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厨房

淦心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同龄的朋友们开始追求厨艺的进步，在网络上传的自制美食总是会得到一大堆的赞美和羡慕。也曾有几次，我兴致勃勃地准备食材，从下午四点做到晚上七点，完成四道菜，端到下班回家早已饥肠辘辘的妈妈面前。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再加上腾腾的热气，这些新鲜出炉的、出自女儿之手的饭菜仿佛成了世上绝无仅有的佳肴，总是让她赞不绝口……其实我做菜，一年内最多几次，其余的三百多天，都由妈妈来做。

我不明白，妈妈在厨房的时间是怎样逃过了我的眼睛而悄然消逝的。我们家的厨房是沉默的。在夏天，它会散发出卷心菜炒熟后的香味；在冬天，它会发出汤煮沸后的咕噜咕噜声……这些记忆构成了我对家的温暖最基本的感知。不过我很少进厨房，也很少听见它“说话”。这可能是因为它长年累月和妈妈单独在一起，十分默契，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可说。

直到那天，我做作业做到厌倦，放下笔打开厨房隔绝油烟和噪音的门，眼前的一切让我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抽油烟机像个脾气不好的老人，“轰轰”地吸着满肚的油烟；妈妈正娴熟地切着葱，那菜刀也仿佛自己长了眼，只几下就把均匀的葱粒切到碗里了；她抬手看了下表，打燃左边的灶，把右边的豆腐和鱼头倒进左边的锅里，然后在右边的灶上继续烧水；紧接着她跑到厨房门边淘米，还叫我别挡路……那打仗般的场景，跟我想象中那种“制造美食的快樂”完全不搭边。在她终于闲下来的空当，她瞥见我还站在那儿，就边加调料边喃喃自语起来——“加点料酒去腥味”“加葱最好不加盖子”……原来，我家的厨房并非一直都是沉默的。我向四周看去，厨房里到处摆满了装调料、蔬菜和肉的碗，菜板、刀具也占据着台面，就是这么一大片家伙，最后只会孕育出四个菜，而妈妈的速度简直快得不可思议。平日里她面色平淡、不轻不重地答应我的事，是不是也是这样，在一大堆麻烦中坚持实现的？

我拉回心神，轻轻说：“妈，你教我这鱼的做法吧。”她眼睛一亮，可嘴上却说着：“就你这样懒的女儿也能做好鱼吗？还是做给你看看吧。记住，这个要先下锅……”于是她一边笑我不会做菜，一边耐心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仿佛变身为电视节目中的美食主持人。

饭后，碗偶尔会交给爸爸去洗，可是他洗的碗永远都不干净，于是妈妈又走回了沉默的厨房。我去找她时，她正弓着背仿佛不知疲倦地洗着碗。看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恍惚中我想起她在婚前与爸爸在成都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调皮地爬上大石狮子，那一瞬间脸上挂着飞扬与夸张的笑容。我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随着她指间冰冷的自来水一起流走了。这时，我听见她喃喃自语地抱怨了一句：“这身体，唉，弓着一阵子就疼得不行。”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便转身走了。

我没有开口，没有走上前去捶捶她的腰，是怕听到那些从她口中说出的感谢，是怕看到她因女儿变得懂事而露出的欢喜与欣慰的表情，是怕我会流下泪来。造物主把一大段无法跨越的时间放置在了母女之间，正是它爆发出了不均等的付出和无数的失望与追悔。所以有人说，我们一生下来就要面对一个逐渐远离的过程——逐渐佝偻的母亲有一个不断长大的孩子。我有时觉得这个过程很残酷，但这也许就是上天让我们学习这一切的方式。那沉默的厨房也许明天就会热闹起来，也许很久都不会热闹起来。

点评│

许多人都说，妈妈做的饭菜是最可口的。但有多少人留意过家中的厨房，仔细观察过妈妈做饭的过程呢？本文作者正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亲眼目睹了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情景，便通过场景描写、动作描写、语言描写（见文中画线处的句子），将在厨房中沉默着的母爱展现得淋漓精致。全文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语言，只有对日常生活最真实的体验，但正是这股充满烟火气息的浓浓生活味，让这篇文章拥有了打动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