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感觉式的“中国”形象——横光利一《上海》叙述

2015-07-13 11:23林双琴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350019
大众文艺 2015年24期
关键词:中国形象上海

林双琴 (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350019)



新感觉式的“中国”形象——横光利一《上海》叙述

林双琴(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350019)

摘要:《上海》是横光利一以1925年的“五卅运动”为背景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以日本人的视角来观察、解读中国社会包括城市形象,百姓形象及革命者形象,采用巧妙新奇的手法,描述了半封建半殖民地大都会的特点及中国民众的生活状态。本文试通过文本阅读,解析横光利一及其背后的日本文人对中国革命运动的态度及其对“中国”形象的叙述。

关键词:横光利一;上海;中国形象

19世纪的东亚,伴随着租界的扩张与繁荣,一个以中国上海为中心的包含政治、经济、文化诸领域的近代化网络悄然形成。这个网络,除了中国国内,也圈进了一海之隔的日本。这就意味着上海已成为列强各国在东亚进行扩张的“最前线”,而作为第二目标的“日本”也被迫走向“开国”的历程,因此上海成了列强侵略中国的“桥头堡”。到了二十世纪前半叶,上海因为公共租界的“混沌性”,经济发展一日千里,很快超越了亚洲其他城市,比肩纽约、伦敦、巴黎、东京,又因其激进摩登的特点,成为一个世界上最受人注目的城市。

出于对中国这个古老文化的发源地以及作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大都市的憧憬与好奇,许多日本文人相继来到上海,体验和感受上海的新奇。横光利一在介川龙之介的劝说下,于1928年4月来到上海,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细心观察与体验这座充满魔幻色彩的城市。《上海》(一译《上海故事》)就是其在深入调查了证券交易所、日资纺织厂、五卅运动的历史档案等中国政治经济深层结构的情况后,从文学的角度,以一个当时与中国有着深刻民族矛盾的日本国国民的视角,来观察、解读中国社会及中国民族主义革命“五卅运动”的一部长篇小说。它被认为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介川龙之介、村松梢风、谷崎润一郎等人中国题材作品创作链条上的一个环节,“同时也是日本知识界在中国认识上的一种艺术叙述”。

一、“畸形污秽”的城市形象

上海,原本只是个和平安宁的渔村,但是自1684年清朝出台展海令,海运业迅速发展,上海开始向世人展示其作为东南沿海门户的优势,到19世纪初,上海的对日贸易空前繁荣,1843年上海被迫开埠,随着各国资本的入侵,也带来了许多现代的新生事物。随着西方文明的纵深发展,西方的商业模式与消费文化充斥着上海的空间,传统社会的发展模式受到排挤,不断的被边缘化,租界内外逐渐形成了资本主义的商业文化圈,证券交易所、电影院、游乐场、咖啡馆等比比皆是。

正是这样混沌的环境吸引了日本众多的文人骚客前来体验和感受“现代气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对上海的摩登表示惊叹,而对上海的污秽猥琐一面缺少描述,谷崎润一郎以辩证的思想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上海的印象:上海土洋结合,和谐共处。而介川龙之介则将其露骨地评价为“东方的垃圾场”。横光带着对介川的怀念以及想了解“悲惨的亚洲”的动机来观察和感受上海,从这篇小说的内容以及情感基调来看,横光对上海形象的描述是基于介川的基础上拓展延伸的。

小说第二章开篇就对上海的街景做了一番细致的描写:这是一片用零乱的残砖破瓦铺成的街区。第五章说到苏州河的景象:河水呈现为黑黑的泥浆色,发臭的河面上不断地泛着黑色的水泡。……,临墙的水面上漂浮的水绵,正静静地舐吸着水面上的油花子。又如:一条装载着劈柴的小船……被瘪了下去的铁罐头、各种虫类、不断翻涌上来的漆黑的泡沫、果皮等围缠着,死死地停在泥水之上。在黑、灰、绿的主色调下,人们看到的是被畸形、污秽紧紧包裹住的城市空间,河面总是漂浮着油渍、果皮、菜叶以及动物的尸体,街市上处处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味,仿佛它即将在臭水沟中窒息而亡。横光利一似乎是有意略去其繁华喧闹的一面,而将镜头切换到了与上海繁荣极不相称的陋巷河污之中,向人们展示了这座城市的阴暗、丑陋的一面。横光曾说过,在他游历过的世界各国的大都会中,中国的上海让他印象最深刻,一方面是因为资本流动的速度,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上海流光溢彩的都会生活与街市丑陋不堪的极大反差。

阿杉在去找参木的路上,街边的水沟是臭的,“冒着黑乎乎的水泡”,“水沟的两侧,绿藻在悄悄地品尝着水面的浮油”。街边的河里总是漂浮着“水泡”“绿藻”“浮油”之类的轻贱之物,阿杉的眼里看见绿藻,似乎也具有象征意味,在这样混沌的环境里,想洁身自好是不可能的,同时也暗示了这个日本女子即将随波逐流,就像繁华街市边上的“浮油”,终是逃不过沦落的命运。横光利一关心的不是“上海”这个具象,他只是把上海作为一个窥探中国的切入点,对上海的观察流于表象,同时他又把上海形象等同于中国形象,对中国当时复杂的社会现实知之甚少,集团志向型的日本文化的力量以及自身的局限,使得其笔下的上海并不等同于现实世界的上海,而是他虚构出来的一个空间,显得偏执而古怪。

二、“野蛮愚昧”的民众形象

《上海》以1925年的“五卅运动”为背景,20世纪二三十年代,伴随着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不断渗透,来自不同文化、国籍的形形色色的人汇聚于此,工人、资本家,城市新贵,各国淘金者等形成各种各样的关系,其中夹杂着无数的矛盾,并且被不断的激化。因此,这个时期的上海是最动荡不安的,工人爆动时有发生。另外,租界内外横行不可一世的洋人及各国的驻军与道路两旁散居着的无数的中国难民与苦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此,通过横光对中国苦力及工人运动的描述,分析日本人对中国革命的态度,借以管窥横光利一及其背后的日本文化集团折射出的的中国观。

小说对中国的上层社会着墨不多,更多的是用新感觉派的手法描绘了生活在贫民区及租界外的中国人形象。作者借参木和阿杉的眼,向我们展示了上海清晨的人物群像:马路上躺着的衣衫褴褛的苦力、乞丐和一只瞎眼狗跟“雄伟楼房”中佩枪的警察形成鲜明的对比。叫卖胡琴的男人、水兵、孕妇、小脚女人与被水中一堆垃圾“围缠着”的小船,构成贫民区的百姓的生活境况。

狭窄的马路上挤满了身穿长袖衣裳的中国人,那情景真像海底里漂动着的海带。乞丐们蹲在碎石铺地的小路旁……

“一群褴褛之物爬动着,渗出一股黑黑之物,……褴褛之物的蠕动即成扁平状,轻轻地粘贴在煤堆上”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开始追随西方文明的脚步,而在中国及中国人面前则显现出了明显的不屑态度。在作品中常常把中国人比喻成“海底的海带”或者“堆积的垃圾”,诸如此类。特别是生活于底层的苦力,认为他们身份卑贱,不堪入目而且性情火爆,如夏目漱石在《满韩处处》中提到“大部分的中国苦力,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很肮脏,很多人混成一堆的话就更不堪入目了……苦力们像愤怒的蜂巢一般,突然开始躁动起来。”芥川龙之介也曾评价他们身体肮脏,模样奇怪。对于中国难民和苦力的叙述一方面体现了当时中国社会现实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也让人嗅到文字当中呈现出的作者的态度,充满鄙视和强烈的厌恶感。这种认识从明治时期开始,通过日本文人笔墨的渲染,日益固定起来。到了横光利一的时代,作家文化群体来华的惯性思维同样影响和制约着他的文化立场。可见,明治维新后,自诩“高人一等”的日本人对于中国人的人种优越感与民族歧视始终持续着,丝毫没有改变过。

如上,小说一方面描述中国人的贫穷肮脏与麻木漠然。如,白俄群体袭击赤俄势力运营的领事馆,周围的英国人、美国人都鼓起掌来,但只有中国人、中国当地的老百姓却无动于衷,似乎这类事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另一方面又惧怕中国人的革命斗志,认为他们是随时可以爆发的火药筒,稍有动静,就马上群情激昂,像猛兽一样凶神恶煞。“像泡沫般喷涌而上……一眨眼工夫就飞到了机器之上”,随手可抓的石子与煤块都可以成为他们战斗的武器,向四处胡乱投射。作者用新奇夸张的象征手法描述了罢工工人突发的斗志以及组织混乱、毫无理智却气势磅礴的攻击行为,在这里,中国的工人运动被描绘成粗野的、无序又可笑的群体暴力事件。作者从自身狭隘的民族主义出发,把中国的工人群众形容成一群衣衫褴褛的暴徒,是徒有肉体没有思想没有理智的“疯狂恶魔”。可见,即使是被称为“东方的巴黎”的上海,在日本文人的眼中始终脱离不了野蛮和愚昧,这实质上也是近代以来日本知识分子中国观的一个延续。

三、“美丽果敢”的革命者芳秋兰

与前文嘲笑“肮脏野蛮”的工人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横光利一用满怀柔情的笔触描写了一位明眸皓齿、充满异国风情的“典雅的中国女人”,而恰恰是这个柔弱的女子在非常时期领导了中国的工人革命运动。小说从两个方面塑造了芳秋兰的形象。一是,倾国倾城的貌。对于芳秋兰的第一次出场,横光利一用浪漫主义色彩的笔调进行了描绘,“歌余舞倦时,嫣然巧笑,临去秋波一转”。对于自小受到汉文化教育熏陶的日本人来讲,中国古代经典中的古典美人形象构成了他们对中国女性的期待。“对中国古代经典文本的记忆和缅怀是日本民族在历史长河中积累下来的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是少年时代的阅读体验在心灵最深处所产生的撼动和回响。”与参木第一次独处时,她身着古色古香的蓝色皮袄,手中摇着檀香扇靠在紫檀木椅上,美目盼兮。活脱脱一个从中国古典诗文中飘出的“颜如玉”,充满异国情调,令人心驰神往。二是隐藏的地下党身份。她一个人独来独往,经常出没舞厅饭馆,却决不仅仅是一个混迹舞场的交际花,她信仰马克思主义,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是影响深远的五卅运动的领导人之一。这个柔弱美丽的女子只要“一举起右手,这个工厂的机器便会马上停下来”1表现了革命者的坚毅。但另一方面,她对于无产阶级革命的复杂性认识不清,在与参木关于阶级革命及国际局势的讨论时,她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慷慨陈词,在参木一句“中国人攻击日本资产阶级,从结果上,与欺负日本无产阶级毫无二致”后戛然而止。另外,小说结尾交待芳秋兰生死不明,很可能是被当成间谍而枪决,也从根本上表露了作者对无产阶级革命的疑虑,和对日本无产阶级文学阵营内永无休止的派系斗争的讽刺。

另外,作者借几个日本商人之口,点评了中国人及中国革命。风流的木材商人甲谷满腹经纶地大谈“经济与肤色关系论”。山口,一个靠经营死尸起家的日本商人,谈起对中国、印度的未来走向时口若悬河,宣扬“惟有日本的军国主义才是拯救东洋的武器”。高重在谈到中国革命时亦煞有介事地教训甲谷:“中国人不是人类,是人类的老师……撒谎对中国人来说,不是撒谎,而是中国人的正义。如果不知道此正义观念的颠倒方式,你就不可能理解中国,当然更不可能理解人类的走向。”如此逻辑严密的话竟然出自一个日本纱厂的工头之口,同样让人匪夷所思。显然,这些人都是作者的替身,作者借他们的口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和立场。

四、小结

综上,从文本叙述来看,上海作为西方殖民主义的桥头堡,在横光的眼中代表了近代的“中国形象”。上海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中国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亚细亚民族的不觉醒,横光将这种不觉醒表现为混沌污秽的城市形象和愚昧肮脏的中国民众形象,当然,他也认为将革命前景寄希望于“芳秋兰”这类的革命者身上亦是不明智的,只有接受日本的军国主义,依靠优秀日本人的援助才能够从西方列强手中拯救这个“东方的垃圾场”。尽管对于“中国形象”的描述带有鲜明的时代和民族主义特点,《上海》有代表性地说明了从昭和初年开始,在涉猎中国题材的作品中,日本作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对近代中国的冷漠,不再一味缅怀古代汉语经典文本中的“中国形象”,开始日渐显示出对近代中国社会和中国民众的关注。横光利一作为新感觉派的核心与灵魂,在开启日本文学新时代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不可忽视,但也应该看到他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的时代局限。

注释:

1.[日]横光利一著,叶渭渠编.上海[M].作家出版社,2001:72.

参考文献:

[1]刘建辉著.魔都上海-日本知识人的“近代体验”[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王天慧.横光利一的中国认识与文本依据——以长篇小说《上海》为中心[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5).

[3][日]横光利一著,滕忠汉,王志平等译.《上海故事》.辽宁教育出版社,1993.

[4]李雁南.横光利一《上海》中的魔幻世界[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2).

林双琴,福建信息职业技术学院讲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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