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条路的民间想象
——评李春平的长篇小说《盐道》

2015-11-25 07:27胡少山
安康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土匪民间小说

胡少山

(安康学院 中文系;陕南民间文化研究中心,陕西 安康 725000)

关于一条路的民间想象
——评李春平的长篇小说《盐道》

胡少山

(安康学院 中文系;陕南民间文化研究中心,陕西 安康 725000)

李春平的长篇小说《盐道》,以秦巴山区为背景,以在镇坪古盐道上盐背子们艰难求生的故事为叙事重心,尽写民情民性的美丑、善恶。本文主要从民间视角探讨《盐道》的民间立场、自在民性和地方民俗,力求展现《盐道》独特的思想艺术价值。

《盐道》;民间想象;民间情感;自在民性;地方民俗

相比为作家李春平带来声誉,奠定其文坛地位的《上海是个滩》《步步高》《领导生活》等长篇小说,笔者更喜欢他新近出版的《盐道》。这不仅因为它对神秘民间巫术的精彩展示,采用了富有表现力的鲜活方言,更因为它“原生态”地想象、再现了与民间文化形态密切相关的特有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而这些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常常会带给我们直抵生命本真的体验,而这正是一部出色小说不可或缺的品质。

一、民间情感与立场的选取

知识分子的“想象民间”和“民间想象”是有区别的。“想象民间”是知识分子从自身角度对民间的想象,包含着知识分子自身对民间的认识、感悟与理解;而“民间想象”则更多体现出依据民间自身的文化特点、心理逻辑对于生活的想象[1]。《盐道》明显属于后者。这篇小说的叙述视角是知识分子的,但却选取了民间的情感和立场。作家对生存于巴山之中处于社会边缘地带的盐背子、灶客、土匪、巫师、妓女的描写有着善恶交织、美丑相伴的复杂情感。

如果说对以崔无疾为代表的盐背子、以王国江为代表的灶客们的态度更多是肯定、赞赏的话,那么对生存于风雨飘摇年代,再加上偏僻、荒凉和残酷环境中的土匪与妓女的态度则稍显复杂。他们基本上没有太多意识形态色彩,有的只是本能的生存欲望,土匪们甚至有点杀富济贫的意思。崔无疾想不到自己的大儿子竟然也会甘愿去当土匪。当然,关于这一点小说做了相当的铺垫,比如崔大岭在盐道背盐时的不正常表现,与父母兄弟有意的疏远,不勤恳但却相对富足的生活……这是秉承勤俭持家的“实干派”崔无疾无法接受的。于是他选择了外扬家丑,宣布与儿子决裂。这实则代表着民间对土匪的一般态度。

而崔大岭自己却不这么认为:“不要以为我当棒老二就有多丢人,我凭啥就对不起祖宗了?崔家世世代代当盐背子光荣?把盐背子当英雄了?不是照样祖祖辈辈受穷吗?崔家啥时富过?读书人晓得的,从古至今,朝廷里出过盐背子吗?史书上记载过盐背子吗?盐背子都是下贱人,都是低人一等的人!有钱人都是吃别人的粮食,用别人的钱,睡别人的女人!”这一连串的反问的确道出了崔大岭被压抑的内心躁动,同时也道出了民间对有钱人的隐秘态度。土匪们杀人越货,仇视剿匪队,拒绝外来人,甚至像崔大岭、王狗子等刻意伪装自己都是为了不被人发现、更好地生存。他们在巫溪县城、竹溪县城专挑有钱人下手,但从不对盐背子、妇女和老人下手。他们对自己的女人“柔情关怀”,连土匪们自己都有些感动。在这群野蛮、强悍的人身上,我们也能看到别样的善良与仁慈。其实,一个快要过气王朝的土匪多少与时代社会脱不了干系。他们自己也明白自己的无奈处境和终被整治的命运:不是我坏,是衙门坏、官府坏。我是被逼坏的。官府坏了,就会有更多的好人变成坏人,去做坏事。如果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去做坏事,国家就完蛋了。谁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国家完蛋,就会有人出来整治,整治了就好了。作家借由土匪邱老五之口对土匪的存在和归宿做出了合乎常理的解释。

二、坚忍不拔、自在民性的呈现

如果不是作家李春平的《盐道》,那一段段盘亘在巴山险峻山间的动人故事,那一首首飘荡在蜿蜒栈道上的厚重歌谣,都可能被我们视而不见,甚至逐渐淡忘。盐背子崔无疾在盐道上解救被抢民女却成就了一世姻缘,三子随父背盐,途中又救刘竹儿、小红,这二女投靠崔家成了儿媳妇,崔小岭和师傅赌气上山却发现自己大哥是土匪,土匪们杀人越货,与剿匪队的对峙,与老百姓的紧张关系……这些稍加演绎便可成为一个个传奇故事。但作家并没有这样写,他只是讲述了在这条古老盐道上发生的一个个坚韧求生但不失温情的故事。正如也有评论家关注到,盐背子的故事,带有传奇性,但太过传奇,就可能会削弱人物的主导地位,从而造成品质的滑落。《盐道》没有步入这样的窠臼,它将“奇”化在了情节里,化在了人物的命运中,化在了人性蜕变的大场里[2]。

秦巴山大沟深,人民生活贫困居多,劳动强度大,以副业生产为主,肩挑背驮古已有之。《盐道》不仅描绘了秦巴山地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形成的生存方式和民俗风情,也描绘出了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在苦难中历练出来的高尚精神品格。世道混乱、国家破败,在朝廷、官府都靠不住的情况下只能靠自己。崔无疾选择了父辈们已有的生活方式——老实地凭力气背盐。“他力气大,个子高,身子结实,声音洪亮,长的虎头虎脑,做山大王比较合适,可崔无疾没有做山大王。”从镇坪到巫溪,天气多变,山道险峻,路途凶险,崔无疾他们穿上不烧裆的“幺裤儿”,背上装有干粮的背篓,带上打杵子便开始了艰辛的生存之路。他们大概每人要背2至3坨盐巴,每坨60斤重。遇到雪天,他们就用稻草、麻绳或葛藤绑在脚上冒雪而行。“很多地段的路面不过一尺宽。这么宽的曲折小路,盐背子又是负重前行,通常要走五六天到半个月的时间。”小说屡屡写到他们的这种艰辛,而这种艰辛的背后需要怎样的毅力和坚韧?背盐路上可能被冻死、饿死或摔死,但他们不忘“道义”,帮助弱小,扶危助困。连被摔死的曾抢过他们盐的土匪,也替其收尸。在崔无疾眼里,“土匪头子死了就不是土匪头子了,他是一具尸体。他作恶,我们不能做恶。于是他们把恶魔埋葬成了人的样子。”这样温情的朴素人道主义情怀在小说文本里有很多展现、读来令人十分感动,这不就是秦巴人民民风民性的体现吗?

新时期以来的秦地作家特别爱写民间的男男女女之事,或如陈忠实写的那样惊世骇俗,或如贾平凹写的那样别有用心又让人仍忍不住想看。形形色色的性恋与爱情的真相、真味在他们的笔下活色生香,别有一番滋味。李春平的《盐道》也不例外。作者在写崔二岭与刘竹儿的情爱时采用了陌生化的手法,借不谙男女之事的崔小岭的眼光去打量。崔小岭回家上厕所,偶听二哥房中“叫声凄厉而尖锐”,还以为是刘竹儿肚子痛或者被二哥欺负,经由母亲点化方知事情原委,于是自然也向小红提出与他一起睡的要求。

崔小岭与小红的故事发生在他们学巫分别后。小红忍不住自己的相思,不顾女子身份主动提出与盐背子们一起去看小岭。见面温情脉脉之后便到了盐泉客栈,“两人你贪我爱,从黄昏时候直到半夜子时才停下来。”文本中对于一些不正常的性爱关系也做了关照,如崔小岭与春儿,邱老五与刘风儿等。值得注意的是,作家对待男女性关系的态度是很严肃和谨慎的,并没有专注于描写性爱活动本身的“毫无意义的刺激”,而是对民间性爱本能自然的一面进行了不回避的直接描述,力图想象性地还原乡土世界性爱的真实心理活动,展现民间随性自然、适度放纵的生命本能。这里的性爱没有被世俗社会、功利权势所玷污,没有铜臭,没有强权,没有肆虐,也没有禁锢。有的只是贫瘠土地上的痛快、喜爱和旺盛的生命力。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是低俗媚俗的对性行为本身的大肆渲染,而是看到了直抵生命本真的真切体验。借此,作家达到了在性爱描写中去观照社会人生的目的,也完成了对民间性爱的审美化重构。

三、地方民俗的生动展示

如果硬要把《盐道》单纯划归某一类型的小说创作,这将是很困难的。因为把它划到乡土小说、历史小说都不能反映它的全貌。我们只能勉强说它基本是一部描写本土生活的小说。其对于乡村民俗风情的呈现使其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和民间色彩。民间风俗主要包括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歌谣、习语谚语等民间口头文化传统,仪式、喜丧、节庆等习惯行为上的文化传统,也包括民间工艺、民用工具、民居民食、民间服饰等民间物质化的文化传统[3]。对这些民俗极为细致而成功的呈现,是《盐道》中极富魅力的地方,它对于作品生活化、形象化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巫术在鄂渝陕等地十分盛行,大到婚丧嫁娶,小到出行生病,“端公”都是不可或缺的,作品对其笔墨甚浓。也有学者对此充分肯定,认为巫术是人类发展过程中的一种风俗,是遍及世界的一种文化形态。屈原《楚辞》中所涉及的楚巫文化与《盐道》所描写的是同一地域,其间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在当代小说中,巫文化的体现是罕见的,《盐道》提供了一个具有研究价值的小说文本,因此不无民俗学和文化学的双重意义[4]。鉴于对这方面已有论文阐述,笔者遂略之。

作品中还有其他几种民俗也颇引人关注。一个是当地特有的饮食文化,另一个是地域色彩鲜明的方言。如王狗子无钱付嫖资而拿出的“油炒麻果石”。小说不厌其烦地介绍了它的做法:选不太圆润光滑的鹅包石,清洗干净,晾干。然后放入煎过的菜油翻炒,再放上蒜苗花椒之类的佐料,最后加水焖,以让油盐渗入。吃的时候一边舔着,一边吃饭。再比如用神仙树叶加工而成的“神仙豆腐”:把神仙树叶洗净,捣碎成糊状,加入少量的水和碱粉,均匀放置阴凉处,等它自然凝固后就成了色泽淡雅、清香扑鼻,可以充饥也可以祛火解毒的“神仙豆腐”。对这些特有民食的描写,一方面可以反映地方独特的生活习惯,另一方面也能衬托出当地老百姓生活的艰苦朴素,从而有力地凸显出作品的生存主题。

方言是语言文化中很重要的一种现象。试想有一天,全人类都能用同一种语言交流时,方言恐怕也会照样存在。在《盐道》里,方言的使用很是明显,基本遵循叙述、描写多用规范的白话,人物对话、心理对白夹杂方言土语。如“沾弦”(同“沾边”)、“怄气”(同“生气”)、“骚亲”(同“献媚”或“调情”)、“諞闲”(同“闲聊”)、“迁烦”(同“有意挑逗”)、“作践”(同“调笑”或“取笑”)、“撒脚鞋”(同“干活回家洗脚后穿的拖鞋”)、“篾匠”(同“用竹子编织家用工具的匠人”)等等。这些方言土语的使用在增强小说地域色彩的同时,又能够使人物形象个性更突出,同时又因这些语言贴近乡村生活而使小说富有生活情趣。

作家李春平在《盐道·后记》中写道:“几十年来,我的创作走过了一条农村—城市—官场的路子,到了应该转型的时候了。于是,我的寻找便具有了求新求变的目的。寻找的目标就是,多一些文化内涵,多一些历史记忆,多一些艺术上的纯粹。而这类作品通常又是不受市场欢迎的。那么,我就不得不放弃市场的考虑,为纯粹的艺术创作而努力了。”作家的这种写作态度使得他寻找到了那条快被人遗忘的盐道,使得那条盐道有了文化性、艺术性与地域性、民间性的统一。于是盐背子、灶客、巫师、土匪、栈道、巴山、方言、民歌、民俗等就成为了李春平文学想象的重要内容,而这些民间文化形态自然也成为其精神的栖息地和审美的归宿。

[1]王光东.20世纪中国文学与民间文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89.

[2]叶松铖.贯注灵魂的精神骨力——李春平长篇小说《盐道》读后[EB/OL].(2014-11-26).http://www.sxzjw.org/wxhd/zpyt/201411/t20141126_198558.htm.

[3]段宝林.小说与民俗[J].西北民俗,1993(2).

[4]雷达.大道至简——长篇小说《盐道》的文化情怀[N].光明日报,2014-11-17.

【责任编校 朱东恺】

I206.7

A

1674-0092(2015)05-0025-03

2015-06-30

安康学院校级科技计划项目“新时期陕西乡土文学创作及影视改编研究”(2015AYPYRW07)

胡少山,男,陕西安康人,安康学院中文系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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