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苔花一样盛开

史乐琰

小绿是我去三峡旅游时，游轮上的随行摄影师，因为工作制服是绿色的，所以我们都叫他小绿。

他猴一样精瘦，长腿长胳膊，脸颊向下削去，活像个倒三角，简直与电视里那些特务一模一样。

而最使我反感的，就是他的狗仔队似的跟拍。每当我流连在美景之间，兴致正高的时候，他总挤过来硬给我拍一张，还不停地推销他的照片，真是烦人至极。每每这时，我都恨不能将他赶出我的视线。因此第一天起，每当他的镜头朝向我时，我要么无视他的存在，要么就是不耐烦地摇摇手。

第一天傍晚回到船上的房间，天色尚早，我坐在阳台上看风景。无意中，看见了阳台上的一株滴水观音。青翠饱满的叶片仿佛能掐出水来，油油地在风中招摇。可煞风景的是，在它的下面，匍匐着一丛低矮的苔藓。暗绿的色泽、低矮的植株，在滴水观音的衬托下，它是那样多余。对，多余，不是么？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美景的一种破坏，就像小绿一样。我厌恶地摇摇头，不再想这些。

流连在秀美的三峡风光中，两天就这样过去，小绿的身影永远都在身边窜动。他像是有瞬间挪移功能似的，明明还在给后面的游客拍照，可一眨眼的工夫，他绿色的身影却又出现在前方，举着相机恭候我们了。我对他开始有点好奇：奇怪，我走得不慢啊，怎么每次不知不觉他都抄在我们前面呢？

于是那天下午游览三峡工程时，我就开始默默观察。因为山高，景区为游客修建了自动扶梯。我站在扶梯上，看见小绿举着相机替后面的游客摄影，随着电梯缓慢攀升，山脚下的小绿越来越小，逐渐淡成了一个绿点。这么高的山，小绿的“瞬间挪移”大概也无法施展了。我这样想着，突然，远处的绿点开始移动，逐渐变大，变大，慢慢地，他的脸清晰起来。他细长的腿拉伸到了最大限度，双手有力地摆动着，在扶梯旁弃置不用的石阶上飞快地迈动。他背对夕阳，逆光奔跑着，阳光在他的身后晕染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微风过处，山间树影婆娑，青葱的绿意抖落一树阳光。我惊觉，他的一身绿意与这三峡风光竟如此相得益彰。那种多余的感觉竟在阳光下蒸发遁形了。他轻盈的身姿就这样在山间跃动，像一颗绿色的心，蓬勃跳动着，充满了活力与热情。

到山顶的时候，小绿依旧像往常一样，半蹲着举起相机，操着浓浓的口音喊着：“哎，美女，看过来，好，下一个！”细细瞧去，他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明亮的光泽。绿色的T恤已被汗水浸湿，变成了更深一层的绿色，就像那丛伏在滴水观音下的苔藓的暗绿。不知怎的，看着他满头大汗认真工作的样子，一种敬意在我心中默默生发。我有史以来第一次面对他的镜头配合地抬起头，微笑。

从那以后，面对他的镜头，我总是配合地微笑。而他，也总会对我报以友好和感激的笑容。

临行那天，我到他的工作室去买照片。他仍穿着那件绿衣，在电脑上对照片进行美化。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样子，我不禁问：“小绿，你工作得这么卖力，不累吗？”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唉，没办法，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得努力工作，让孩子上个好学校啊！小时候家里没钱送我上学，所以现在只能帮别人拍拍照。但是我一定会让我的孩子上个好大学，找份体面的工作！”他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像是一道流星划过，照亮了整片夜空。

我突然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说：“小绿，你帮我们拍了那么多照片，今天我来帮你拍一张吧！”小绿惊诧地望着我，愣了许久。然后激动地笑起来，不停地点头：“好，好！”拍了那么多照的他，竞一时不知如何摆好姿势，两手局促地一会放在胸前，一会放在身侧。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端正地站好，对着镜头比了一个剪刀手。

看着镜头里憨笑的他，我不由得想起了房间里的那丛苔藓。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它竞开花了。那小巧洁白的花瓣袅娜地盛开在阳光下，闪耀着皎洁的光泽。那细细的根茎虽纤弱，却有力地支撑着花朵，寻着阳光的方向努力绽放。“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是啊，苔藓卑微，渺小，竟也开出了属于它自己的花朵！

小綠，小绿们，不也像它吗？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甚至被人们忽视。可他们都怀有一颗努力绽放的心，通过不懈的奋斗，辛勤的劳作，实现自己的价值。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看着照片上的小绿，一朵苔花在心间悄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