场,不受官方意见左右,更不会为他们去写政绩工程,我关注的是大时代背景下的人、人的情感以及人性之美、之丑、之恶。

第二点是独立情感。作家一定要有悲悯之心,要有平民情感,大众情结,普世情怀,和被访者交朋友,乐他们之所乐,忧他们之所忧。有一年,我在青藏铁路工地过中秋夜,恰好是昆仑山的月亮最圆最低最亮之时,家人不团聚,我问几个女工:为什么此时不给咸阳的家人打电话?他们说不能打,去年打了,孩子在那边哭,我在这边哭,老人在那边流泪,我们在这边流泪,中午打,情绪会好一些。还有一个女工说,电话一通,女儿就在那边先唱:妈妈妈妈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她们哭,我也落泪。

刘斌:《东方哈达》有许多感动的故事,确实催人泪下。你说过:“你们的故事把我讲哭了,我一定写出来让读者看哭。”能达到如此效果,可见,作家有没有独立情感太重要了,请谈独立语言。

徐剑:独立语言的学问很深,我先讲一下语言的洁净和美感问题。一次在青藏铁路工地的座谈会上,一位年轻作者说,他有一个素材:4对夫妻挤在一顶帐篷里住,晚上……我本来是一个很儒雅温和的人,但他这样践踏文学,污染语言,实在无法容忍,当即打断,你不要再讲下去了,无聊不无聊,这么低级趣味。你可以呼吁为每家独立支一顶帐篷,可以用纯洁美好的语言赞颂夫妻恩爱,为什么这么低俗呢?我在《东方哈达》中写过铁路工人王成和湘妹子黎丽琴的真实爱情故事,两位年轻人在昆仑山隧道打通时在工地举行了浪漫婚礼。在他们的爱巢采访时,我半开玩笑地说,高原缺氧,安全第一,王成明白我的关心,说,作家放心,我们在洞房里吸氧,等工程完工了,我们才考虑生育。小黎在一旁羞涩地捶了王成一下。5天后,他俩穿着西装、婚纱在隧道边举行了圣洁的婚礼。

我还写过一双夫妇同在青藏铁路,男的叫刘正道,女的叫方文红,方文红那年27岁,女儿刚刚两岁,追丈夫而去,高原反应十分严重,上楚玛尔河四次,又吐又晕,连续放倒四次,最后挺住了,但夫妻同工,不能同住,更不能同房的,这样有猝死的危险,刘正道住男宿舍,方文红住女宿舍,只有到周末,两人才一同到楚玛尔河畔,背靠着背坐在草地上看蓝天白云,看藏羚羊在眼前轻灵地跃过,玩累了,两人手拉手地回去,女的帮男的洗洗衣服,男的给女的讲讲故事,多美好。可是十年之后,我碰上中铁建的一位文友,他说,你写的方文红得癌症死了,我错愕不已。我说方文红为何会死啊,她才37岁。一个文学的丽人之梦,被冰冷的命运撞得粉碎。

所以,我讲独立语言,首先要有独到发现美的眼光,用自己纯净的文明的语言表达,这是最基本的。

宏大叙事的独立表达说到底是作家立场观点的表露,是真善美情感的声音,是不受外界任何因素干扰和影响,不受制于人,远离邀请方干预的独立写作。如果你的语言没有情感的温度,只是宣传语言的图解,新闻语言的翻版,那么你的写作就失败了,你的作品可能只有一天的生命,一段时间的历史,搞不好不出一年,你的书就成了垃圾废品。

背景资料的应用及其美学原则

刘斌:接下来请谈一下背景资料的应用及其美学原则。

徐剑:写重大题材,了解一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阅读一些背景资料,查阅相关的书籍是十分必要的。这对于真实写作,不出谬误和硬伤有重要意义。我每接受一个题目,邀请方都塞给我许多书和报刊资料,我嘴上不说,心里犯嘀咕:有了这些书还请我干什么?这是要我搞资料汇编吗!不就是要我写新观点新事实吗?所以,我对背景资料应用一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甄别人名地名,核对时间、数据,我也很少用数据,为什么要用数据说话,数据准确吗?可靠吗?刚谈到我们写报告文学是要用独立立场,独立思考,独立情感,独立的文学性语言表达,数据是无法代替的。有一次,人民日报约我写一篇有关水利的东西,陈启文也在场,塞给我们几本书,我翻了一本,一大堆数据,我直言,这个人不会报告文学,陈启文也有同感,说,罗列这么多数据,每个故事和人物的情感命运,普通读者是没有兴趣的。对历史文化含量大的资料,我是要认真研读的,但是我一定要到现场去,感受那深埋于历史废墟之中的文化历史信息。写《东方哈达》我就从拉萨带回了30集的《西藏文史资料》读本,和夏格巴写的《西藏政治史》套书回京认真研读。

背景资料的美学原则很简单,就是不炒冷饭,绝对不说别人说过的话,绝对不重复别人的观点和叙述,既然同一个历史事件,我要有我的新发现,新见解,有我的新思考、新诠释。

背景和现实之间一定要有一个时光隧道在联通,是情感的共鸣,思想的碰撞。我的书是一定有历史有文化的,起点是历史文化,落点一定落在历史文化上。应用背景资料与获取新素材相比,我更注意后者。

刘斌:您是怎样获取新素材的?

徐剑:没有捷径,就是亲自到现场,亲眼观察,用心感觉,认真采访。

刘斌:都知道您有很深的西藏情结,16次登上青藏高原,讲讲刻骨铭心的经历,谈谈写重大题材必须到现场的重要性。

徐剑:好,第一次进藏时,我不到30岁,跟着阴法唐将军,经昆仑、过可可西里、跨越五道梁,一路西行,到日喀则时我感冒了,一病不起。大家都知道,在高原患感冒是要命的事,昏睡了三天三夜,高烧不退,处于半昏迷状态,只靠大剂量地注射青霉素,两位藏族女医生护士昼夜守护,一位老摄影家用脸盆给我接尿。我心想要魂归天国了,就是那种感觉,生死在一瞬间,与死神擦肩而过,命中注定要经过那场炼狱。那是一次真正意义的生命涅槃,回到内地,一切都顺了,且以后是越去越顺。

1998年,我第二次进藏,当年我40岁,到了喜马拉雅山的南坡,采访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的战场旧址,从错那县海拔5200米波拉山口盘旋而下,入克节朗河谷,可以遥望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故乡达旺,当然那边印占区,人是过不去了。当时,是藏南的雨季,天气恶劣,道路泥泞,爬第一台地时,从海拔2600米至2800米,羊肠道,牦牛足迹坝,我有些吃不消,坐下来大口喘气,呼吸急促,心都蹦到嗓子眼上了。我问陪同的老班长:除了哨所战士,还有谁上去过?他说,连长的4岁女儿。怎么上去的?炊事班长背上去的。我又问:还有什么人上去过?老班长说,指导员家属。怎么上去的?一边爬一边哭,走一步,哭一步,爬着上去的。我一听,咬咬牙站了起来,说,走!4岁的孩子能上去,军嫂能上去,我一个七尺汉子一定能上去。于是走一步,停一步,一步一停蹭上去了,爬了4个多小时。路上,老班长还给我讲了一个情节:哨所的米都是官兵扛上去的,到了山上,有一半不能吃,为什么?汗水把米袋浸湿了,做好的米饭成了面饭,满是汗臭味。后来有了经验,肩上垫一块塑料布,汗浸不到米,汗味少了,但还是没有山下米的芳香。没有这个亲身经历,是找不到感觉写不出感动的文字。

我在雪域高原行走,爬雪山,拜圣湖,那灵山灵水圣景让我的心魂得到彻底的洗礼,亲眼看到许多神奇美妙的现象,一路走,我还一路读书,读西藏的历史文化书,在现实中寻找历史的回声。

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

刘斌:青藏铁路通车典礼时,您坐客CCTV演播室直播间,在上下午7个小时的现场直播中,娓娓讲西藏的历史和现实,讲读书与行走的感人故事,感觉您真是把背景资料用活了,成了“西藏通”。下面请谈谈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问题。

徐剑:写重大题材是有边界有底线的,就是有一个度,一个底线,不可逾越。

这个度这个标线就是真实性原则,必须严守生活真实、事实真实的准则,要保真,不能失真,绝对不允许虚构、想象、瞎编。否则真要出问题,惹上官司,被人告上法庭,甚至要被判刑,我胆小,还因了这身军装,不想青史留名,也不想臭名远扬。

重大题材写作一定要“保真”,对生活真实要有敬畏之心,老老实实做案头工作,研究透彻来龙去脉,老老实实做准备,老老实实与人交朋友,老老实实做田野调查,要像考古工作者那样一丝不苟,探求真理,挖掘真品,拒绝赝品。

艺术真实是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的重新组合,二度创作,赋予文学的审美品位,进行艺术的唯美表达。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多彩的时尚时代,是一个斑斓的多棱镜,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龌龊的年代,有伟大也存犬儒,有阳光也存在阴暗,奇迹不断发生,丑闻也层出不穷。这给我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资源,只要善于发现真善美,发现正能量,就有重大题材,能不能写成好作品,就看你进行艺术真实再造的功力了。

刘斌:讲得精粹精彩。我这里有一个问题,重大题材写作有些时候要写到国家高层领导人,作者不可能在场,应该怎样真实艺术地表达?您是如何把握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的?

徐剑:报告文学写作特别是重大题材写作绝对不能虚构,这是原则,要经得起事实和历史的检验。所谓用小说的叙事方式写报告文学,是讲用小说的艺术表现形式而不是动摇文体根本,可以用小说的结构、语言和叙事,对场景进行描述,增加艺术感染力,基本事实必须是生活真实。《东方哈达》中邓公会见阴法唐将军时讲,“还是走青藏路好”的那个情景,是我几次采访阴将军仔细核准的,老人多次回忆了在北戴河与邓公见面的情景,我只不过在场景方面文学化一些。热地与江泽民的电梯对话是我采访热地时,热地书记亲自讲的,对话如录音一样真实,只不过两人的神情有些文学性描述。没有当事人的讲述,我不敢随意写进作品,更不敢凭空想象。“失真”就失去魅力,因为是赝品,就没有任何史料价值,更失去了文学意义,唯有真实,才能永久。

重大题材结构

刘斌:我们谈论一下重大题材的结构。结构是作品布局构造的艺术,贵在创新,您的书每一部的结构都不一样,请先梳理一下。

徐剑:以《东方哈达》为线,在此之前的《大国长剑》、《麦克马洪线》基本是全景结构,线性结构,以时间发展顺序写。虽有立交桥交错的结构,掺入其中,但是文本意识并不自觉。

《东方哈达》开始,结构的意识增强了,有了大开大合的气度,有了历史文化的视角,有意识地图新求变,每一部作品都不重复,寻找超越。《东方哈达》采用上行列车和下行列车双线并行结构,现实和历史并行,青藏铁路与唐藩古道并行,劳动与情感交织,命运与梦想交织。古人与现代人辉映,逝者与生者同场,把众多的鲜活素材、厚重的历史文化信息有序地编织在一起,我以引导者观察者的身份,在第一现场身临其境进行叙述。

《冰冷血热》采取主辅两条线并行的结构,主线是抗冰雪保供电,辅线是我与女儿的情感线,女儿就在北京西行的列车上,阻于冰雪道上三天三夜,通过骨肉情感牵挂突出主题。当时还想发掘第二条分支辅线,从广州南上汽车之上,想找一个被困在路上的朋友,通过彼此讯联的过程强化主题,可惜时间太急,没找到。

《王者之地》采用大音乐会的节目单结构,把蒙古族颇具代表性的音乐元素都用上了,如古乐歌、呼麦合奏、马头琴独奏、长调,组成一台恢弘的音乐会。

《国家负荷》采用了金木水火土,东西南北中的五行阴阳结构,电的产生是金木水火土,电无处不在,东西南北中,构成巨大的电网,结构一出,左右逢源,采访和写作就十分有序顺畅。

《浴火重生》是以京都天坛、地坛、日坛、月坛及社稷、人间六个板块结构,拼图组成,讲述5个家庭4代工人的命运,展现共和国从游牧文明、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进展的缩影长卷。

《雪域飞虹》采用的是电的两极,正极和负极的结构,交叉叙事。

刘斌:听说待出版的《焚香》、《坛城》两部作品结构也很出彩。

徐剑:《焚香》如果不讲结构,平铺直叙,极易写成猎奇、侦探纪实,因为盗墓贼盗塔挖出了舍利子,冥冥之中,并不知道与大宋王朝的一段历史有关,于阗王子到中原搬兵,我从今天的盗塔切入历史,展示依斯兰文化东渐,于阗王国破国在即,派王子到西天求得佛陀舍利子,入大宋汴京城求救兵。从佛陀舍利产生的源头说起,几经劫难,最后失而复得的故事。用什么结构呢?想到十三级佛塔,一级一级,一层一层,十三级写了十三章,直到塔顶,舍利回归,重放佛光。

《坛城》是写拉萨八廓街旧城改造的。八廓街环绕的大昭寺就是一座坛城,拉萨传统的转经之路有三条,都是以大昭寺内文成公主带进去的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为中心,沿大昭寺大殿一周为小转,沿八廓街一周为中转,沿林廓路一周(约10公里)为大转。我住的宾馆岗嘎乃曲就在八廓南街,早晨我站在宾馆的天台上,就看到阳光下大昭寺,由大昭寺我就想到三转,一转一轮回,三转不就是历史(昨天)、现实(今天)和未来(明天)吗,找到了事件的“图腾”和开启幻城的密码,书名和结构一下就出来了。就这么简单,你从历史文化视角,从地域特色出发很容易找到有特点的出彩结构方式。

明年我们二炮诞生五十周年,我正在构思《镇国重器》,结构还没想好,总不能重复《大国长剑》,挑战自己,等待灵感女神降临。

刘斌:您的作品中充满感人的细节,如何采集最能表现主题,最感人最独特的细节。

徐剑: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有道理,一部作品没有细节,没有故事,它就没有的生命力,没有艺术感染力?怎样能挖掘到珍贵的细节,没有捷径,就是把你的探头扩到最大的灵敏位置,向生活深处钻,向重大题材的深处钻,“深海探宝”就是这个道理。下去采访,不要把“我是中国作协采访团的”、“我从北京来”挂在嘴上。你放下架子,弯下身子,人家会被你的真诚打动。人家会把你当兄弟,会与你掏心窝子讲话,就会谈出你要的独特生动的细节。

刘斌:这是真经,以心交心。

徐剑:挖掘细节还有许多方法,除了观察、感受、体验,还有喝酒。中国是酒文化的国度,无酒不成席,酒越喝越厚,酒后吐真言,酒逢知己千杯少,酒为媒是联络情感的一个途径,当然还有许多戏法,关键要以诚为本。

叙事方式自觉求新

刘斌:请谈谈叙事方式自觉求新问题。

徐剑:叙事方式说白了,就是如何讲,怎么讲?最近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和文艺报连续召开座谈会,如何讲好中国故事,与会同仁提出许多很有见地的建议。我提的问题是,作家应该思考自觉求新。齐白石先生有句名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的理解:你向优秀的人学习会得到提升,但是一味模仿不再创新,一定会退步。以前我崇拜前苏联的肖洛霍夫,他196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长篇小说《静静的顿河》我看了4遍,曾雄心勃勃想模仿他,后来感觉路子不对,还是要正本溯源,回归中国文化,于是开始拼命读古典名著,提高感知力,提高叙事水平。创新一定要自觉,不断否定自己,超越自己,摈弃陈旧的、僵硬的样式,变换花样,推陈出新,不仅叙述内容需要历史文化含量高,而且叙事方式要新颖、独特,多种多样,不模仿别人,也不重复自己。

刘斌:您的叙事语言已经形成独特风格,灵动、个性化,富有诗意,谈谈您的语言修为之路。

徐剑:孔子说过,文而无文,行之不远。年少时,我追求辞章华丽,文辞优美,30岁前,喜欢读“二余”作品,觉得余秋雨和余光中先生作品,繁复富丽,辞章华美。四十岁再读,读不下去了,有点想呕的感觉,觉得他们太秀了,不应该是他们这个年龄段写的文字了;近年来,我尤喜欢胡适、周作人、沈从文、汪曾祺的叙事语言,他们从小就有系统的国学教育,白话文中充溢古典文学语言的传统风格,字里行间隐含着简约、高贵、凝练、韵律、典雅,白话中具有精美华丽的韵律感,意境美。我还非常喜欢晚明性灵派的作品,公安三袁和张岱的语言风格,清新灵动,凝练华美,广览简取,富有诗意,出差的时候都要带上他的《西湖梦寻》或《陶庵梦忆》。汪曾祺先生的语言和美文达到了炉火纯青、入禅入佛的境地,具有神韵。要说我的语言风格,主要是多年来从中国古典文学、古代汉语、古代诗词歌赋和唐宋八大家散文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从一些名家大师的作品中汲取了精华。

刘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彩云之南的雄奇峻美,行走大地的眼界视野对你的语言风格有什么样的影响?

徐剑:对我的语言影响非常大。大家都知道我是云南人,就说这张脸,许多人都说“很云南”,云南是个美丽的地方,昆大丽(昆明、大理、丽江)是国内外首选旅游抵达地,说着说着就给我家乡做广告宣传了。我是从散文起步的,当初就写了许多云南的灵秀和野性,写山茶花、青石板、茶马古道。

当兵出云南到潇湘之地,又是一种全新的感觉,另一种风景,是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小溪,青山翠竹,古朴的吊脚楼,是刚烈的湘人,多情的湘女。记得入伍时,在闷罐车里,看不到日月,看不清外面景象,只听带兵的排兵说:你们光荣幸运,当上了特种兵,要带你们去南方的大海边……军列转来转去到了桂林,在兵站吃饭,别人抢红烧肉,我直勾勾地望着突兀的山峰发呆。吃完饭又上汽车,在盘山路上走了一天一夜,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天亮后发现四周绿树莽莽,一望无际,吊脚楼雨雾缭绕,鸟鸣犬吠,这就是带兵排长所说的南中国海,一片如泣如诉的林海。这是上天对一个萌芽中的作家的特殊恩赐,触景生情,就想用自己的语言把所见的美景表现出来,后来,去长沙湖南日报学习,到武汉读军校,进北京随首长走南闯北,再后来行走雪域高原,万里山河,无限风光,怎能不追求文词的博大宏阔,辞章大气磅礴,诗意的表达。

刘斌:阅历是财富,生活是源泉。您由散文出道,后来又怎样迈入报告文学的大门的?请介绍一下您的创作转型情况。

徐剑:我的作品开过N个研讨会,感恩,但永远忘不了第一个研讨会是散文,1986年8月由二炮和百花文艺社联合主办的,处女作《岁月之河》散文集还没出来,只是在《散文》杂志上连续发了8篇头题作品,在社会上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二炮政治部、宣传部和《散文》杂志社联袂为我举行散文讨论会。军队的名家都参加了,特别是著名散文家刘白羽也被请来了,让我感动的是,他有腿伤,拄着拐杖来的。《散文》杂志当时在全国散文界有号召力,不久百花文艺出版社办了一个大型刊物,是一本纪实杂志,编辑就向我约稿。当时,什么叫纪实我还云里雾里,就是写身边的真人真事,编辑点拨,写读者想知道有意思的,不要写好人好事表扬稿,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就以我们部队女军官的爱情婚恋为素材写了《走向婚姻的祭坛》,发表后那期杂志发行150万份,全国各地的车站、码头、机场到处都有,书摊上还挂着大张海报。内部人说我写的真实,社会上读者说有趣儿,还有人说写的有点儿黄,许多人因为这篇纪实记住了我的名字。1992年,二炮创作六集电视专题片,叫《爱的丰碑》,是弘扬“爱二炮,爱阵地,爱本职”三爱精神的,我是主笔,当时的二炮政治部主任是一位文化水平高,非常挑剔的人,他带着二级部长审这部电视片,说写的无可挑剔,一个字也改不动。部队领导认为:瞎参谋烂干事好培养,作家可是百里挑一难找的,于是,当时我就一部散文集《岁月之河》《走下婚姻的祭坛》,就被调去当专业作家,何能何德,进大军区创作室门槛是很高的,我却无意之中,一脚踏了进去,当了专业作家之后,压力无形之中是巨大的,时逢二炮成立30周年之际,我调动了从秘书,甚至是军旅生涯的生活积累,创作了《大国长剑》。

刘斌:有个词叫“等待”,机遇眷顾有准备的头脑。20年,你等到了《大国长剑》,又是一个20年,你等来了《东方哈达》,请谈一下,你是怎么等待的。

徐剑:这两部作品是我的代表作,也是我的成名作,属于我们今天探讨的重大题材,您用“等待”这个词非常准确。评论家曾评论,徐剑如果没有多年的导弹部队基层和高层生活经验,是不能完成《大国长剑》的;如果没有雪域高原的深厚情感和不惧艰险的行走,是不能完成《东方哈达》的。

这两部作品确实是我饱蘸激情和热血写出来的,是用情感和灵魂写出来的。我没有过多研究报告文学的理论,但是,我把握了这个文体的核心本质,就是报告文学落点,始终瞄准大写的人,写人的命运和情感,写人生存状态和人性的温馨和感动,写我熟悉的人和事,以一种敬畏之心,把大写的人高高举在头顶,放在心上,真诚地对待我采访过的每一个人,发现、挖掘感动的精神火花。我说过,我从来不去费神费力地寻找所谓“重大题材”,我就老老实实经营我的一亩三分地,天道酬勤,人在做,天在看,你辛勤耕耘,必有收获,你有实力,机遇女神会降临到你的头上。

刘斌:你说过,你有两翼,一只翅膀是刚阳,是金戈铁马的导弹部队军旅生活铸成;另一只翅膀是宗教情怀,是行走大地雪域高原的滋养。有了这岁月磨砺,经年等待的两翼,才得以在报告文学的天空中向着高远飞翔。

徐剑:是的,我是AB血型,又是双子座,人家说这种血型的人性格分裂、矛盾,我也感觉自己的性格、追求、境界、思维方式与血型有关,时而不自觉地对立,时而又自觉地融合,时而理性到冰点,时而感性如烈焰,一半是冰一半是火,一半是哲思,一半是抒情。所以,我觉得十分适合写非虚构的东西,写纪实文学的体裁,这正好符合报告文学要求。

等待,就是积储能量。蓄势待发,机遇到来时,就能一触即发,不负重托众望。没有“等待”的养精蓄锐,雄厚积淀储备,就不可能薄发。如果不脚踏实地地等待,不处心积虑“等待”,就是拿到重大题材,也会茫然无措,甚者会糟蹋掉。

刘斌:最后谈一个问题,您对“天分”怎么看?您的“天分”与遗传基因有没有关系?

徐剑:“天分”是存在的,但又很神秘,人无文学的天分,绝对成不了作家,但天分到底在一位作家成长之旅中占多大的成份,我没深入研究过,我就是从小就喜欢古书中的文字,觉得太不可思议,太美妙了,想读中文系写书当作家。入这个行后,一发而不可收,有人问我,写作很苦吧,我说没有觉得啊,一个人能够按照自己的爱好选择职业,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幸运事件,我是一个幸运的人,从事的是一件幸福的工作,还有了不大不小的成就,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天分”吧。现在我们昆明市十七中学里挂着两个所谓名人的画像,一位是国军的空军中将,一个是现为人民解放军大校的我。知道我的乡亲们都很自豪,讲我们古镇出了一位军旅作家,现在北京。家乡的人把我当成大名人在媒体上宣传,但我心里很清楚:一路走来,我付出了多少汗水和辛劳,又有多少贵人一路支持和帮助,没有这些,我会一名不闻,一切都是零。

我是客家人,祖上是填四川、云南,从江南一路南迁过去,祖辈是农民,老父亲今年82岁了,还在种菜,始终没有离开那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打电话常讲的一句话是:要守规矩,不要犯错误。老母亲妈要求严格,记得小时候眼睛一瞪,我就不能乱接礼物,所以,我在家是听话的好孩子,在学校是努力的好学生,当兵上火车时,她嘱咐我别抽烟,我记在心里。当兵至今,一根烟也未吸过。但是,她没说别喝酒,所以我现在喝酒比较厉害,戒不掉。成名后,她又教导我:你是喝墨水的,不是喝粪水的,要懂人情世故,要学会感恩,不要追名逐利,我又记住了,我和接兵带我入行伍的老排长保持了30多年的战友之情,他患肺癌做手术,我一直在手术室门口守了四个小时,弥留之际,我就在他身边陪着,直到他离开人世。

我很幸运,成了一位报告文学作家。可以阅读天下这部大书,社会这部大书,人生这部大书。采访一群人,书写一个重大事件,在翻阅一部部人间浮世绘之中,世相的真实,生命的真实,灵魂的真实,文学的真实,令我大受裨益,灵魂不断受到洗礼,我思故我在,我写故我存。报告文学成全了我,也成就了我。故我对这个文体,始终存有一种敬畏之心,惜墨如金,惜文如命,从不敢怠慢它,每一部书都力求比上一部更好,从不砸自己的牌子,更不敢砸报告文学的这个牌子。

刘斌:感动,受益匪浅,谢谢您。

徐剑:也谢谢你,辛苦了!

作者简介:

徐剑,云南昆明人,第二炮兵政治部文艺创作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理事,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全国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

著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电视剧剧本共计600万字,先后出版导弹系列的文学作品《大国长剑》《鸟瞰地球》《砺剑灞上》以及《江南草药王》《水患中国》《麦克马洪线》(待出)《东方哈达》《冰冷血热》《遍地英雄》《国家负荷》《雪域飞虹》《浴火重生》《王者之地》,长卷散文《岁月之河》《灵山》《玛吉阿米》和长篇电视连续剧《导弹旅长》等十六部。曾三次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两次获得“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并荣获“鲁迅文学奖”、“中国图书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全军新作品一等奖”等二十多项全国、全军大奖,被中国文联评为“德艺双馨”文艺家。二炮党委为表彰其创作上的成就,曾记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四次。

刘斌:资深媒体人、报告文学作家。

作品有《从深圳起飞》、《崛起水晶城》、《深圳1号》、《雪域横起通天路》、《中国民航年青机长》、《中国大学生空中小姐》、《名流访谈》等。

责任编辑/魏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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