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宫村:一个多民族村庄的变迁

2015-11-13 09:04陈薇
中国新闻周刊 2015年41期
关键词:维吾尔族汉族村民

陈薇

二宫村,一个维吾尔族、汉族约各占一半的新疆村庄。清朝时,这里是北疆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如今,它位于起点上海、终点新疆霍尔果斯口岸的312国道边,距离口岸仅18公里。从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出发,往西北方向约一个半小时车程即可到达。

村名源于清代兵屯单位名称“工”,后讹写为“宫”,此地排序第二。也就是说,这个村在清代就是一个驻扎军队和屯垦的地方。如今,它隶属于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霍城县清水河镇。

它是新疆一个极其平凡的村庄。辖区总面积15.02平方公里,共有928户4200多人。4个村组,从国道312沿线朝山脚下扩展过去。村民们以种植和养殖为生,做些小买卖,农闲时外出务工。不同宗教信仰、不同生活习惯的人们,在碰撞中、融合中安稳生活。

正是这平凡,让它成为观察北疆的一份非典型样本。

混居的形成

阿依木克孜,18岁时来到二宫村。她在霍尔果斯边防哨卡边长大,七家邻居,有汉族、回族、锡伯族。以前,她会一口流利的汉语,后来说得少,略有生疏。她的工作,是在大队做翻译、在小学教数学。

转眼间,她62岁了。肤色黑红,目光柔和。去年3月,二宫村在村委大院里建设了一个就业工场,有24台缝纫机和1台绣花机,她做管理,带领村里的妇女们加工花帽、制作衣服。

1971年,阿依木克孜结了婚。婚房是一间土房,在木头和泥上抹苇草建成,一下雨就会漏。没有电,点油灯照明。夏天从水渠接水,沉淀后喝上层的清水;冬天拿冰和雪,放锅里化掉。每个月,大队发6斤白面。没有大米,只能用苞谷做抓饭。

那时候,队里有羊,但不经干部同意不能宰。羊要集体宰,过年过节时宰了再分发村民。

结婚时,丈夫为她买了一双鞋子、一条裙、一个头巾,再加一块120块钱买来的上海手表。在当时,那是村里最昂贵的彩礼了——要知道结婚那时,阿依木克孜劳动一年,扣掉口粮后算工分,才拿了50块钱。

像阿依木克孜这样,出生成长在伊犁及周边的,是村里的“本地维族”。伊犁河穿越霍城县境西去,距二宫村不远,这一片伊犁河谷很早就有了人类居住;清朝时,政府有组织地在南疆及哈密、吐鲁番地区招募维吾尔族居民赴伊犁屯田,使伊犁地区成为维吾尔族新的聚居区。

“清前期,现在的霍城县是北疆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新疆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杨富强研究员曾如此判断。2007年,他曾前往二宫村调研,作为中国社科院的“当代中国边疆、民族地区典型百村调查”项目之一,撰写了《西境村事——新疆霍城县清水河镇二宫村调查报告》  一书。

清中期,乾隆皇帝平定北疆准噶尔和南疆大小和卓叛乱后,设置了“总统伊犁等处将军”(即伊犁将军),以伊犁为首府,驻节惠远城。如今已是著名旅游景点的惠远古城,距离二宫村仅有6公里。二宫村的建村历史,基本上和伊犁将军府衙的建立同步。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至80年代初,南疆英吉沙县、阿图什市的一些维吾尔族人投靠本村亲友,陆续迁徙而来。他们又被称为“南疆维族”,占到村里维族人口的8成以上。可能是与南疆关系较密切,1997年伊犁“2·5”打砸抢骚乱事件以后,公安部门清查发现村里有多人参加极端宗教组织,二宫村因而被霍城县列为重点治理村。

与阿依木克孜几乎同时来到二宫村的,还有河南人郝连海。上世纪60年代,郝连海的父亲支边去了甘肃,1970年文革时不满被批斗,毅然带着一家十口人投奔二宫村里的河南老乡。

二宫村里的汉族,除了一部分是乌孙古国汉族后裔外,大多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从内地支边而来的、从乌鲁木齐下放农村的、以及三年自然灾害时逃亡而来的。如今,二宫村下辖的4个自然村即4个村民小组中,一组几乎全是汉族,尤以江苏泗阳人居多,被称为“江苏村”,其次是河南人、山东人、湖北人等。

“那时候哪有地啊,全是大草滩。草有一人多高,起伏不平的沟壑特别多,很少有树。刚来时没有房子,就挖地窨子。地窨子就是在地上挖个坑上面用草棚遮上,夏天很潮湿,冬天特别阴冷,周围蚊子成群飞,慢慢在这里开垦荒地,填平沟壑,平整土地。”杨富强研究员的书中,一位支边的二宫村老人对他这样描述。

11岁的郝连海到了二宫村,跟随父母进了三组。三组以维吾尔族为主,还有哈萨克族和回族。郝印象中,小队里一百多户,只有17家汉族。不论是挑土、锄草,全村人不分民族、一起劳作。

村里还有哈萨克族老牧民。不过,村庄周围已经没有了草场,哈萨克族牧民过上了定居生活,在衣食住行上大多与周围的村民相融合。回族、壮族、东乡族,甚至还有一位1997年将户籍从甘肃武威天祝藏族自治县迁徙过来的藏族人家。

整个二宫村里,维吾尔族占一半以上,汉族接近一半。沿着村里大路,二、三、四组依次展开。居住在二宫村最深处的则是一组汉族村民,距离其他三组约1.5公里。7个民族,就这样在4个自然村中混居着。

生活在此处

院子里铺着条石,一尘不染。葡萄架间漏下的阳光,将地面印得光影斑驳。青的、红的葡萄串已经熟透,这一处那一处地悬挂着。阿依木克孜老人搬了梯子,随意剪下两三串来,冲洗一下,便放进盘子待客。

2015年9月23日是维吾尔族的古尔邦节,9月27日是汉族的中秋节。两节临近,清水河镇妇联在阿依木克孜的家里举办了一次妇女聚会。村里女人们牵着娃娃,三三两两地陆续到来。

客厅地毯上放着餐布,盘子里有馕饼、馓子、西瓜、杏仁、话梅、瓜子、红枣、葡萄干。沿着四面墙壁摆了长条垫子,女人们席地而坐。有穿艾得来丝绸长裙的、穿黑色T恤的、穿褐色皮衣的,还有穿户外装的。

贫苦些的穿着塑料拖鞋,富裕些的戴了粗粗的金项链。一个叼着奶嘴的维吾尔族小女孩,眉宇间被画得连结起来——维吾尔族传统中,据说女儿两眉之间的距离越小,将来出嫁的地方就离娘家越近,母女可以免受相思之苦。

“像这样摆起来、吃起来的,以前可没有。”阿依木克孜说。她是经历过困难年代的人。第一次生小孩时,她想吃饼干,有钱也买不到。为了赚钱,她还在晚上帮别人缝裙子,一条手工费一块五角钱。

郝连海至今记得,小时候家里最值钱的,是一张80公分高的小八仙桌。桌子是一位木匠老乡做的,上面画着一棵树,树上两只鸟。桌子上不能有水,吃完饭就要擦得干干净净。爸爸对郝连海说,桌子坏了就找他(算账)。

上世纪80年代,二宫村开始试行在小队里划组、独立核算,后来又分田到户,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慢慢地,生产效率提高了,一亩地的玉米产量从五六百公斤提高到现在的八九百公斤,最好的超过一吨。

“把娃娃带上,天不亮就赶着牛车上地里,一个小时才能到。带水和馒头、咸菜,暖瓶里带点牛奶。我们去干活,拿些木棍搭个棚,把娃娃放里面睡觉。早上看得见星星就出门,晚上不见月亮不回来”,二宫村妇女主任宋月兰感慨着当年劳动的辛苦。

种胡麻、玉米、小麦,是村里的传统农业。最近十年起,农田机器化作业成为潮流。宋月兰家和其他农户合买了好几套大马力,翻地、播种、施肥、收割,以每亩10元至50元不等的价钱,租借给其他农户。

另外,维吾尔族人种些果树,养些牛羊、驴子,汉族人散养土鸡,算是村里常见的庭院经济。不过,家庭农牧业收入并不高,尤其是今年玉米价格暴跌,从以往每公斤一元以上,降至七八角,刨去成本人工,甚至有可能亏损。

外出打工,是村里年轻人最近十年的另一个出路。二宫村临近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某师团场,常组织农民过去摘棉花、挖甜菜、种葡萄。以往,摘一公斤棉花能有工钱两块,今年降到了一块五。一天摘七八十公斤,收入就上百。

还有村民是专门组织乡亲,组团去外地打工的。眼下,村里就有三四十位村民在库尔勒承接了市政绿化工程。在路上花上两天,从伊犁到库尔勒工作八个月,就能有7万块钱的收入。

不过,由于文化程度低、加之担心适应不了,除了年轻人,他们都不怎么敢离开新疆到外地去。

二宫村里的生意人也多。村子距离霍尔果斯口岸只有18公里,曾经有人做倒卖生意发了财。那时,俄罗斯人和浙江老板语言不通,有高中文化的维吾尔族村民做中介赚差价。一天七八车录音机,每台能赚几十块。

不过,在现今四五十岁的维吾尔族村民中,有高中文化的只有一位。他们做生意,更需要靠运气。曾有一位以倒卖牛羊为生的村民吐尔逊塔依,2008年时接到一位浙江老板电话,称温州牛皮价钱很不错。他和朋友们装满了整一车牛皮,七天七天开到温州,没想到价格暴跌,250元一张的进价,90元卖出,狠狠亏了一笔。

这是吐尔逊塔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省做生意。亏得肉疼,他自此收手。第二年,又有浙江老板让他运牛皮去,他拒绝了。不料,当年价格却真的上涨了。

如今,二宫村和其他村落一样,有富裕得开上宝马的,也有还在领低保的。先富起来的老板们,有的离开二宫村,搬去镇上或县上、首府定居;没能脱贫致富的,有的还住在土坯房里。

1973年,村里通了电。1982年,村里出现了第一台电视机。2014年底,村里人畜安全饮水项目完工,农户家中接通了自来水。今年,村里争取到县财政支持,完成了22公里泥土路的道路重建,正在铺设人行道、安装路灯。

因为距离清水河镇很近,村里没有巴扎(维吾尔语集市的意思),大件的生产生活用品去清水河镇或者霍城县购买。每个村都有三四个小商店,村民日常所需从商店里买。有的村民买了电脑、装了宽带;邮政特快专递已经能到村委会了。

今年,村里成立了建筑公司、劳务输出公司,希望发展壮大集体经济,增加收入。

“让老百姓没有一个人闲着,让他们脱离土地也能富起来。”村党支部书记沙里木·艾沙,对二宫村的未来有更多规划。他希望改变传统的农业结构,将土地整合起来发展特色林果业,搞养牛、养驴基地。靠近国道的那一片,可以发展二宫村特有的民族饮食一条街,卖自家产的馕、酸奶。

他甚至设想,明年再为村里盖个养老院,让“老有所养”也在边疆农村实现。

和而不同

2015年9月底,二宫村妇女主任宋月兰,忙着去维吾尔族朋友家“拜年”——古尔邦节被汉族人称为“大年”,肉孜节是“小年”。古尔邦节到了,维族人家打扫了庭院,有条件的人家宰上一只羊,迎接客人。

她今年48岁,祖籍甘肃,从小被过继到二宫村的叔父家,之后嫁到本村。宋月兰热心快肠,性格泼辣,已经做了13年的村妇女主任。每到一家,宋月兰会喝杯清茶、切块羊肉,吃点零食点心。

汉族农历新年时,维吾尔族朋友也会去她家拜年。她们知道初二不拜年的规矩,只在初一来。不过,她们只吃糖和花生,或是用电磁炉煮的带壳鸡蛋。曾有一次,一位维吾尔族协管员在她家里连水都不愿意喝,宋月兰再三说明是饮水机的水,还拿出一次性杯子和筷子,对方这才喝了一口。

由于信仰、生活习惯等诸多原因,二宫村的维吾尔族男子宁可千里迢迢从南疆娶一位维吾尔族媳妇,也不愿意和汉族或回族通婚。杨富强研究员曾在霍城县档案局的一封档案里看到,上世纪50年代,一位上海来的汉族支边青年和一位维吾尔族姑娘恋爱,由于周围反对因素太多,结果两人“私奔”到了苏联。

一位二宫村民说,以前三组有维汉结婚的,男方是维吾尔族,去内地打工后一起回来的。女方结婚后,开始学维吾尔语。生了两个孩子后,他们因种种原因离婚。过了几年,他们又复婚了。不过,这次他们选择了离开二宫村,去外地生活。

“我舅舅家的丫头,找了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维吾尔族。坐月子回娘家,婆婆来伺候,自己带了一整套餐具另外做饭,你说麻烦不麻烦?”一提到维汉通婚这事,宋月兰便不停叹气。此前,这位姑娘回到娘家,坚决不再吃自己妈妈做的饭,只吃干馕饼,带杯子接水喝。

她还听说过邻村一个故事。媳妇是回族,嫁给了汉族男人。公公去世办丧事时,媳妇不肯让孙子回家,因为回来就要磕头、戴孝,而在伊斯兰教义中,穆斯林是不允许向除了真主以外的人这样做的,特别是死人。

两边都难以退让,结果这位汉族丈夫被折腾得里外不是人,最终以离婚收场。

二宫村党支部书记沙里木·艾沙,算是一个特例了。他是县法制局干部,2013年起任自治区住二宫村集中整治工作队队长,之后被任命为村支书。他的妻子,是一位名叫张金花的县城汉族公务员。

两人是1989年在霍城县萨尔布拉克镇相识的。当时,沙里木在县法院上班,张金花是镇政府的一名计划生育干事。张金花经常跑基层,没有交通工具不方便,协助计生工作的沙里木就主动承担起了用三轮摩托接送她的任务。一来二去,这两个来自不同民族的年轻人渐渐走到了一起。

沙里木皮肤黝黑、身材健壮,有着深眼窝、高鼻梁,是典型维吾尔族人的样貌。张金花略显瘦小,皮肤更白,一看便是汉族人。沙里木弟兄六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便在父母的坚持下学习维汉双语,可见其开明。但即便如此,在沙里木决定与张金花结婚时,父母还是不同意,母亲甚至离家出走以示抗议。

两人最终战胜重重压力结了婚,一直走到今天。如今,他们在霍城县的家里,充满了维汉合璧的气息。客厅按照维族人的习惯,铺设了覆盖全厅的花地毯。两间卧室,一间是床,一间是炕。阳台上摆满绿植,茶几上是全套沙里木喜欢喝的功夫茶茶具。

“1997年伊犁发生暴恐事件之后,我们同事说,我们都在担心你。你旁边睡了个少数民族,会不会第二天早上起来不见了?”张金花笑着回忆。事实上,事件发生后,沙里木自己也很郁闷。

婚后,两人相互尊重风俗习惯,有商有量。他们过肉孜节、古尔邦节,也过春节、中秋。张金花的父亲去世时,少数民族朋友们还按维吾尔的纪念仪式,到了家里慰问拜访。下葬那天,沙里木作为大女婿也去了坟上,但是没抬棺木、没下跪。两家人都体谅,相安无事。

张金花坦承,像他俩这样的夫妇,即便是在霍城县来说也不多。二宫村里,偶尔有回族、汉族、东乡族结合,暂时没有维汉通婚住在村里的。不过,宋月兰觉得,随着年轻人呆在村里的越来越少,去了大城市,今后不同民族之间的通婚现象肯定会越来越多。

相互羡慕

同一个村里,汉族人家和维吾尔族人家很容易分辨。维吾尔族人喜欢将墙面刷成蓝色、橙色等各种鲜艳的色彩,汉族偏爱白色瓷砖。庭院里,维吾尔族人种苹果、石榴,汉族人种白菜、辣椒。

有意思的是,已经有维吾尔族村民种韭菜、甚至炒青菜吃了——以前他们不吃这些,觉得都是草。

不过,“韭菜,那是懒人种的”,曾有一位汉族村民如此打趣。韭菜一次播种,可以多次收割,省时省心。在做农活这件事上,汉族比维吾尔族有自信。一直以来,村里汉族村民种地,产量普遍高于维吾尔族村民。

汉族村民去地里,常常是天不亮就出门,天黑才回。锄草、施肥、浇水一样不落下。维吾尔族兄弟则更注重休息和生活,逢上巴扎日,更爱欢欢喜喜去逛一天。

宋月兰曾特意去一位维吾尔族人家学习过煮羊肉的方法。这才发现,维吾尔族人将新鲜羊肉改大件、凉水下锅,掏几次浮沫后小火慢炖,什么调料都不加,熟了后用刀子直接割,蘸盐和孜然吃。

以前,她买回家的新鲜牛奶煮不出奶皮子。学习后才知道,不能直接放电磁炉上烧开,要小火小灶地慢慢熬、不断搅动。至于羊肉抓饭,快起锅时最好放一点白糖,提亮,还能增点味道。

维汉两族人也互相羡慕。汉族人发现,维吾尔族人食物简单,一个月做两次馕,打一次吃半个月。清洗是用流动的水,庭院卫生特别好。维吾尔族人则觉得汉族人有时间观念,眼光更远、肚量更大。

一个大年初八,一位汉族老汉敲打着铁盆满村转,最后到了宋月兰家门口:“主任,我被儿子撵出来了。我不能活了,没脸见人了!”他请宋月兰为自己做主,因为与儿媳妇相处不好,新年头就吵了好几架。

宋月兰陪着老人回到家。儿子一脚把铁盆踢老高,“丢人现眼,咋不去死啊?!”

脸皮撕破了,父子从此断绝关系。两家相隔200米,再不说话。

“不像你们儿子不管老子,我们这样是有罪的呢。”一位维吾尔族村民曾这样私下告诉宋月兰。宋月兰表示同意。她在村里40年,亲眼见到那些不孝顺父母的,大多是汉族。

“少数民族人心善,我就佩服这点。”宋月兰说。好几次,她坐镇上少数民族领导的车,如果碰到小孩子、老人或是妇女在路边行走,这些领导都会让车停下,顺路捎她们一程。

宗教与生育

河南人郝连海跟着父母到达二宫村时,村里还没有清真寺。大家一起干着活呢,礼拜的时间到了,就有维吾尔族兄弟把工具一撂,找个没人的地方开始做“乃麻子”(指礼拜),大概半小时后回队。其他人见怪不怪,就当没看见一样。

“这有什么?人家的教嘛!”郝连海不以为意。他自小与维吾尔族兄弟混大,学会了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直到现在,维吾尔族兄弟有什么困难还乐意找他。维吾尔族人发不了“hao”这个音,只叫他“何老板”。

他觉得,以前没那么多“讲究”。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毛主席像挂在树条棚子上,所有人一起鞠躬致敬。大队食堂是维吾尔族大厨和汉族帮手,一起炒菜做饭,没人觉得不干净。

1978年,二宫村二组、三组各建造了1座清真寺。1982年,新《宪法》重新颁布了宗教信仰自由条款,全国各地陆续恢复并落实了宗教信仰自由政策。那时,形势已然起了变化:一个父亲是阿訇、养过猪的小队长,被指责“立场不坚定”,人言可畏之下,悄悄搬走了。

三百平方米的大殿里铺着拜垫地毯,上面是一小格一小格清真寺的图案。入口处放着帽子,供那些觉得自己头发脏的穆斯林们取用。新月标立在清真寺顶,外立面缀满繁复的花纹砖。二宫村三组的清真寺座落在路边,2008年扩建成今日模样。

大约从1997年起,这座清真寺的阿訇阿布杜·柯克姆发现,有人在暗地里阻止村民来清真寺。理由是,清真寺是共产党的钱盖的,阿訇是领国家工资的。村里有妇女去南疆探亲一趟,回来就穿上黑纱、蒙上口鼻。村里本来有个台球室,也关停了。

“基础设施落后,宗教氛围比较浓”,2014年3月,刚上任的霍城县县委书记葛国第一次来到二宫村,忧心忡忡。除了一条主路是柏油路面外,老百姓房前屋后都是泥土路。房屋还是土黑墙。有妇女蒙上面纱,在村里行走。

极端宗教思想直接影响了村子管理。比如,结婚时不领证,只请阿訇念个经。生病了不去医院,不打针不吃药,说是“胡大(穆斯林对真主的称呼)的意思”。

2014年3月,二宫村迎来了“访惠聚”住村工作组,与重新组建的村两委班子结成了联合党支部。以此为机,二宫村开始了对软弱涣散的整顿工作,加强宗教事务管理,推进“去极端化”。一位阿訇被查出电脑中存着七八十个暴恐视频,村民们自觉上交了70多本暴恐书籍,妇女们也取下了黑纱。

不过,上户口、计划生育的事儿,还是让妇女主任宋月兰操心。穆斯林禁止堕胎,计划生育在村里是个老大难问题。在二宫村,维吾尔族人家的子女平均数远超汉族。宋月兰统计,去年一年村里出生了50个孩子,其中汉族只有3个,少数民族47个。今年到目前,少数民族已经生了33个,汉族媳妇连怀孕的都没有。

加之汉族年轻人外出,村里维汉人口比例正在慢慢变化。2007年,杨富强研究员在二宫村时,维吾尔族约占51%;而今年最新数据显示,维吾尔族已经上升到了56%。在汉族聚居的一组,常住人口已经从近两千降为六七百。

2015年古尔邦节这天,新疆时间上午八九点,天微微亮,二宫村的道路已经热闹起来了。步行或骑车,裹着头巾的维吾尔女人们来回穿梭。再晚一些,男人们盛装去清真寺聚礼。随后,他们将去麻扎(指墓地)为亡故的先人祈祷。

这时的汉族村民,大多还在梦乡。

在村民们看来,二宫村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这里有蓝天和白杨,有笔直的大路,也有灰暗的土墙。有刚挤出新鲜的奶,还有青菜和馕。人们为生计奔忙,偶有波澜,一切向前。他们世代居住的这个村庄,别人称为“北疆”,他们叫做“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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