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原型的进化与颠覆
——浅析《简·爱》中的简·爱与伯莎

2015-07-12 08:58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名作欣赏 2015年21期
关键词:简·爱中心主义罗切斯特

⊙刘 荣[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灰姑娘原型的进化与颠覆
——浅析《简·爱》中的简·爱与伯莎

⊙刘 荣[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灰姑娘故事是男权统治与菲勒斯中心主义的产物。《简·爱》中女主人公简·爱是进化过的灰姑娘,呈现出勇敢追求独立平等却又向男权统治妥协的特征,表现了英国社会转型期初步的女性主义意识;而饱受男权之苦、被囚于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则彻底颠覆了灰姑娘原型。《简·爱》一经出版便大获成功源于既抗争又妥协的简·爱,而随着时代的进步及女性运动的发展,小说中与男权彻底决裂的伯莎也是此小说在女性小说史上经典不衰的重要因素。

夏洛蒂·勃朗特 简·爱 伯莎 灰姑娘原型 女性主义

一、引言

历史悠久的灰姑娘故事倡导的是男权统治与菲勒斯中心主义,在历史上很多女性故事中都有灰姑娘的影子,《简·爱》的成功在于夏洛蒂·勃朗特赋予小说女性人物以新的形象与进步意义。《简·爱》的不朽不仅在于对男权社会既反抗又依赖的具有初步女性主义意识的女主人公简·爱,还在于深受男权压迫、最终与男权彻底决裂的伯莎,虽然作者对伯莎着墨颇少,但随着时代进步及女性运动的发展,伯莎逐渐受到了研究者的关注。本文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与灰姑娘原型相对比,来研究比较《简·爱》中的两位女性人物简·爱与伯莎,并探究简·爱与伯莎不同的女性主义意识。

二、灰姑娘原型

原型来自神话,且被后人反复使用,因此它成为经典的同时又具有穿越时空的顽强生命力。美国当代著名民俗学家斯蒂·汤普森在《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一书中曾指出,“也许全部民间故事中最著名的要算《灰姑娘》了”①。许多文学作品中都有灰姑娘原型的影子。勤劳善良的灰姑娘虽经后母百般虐待,却终于与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灰姑娘神话能够广受欢迎在于它是集体无意识的产物。荣格认为,“尽管人们的心智会努力尝试来解释神话,却往往会忽视无意识的心理活动是产生神话的原因”②。他还指出,“神话是前意识心理的最初体现,是对无意识的心理事件的不自觉的陈述”③。荣格从无意识心理学角度为不同国家、不同时空流行的灰姑娘故事提供了解释。弗莱在《文学的原型》中解释说:“这种符号象征是可传播单位,我将它命名为原型,即一种典型或反复出现的意向。”④而这种原型论不仅被纳入了国外学者的研究范围内,也为国内学者所关注。“原型是文学作品中那种反复出现的意向,具有约定俗成性的语义联想,它既是社会心理的,又是历史文化的。”⑤由国内外学者的阐释中可获悉,原型是反复出现的意象,反映了社会心理倾向,具有历史文化意义。在众多的原型中,灰姑娘原型深受瞩目。

在灰姑娘故事中,灰姑娘遭受各种苦难是因为男性角色(父亲)的缺失和女性角色(后母)的统治。最终新的男性角色(王子)出现并把灰姑娘从悲惨生活中拯救出来。男性角色(王子)剥夺了女性角色(后母)的统治权,世界因此变得更加公平与美好。灰姑娘原型不仅是集体无意识的产物,更是男权社会与菲勒斯中心主义的产物。表面上将女性人物作为故事的主角,实际上宣扬的是男性的统治方能保证社会公平公正,其隐含意义在于倡导女性要默默忍受所有的不公与痛苦,方能得到男性的认可与拯救,最后通过与男性缔结婚姻获得幸福生活。男权社会通过灰姑娘原型扭曲了女性的思想与追求,无形地剥夺了女性独立生活的能力,使她们只能依靠男性并通过与男性缔结婚姻来获得自己未来生活的保障和幸福。

三、简·爱:进化的灰姑娘

简·爱年幼时便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简·爱“穷,卑微,饱受欺辱”的情况符合灰姑娘的出身。与灰姑娘不同的是,简·爱并没有一味地忍受欺辱并等待男性的救赎而是积极反抗寻求自救。“我一想起你就恶心,你对我残酷到了可耻的地步”⑥,对于以恩人自居的里德舅母,简·爱勇敢抨击了她的虚伪与残酷。

这种勇敢反抗逐渐演化为女性的自尊自爱,灰姑娘原型倡导了男性对女性的影响,而简·爱却使这种影响成为相互性,男性既可以影响女性并改变其命运,女性也能对男性施加影响。在简·爱来到桑菲尔德府之后,男性人物罗切斯特对简·爱产生了依赖性,“是啊,你也有力量左右我,而且能伤害我”。《简·爱》通过罗切斯特这位男性人物的话语表现了女性人物对男性人物的影响,瓦解了男性影响的单向性与男性霸权主义。

在误以为罗切斯特将娶英格拉姆小姐却仍要自己留在他身边时,简·爱猛烈抨击了罗切斯特对自己女性尊严与情感的践踏:“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人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通过对罗切斯特话语的反驳,简·爱强调了双方在地位上的平等。西蒙·德·波伏娃认为,妇女的命运是由教育决定的,在《第二性》中对小姑娘的境遇所做的分析,从小姑娘步入生活开始,人们就教育她要适应人为的被动性,因为她们无法知道女性的敏感和自卑心是否是天生的。⑦简·爱并没有逆来顺受,并拒绝接受来自男性话语的被动性教育。乔伊斯·卡·欧茨(Joyce Carol Oats)在为小说第三版所做的“介绍”中指出,在1847年《简·爱》出版之前,英国文学中虽不乏叛逆女性的形象,但像简·爱那样卑微、平凡、孤苦无依的“弱势”女性如此自觉地对抗强大的父权社会,算是空前的。⑧

女性主义意识使得简·爱较之传统的灰姑娘有了显然的进步,然而,简·爱的女性主义思想仍处于萌芽时期,仍然对男权社会与菲勒斯中心主义有着依赖性,这种依赖性贯穿于女性人物简·爱的一生。

对于将自己吓晕的男性符号(死去的里德舅舅),童年时的简·爱并没有深深痛恨,反而将他作为自己反抗不公的盾和矛,“要是里德舅舅还活着,他会对你说什么啊?”面对里德太太的欺辱,童年的简·爱用死去的里德舅舅来反抗不公待遇,而这一男性人物也立即显现了其保护效果:“她那平时冷漠宁静的灰眼睛,被一种恐惧般的神情扰乱了。”之前凶恶的舅母立即失去了威风,开始被恐惧笼罩。临死前还畏于死去的里德舅舅,很不情愿地让人把远方的简·爱请回来,把其叔叔的来访与信件原原本本地告知简·爱。

在即将嫁给罗切斯特之时,简·爱异常亢奋,因男性人物的肯定而飘飘然:“我的未婚夫正在变成我的整个世界;还不只是整个世界……在那些日子里,因为上帝创造的人,我看不到上帝;我把他作为我的偶像了。”在劳渥德这所宗教性学校成长的简·爱一向被教导上帝至上,而与男性人物罗切斯特相处不久,这位男性人物的影响如此之大竟能取代上帝在简·爱心目中的位置,男性权威与菲勒斯中心主义在简·爱身上的影响表现得淋漓尽致,流淌在简·爱血液中的灰姑娘心理跃然纸上。

在简·爱走投无路时是男性角色圣约翰(后来证明是她表哥)让她进屋才使其活了下去,男性对女性的拯救力量不言而喻。尽管简·爱对圣约翰毫无爱意并深知他的缺点,她还是不知不觉中深受这位男性人物的影响与控制。这使得追求独立与自由的简·爱沦为男性意志的傀儡:“他渐渐对我有了一种影响,使我失去了我心灵的自由;他的赞扬和关注比他的冷淡更能束缚人。他在旁边,我就不能自由自在地谈笑;因为有一种纠缠得讨厌的本能提醒着我:轻松愉快(至少我表现的)是他所不喜欢的。”寻求圣约翰这位男性人物的认可逐渐成为简·爱的本能,而这种本能侵蚀了简·爱的女性主义意识。

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简·爱得到了来自男性角色(一直失去联系的叔叔)的一笔遗产,这使得简·爱获得足够信心与勇气回到罗切斯特的身边并通过与他的婚姻获得了灰姑娘式的结局。尽管罗切斯特眼瞎肢残,简·爱耳聪目明、四肢健全,简·爱仍将男性人物喻为屹立的青翠树木而将自身喻为环绕着的草,渴望男性的“浓荫”与“力量”,流露出女性的自卑感。

四、伯莎:对灰姑娘原型的颠覆

而对于小说中另一位女性人物伯莎,勃朗特着墨甚少。在简·爱到达桑菲尔德后,勃朗特才以简·爱的视角在第十一章里描绘了伯莎的诡异的笑声,在第二十五章中,简·爱以一种似梦非梦的形式向罗切斯特描绘了自己看到的奇怪女人(实则是伯莎),“又高又大;又多又黑的头发长长地顺着她的背披下来”“嘴唇又肿又黑;额头上有着深深的皱纹;宽阔的黑眉毛竖起在布满血丝的眼睛上”。近乎恶鬼般的伯莎为小说嵌入了哥特因素,增添了小说的神秘性。在此处,罗切斯特仍然否定伯莎的存在。在第二十六章,罗切斯特与简·爱的婚姻受阻,已经疯掉的伯莎才呈献给读者,“疯子跳起来,凶恶地卡住他的脖子,用牙咬他的脸颊;他们搏斗着”。在此处,伯莎对男性人物罗切斯特的反抗凸显在读者面前。虽然作者对伯莎着墨不多,但伯莎仍受到了国内外研究者的关注。艾琳·肖沃尔特(Elaine Showalter)将伯莎的疯狂看成简·爱被压抑的欲望⑨;吉尔伯特(Sandra M.Gilbert)和古芭(Susan Gubar)则将疯妻子伯莎定义为简·爱的“最真实最黑暗的双重人格”(the truest and darkest double),是简·爱实施“内心隐秘的愿望”,即摧毁那个象征男权统治大厦桑菲尔德庄园的“替身”。⑩国内也有类似的研究,显示了研究的时代进步意义,但其缺点是将伯莎作为简·爱的附属品,而笔者认为伯莎独立于简·爱之外,且更具有反叛男权统治的女性意识。

小说中的伯莎因美貌与丰厚的嫁妆被男性人物罗切斯特追求,婚后被丈夫欺压被剥夺财产甚至是自由。当重婚受阻,罗切斯特大肆诽谤伯莎并将所有罪过推卸在小说中没有发言权的伯莎身上,他的不可靠叙述甚至受到旁观者简·爱的谴责:“你对那位不幸的太太太狠心了,你谈起她的时候,怀着憎恨——怀着复仇的厌恶心理。”男性人物罗切斯特提及伯莎时满怀憎恨之情,毫无一丝拯救之意。他一味地推卸这桩婚姻中自己的过错与责任:“我一离开大学,就给送到牙买加,去娶一个已经为我求过婚的新娘……她的亲戚鼓励我,竞争者刺激我,她引诱我,我几乎还没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跟她结了婚”。罗切斯特抛开事实,大肆将婚姻的不幸全部归结于伯莎,虚伪面目昭然若揭。

相比灰姑娘与简·爱,伯莎并没有因婚姻而获得幸福,反而失去财产、尊严与自由。更深重的男性压迫使得伯莎具有更强烈的反抗意志与女性主义意识,从而对男权社会与菲勒斯中心主义发起更猛烈的进攻。通过客店老板的叙述,伯莎的反抗形象跃然纸上,“她就站在那儿,在雉堞上挥着胳臂,大叫大嚷,连一英里路以外都听得见;我亲眼看见她,还听见她叫。她是个大个子女人,头发又黑又长;她站在那儿的时候,我们可以看见她的头发在火焰跟前飘动。”在遭受男性角色的欺辱后,伯莎最终通过火烧房屋并纵身火海的行为来摆脱男性迫害重获女性尊严与自由,控诉了男权社会与菲勒斯中心主义。伯莎彻底地颠覆了灰姑娘原型。正处于萌芽阶段的”“流动中的社会体验”⑪。简·爱与伯莎分别是对灰姑娘原型的进化与颠覆,使得此小说成为女性小说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五、结语

灰姑娘故事倡导的是男权统治与菲勒斯中心主义,而《简·爱》中的简·爱与伯莎则分别是对灰姑娘原型的进化与颠覆,表现了不同程度的女性主义意识,抨击了男权统治。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男权统治与菲勒斯中心主义盛行,因此灰姑娘神话广为流传。夏洛蒂·勃朗特生活在资本主义早期,其笔下主人公简·爱体现了其时代所具有的初步女性主义意识,但仍具有时代局限型,不得不与强大的男权统治与菲勒斯中心主义相妥协;而伯莎深受男权迫害,具有超前于其时代的强烈女性主义意识,最后葬身火海来摆脱男权迫害重获女性尊严与自由,抨击了男权社会与菲勒斯中心主义,彻底地颠覆了灰姑娘原型。勃朗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使得《简·爱》得以诞生,而这正是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所说的社会“情感结构”,正是它扮演了“一种

① [美]斯蒂·汤普森:《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郑海等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② Jung,C.G.,“Archetypes of Collective Unconscious”,The collected Works of C.G.Jung[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1.

③ Jung,C.G.,“The psychology of the Child Archetype”, The collected Works of C.G.Jung [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1.

④ Frye, Northro, Anatomy of Criticism[M].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

⑤ 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陕西师大出版社1987年版。

⑥ [英]夏洛蒂·勃朗特:《简·爱》,祝庆英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⑦ 柏棣:《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⑧ Bronte,Charlotte.Jane Eyre,Joyce C.Oats,Introduction [M].New York:Bantam Books,1993.

⑨ Showalter,Elaine.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 British Women,Novelists From Bronte to Lessing[M].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7.

⑩ Gilbert,Sandra M.,and Susan Gubar.The Mad Woman in the Attic:The Woman Writer and the 19th Century Literary Imagination [M].Connecticut:Yale University Press,1979.

⑪ Williams,Raymond.Marxism and Literature[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

作 者:刘 荣,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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