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谣

2015-07-06 05:49菊韵香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5年8期
关键词:苦水瘸子直腿

菊韵香

苦水镇最苦的是没水。水生就生在这里。距水生所住的双柳村20里外,有条苦水河。每天天不亮,水生就挑桶出门,翻过坑洼不平的羊角嶺去河里挑水。好多姑娘受不了这份苦,一个接一个走出了苦水镇。村里像水生这样的光棍一抓一大把。

媒婆花婶几次给水生说亲,都被他婉拒了。最后,花婶急了,说水生再挑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水生这才吞吞吐吐开了口:“婶,我喜欢山秀。”

花婶惊讶得叫出了声:“人家可在城里念过书,见过世面,哪会看上你?”水生却梗着脖子,说:“我就是喜欢山秀。我有力气,我能让她天天喝上清水。”

三个月前的一天,水生去羊角岭上筑蓄水洞,恰好和从城里回来的山秀走了个对碰头。回家时,水生故意在山秀门前逗留了一会儿,听到山秀说走累了,想泡泡脚。山秀娘苦笑说,家里只有半坛子水,等淘完米再泡吧。挨到后半夜,水生两点就起了床,从苦水河挑回满满两大桶水,其中一桶偷偷放进了山秀家的院子里。从那天到现在,水生一天都没落下过。

这天傍晚,瞅到山秀又站在村口张望,水生鼓足勇气凑了上去。面对面站着,水生越发心慌,转身就要走,山秀却叫住了他:“水生哥,谢谢你送给我家的水,能让我天天洗上脸。”

“没啥没啥。我,我……”

水生想说,你要肯嫁给我,洗脸算啥?天天洗澡都没问题。可话到嘴边,水生又改了口:“天要黑了,你早点回家吧。”

山秀没动,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来这儿吗?”

水生没问,山秀也没说。昨天,花婶曾骂过水生,让他赶紧死了那条心:“人家山秀在城里早有了男朋友,你知道送的聘礼是什么吗?给山秀家打口井!”

想在双柳村打井,比登天都难。专家早说了,整个苦水镇的地下深层,覆盖着一整块几十米厚的巨石,根本打不透。对此说法,水生一直认为是扯淡。因为爷爷活着时说过,苦水河也有满满登登的时候,羊角岭上也曾满山是树,双柳村更别说了,路边和房舍周围,野草多得用火都烧不光。

一转眼,半月过去。水生依旧每天早起,给山秀送一桶水。这天,花婶拎着空桶奔进院,“咣当”摔到了水生脚下:“你脑子进虫了?干啥还给山秀送水?”

此前,水生挑水,一桶自己用,一桶给花婶。可自打遇上山秀,水生只给花婶送半桶。见花婶真动了气,水生大声说:“山秀是从城里回来的,应该天天洗脸!”

命要紧,还是脸要紧?花婶拖起水生,颠颠往外走。刚出巷口,水生便愣了神——山秀家来了客人,很热闹。山秀高兴得满脸绯红,正拉着一个年轻男子向街坊邻居做介绍:“歪叔,周婶,他叫秦天南,是我男朋友。他请了打井队,过几天就到。等打出水,你们随便来挑。”

当晚,水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折腾到半夜,仍旧睡意全无,他索性挑起水桶奔去了苦水河。

天色蒙蒙亮,忽听羊角岭上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喊叫声:“快来人啊,救命啊。水生滚坡了!”

一通忙活,被摔得头破血流的水生在鬼门关晃悠一圈,又悠悠醒转。一睁开眼,就听苦水镇医院的大夫说,他的左膝盖完全碎裂,虽做了修复,但很难再像以前一样能使上劲了。水生一听,搡开大夫闷吼:“你胡扯。我的腿硬着呢,一天能跑一百多里地……”

“扑通”,水生挣扎着滚下了床,结结实实摔趴在地。很快,水生成了直腿瘸子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传遍了苦水镇。山秀特意赶往医院去看他,水生忙扯过被子盖住腿,支支吾吾:“你……洗脸了吗?”

山秀禁不住红了眼圈:“水生哥,我心里清楚,你是个好男人。对不起,可我不能留在双柳村。”

“我知道,双柳村缺水。可我也知道,双柳村一定会有水。”水生说。

“不是水的事。是,是……”山秀欲言又止,转了话题,“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水生喃喃自语,念叨了好几遍才说:“我就想天天挑水,让你能洗上脸。”

“水生哥,除了水,还有梦,还有爱情,它们都比水重要。”说完这些,山秀走了,是跟那个叫秦天南的男人走的。水生不由得鼻子一酸,他知道,山秀是去找比水更重要的东西去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不等伤愈,水生就拖着一条不能回弯的直腿回了双柳村。闷头琢磨了几天,水生扛起铁锹和镐头走向光秃秃的羊角岭。花婶不解,追着问他想干啥。水生反问:“咱们村为啥叫双柳村?”

这个问题难不倒老辈人。当年,羊角岭下长着两棵少说也有四五百年、粗到三人合抱的老柳树。可惜的是,多次遭雷击都没死,却被人砍倒打了家具,连树根也挖出来做了烧柴。

“有树就有水,我要挖一口井。”水生说。花婶连连咋舌:“就凭你个瘸子?别做梦了——”

“山秀说,人活着,应该有梦。”水生坚定地说。

确定了长过老柳树的位置,水生抡起了镐头。从早忙到天黑,水生挖出了一个三米见方、深达一米的井口;一个月后,井口已有十多米深。不管谁从上面走,水生都会吆喝一嗓子,求人摇几篮子土石上去。三个月后,井底出现了湿土。五个月后,冬天到了。腊月的一天,正在井下凿石头的水生无意中发现石缝里开始往外渗水滴,他顿时乐得一蹦老高,冲井上面喊:“花婶,有水珠了,甜丝丝的!”

“水生,跟婶说句实话,你为啥非要挖井?”

“我觉得,山秀一定会回来。”水生仰脖“嘿嘿”笑道。花婶的声音又传了下来:“为啥?”

水生的回话中多了丝得意:“那个姓秦的小子说要给她家打井,要接山秀有病的爹娘去城里看病、享福,这都过去大半年了,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花婶说:“你就瞎想吧,别忘了你是瘸子。就算山秀不嫁他,也不会嫁给你。”

“婶,不管山秀嫁给谁,只要回娘家能洗上脸洗上澡,我就知足了。”话音未落,一颗清亮亮的水滴从井口跌下,落到了水生的脸上。不是水,是眼泪,是山秀的眼泪。山秀又从城里回来了!

转过年,水生要娶媳妇了,新娘是山秀。遗憾的是,那口井还没出水,也许还要往下挖10米、20米,也许就像那个专家说的,很难打穿岩石喷出清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在迎娶山秀前,直腿瘸子水生来来回回十几趟,从苦水河里连拖带扛运回院的冰块几乎堆成了小山。放进锅,点把火,那就是热乎乎的洗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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