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真理”所俘

张小平

被“真理”所俘

张小平

纳粹兵在门外催促了几遍，德国医生罗佩斯这才不得不告别老伴和孙女，坐上了卡车。车上挤满了医生，罗佩斯与他们是赶赴精神医院，在那里执行一项代号为T4的秘密计划。

上级在交代任务时说，精神医院收容了上万名患有精神问题的犹太儿童，他们是异族的后代，低能且弱智，需要对他们注射致命药物，以帮助提前摆脱痛苦。罗佩斯并不接受种族歧视的观念，也不赞成对低能儿、弱智儿实施安乐死，可迫于命令，不得不前往执行。

众医生在纳粹兵的引带下进入到一个空旷的院子里。那里挤满了上万名儿童，蜷缩在一张张肮脏木床上，正惊慌地望过来。孩子们的目光那么清澈，只可惜他们神经有问题！罗佩斯遗憾地想。

“爷爷，打针会很疼吗？”“打了针我可以见到妈妈吗？”……孩子们突然问道，这令罗佩斯警觉起来。凭着多年的行医经验，他意识到孩子们不可能患有精神病，他们都是正常的，一定是上级隐瞒了真相。

怎么能轻易剥夺完好的生命？那一刻，罗佩斯心中涌起怜悯感，还夹伴着莫名的惶恐与罪恶，终于无力地把针管摔到地上。

旁边数十名医生也意识到自己受骗了，纷纷放下针管。这可急坏了那些纳粹兵，他们企图用命令指使，用武器威逼……罗佩斯与众医生据理力争，宁死不从。他们实在无法违背良心和职业道德，对无辜的孩子下毒手。

这样僵持了数日，T4计划毫无进展。纳粹兵将情况报告给军官布拉克，布拉克沉思了一会儿，下令单独召见罗佩思。布拉克也做过医生，十分清楚罗佩斯的影响力及性格弱点，便一脸认真地说：“作为同样救死扶伤的医生，我也珍爱生命，反对滥杀无辜。可是，面对纳粹的暴力威胁，我不得不假装屈服，背地里却偷偷地对药液动了手脚。您是医学权威，该知道以目前的药物剂量，不仅不会危及生命，反而有催眠作用吧？只要让孩子们安静地睡着了，纳粹便再没有杀害他们的理由。”

罗佩斯呆愣住了，作为外科医生，他的确不太了解所使用的药物。可是，布拉克是纳粹军官呀，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

布拉克显然看懂了罗佩斯的心思，鄙夷地笑了笑，扔过来一本《药物学汇编》。“这种传统认为有毒的药物只要控制在标准剂量内，不仅对人体无害，且有利于睡眠，这可是去年医学界的重大发现呀！作为专家，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赶快翻阅书本好好看看吧。”《药物学汇编》上清楚地写着，据牛津医学院的最新发现，该药物在剂量有限时，不仅无害于人，反而有助提高睡眠的质量。罗佩斯如获至宝，庆幸地对自己说：“幸好掌握这种药物作用的人不多，否则如何体现自己的博学和权威呢？”

那以后，罗佩斯认真地确认过药物剂量，再慈祥地哄引孩子们躺下，一边哼着儿歌，一边给他们注射。周围的医生不理解，罗佩斯便骄傲地解释：“这种药物在量小时可以催眠，这可是我的最新发现呀！回头我借本书给你，你认真看看吧。”

越来越多的医生查阅了《药物学汇编》，他们都相信给孩子注射微量药剂不会危及生命，便与罗佩斯一起替孩子注射，直到他们安静地“睡着”了，被运离到另一个地方。据不完全统计，仅仅两年内，罗佩斯和其他医生就替近5万名儿童进行了注射。

1941年，加伦伯爵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公开谴责了T4计划，抨击它打着促进人类进步的幌子滥杀无辜，实在是一场血淋淋的杀戮。罗佩斯听说了这些，不以为然，他指着书本讽刺加伦伯爵不学无术，依旧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助于孩子催眠。加伦伯爵愤怒地找上门来，摊开随身带着的另一本《药物学汇编》，义正词严地说：“你那本书的内容被人篡改更换了，这种药物原本就是谋害生命的毒药呀！”

罗佩斯反复对照了两本书，这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的罪孽深重。他到底无法饶恕自己，选择了注射同样的药物结束性命。临终前，罗佩斯留下了一句发人深省的遗言：“我终生信奉并追求真理，没想到却被‘真理’所俘，犯下了认真而愚蠢的错误！”

人往往不是被愚昧和无知所害，而是被虚荣和盲目所毁。比愚昧更可怕的，是对所谓“常识”的盲信，对所谓“真理”的盲从。

编辑/黄书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