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鸡啼

2015-11-12 17:56商艳燕
新青年 2015年11期
关键词:旗子铃声柳树

商艳燕

在城市里清晨听到鸡啼,是一件稀罕事,在我看来,更是一件幸福的事。在听惯了形式枯燥的鸣笛声与川流不息的车轮声后,偶尔站在窗前听到风声雨声是一种幸福,听到枝头上小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是一种幸福,听到秋天的鸽子又一次在远处整齐地拍打翅膀是一种幸福,甚至听到洒水车唱着不一样的歌都是一种幸福。无论如何,这些幸福都不敌一声鸡啼更别致更令人难以置信。

彼时正是清晨,窗子外什么都没有。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在白昼看起来忙忙碌碌的人生,此刻依然不曾睁开眼睛,人声与车声的退却,令对面洁白而冰冷的墙壁也有了一丝安静的意味。安静,是一个带有温度的词语,此刻,它什么也不说,像周围那仅有的三棵老柳树一样保持着高贵的静止。风很少,旗杆上的旗子极偶尔地动一下身子,懒洋洋地不肯醒来。从柳树与旗子身上,你很容易寻得到安静的感觉,可是墙壁不一样,它不可能乱动,它永远都是冰冷的。能够从它身上找到安静的感觉,那是因为此时正是清晨。清晨那淡淡的灰色笼罩着它,阳光还没有从山的另一边爬上来,这是夜与昼的交替时光,世界是安静的,墙也学着安静起来。

就是在这样完全被安静包围的仿佛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时光里,一声鸡啼是如此清晰。这声鸡啼忠于自己内心的使命,忠于人类赋于它的意义,准时而准确地在人们还未醒来的时刻,准备唤出日出。

这鸡啼声中,蕴含了几千年的乡村。

若是在乡村,鸡啼前后,农妇们一定已经捅开了熄火的灶膛,粗砺的手掌抓一把柴火,火光点燃,大锅里热气腾腾的一生就在屋子里弥漫了。而家中的主心骨恐怕早已在田间地头弯下那弓一样的身体,与土地融为一体。

这一声鸡啼,不,岂止是一声,它至少要唤个三声五声方肯罢休,大有不把天下唤醒不罢休的意思。不过在城市里,这短促的啼声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被水泥壳子包裹得风雨不透的方盒子里,都是疲惫的身体,唤醒这身体的大多是闹铃或者手机铃声。人们把这些铃声设置出各种各样令人舒适的感觉,比如第一声很轻,第二声略略提高,一声比一声高,以免让自己过于惊吓。又或者这第一轮响过后,心里明知要起眼皮却不争气,手明白主人的心意,愤然关闭了铃声,直到第二轮风暴才无可奈何的爬起。或者再骗自己就一分钟就一分钟,等到猛然惊醒时,已经快迟到,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弹起冲出家门。

人类发明了铃声,鸡啼已经彻底消失。倒不是说人们不喜欢听到清晨公鸡啼晓,而是,我们没有办法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一只或者几只公鸡母鸡。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属于自己的院落。乡村生活是一种奢侈,它相当近又相当远。不得不说,我们矛盾而且虚伪,我们憧憬乡下的静谧与充实,但我们又不愿意真的去过乡下的生活。被物质文明染就的我们,没有办法再回归乡村。

当我们享受高度文明时,我们就不得不同时接受它的局限性。楼房给了我们舒适体面的种种,比如干净、温暖、方便,但也同时剥夺了我们生命中原以为会一直拥有的乐趣,比如种花种菜养鸡养狗。现在乐趣什么的统统被抛弃了,在两种不同滋味的享受之中,人类更愿意享受的是前者。前者将人放置于一种地位,而后者几乎是一种奢侈的衍生品。

我在清晨听到鸡啼,一刹那仿佛触摸到一场乡村旧事,仿佛触摸到自己渐行渐远的童年,仿佛唤醒了那儿时习以为常的幸福。那一刹那,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了。但是我突然明白,我不过是在偷听那院子里一家人的幸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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