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程方惟

这是艾美蜷缩在窝中的第十天了。窝静静地躺在落地窗边，阳光洒向了窝中的艾美，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恬静、懂事。窝旁的酸奶已放了许久，还是一滴未动。这是她在我们家的第十个年头，也是她未进食的第十天了。

艾美是十年前我们家收养的一只小狗，毛色金黄，脖子处有一圈白色，虽是“串串”，但她的可爱机灵，毫不逊色于任何纯种狗。

在她生命的最后十天里，回望过去的十年，只觉得所有的快乐也抵不上这些天的悲痛，知道她注定将要离去，深夜在悲伤中忆及曾经的点点滴滴，正所谓“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我来到艾美的窝边，轻抚着她，向她轻轻诉说道：“十年前，你活蹦乱跳，生气灵动，小爪子哒哒地落在地上，脚步声无时不显示着你来到这个新家的喜悦。狗粮嚼得嘎嘣脆，一盆牛奶没一会儿工夫，盆也被你舔个精光。你奔跑在小区里的青青草地上，多么和谐的美。十年前那幼稚的我，最初吃饭时还因一丝畏怯，不想呆在饭桌底下的你舔着我的脚，在椅子上架着小板凳坐。但看你那令人生怜的乞食眼神，啃骨头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欢喜。当我吃饭时已不再架起小板凳，那是我们已经得到了彼此的信任，我们在小区里赛跑、捉迷藏，深夜下床走路，我一定格外小心，生怕惊醒了熟睡的你……”艾美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唉，不知你能否听懂我的诉说，但此刻的你，一定承受着巨大的身心痛苦，恐怕多日滴食未进的你，也知道自己将离开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这个家庭，对你来说一定是难以割舍的。十年的光阴，太短暂。

艾美在我们家第八年的时候，尿血，沉默，默默忍受。我们带她到宠物医院，经B超检查，她是得了尿道结石。动手术取出一颗鸽子蛋那么大、两颗黄豆那么大的结石，又挂水五天，她便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其实手术后两天她又摇着尾巴欢笑了。我曾为此感慨小狗的生命力是多么顽强，病魔仿佛就是她的一个身旁过客。而就在手术结束后的两年，她又尿血了，尿道结石加肾结石。或许手术已不再适合，我们选择了药物治疗，情形最初有了些好转，但到后来她却一日不如一日了。至此她已是全然受着病痛的折磨，胃口不振，走路无力，排尿不畅。

还记得电影《我与狗狗的十个约定》上映时，许多人在电影院看到狗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刻，都落下了眼泪，我也不例外。但真的难以想象这一刻到来时，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当艾美开始难以进食的时候，我们带她去医院挂了几天水。为了让她能够吸收营养，我和爸爸一起到超市给她买酸奶。去超市的路上，我们是伤感的，虽然感到希望渺茫，仍然不能放弃。我一路上都在思考着死亡，这样一个对你有着无限的忠诚与爱的生命，一旦离去，便如同一個开关，一断开，什么也没了。那些情感，何以顷刻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在世者的伤痛……我多么希望有天堂，多么希望有来生！

其实，十年中，多少个白天，艾美独自呆在家中；多少个晚上我孤灯奋战，几乎忽视了她的存在，而她总是蹲在椅子边静静陪伴。我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只希望艾美来世不必再做一只狗，但又想到我们也有许多一起共处的欢乐时光，心中便也宽慰些了。

艾美的陪伴十年，我回想的不仅是与狗共处的日子，也是回想自己的足迹。艾美经历了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年月，在她的眼中，我是如何地变化着？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艾美被葬在了后湖旁，墓上已是芳草茂盛。每一个生命都是从生到死的过程，这个过程却不是一条直线。狗大约十年，马儿大约二十年，人的寿命约八九十年，每一个十年，都可以画出优美的曲线，曲线里，是相伴的成长和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