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卷耳》“崔嵬”与“砠”释义辨正

2015-07-01 02:46刘忠华王望媛
文教资料 2015年8期
关键词:毛传土山载物

刘忠华 王望媛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诗经·卷耳》“崔嵬”与“砠”释义辨正

刘忠华 王望媛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崔嵬”与“砠”,毛传分释为“土山戴石”与“石山戴土”,《尔雅》分释为“石戴土”与“土戴石”。训诂家认为毛传与《尔雅》释义不同,其实《尔雅》采用的是“所载物+戴+山体”的释义模式,“戴”前之“石”、“土”指所载物,“戴”后之“土”、“石”指山体,“崔嵬”是“石戴(于)土山”,“砠”是“土戴(于)石山”,释义与毛传一致。出现毛传与《尔雅》对立的说法,是不明《尔雅》的释义模式及同一个“土”、“石”有不同所指而致。

崔嵬 砠 毛传《尔雅》

《诗经·卷耳》:“陟彼崔嵬”、“陟彼砠矣”中之“崔嵬”与“砠”,毛传:“崔嵬,土山之戴石者,”“砠,石山戴土曰砠。”《尔雅·释山》:“石戴土谓之崔嵬,土戴石谓之砠。”自孙炎以来,训诂家们都认为毛传与《尔雅》对“崔嵬”和“砠”的释义不同。孙炎、邢昺以为是毛传“传写误”,陈奂则以为是“所见本与今异”。

《诗经注疏》:“《释山》云‘石戴土谓之崔嵬’,孙炎曰:‘石山上有土者。’又云:‘土戴石为砠,’孙炎曰:‘土山上有石者。’此(本文按,指毛传‘崔嵬,土山之戴石者’)及下,传云‘石山戴土曰砠’,与《尔雅》已反者,或传写误也。”[1]278郭璞与邢昺对《尔雅》的注疏沿袭孙炎的观点。郭璞注:“崔嵬,石山上有土者,”“砠,土山上有石者。”邢昺疏:“毛传云‘崔嵬,土山之戴石者’,‘石山戴土曰砠’,与此(本文按,指《尔雅》对“崔嵬”、“砠”的训释)正反者,或传写误也。”[2]2618

陈奂《诗毛氏传疏》言:“刘熙《释名》云‘土戴石曰崔嵬,因形名之也。皆谓土山戴石也。’《尔雅》‘石戴土谓之崔嵬’,毛传与《尔雅》正相反,或所见本与今异。《正义》以为传写之误,非是。”[3]14根据《释名》的说法,“土戴石”(“土山戴石”)为“崔嵬”,那么与其相对,“石戴土”(“石山戴土”)则为“砠”。《释名》的释义与毛传一致而与《尔雅》之“石戴土谓之崔嵬,土戴石谓之砠”相反。

看来毛传和《尔雅》的是与非及后人对《尔雅》的理解是否有偏差是问题的关键。

毛传对“崔嵬”与“砠”采用“山体+戴+所载物”的释义模式,释语中“山体”与“所载物”有明确区分,其中山体用双音词“石山”、“土山”指称,山体所载之物用单音词“石”、“土”指称。毛传对“崔嵬”和“砠”的释义十分明确,理解时不会发生歧义,后代一般以毛传为正,即“崔嵬”是带石的土山,“砠”是带土的石山。

但是包括大型辞书在内,各家对“崔嵬”与“砠”的释义在信从毛传的同时,又兼采郭璞《尔雅疏》之说。如《词源》释“崔嵬”:“有石的土山”“一说带泥土的石山”;释“砠”:“带土石山,”“一说戴石土山”[4]508。《汉语大字典》释“砠”:“覆有泥土的石山,”“一说戴石的土山”[5]1013。其中用“一说”进行的解释正是郭璞之说(按,郭璞遵循孙炎之说),又让人莫衷一是。

研究认为毛传与《尔雅》对“崔嵬”与“砠”的释义本质上无异,不存在孰是孰非的问题。对《尔雅》“土戴石”、“石戴土”理解上的偏差或者误解,才是造成毛传与《尔雅》矛盾的根本原因。

《尔雅》释义的句法和用语比毛传古朴简练。其对“崔嵬”与“砠”的释义采用“A戴B”的简单句法格式,靠单音词“石”与“土”位置的先后将“崔嵬”与“砠”区别开来。

“A戴B”格式中“戴”含有存在义,前后两个要素A与B构成处所(山体)与存在物(所载物)的关系。构成这种关系的主动宾式,动词前后的两个表义成分互换,不影响意思表达,这在古今汉语中是一致的,如“手腕上戴表”和“表戴(在)手腕上”,“脖子上戴项链”和“项链戴(在)脖子上”。就“A戴B”表示山体与所载物的关系而言,A与B都可以是山体,也都可以是所载物,差别在于:A是山体则B就是所载物,B是山体则A就是所载物。可见,“石戴土”、“土戴石”在理论上可以做两种相反的理解:

(1)按照“所载物+戴+山体”的模式:“石戴土”是“石头加载于土山”的意思;“土戴石”是“泥土加载于石山”的意思。

(2)按照“山体+戴+所载物”的模式:“石戴土”是“石山上有泥土”的意思;“土戴石”是“土山上有石头”的意思。

《尔雅》用“石戴土”与“土戴石”揭示“崔嵬”与“砠”的本质特点,必然会考虑“戴”之前后两个“土”有“土山”(山体)与“泥土”(所载物)之别;两个“石”有“石山”(山体)与“石头”(所载物)之别。需要注意的是:第一,《尔雅》的释语中,“土”和“石”显然有不同所指,但在书面上没有区别,所以,“戴”之前后两个“土”哪是山体(土山)、哪是所载物(泥土),以及两个“石”哪是山体(石山)、哪是所载物(石头),全靠读者分辨。第二,尽管“A戴B”理论上可以做不同理解,但在文本具体表达中A与B是确指的,《尔雅》只采用两种表义模式中的一个。

《尔雅》的释义显然采用的是第(1)种模式。

按模式(1)解读《尔雅》之“石戴土”(崔嵬)与“土戴石”(砠),则“戴”前之“石”、“土”分别指石头和泥土,“戴”后之“土”、“石”分别指土山和石山,“石戴土”(崔嵬)是“石戴(于)土山”,即土山戴石;“土戴石”(砠)是“土戴(于)石山”,即石山戴土。此与毛传对“崔嵬”和“砠”的释义一致。从如上解读可以看出现代字典辞书把“崔嵬”释为有石的土山,把“砠”释为带土的石山,与《尔雅》、毛传一脉相承。

按模式(2)解读《尔雅》之“石戴土”(崔嵬)与“土戴石”(砠),则“戴”前之“石”、“土”分别指石山和土山,“戴”后之“土”、“石”分别指泥土和石头,“石戴土”(崔嵬)是“石山戴土”,“土戴石”(砠)是“土山戴石”。孙炎按照“山体+戴+所载物”的模式解读《尔雅》,于是出现与毛传不一致的解释。其言“崔嵬”(石戴土)为“石山上有土者”,“砠”(土戴石)为“土山上有石者”,导致《尔雅》与毛传对立,只好以为毛传“传写误也”。郭璞、邢昺笃信孙炎之说,以讹传讹。刘熙《释名》实际上也是按模式(2)理解“石戴土”、“土戴石”的,为了与毛传的释义达成一致,不惜改变《尔雅》,把“石戴土谓之崔嵬”改为“土戴石曰崔嵬”(意谓“土山戴石”)。孙炎之说与刘熙之法实不可取。

分析可见,如果不了解《尔雅》的释义模式,而把《尔雅》释语中指称山体的“土”或“石”与指称所载物的“土”或“石”混淆,或者说把山体误会为所载物、把所载物误会为山体,就会导致“崔嵬”与“砠”释义错乱、毛传与《尔雅》对立。

清人段玉裁已经看出了毛传与《尔雅》释义不二。《说文》:“岨,石戴土也。”段注:“《释山》曰:‘石戴土谓之崔嵬,土戴石谓之砠’,毛传云:‘崔嵬,土山之戴石者,’‘石山戴土曰砠’。二文互异而义则一。‘戴’者,增益也。《释山》谓用石戴于土上,毛谓土而戴之以石;《释山》谓用土戴于石上,毛谓石而戴之以土。”又于《说文》“戴”下注:“[■戴]又与载通用……石载土谓之崔嵬,土载石为砠,谓石载于土、土载于石,则与毛传不异也。”[6]16段氏所言“石载于土、土载于石”是“石载于土山、土载于石山”的意思,与毛传不异。段玉裁实际上已经体会到《尔雅》“石戴土”与“土戴石”是“所载物+戴+山体”的语义模式,由于“戴”(义同“载”)后之“石”与“山”指山体(石山、土山),是“戴”前所载物(石头、泥土)的附着之处,故可用介词“于”字引出。

综上所述,“崔嵬”是土山戴石,“砠”是石山戴土,《尔雅》的释义与毛传一致,其差别只是释义模式不同,毛传采用“山体+戴+所载物”的模式,《尔雅》采用“所载物+戴+山体”的模式。《尔雅》之“石戴土”(崔嵬)、“土戴石”(砠)分别表示石戴(载于)土山、土戴(载于)石山。后人不明《尔雅》的释义模式,不知“戴”之前后“土”与“石”各有所载物与山体之别,对《尔雅》的释义有了错误理解,是导致出现《尔雅》与毛传释义对立的根本原因。

[1]十三经注疏·诗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78.

[2]十三经注疏·尔雅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618.

[3][清]陈奂.诗毛诗传疏[M].北京:北京市中国书店,1984.14.

[4]辞源(合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508.

[5]汉语大字典(缩印本)[M].湖北:湖北辞书出版社,四川:四川辞书出版社,1995.1013.

[6][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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