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的闺女有花戴(小说)

2015-11-18 16:50沈潇潇
文学港 2015年5期
关键词:像章小耳朵弹弓

沈潇潇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小说)

沈潇潇

我对那个令人讨厌的班主任老师的唯一好感,是她让我在教室的后排独坐一张双人课桌。在她,是担心我这个赫赫有名的“吵客大王”会把同桌“拉下水带坏”。在我,这项“孤立隔离政策”正称我心,一人一桌,这才是大王享有的待遇!

不想有一天早上,我从后门(我从不走前门)走进教室,竟看到我的课桌前已坐了一个女生。我霎时头顶心起火,想:是哪个吃了包子(当年读五年级的我还不会写“豹”字)胆啦?仔细一看,还不是我们班里的任何一个女生!

我气呼呼地把一个冬天石硬、夏天绵软的破人造革书包往桌子上一扔,想先吓唬吓唬她,若还吓不退她,再想怎么把她赶走。

这女生抬眼看了我一下,又迅速垂下了眼皮,怯怯地说:“是老师让我坐这里的……”

“老师算什么?她又没跟我说过!”这条件反射般蹿上嗓口的话,我竟没能说出口。实话说,我一时里反被她细声细气的声音镇住了。在我们学校,还没有一个男生或女生像她这样说话的。我们平时从来不讲普通话,也不会讲普通话,都用当地方言叽里呱啦地闲扯说笑,在课堂上老师讲课、我们答题也都用“书报语”,就是校广播站、甚至县广播站的播音员,说的也是这种介于方言和普通话之间的所谓“书报语”。并且,自从县印刷厂“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叔叔们进驻了我们学校,校名也由实验小学改成了印刷厂五七小学,我发现有的老师在课堂上连这种“书报语”都不讲了,而说一口像工宣队叔叔们一样顺溜的方言。她的话,我只有从早上六点半和晚上八点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里有听到。

我一下子变得没有脾气了,一声不响地坐下,把瘪瘪的书包放进自己这边的课桌抽屉里,而在一秒钟前我还在想着把她赶走。

“喏,这是你的。”

我循声转过头,见到她惊恐又对我讨好的眼神。她递过来的是一副皮弹弓,这可是我的宝贝,昨天放学时我遗忘在现在她一侧位置的课桌抽屉里了。我接过皮弹弓时,见到她对我抿嘴一笑。我心里不知怎地一紧,有点慌张,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知道,我赶不走她了。

这时候,讲台前传来班长,不,是排长胡月明脆亮的“书报语”:

“全体起立!”

自从学校废除少先队而成立红小兵团后,我所在的五年级一班就成了红小兵团第五连第一排,班长也就成了排长。

大家噼里啪啦从座位前应声而起,毕恭毕敬地站直了身子。

“现在,向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早请示开始!”

我和同学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黑板正上方的毛主席宝像。我总琢磨不透,不管我走到教室的那个角落,墙上的毛主席为什么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记得我曾让我的应声虫“小耳朵皮”站到教室最左边的角落,自己站在教室最右边的角落问:毛主席有没有看着你?“小耳朵皮”认真地回答:毛主席正看着我!我有点不信,因为这时候毛主席也正望着我呢!我赶紧跑到左边,贴着“小耳朵皮”向毛主席像张望:“小耳朵皮”没说错,毛主席竟然也正看着他哩!

“首先,敬祝我们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

教室里随之响起三声响亮、崭齐的“万寿无疆”。

“敬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永远健康!”

一片“永远健康”。

“下面,让我们以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高唱《东方红》。”

胡排长起了个音,又像鸭子似的打起拍子,教室里便响起合唱——不,此刻整个校园都在唱着: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这是我这个“吵客大王”最虔诚、最老实的时分。在别的时候,即使是最厉害的老师来上课,我也非要弄出点响动不可。老师头疼,我就乐。反正我祖宗八代都根正苗红,那些臭老九也不敢把我咋的,至多也就写张屡教不改的检讨书而已。尽管我写作业时错别字连篇,但检讨书里那几句话决不会出现一个错别字。有语文老师感叹:你的作业为什么不能像检讨书一样不写错别字?我回答:没啥,写熟了呗。每当说到“万寿无疆”,我嘴里的声音总是清脆响亮,其实这时候的我心事最重,总在隐隐担心:毛主席真的是不死的吗?万一有一天毛主席真去世了,那我们可怎么办啊?我这心事从来不敢对别人说,就是对“小耳朵皮”也不敢说半句。不像“小耳朵皮”脑子少一根筋,有一次他竟当着几个同学的面说:林副主席瘦瘦的,好像身体不健康。

歌唱完了,胡排长照例翻开红宝书:“现在,让我们一起认真学习伟大领袖毛主席语录,请翻到……”

“噗嗤!”我突然听见我旁边的这个陌生同桌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一惊,侧脸望去,她已满脸通红,惶恐地低下了头。幸亏声音不重,同学们没怎么注意。不知怎的,我竟为她手心出汗了。

我很快知道了新来的同桌叫小宜,是从大城市上海转学过来的,住在外婆家里。

上海是我们心目中遥远而神秘的地方,虽然我们中不曾有人去过上海,但我们知道上海有大白兔奶糖,有雪白雪白的的确良衬衫,南京路上有电车,黄浦江上有大轮船,那里的霓虹灯永远闪烁、那里的高楼抬头望一眼就会掉帽子……至于,她为什么要从大上海下到我们这个小县城来读书,这不是我所在意的,也没想到去在意。

上海!上海人!多了不起啊!小宜与班里的其他女生就是不一样。她会说我们不会说的好听的普通话。她的皮肤是那样的白,像瓷一样,白得能望见皮肤下隐隐跳动的蓝色血管。她的一切都让我们羡慕不已。就是上课时她随随便便往桌面上一放的铅笔盒,也让我大开眼界。这个塑料铅笔盒的外表漂亮不用说,里面竟像楼房一样有上下两层,各层有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格子用来安放橡皮、笔、小刀、三角尺等不同的文具。盒子的翻盖还嵌有磁铁,合上时会发出一声“嗒”的一声,很好听。我从未见过这样精巧的铅笔盒。和不少同学一样,我的铅笔盒就是医院里装过针剂、药膏的硬纸盒子,上面印着“硫酸庆大霉素注射剂”“氯霉素眼药水”等诸如此类的药名以及它们的用法用途。因为一个学期总要用掉好几个这样的纸盒子,所以我对这些药名及其功用的文字烂熟于心,甚至比《老三篇》都要熟。小宜还会讲故事,出口就是白雪公主、海的女儿,而我们男生只会讲小兵张嘎之类,女生讲刘胡兰的故事。最让我们称奇的是,她还会像样板戏《白毛女》里的喜儿一样踮着足尖跳芭蕾舞。她来了没几天的一个晚上,有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学校组织学生敲锣打鼓上街。在欢庆的气氛中,她在同学们的鼓动下,用芭蕾舞步表演了一个歌舞:“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哪里亮,哎——那不是金色的太阳,那是领袖毛主席发出的光芒……”她边歌边舞,好多路人都不禁围成一圈驻足观看、拍手赞叹。那天晚上,让我好奇的还有她胸前的毛主席像章,那枚像章直径有四五厘米,通体闪烁着奇妙的光芒,正像歌里唱的“那是领袖毛主席发出的光芒”。在她边歌边舞之时,我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这枚奇妙的像章,心想我要是也有这样一枚会发光的像章就好了。

不过,我也有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那就是我的皮弹弓。别人的弓不是用粗铁丝做成,就是柳树枝杈,而我的弓是用榆木枝杈制成的,弓身树筋硬铮铮、油亮亮的。别人的弓弦多是一分钱两条的橡皮筋,在我眼里那种橡皮筋只配给女生跳皮筋玩,没劲!我用的皮筋是从爸爸修车铺里上好的车轮胎上剪下来的,特有威力!在班里,也数我的弹弓功夫最好。有一次,还在上课,教室前石榴树上飞来了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我趁老师面朝黑板的时机,拿出心爱的皮弹弓,倚着教室后门的门框瞄准,当一高一低两只麻雀进入我的瞄准直线时,弹丸就嗖地飞了出去。扑喇喇一阵响,成群的麻雀惊慌飞散,没等空中几片旋转的羽毛落地,石榴树下已躺倒两只还在蹬腿的麻雀……这“一箭双雕”的功夫,像样板戏里《智取威虎山》里的英雄杨子荣在威虎厅里一枪击灭两盏灯一样精彩,确立了我在全班、乃至全校弹弓王的地位,成为校园里口口相传的一个故事。

我迫不及待地想在小宜面前露一手弹弓功夫。那天午睡时间,我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到上课铃声响前几分钟,我皮带上斜插着皮弹弓,手里提着一串羽毛上还沾着血迹的麻雀,趾高气扬地走进教室。我落座,将我的战利品往桌面上一放,突然看到小宜的脸刷地变白,眼里充满了惊恐。哈,小鸟有什么好怕的!我心里洋洋得意。上课铃声响时,我把麻雀用纸一包放进了课桌。以下的四十五分钟里,我看到小宜一直神情不安,本来就白晰的脸变得更苍白了。我不知怎地感到害怕了,一下课就把麻雀转移到了“小耳朵皮”那里。

接下来是一节班主任老师上的政治课,班主任在上课之前照例先要说几分钟班里的近况,批评表扬兼而有之,也是全班同学听讲最认真的时候。这次,班主任先讲当前我班“革命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例证是“郑毅同学(也就是我)认真学习最高指示,狠斗私心一闪念,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在遵守课堂纪律等各方面大有进步”,还希望我“戒骄戒躁不停步,在新的革命征途上再立新功”。我从未听到班主任表扬过我,这突如其来的表扬,使我激动得满脸通红,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手不知往哪里放。在晕乎乎中,我无意中碰上小宜含笑的目光,上一节课她还苍白着的脸此刻已变得红润。我慌张地转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一下课,我就逃出教室,来到了食堂后面的池塘边,我要一个人静静地呆一会,回味一下班主任老师的表扬和小宜投来的目光。表扬原来是这么中听,我是第一次体会到。我也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女生的目光是有力量的。不想“小耳朵皮”屁颠屁颠地尾随着我到了池塘边,挨在我身边坐下了。

“你跟来干什么?”这时候我有点讨厌他的出现。

“小耳朵皮”只是神情古怪地看着我笑。

我奇怪了:“你笑什么?”

“嘻嘻,我看你变了。”

“什么变了?”

“变成胆小鬼了。”

我隐隐感觉到了“小耳朵皮”的所指,举起手要揍他。他早有防备,像泥鳅似的从我手底下滑走了。跑出几步远,还不忘回头扔过来一句:“你怕小宜!”

我一愣:我干吗要怕她?我有怕她吗?

这个下午,我一直神思恍惚。放学回家途中,看到路边的电线杆上停着几只麻雀,我本能地往书包里掏皮弹弓,但书包里竟没有皮弹弓,大概又遗忘在课桌抽屉里了吧。我妈说我有丢三落四的毛病,这我承认。

第二天早上,我翻遍课桌也没见我的皮弹弓。就在这天,班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在早请示时,我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排长胡月明站在讲台前时脸色蜡黄蜡黄的,还未开口先猛咳了一阵,好像是感冒发作了。我当时就毫不费力地记起了我曾用了半个学期的“铅笔盒”上的文字:柴胡注射液,本品用于清热解表,主治感冒、流行性感冒及疟疾等的发热。肌内注射,一次2~4ml,一日1~2次……还没等我默诵完毕,胡排长的嗓音响起来了,这次不再是他惯常的清亮,而是嘶哑和含混:

“首先,敬祝我们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

同学们重复:“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敬祝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刘副主席身体永远健康!”

同学们重复第一句“永远健康”时声音稀稀拉拉的,第二句“永远健康”只有三两个人,而第三句“永远健康”就只有“小耳朵皮”那傻猪似的尖嗓子了。

多数同学已恐惧地听出排长胡月明祝词里的“林副主席”变成了“刘副主席”!刘副主席是谁?就是那个已经被“打倒在地,并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叛徒、特务、内奸刘少奇啊!

从同学们的异常反应中,胡月明也猛然觉察到了自己的口误,霎时被吓得脸色死白,站在讲台前不知所措。

早请示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但全体同学没有一个坐下,还直挺挺地站着,也是不知所措……

当班主任闻讯急匆匆赶到的时候,胡月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当天,胡月明就在课堂上缺席了,第二天他的座位仍是空着的。接替他主持早请示仪式的是副排长俞佳育。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主持,更因为昨天事件的影响,她的主持战战兢兢、磕磕绊绊,让人听着上一句,就担心着下一句,生怕再有什么差错发生。到早请示的最后一个环节结束,我听见小宜——不,几乎是全班同学们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早请示刚完毕,教室里的喇叭响了,通知全体师生迅速到操场集合,参加重要会议。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向小宜转过脸去,正好她也转过脸来,她的眼神里有同样的不安。到了操场上,我惊讶地发现,前方水泥浇筑的司令台上还有穿公安制服的人,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上。

等全校师生集合齐了,一脸严肃的驻校工宣队队长走到司令台中央。

“今天,我们全校广大师生集合在这里开大会,是要揭露一个现行反革命案子……”

“现行反革命?”操场上一下子议论纷纷。

工宣队长停止了讲话,以威严的目光慢慢地扫视会场。不知别人的感觉怎么样,反正我的后脊梁是一阵阵地发凉。扫视毕,工宣队长摆了几下手,全场立刻鸦雀无声,用我们语文老师教给我们的造句方法,就是“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也听得见声响”。

我已百分之百地猜到:我们的排长胡月明完了!

“现在——”工宣队长突然提高了嗓门:“把现行反革命分子胡月明押上来!”

一个耷拉着脑袋、浑身颤抖的男生,被一个穿公安制服的人拎小鸡似的拎到了台上。他真是我们红小兵团五连一排的排长胡月明。

后面工宣队长还说了些什么,我已完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后来胡月明在台上被公安当众铐上了手铐,会场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口号:“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

“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胡月明!”

“谁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

……

会后,全班乃至全校开始了一场为期一周的“肃清胡月明反革命流毒影响”活动。作为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策源地和重灾区,工宣队长还亲自坐镇我们班。动员“革命的红小兵们揭发批判现行反革命分子胡月明的滔天罪行”。而可怜巴巴的“小耳朵皮”也被严厉批判,他一个人喊出最后一句“永远健康”使他获得了“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应声虫”的罪名。我则暗暗怀疑他的听觉不灵与他的耳朵小多少有点关系,与现行反革命没有多大关系。出人意料的是,小宜在表态发言中说:“我也和丁一知(‘小耳朵皮’的本名)同学一样,没有听出胡月明说‘刘副主席永远健康’。”绷着神经的工宣队队长立刻捕捉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严厉批评小宜“不但丧失了作为一名革命红小兵小将应有的革命警惕性,严重的是还在发言中复述了现反分子所说的内容极其恶毒的原话,起到了扩散流毒的作用,滑向了危险的边缘,如果算不上一条现反小爬虫,也至少是一条立场不稳的小糊涂虫。”于是,我们班的“肃流毒”活动重点就变成了对一条“应声虫”的批深批臭,和对另一条已滑向危险边缘的“小糊涂虫”的批评教育。

随着肃毒活动的深入,更多的细节被揭发出来。如有人揭发“小耳朵皮”曾说过林副主席身体瘦瘦的,好像不健康,还曾经偷摘过教室前的石榴。形势对小宜也很不利,有人探听到她是大资本家家庭出身,说她从上海来这里借读是为逃避革命斗争,是资产阶级的“小爬虫”……

从人人羡慕的“上海人”到“小糊涂虫”,再沦为“小爬虫”,小宜头上的光环彻底消散。女生们已不再向她打听上海的路是否真比学校的操场还宽、楼是否真高得要让人掉帽子,不再问她的毛主席像章为什么会自己发光,也不再围着她踮着足尖学走芭蕾步……

短短几天,小宜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都蹙着眉头,不理人,别人也躲避着她。

一周的“肃流毒”活动接近了尾声,那天放学时班主任冷着脸通知小宜:课后的排练今天取消了,以后也是。此前,为参加即将到来的六一儿童节全校文艺会演,小宜和我正在排演《白毛女》里的舞蹈片断《北风那个吹》。她当然是演喜儿,因为我个子瘦脸也黑,符合杨白劳苦大仇深的形象要求,与杨白劳同姓的唱歌课老师坚持让我演杨白劳。对我的犹豫和畏难,杨老师夸我忠字舞跳得还不赖,还搬出样板戏三突出原则做说服工作。见我对“三突出”是个什么东西全无头脑,杨老师又为我一一解释,说这三突出是伟大革命旗手江青同志亲自提出来的文艺创作原则,意思就是要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最主要的中心人物。对杨老师嘴里的“三突出”,我马上听懂了:杨白劳是个配角,是用来突出喜儿的,只要小宜把喜儿演好了,我演杨白劳的好与不好是不重要的。其实,只有我内心明白,我之所以最后答应杨老师演杨白劳,主要还是因为演喜儿的是小宜。班主任的通知,意味着小宜没有资格演喜儿,因而也没有资格参加校文艺会演了!这真是个晴天霹雳,班主任刚转身走开,我吃惊地看到,泪水从小宜的双眼夺眶而出,在脸上无声地流淌。

六一节的早上,我一从教室后门走进教室就感觉到了异样:小宜的座位上竟是空的。以前她每天都比我到得要早,这是怎么回事呢?直到全班同学背着椅子排队去操场,我这才想起上午是六一节全校文艺会演,心不由得一沉。演出开始了,我的神志也开始恍惚。小宜和我的舞蹈节目已临时换成了样板戏《红灯记》里李铁梅的一段清唱。会演进行到一半,轮到我们班的节目了,当副排长俞佳育以李铁梅的一个亮相动作出现在台上时,我突然产生了幻觉。我看到舞台上的俞佳育变成了小宜的身影——她手持两尺红头绳,边舞边唱:“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装作上厕所偷偷溜回教室。坐到了小宜的座位上,我心里已生起一种可怕的预感:从今之后我将永远见不到她了!我屏气敛息了好一会,猛地掀开眼前的课桌板。

我呆住了:我发现了我丢失了多日的皮弹弓,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它原来就一直在那里的样子,和它并排的是一枚毛主席像章——就是那枚令我惊艳好奇、会闪烁荧光的像章,在它们的下面还压着一张精心折叠成信鸽模样的纸!我呆呆地看了好几分钟,然后拨开弹弓和像章,抓起纸鸽,小心翼翼地拆开、展平。一张大大的信纸上只有这样一行字:“皮弹弓还给你,请不要再用它去打鸟。像章送给你。”没有写台头,也没有落款,最后只写有日期:

1969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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