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伴(短篇小说)

2016-01-04 11:39申平
红豆 2016年1期
关键词:老钟舞伴

申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广东省文学院第五、第六届签约作家,《小说选刊·微小说》特约责任编辑,惠州学院客座教授,惠州市文联副调研员,惠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小小说学会会长。发表各类文学作品400多万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和小小说作品集15部,小小说作品每年入选各种文集、权威选本,部分还被介绍到国外,被改编成电视剧,进入大中专教材。曾获小小说领域最高奖金麻雀奖、小小说事业推动奖、全国优秀小小说作品奖、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年度评选一等奖等50多项。小小说作品集《母亲的守望》获第20届“冰心儿童图书”奖。另有影视作品《戴佛珠的藏娃》、广播剧《移民女儿的婚事》等7次获得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奖。

那个男人又来接阿萍了。

南方的早晨,我们在公园里随着音乐的节拍打太极。头顶上的凤凰花正在热烈开放,垂垂颤颤,艳红欲滴,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我偷眼去瞄阿萍,却见她依然气定神闲,有板有眼地在打拳。我反倒为自己精神溜号而自责起来了。

这些年,太极拳日益风靡。便有许多北方的太极大师南下,设坛收徒,传授功法,同时也顺便捞点小钱。我也是北方人,但我不是太极大师,我是随老公来南方打拼的。身体累垮的时候也是站稳脚跟的时候,这时才想起健身。于是就在公园里拜了一位据说是陈氏太极第19代传人的老师,每天跟着他闻鸡起舞。

学太极的人不少,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开始我并没怎么注意本地人阿萍。老公曾经谆谆教导我说:“你尽量不要和本地人打交道,因为他们从骨子里是看不起外地人的。上海人把上海之外的人都叫乡下人,广东人则把广东和海南以外的所有人都叫北方人,或者干脆就叫北佬。他们永远都认为你或多或少有点‘二’。”

阿萍的长相,在南方人里算是漂亮的。只是皮肤较黑,个头不高,但是她的一双眼睛却很明亮,笑起来像两弯月牙儿,显得十分俏皮。我开始接触阿萍,是因为她能讲一口较为流利的普通话。当时我还以为她是外省人呢,后来才知道她是本地人。我和她的关系热起来,是因为一小包木耳。那次我回东北老家,带了不少黑木耳回来,怕吃不完坏掉,索性就做个人情,包成若干小包送给拳友。别人接了木耳,说声谢谢完事,唯有阿萍好像受宠若惊似的。她不但连连表示感谢,过了几天,竟然送了一套亲手做的太极服给我,这反倒又使我过意不去了。

我们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和她交往越深,越发现老公的理论不成立。什么本地人看不起外地人,人家的头脑里压根儿就没这概念。她就像眼前的凤凰花一样,热烈,单纯,芳香四溢,根本就没有想过看不起谁。

后来,我发现阿萍身后经常有一个跟班。他骑着一部摩托车,经常来接送阿萍。这人南人北相,身材高大,一脸憨态。阿萍坐在他的车后,总是抱着他的腰。开始我以为这是阿萍的老公,还说阿萍你好福气。阿萍当时笑笑,也没说什么,可是当有一天我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说你老公真好时,阿萍却对我说:“云姐你别误会。他不是我的老公,这是老钟。他只是我的舞伴。”

现在,那个“舞伴”就站在凤凰树下,一边看我们打拳,一边抽烟,等待。

舞伴!

舞伴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好呢!他们肯定是情人吧?这疑问激发了我强烈的好奇心,从此我居然怀着一种偷窥的心理,开始观察起阿萍和老钟之间的动作表情来,越看他们越像是一对情侣。

和阿萍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老钟身上引,但是她每次都会把话题岔开,大有讳莫如深的意味。这样,我的好奇心就更加强烈了。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让我对阿萍和老钟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那是一次拳友聚会,宴请老师。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就见老钟在酒店门口探头探脑。拳友立即起哄,连拖带拉把老钟弄到酒桌上来。这时候,我看见阿萍的脸上红花乱绽,也不知道她是喝多了还是老钟在众人面前正式亮相使她害羞了。

我不失时机地举起一杯酒说:“来,阿萍,为了你有这么好的一个舞伴,我敬你们一杯。”众人闻言也都把酒杯举起来,纷纷说道:“哎呀阿萍你太幸福了,干杯,干杯!”还有一个人说:“干脆你俩喝个交杯酒吧!”接着就敲盘子敲碗,喊,“交杯酒,交杯酒!”酒桌上一片混乱。

这时阿萍慢慢站起身,掠了一下额前的短发,两眼看着老钟说:“交杯酒,你要不要喝?”就见老钟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声音低沉却有力地说:“喝!只要你说喝咱就喝!我听你的。”

就见阿萍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推开凳子走到老钟身旁,把自己的胳膊穿到老钟的臂弯里,说:“老钟,你是我亲哥,小妹真的不知道怎样感激你才好!来,喝吧!”老钟说:“不客气,你就是我的亲妹妹。”说着两人一饮而尽。

众人鼓掌叫好,又喊:“亲一个,亲一个!”这回阿萍却不应了。她好像没有听见一样,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一时大家都有点尴尬。我乘机就说:“阿萍,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你和老钟的故事?”阿萍立刻说:“好呀,这个没有问题。”

于是我们一边吃菜喝酒,一边享受了一次纯真友谊的教育。

原来,阿萍的个人婚姻竟然十分悲惨。她的老公,原本是一个好学上进的青年,可是后来却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弄迷了眼,变成了一个贪财好色的花花公子。起初,阿萍整天忙着开饭店,并没有察觉老公整天在外面拈花惹草,泡妞找小姐,直到她被老公传染了严重的性病,她才觉得天忽然塌了。

阿萍说,得了这种病,肉体的疼痛还在其次,精神的耻辱才是万箭穿心。关键还不能让人知道,只能流泪暗咬牙,简直比死都要难受。

阿萍关了饭店,一个人悄悄到广州去治病。除了医生,她不想见任何人,当然更不想见那个让她伤心欲绝的男人。

没想到让她更伤心的事情还在后边。一个月后,当阿萍带着尚未平复的精神创伤回到家时,却发现曾和她相亲相爱的老公,居然和一个妖艳的女人过起日子来了。而且,他竟然还无耻地说:“谁让你跟我玩失踪?要不然我们干脆一起过吧。”

阿萍在甩给他两记耳光的同时也甩出两个字:离婚!

法院判决的结果是,女儿和房子归阿萍,男人可以带走家里的一些东西。没想到那厮竟然将所有能拿的东西都席卷而去,甚至连一条毛巾都不放过。阿萍就坐在那里看着他拿,并说:“你看还有什么好拿的,不然把这墙也刨走吧。”

阿萍借钱开了一家裁缝店,重新开始了新生活。后来女儿住校,她有了充裕的业余时间。在朋友的怂恿下,阿萍开始到露天广场去学跳交谊舞。她的第一个舞伴——也是她的老师,人长得帅,舞跳得好,只是有一个毛病,喜欢吃女舞伴的豆腐。阿萍是受过伤的人,自然对此十分反感。好在这人后来去了外地。此后阿萍又找了几个舞伴,大都色眯眯的。他们和你跳几天舞就说请你吃饭,吃完饭就提出和你去开房,阿萍一时感觉男人真的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老钟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阿萍生活的。那天,阿萍的包丢了,正在着急,却见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拿着她的包,满头大汗地给她送来了。阿萍连连感谢,那人却说:“没啥,我天天在那里看你跳舞,你跳得真好。”阿萍看他老实憨厚,就说:“如果你没有舞伴,明天就做我的舞伴吧。”男人却红了脸说:“不行不行,我太笨。只能看看。”阿萍说:“不要推辞,就是你了。”

从此老钟就成了阿萍的唯一舞伴。他的确够笨的,笨得好像手脚都不分瓣儿。但是老钟却像一块透明的玻璃,纯洁得没有一点杂质。阿萍跟他在一起,最大的感受就是安全。而且不久之后,老钟还帮了她一次大忙。

原来阿萍的老公和她离婚后,那个女人也很快离开了他。这家伙便又来纠缠阿萍,说什么他要和她复婚。阿萍说:“你做梦,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男人说:“我跟你复婚,关太阳什么鸟事儿?你不答应,我就天天跟着你。”阿萍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男人说:“鬼话!这世界上除了我喜欢你,谁还会喜欢你!你说有,叫来看看。”阿萍就真的给老钟打了个电话说:“你马上过来一下,我这里有事。”不一会儿,老钟真的开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地赶来了。

男人一见老钟,两眼立刻红了。他喊叫着说:“我告诉你,阿萍是我的老婆,你给我滚远点!”老钟跳舞笨,处事却不笨。他马上就明白了阿萍的用意,于是不卑不亢地说:“你们好像已经离婚了吧?”那人说:“离婚不假,可是我们正在复婚,不许你掺和进来!”老钟说:“这就要听阿萍的意见了。”阿萍说:“谁和你复婚你去找谁,反正不是我!”老钟说:“你听见了吧?现在我要告诉你,最好离阿萍远点,不然我对你不客气!”男人上下打量老钟,也许觉得不是对手,便边走边回头恨恨地说:“你们等着,会有人来收拾你们的!”

这以后,老钟就成了阿萍的舞伴兼保镖……

当晚,我把阿萍的故事讲给老公听。老公听完沉默一会问我:“那么这个阿萍和老钟做舞伴多长时间了?”我说:“好像有五六年了吧。”老公说:“那我绝对不信他们之间有那么纯洁。我告诉你,男女之间纯粹的友谊是不存在的。何况他们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是石头,也会日久生情的。”我说:“说不定他们就是特例呢。人家就追求纯粹友谊而不追求肉欲,这不行吗?”老公说:“那只有一种解释,老钟是个阳痿患者,或者阿萍是个严重的性冷淡者。”

尽管我对老公的话不以为然,但是我又没有更充分的理由驳倒他。我只能继续观察,寻找阿萍和老钟真正纯洁的证据。

这天晚上,我一个人悄悄来到露天舞场,来看阿萍和老钟是怎么跳舞的。

南方的夏夜,风依然湿热。棕榈树、假槟榔树、木棉树,还有榕树都在风中窃窃私语。这些南方特色的树种,将一个巨大的水泥和地砖铺就的广场包围起来,那就是市民乐园了。市民乐园的一角,灯光明亮,乐曲悠扬,人影憧憧。在一个用彩带分割出来的区域内,上百对男女你拥我抱,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细看那些舞伴,大部分是面孔生动的年轻人,也有不少身材发福的中年人,还有一些鹤发童颜的老年人。舞伴们的表情一律轻松愉快。他们在一起忘情地旋转着,旋转着,仿佛忘掉了一切人间烦恼,一个个飘飘欲仙……

以前在北方,我也参加过一些舞会,简单的三步、四步也会跳一点。看见这个场面,不禁脚底发痒。感觉人家真是活得潇洒,自己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呢?正这么想着,就见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弯腰给我行了个礼,彬彬有礼地说:“美丽的夫人,我可以请你跳舞吗?”我吓了一跳,赶紧说:“先生对不起,我是来找人的,我不会跳舞。”说着赶紧跑了。

我换了一个地方,开始在人群里仔细寻找阿萍和老钟的影子。找呀找,还真的找到了。天啊,阿萍和老钟的身体贴得是那么近,中间几乎没有空隙。他们互相凝望着,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谁说老钟笨?他的舞步是那么娴熟、轻盈,和阿萍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在那么多的舞者中,他们应该是比较出色的一对。我看着他们跳舞,几乎看呆了。

一曲终了,我看见阿萍和老钟说说笑笑地往舞场旁边的休息处走。他们开始喝水,喝的竟然是同一瓶水。你一口,我一口,这期间阿萍还替老钟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整个就是一对夫妻呀。

我转身往回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有几分失落。后来我又笑自己,人家两个人好关你什么事?你吃哪门子醋!这年头,男女找情人的遍地都是,没有的还被人看不起,说你没本事。阿萍刚刚四十出头,她和老公离了婚,找一个情人不是天经地义吗?而且难得的是老钟这么憨厚、痴情。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老钟有老婆没有?如果没有,他会不会和阿萍结婚?如果有,那他是怎么在老婆和阿萍之间周旋的?

几天以后发生了一件事,使我不但知道老钟有老婆,而且他的老婆还挺漂亮。

老钟这人除了跳舞,还有一大爱好,那就是钓鱼。他不但会钓鱼,也善于拾掇鱼——他们叫劏鱼,可是他说他没空吃鱼。他钓来的鱼大部分都送给朋友了。比如我,也沾了阿萍的光,吃了几次他送的鱼了。

这天早上,老钟又带着钓具,骑着摩托车出发了。可是他当天没有回来,夜里也没有回来。第二天一早,我发现阿萍没来打拳,就打电话去问,只听阿萍在电话那头气喘喘地说:“老钟老婆来电话,说老钟昨天出去钓鱼,到现在还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我正发动人到处去找呢!”我一听赶紧说:“你等着我,也算我一个吧。”我开了丈夫的车就走,心说谁让咱吃过人家的鱼呢。

这天上午,我开车和阿萍一起胡乱在城外的田野里穿行。南方夏日的田野多姿多彩,风景如画。可是我们根本就顾不上欣赏,只管到处找人打听。我看见阿萍的脸上写满焦急,越发感到她和老钟的关系不一般。

谁知到了下午,老钟却给阿萍打来电话,说他回来了。我看见阿萍一面在电话里用客家话“屌他”,一面却欣喜若狂,她的神态和语气只有恋人之间才会有。

当天晚上,为了感谢大家关心,老钟在饭店里摆了一桌,他还为每一个人都带了几条收拾好的鱼。那鱼都很大,很肥很嫩。

老钟告诉我们,他一个人跑到大山里去,发现了一个水塘。那里人迹罕至,所以塘里的鱼又傻又大又多。他钓得来劲,就忘了时间。因为在山里,手机又没有信号,所以家人以为他失踪了。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家人”是否包括阿萍。

让人意外的是老钟的老婆竟然也来了,而且她还和阿萍坐在一起,显得非常熟悉和亲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真是谜团一个。

南方人喝酒,不像北方人那么讲究,需要由东道主首先致辞造个句儿啥的。他们上来就喝汤,把酒晾在一边。过了老半天才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来,我们干一杯吧。而且饭和菜往往是一起上的。这在北方是大忌,如果大家还没说喝好酒就上饭,那就等于赶人家走,非打起来不可。这一回老钟故技重演,汤喝完了,菜和饭都上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听他说一句酒令。酒呢,当然是在一边摆着。最后倒是阿萍好像率先醒悟过来,她端起酒杯说:“来吧,为了老钟活着回来,我们喝一杯酒吧。”

我在端起酒杯的同时,眼睛赶紧去看老钟的老婆。这是一个皮肤很白的女人,眼睛很黑,两条眉毛用眉笔描过,又细又长又弯,使她显得有几分洋气。如果形容阿萍是一支黑牡丹的话,那么她就是一朵白牡丹。当时我心中就想,老钟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艳福还不浅咧!我以为“白牡丹”听了“黑牡丹”的话肯定会不高兴,因为阿萍这明显是“越权”行为。但是我看见她却笑了,而且笑得春光灿烂。她竟然也附和着说:“对,庆祝老钟平安归来!”说着率先一口把酒干了。

咦,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要是在北方出现这一幕,两个女人不打得你死我活才怪。

酒一旦喝开,就开始互相敬酒了。让我更不能理解的是阿萍和老钟老婆先是互相敬,接着她们两人又一起敬老钟。这真是更加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抓住机会,分别敬了阿萍和老钟,最后我端着酒杯走到老钟老婆面前,说:“靓姐,我敬你一杯。”

老钟老婆赶紧站起来说:“我哪里有你靓啊!一直听阿萍和老钟夸你呢。”她普通话说得很吃力,舌头好像不怎么会打弯。

我们开始攀谈起来。原来她和老钟都是一个工厂的工人。她先退休,老钟后退休。现在儿子也结婚成家了,剩下他们两个没事干,每天的任务就是健身、找乐。老钟喜欢跳舞、钓鱼,她喜欢登山、旅游。两个人各干各的,都有自己的朋友圈,谁也不干涉谁。

这时阿萍正好走开,我便斗胆问她:“你家老钟每天和阿萍在一起跳舞,你放心吗?”

她好像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停了停她又说,“人啊,脑子别那么复杂,活得别那么累。大家在一起,只要快乐就好呀!你说呢?”

哎哟,这么说我倒成了“脑子复杂”“活得累”的人了。想想也是,你那么关心人家的感情世界干什么?真是犯了中国人的通病: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

我的脸有点发烧。

老钟的老婆名叫阿丽,是个单纯爽快的人。她的长相是南方的,性格却是北方的。

后来接触多了,我发现她和她的家人完全拿阿萍当自己人。平时做点什么好吃的,都要请阿萍过去或者给她送去,家里有什么重大活动,也要邀请阿萍参加。而且阿丽还经常通过阿萍,实现她对老公的管辖。

那次我们一起去泰国旅游,在一家由中国人经营的古玩店里,老钟让人家忽悠住,硬是要买一件所谓的古董,阿丽在一旁怎么劝说他都不听。情急之下她把阿萍喊了过来。阿萍问明情况,又把那“古董”仔细看了一回,只是轻声说了一句:“算了,别买了。”老钟竟然立即就放弃了。

阿萍对阿丽及其家人也是关怀备至的。一次阿丽住院,老钟白天侍候,晚上又跑出来跳舞。阿萍知道后,坚决不跟他跳,一定要他去陪床。老钟说:“是她不要我陪的。医院夜里也没有睡的地方,只能趴在床边,好难过哦。”阿萍说:“趴着也要趴着!那是你老婆,是病人,夜里如果有什么事情怎么办?你不去,以后不要来找我。”老钟听了,马上乖乖地去了。

在耳闻目睹这许许多多事情之后,我开始慢慢地相信,男女之间纯洁的友谊是存在的。男人和男人可以成为铁哥们,女人和女人之间可以成为死党,男女之间怎么就不可以成为知己呢!不然“红颜知己”“蓝颜知己”这些词是从哪里来的呢!为此我把老公好好地教育了几番。开始他还和我辩论,后来在阿萍和老钟这一强大事实面前,他也对自己的理论产生动摇了。

可是一年以后的一天,阿萍和老钟在一个场合的大胆言行,却又使我糊涂起来了。

那天阿萍告诉我,她的女儿要举办婚礼了。朋友的喜事,我当然要去祝贺。我不但准备了一个大红包,还对阿萍表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这天晚上,阿萍打电话给我说:“云姐,你有空吗?帮我一起去摆平那个流氓无赖吧。具体情况见面再谈。”

我换衣下楼,看见老钟用摩托车带着阿萍已经来了。为了方便,我让他们放下摩托车,坐我老公的车出发。路上阿萍气愤地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阿萍的女儿一直未对男朋友的家人说父母离异的事情。在即将举行的婚礼上,女儿有一个愿望,想让爸爸和妈妈一并亮相,也好让人家知道她有一个完整的家。本来离婚之后,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尽过抚养义务,是阿萍一个人把女儿养大的。现在女儿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当父亲的还能不满足吗?可是那家伙竟然趁机要起了彩礼,而且还狮子大开口!阿萍说他简直就是穷疯了,半点人性都没有了。

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我听了也是怒火满腔。阿萍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他理论,云姐你就在一旁给我当个见证,我要好好骂他一场。有你在,我心里更有底。”

我们是在郊区的两间平房里看见那个混蛋的。原来是个小个子男人,板寸,方脸,嘴里斜叼一根牙签儿,上身赤裸,下身穿一条长裤,却挽着裤腿儿,光着脚,穿的是双拖鞋。我有点纳闷儿,阿萍当年是怎么看上他的。我环视了他的房间,看见屋里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摆设,一个农村打扮的女人手里拉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日子过得显然不怎么如意。

阿萍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和你谈判的。婚礼你必须参加,但是什么狗屁彩礼钱一分也没有,因为你没资格!”

男人毫不示弱,他说:“我是她老爸,怎么就没资格!10万块,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就不去!”

阿萍“呸”了一声,大声地朝他吼道:“你还知道你是她老爸!你生了她不假,可是你养过她吗?你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吗?孩子才9岁啊,你就昧了良心去找狐狸精,毁了那个家,你还拿走了家里的一切。这些年我一手一脚把孩子养大,供她上学,你给过一分钱吗?到现在女儿结婚了,就让你出个面,你还恬不知耻要彩礼,而且一要就是10万,你手拍良心想一想,你哪里还是个人?”

男人的脸似乎红了一下,但是很快把脖子一梗,就像一头被打急了的猪一般甩着嘴片子说:“你说这些狗屁用都没用!离婚后我没管孩子,那是我没有能力管,但是她9岁以前我还是管了的呀!你嫌彩礼多,那就打个对折。就算出场费吧!”

阿萍说:“你好搞笑!一分都不给!”

“不给我就坚决不去!”

两个人就像两只斗架的公鸡一样互相逼视着,事情显然陷入了僵局。

这时候,我看见站在一旁的老钟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他突然上前推了那个男人一把,喝道:“喂,你这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男人被推得一个趔趄倒退好几步,恼了。他虽然个头小,声音却不小,跳起双脚喊道:“干什么?干什么?想打架呀!你是什么人来的,来管我家的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走开,走开!”

老钟偏偏又上前两步:“我是看你太不像话了,天底下怎么还会有你这种人啊!让你去参加女儿的婚礼,是孩子看得起你,给你面子,你张口就要钱,简直就是个人渣!”

男人更加暴躁,手指着老钟:“啊,你敢骂我……你才是人渣呢!”

老钟卷起袖子:“你个混蛋,老子路见不平,还想打你呢!”

男人有点害怕,他边往后退边说:“噢,我想起来了,你是阿萍那个相好的,你两个早就有一腿,是不是?好啊,我不去,你可以去啊!你去啊!”

老钟把胸脯一拍:“我去就去,去了就比你强!”

男人这下好像抓住了什么,他大声喊:“来人啊,大家都快来看啊。这对奸夫淫妇承认他们有关系啦,还要代替我去参加我女儿的婚礼啦……”

他这么一喊,我看见阿萍的脸红一阵紫一阵的,她猛地上前给了男人一记耳光,骂道:“你这个死人渣,给脸不要脸!你说你到底去不去!不去,就是老钟去,气死你!”

一看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我急忙上前打圆场。我让阿萍和老钟先冷静下来,又慢声细语地劝那个男人,说孩子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作为亲生父亲不但要去,还应该出面张罗。按道理女儿出嫁你还要陪送东西哩,哪里还能要彩礼?如果传出去会被人笑死的。直到我的唾沫都说干了,男人才说:“看在这位靓姐的份上,钱我就不要了。其实我也不是真想要钱,我只是想要个说法。”

回去的路上,阿萍和老钟直夸我会说话,帮了大忙。我嘴里谦虚着,肚子里却又开始打鼓:我的天,阿萍和老钟刚才不是等于公开承认他们之间确实有事吗,这样看来……我不由得重新打量眼前这一对不是夫妻胜似夫妻的人儿,心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干干净净的好人啊。

阿萍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下车后她让老钟先走了,拉着我进了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很静,乐曲低回。我们靠窗相对坐下,每人点了一杯热奶。在等待的时候,我们说一些闲话,我发现阿萍看我的眼神有点躲躲闪闪。

热奶上来了,热气袅袅。我发现对面阿萍的面庞一会清晰,一会朦胧。

“云姐,”阿萍终于话入正题,“你一定想知道我和老钟到底是什么关系吧?”

我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笑了一下。

阿萍说:“那我告诉你,我们的关系决不是别人说的或者想的那样。刚才那么说,是故意气那家伙的。当然我们也是人,又整天在一起跳舞,无所不谈,老钟他……也想过,我有时候……也想过。但是老钟却有那么好的一个老婆,她那么信任我,对我是那么好,她的家人也对我那么好,我怎忍心伤害她呢!这么多年,我熬啊,守啊,最后我和老钟说定了,这一辈子就做清清白白的好朋友了,决不能突破最后的底线。云姐,我说这些你能信吗?”

面对阿萍期待的眼神,我用力点头。

阿萍又说:“其实我也很矛盾,有时也很痛苦。我曾经拼命赶老钟,骂他,甚至打他,让他离开我,但是他就是不肯,有时眼泪汪汪的也不肯。云姐你说,人哪,活得怎么就那么难啊!”

阿萍说着,流下了两行热泪。

我开始安慰阿萍,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嘴笨舌拙,说出的话总是词不达意。我们走出咖啡店的时候我才明白,其实我依然不能完全相信阿萍的话。

责任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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