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到”的“走资派”

2015-07-24 17:15唐师凡
文史博览·文史 2015年6期
关键词:曾某造反派基坑

“打不到”

我所在的湖南嘉禾县有位副县长郝正杰,是山西平遥县人,说话带有十分浓厚的山西口音,十有七八听不懂,因此他平时很少和人交流,显得不苟言笑。“文革”中,他被“造反派”揪了出来,经常挂上“打倒死不改悔的走资派郝正杰”的黑牌游街。黑牌上“郝正杰”三个字上面还打上三个大大的红××。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的黑牌上有一个错字,“倒”的偏旁“亻”写成了“”,单立人的右边又多了一短竖。我因为长期搞文字工作,对错别字特别敏感,我问郝正杰:“你这黑牌上的字是谁写的?”

“我自己写的。”

那时候大字报铺天盖地,为写大字报提供的纸、笔、墨、浆糊到处都是。走资派的黑牌如果被雨淋湿或者刮破,随时可以找来纸张笔墨自行更换。

我告诉他:“你这黑牌上有一个字写错了……”

“哪里写错了嘛?”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分辩道:“你这个“倒”字写成‘不到了。”

“是嘛,就是打不到嘛!”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茅塞顿开。想不到这位县太爷竟然和“造反派”玩起文字游戏来,还玩得妙不可言。

学会巧斗

1967年秋,“红联”派重新掌权,当天就把我揪出来挂上“打倒黑秀才唐师凡”的牌子游街示众。游行后,我十分气愤,回到机关就把那块黑牌踩得粉碎,扔到房屋的角落里。没想到第二天早饭后,“造反派”又敲锣打鼓通知“走资派”“牛鬼蛇神”集合。我见其他人都规规矩矩挂上黑牌到操坪里站队,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敢闯兵”司令见我没挂黑牌,大声呵斥:“竟敢和‘造反派作对!来,拿一块大的给他挂上。”

他号令一下,马上就有三四个“造反派”到会议室取下一块两米多长的黑板,如狼似虎般给我挂上。为了不让我反抗挣扎,他们还用麻绳将我的双手反捆个结实。这块黑板大概有四五十斤重,上面用铁丝悬挂。行进在嘉禾老城区不足三米宽的街巷里,左磕右碰,颈上的铁丝深深陷入肉中,游行回来,我的颈部已血肉模糊。

晚上10点钟左右,我正躺床上翻来覆去,忽然发现工商联主任雷志新来了。他小声对我说:“老唐,你今天吃亏了。要学会巧斗。”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你看到我那块牌没有,是到百货公司仓库里要了一块包装箱的厚纸壳做的,不足半斤重。‘造反派要我从天亮挂到黑我都陪他们玩。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耍巧。你注意县长范春荣了吗?现在大热天他从来不穿短裤,因为他膝盖上戴了一副厚厚的护膝,以备罚跪之用。他也不穿汗衫,只穿衬衣,衣领下面垫了一条毛巾,以防黑牌磨烂肩膀。他那块黑牌并不大,却用了四股麻绳来捆吊,为的是减轻肩膀上的压力!”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对雷志新说:“你能不能帮我找一块厚纸壳做牌子?”他说:“造反派不让我们出机关大门,厚纸壳是无法找到,我可以帮你去偷一块小一点的语录牌来,你自己糊上纸写上字就行了。”不久他就给我送来一块50厘米见方的语录牌,我连夜找来纸笔写好。

第三天,造反派再次集合“走资派”“牛鬼蛇神”游街。我发现在我身后的雷志新挂着一块不足半斤重的厚纸壳做的黑牌,走得轻松自如。当天是丰和圩的圩期,“造反派”把我们带到丰和圩的戏台边,五个人一批,轮番到台上下跪亮相。轮到我们上台下跪时,跪在我旁边的雷志新笑嘻嘻地用双手捧着黑牌扇凉。这时有“造反派”呵斥:“那个人怎么还在笑?”雷志新轻松地回答:“我不笑难道要我哭?”让人忍俊不禁。

歪打正着

1968年夏天,全国掀起了一股塑毛主席像的热潮,嘉禾县也不甘落后,决定在原县城广场建一座巨大碑牌,南北两面彩绘巨幅毛主席像。据说碑牌设计高18.93米,喻示毛主席于1893年诞生,这个高度超过当时县城所有建筑物的高度。为了保证这个具有十分重大政治意义的工程千秋万代永不动摇,设计要求碑牌的基脚一定要深挖,一直挖到基岩。

要挖这样一个大基坑,工程量巨大。“造反派”马上把这活儿派给了“走资派”“牛鬼蛇神”,由“造反派”的一名骨干曾某带队并监督。

大家进入工地很卖力地挖着,没想到揭开表土后,下面竟是古河道,一层层鹅卵石结构非常密实。锄头挖下去纹丝不动。两天时间锄头挖坏了四五把,“造反派”又给我们换上十字镐,但挖下去还是只能撬起一点点石头。四五天下来,大家双手都打出了血泡,累得腰酸背痛,但进度仍然不快。监督劳动的曾某总认为我们偷懒,坐在上面遮荫处不停吆喝:“要努力啊,不要站着不动啊!”

一次,大家挖累了,烟民们坐下互相递烟点火。我虽不抽烟,也乐得趁机休息一会儿。

我在雷志新身边,背靠土坑斜躺着,突然心血来潮,调侃着说:“雷主任!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件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这个毛主席像一竖起来就是千秋万代。几十年后,我们孙子辈来到这里参观时,可以自豪地说,这个伟大的画像碑,当年就是我爷爷他们挖的基坑。”

雷志新笑得合不拢嘴,已经掉了两颗门牙的上颚也暴露无遗,周围的人也觉得精神一振。

第二天,“造反派”突然通知,不要我们去挖基坑了!我们十分纳闷。

几天以后,从“造反派”内部传出消息:当天劳动结束后,监督者曾某照惯例向“造反派”头头汇报我们这帮人的劳动情况、思想活动。我们的谈话当然也被原原本本汇报。政治敏感性极强的“造反派”感觉到这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马上召开“造反派”领导班子开会讨论。结论是:这样做不仅让“牛鬼蛇神”抢去了光荣,而且还侮辱亵渎了伟大领袖毛主席,于是当机立断,立即停止“牛鬼蛇神”挖基坑的工作,换一批人去。

换什么人去挖呢?这种光荣伟大的事,“造反派”当然不能让给别人,许多“造反派”报名去参加。但他们没想到这块硬骨头这样难啃,几天后纷纷打退堂鼓,最终还是花钱包给生产队,由农民来完成任务。

几个月后,毛主席像碑竣工了,雄伟高大的碑牌矗立在广场中央,成了嘉禾县城的一道风景。

哪知不久,毛主席在北京发话,说他这样大年纪了,不要再让他去风吹日晒了,他也不愿意再到马路上去给大家站岗了。这条“最高指示”一传达下来,许多地方的领导诚惶诚恐,马上下令把刚建立起来不久的毛主席像拆除。嘉禾县也不例外。最终,这座巨型毛主席画像碑建成仅一年左右就被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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