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轶事

刘会然

1

拉姆者，我校外教也。

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某个项目的委派，拉姆来我校支教一年。拉姆来自加拿大，年龄刚跨过四十岁门槛，头顶的前沿阵地就投降了，戈壁滩般荒凉。拉姆长着浓眉蓝眼，鹰钩鼻，上嘴唇留着八字撇胡须，一副滚圆的金边眼镜搁在狭长的鼻尖上。远远看去，眼镜摇摇欲坠，随时有掉落的危险。拉姆是高度近视眼，看人时眯着小眼睛，几乎要把眼珠子贴到你的脸上来，样子十分滑稽。

同事们都说，拉姆活像外国漫画书里诙谐的老头。

那天，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突然听到我们班教室里人声鼎沸。我一看功课表，这节课不是体育课吗？窗外阳光明媚的，同学们怎么呆在教室里？

带着疑惑，我来到教室，发现有10来位爱好打乒乓球的同学，他们都在默默地哭泣。见到我，他们纷纷诉苦，说学校连乒乓球都不让他们打了。我感到纳闷，说乒乓球怎么会不让打？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回答，学校昨天就把乒乓球桌搬到仓库里封存了。

还有这种事？

不知何时，拉姆从我身后蹿出来，发出这样一句惊奇状疑问。

拉姆两肩一耸，做个鬼脸说，小同学，撒谎的，不要。

学生哭丧着脸说，我们才不撒谎呢，不信，你们去问校长。

好，刘刘，那我们就去找校长问个究竟。

很快，我们就来到校长室，拉姆劈头就一句，为什么不让学生打乒乓球？

校长先是一惊，回过神后，客气地对拉姆说，学校不是贴了通知，说是为了学生的安全，学校暂时把乒乓球桌封存起来。

拉姆双肩一耸，把小眼睛贴近校长，质疑道，封存乒乓球桌是为了学生安全？

校长忙退后一步，尴尬地解释，说你们还不知道吧，就在前两天，一个学生在玩乒乓球时，把额头碰在乒乓球桌的边角上，鲜血直流，到医院缝了10来针。家长来学校闹了几回，说要学校赔偿医药费，甚至整容费。这事也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出于无奈，学校怕学生再次碰伤，只好暂时把乒乓球桌封存起来。

校长一脸的无奈。

一走出校长室，拉姆就怒吼起来，吼得差点把搁在鼻尖上的眼镜震落下来。什么狗屁道理，乒乓球桌会让人撞伤，学校里的房子、课桌、课凳这些东西也会让人撞伤，是不是也要封存起来？无知的借口，还不如把整个学校土封存起来好了。

拉姆的吼叫在学校行政楼里轰鸣。

一回到办公室，一个同事正在讲一个上课的笑话。说他教孩子们学拼音，讲解J、Q、X碰到ü时要脱帽。他讲完一遍后问同学，J、Q、X碰到ü注意什么。同学们异口同声的说：安全。

我和拉姆听后哈哈大笑，可拉姆笑完以后，脸色深沉。

拉姆说，在学校，安全成了孩子素质培育的索命锁。一切有益的活动与安全挂上钩都变味了。拉姆还说，在没有来你们中国之前，就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你们某个学校，为了学生的安全，春游竟然放在学校操场举行。

说完后，拉姆问我，刘刘，周末有空吗，我们去学校附近那面山崖攀岩，如何？

我一看那山岩，刀削般，忙摇头回绝。

2

来学校不久，拉姆就碰到了一年一度的逃生疏散演习。拉姆很开心。拉姆说，在加拿大等西方国家，学校很重视逃生疏散演习。学校会邀请学生家长，社区工作人员，当然还有消防人员等来参加。拉姆还强调，西方国家的学校没有围墙，一些社会人员知道学校举行逃生疏散演习也会自觉参与进来，帮助和指导学生逃生。

拉姆耸了耸肩膀，说逃生疏散演习真是太重要了，特别是对于那些涉世不深的青少年。

逃生疏散演习前几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备课上课，觉得没有什么值得准备，可拉姆却准备得井井有条，他甚至自费买来防毒面具，逃生绳等工具。我们都嘲笑拉姆太认真。拉姆说，现在不准备就来不及了，在加拿大逃生疏散演习很逼真，根本不会告诉师生什么时候开始，都是突击进行，是真和是假到了最后才知道。

拉姆问我们，学校以前逃生疏散演习要演练几个回合。我们告诉他，一次就累得老师和学生够呛，还几个回合呢。拉姆直摇头，说这样做很荒唐。

拉姆找到政教处主任，游说演习至少三次。政教主任向拉姆诉苦，说就是—个回合，很多老师都不乐意，说跑上跑下耽误学习时间。拉姆马上质问政教主任，是知识重要还是生命重要？

主任很无奈，但他坚称学校一直以来都是一次成功的，没有必要进行几次。

演习很陕举行了。按照逃生疏散演习方案，同学们在班里待命，老师则按照分工站在楼道口进行疏导。纳闷的是，我一直没有发现拉姆。想来，拉姆在关键时刻耍滑头开溜了。

随着“呜呜”的警报声，师生按照规定的路线开始逃生。或许情景太假，同学们在逃生时都说说笑笑，很轻松。各班很快就汇聚到学校的操场上。

校长站在主席台上，逐一听取各班班长汇报本班成功逃生的人数。

各班班长清点人数，并按顺序响亮地报出了班里的全部人数。

校长微笑着点头。待全部汇报好后，校长拿起话筒，说，我宣布逃生疏散演习圆满

校长还没有说到“成功”两字的时候，拉姆用很大的声音朝校长吼了一句：慢！

拉姆什么时候跑到了讲台的？操场上的师生都哄堂大笑，难道这个老外又要搞什么恶作剧。

果然，拉姆抢过校长的话筒，大声宣布，这个演习很不成功！

在场的老师都替拉姆捏了一把汗，这个玩笑有点开大了。他分明是找茬，让校长难堪。

校长僵直地站在台上，眼睛瞪着拉姆。我们猜想，要不是尊重拉姆是国际友人，校长肯定会怒发冲冠。

拉姆朝后台说了一句，孩子们都出来。

我们都傻眼了，后台竟然钻上来了十来位学生，每个班者隋。

天啊！我们刚才不是说全部学生逃生成功，—个都不少吗？

拉姆双肩一耸，两手一摊，把话筒递还给了校长。

校长面无血色，只说了句解散，就舞动着双腿，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3 教务处突然接到参加“高效课堂研讨会”的通知，要求学校至少派—位教师参加。

6月份，正是学校功课最紧张的时候。毕业班正忙着升学考试，其他年级也E着期末复习。在这个紧要阶段，教师谁者环愿外出，而且这次外出是三天。出去这三天，学生的功课怎么办，期末复习不到位，期末没有考好的后果大家都心知肚明。

教务主任找到了拉姆。

拉姆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欢呼雀跃。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看到拉姆的身影在阅览室和图书馆穿梭。拉姆步履匆匆，这是以前很少见的。

我问拉姆，这几天怎么啦，走像飞似的？拉姆肩膀一耸，两手一摊，说，还不是因为要去参加“高效课堂研讨会”。

我说，拉姆你真逗，去参加个会议也值得这么紧张？

拉姆说，在加拿大时，我去参加会议是又喜又怕。喜的是有学习的机会，怕的是会前对主题材料的研究整理。拉姆解析说，在加拿大等西方国家，会议的通知至少提前半年发出，有些会议通知会提前3到5年，因为参会者要做大量的实践研究，还要准备好高质量的发言稿。

拉姆用手托了托摇摇欲坠的眼镜框，说，现在离会议还不到一周，真是急死人啦。拉姆肩膀一耸，两手一摊，说，对不起，不和你聊了，我去忙了。

我这才明白了这几天拉姆马不停蹄的原因。

同事们议论，要不是在6月份这个节骨眼上，还轮得到他拉姆出去？学校里谁不想出去参加各式各样的会议？其中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会议的日子到了。拉姆也按时去了。

三天后，拉姆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拉姆如此生气。拉姆嘴里不断的说着荒唐！无聊！多么荒唐！多么无聊！

我们看见拉姆双眼冒火，八字胡须也一抖一抖。心想，拉姆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拉姆说，我一辈子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荒唐的研讨会。

拉姆质疑，哪有这样安排的：第一天上午报到，下午专家讲座。第二天上午是交流会。剩下的时间都是景区参观，离开时竟然还派发纪念品。

我们心里想，大家以前参加的各种会议都这样啊，没有什么值得大晾小怪的。

拉姆接着说，专家讲座也受不了，就他一个人在上面讲了近三个小时，和听众是“零互动”。拉姆说，他在加拿大时，专家讲座一开始就是在互动中进行，哪会—个人高高在上，噼里啪地讲这么久。难道专家把下面的听众当木头？下面的可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要交流，就要争辩，在互动中获取智慧的火花。

拉姆说，让他最愤怒的还是第二天上午的交流会。发言的老师压根就没有准备，都是皮毛之谈，每人都客客气气，说些“抛砖引玉”之类的奉承话。拉姆说，中国不是有句古话：预则立，不预则废。不认真准备能交流出什么东西来？

更让拉姆愤怒的是，研讨会安排的时间是三天，可有一半的时间竟然是在景区游览。拉姆说，要是在国外，组织者肯定要受到纳税人的强烈谴责甚至被告上法庭。

开研讨会怎么能借机外出旅游？要去旅游也行，必须是参会者自己掏腰包。拉姆像只愤怒的火鸡。

我们嘲笑拉姆，说老师难得出去一次，出去的目的不就是图点“放风”的心情？

这时，学校的出纳来找拉姆去报差旅费。拉姆说他只报了前一天半的费用。旅游以及纪念品的费用他不能报。拉姆说，连这种费用都要单位报销，那将会是他一生的耻辱。

4

李老师在讲儿子作业的故事。她说，昨天晚上因为家有喜事，儿子的家庭她没有认真辅导就签名了。上午，儿子的老师打来电话，责怪李老师没有认真改正儿子的家庭作业。

我们都哈哈大笑，说真像卜劳恩在《父与子》中的漫画《糟糕的家庭作业》，漫画说的是父亲帮助儿子做家庭作业，第二天老师发现作业竟然很糟糕，问孩子是谁做的，儿子说是父亲做的。老师很愤怒，下课后领着孩子回家，提起孩子父亲的屁股就打。漫画幽默有趣，我们听后更加狂笑不已。

这时，拉姆正好经过我们办公室门口，他听到我们大笑后也拐了进来。

拉姆双肩一耸，两手一摊说，有如此好笑的事情？

我们就把李老师这事再复述了一遍。

可拉姆听完并没有笑。相反，拉姆深沉地问，家庭作业谁改？

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是家长啊！

拉姆涨红着脸，狠狠地骂了一句，真该死！

拉姆竟然生气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

我们都静默了下来。很快，拉姆恢复了常态，说，真对不起，刚才我说了了脏话。拉姆嘟哝道，家庭作业怎么成了家长的作业了呢？

我们解释道，习惯了，家庭作业由家长改已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行为方式了，特别小学阶段的家长，家庭作业的督促、批改、订正、辅导，几乎是一条龙服务。

拉姆反问我们，家长把作业改了，那教师改什么？

我们回答，教师改课堂作业啊。

拉姆直摇头，怪不得说你们作业多。什么家庭作业，课堂作业，据说还有学校会布置课间作业，真是荒唐！

拉姆说，在加拿大，家长改家庭作业会遭到老师投诉的。

我们反问拉姆，不用订正孩子的作业，加拿大的学生家长不是很轻松吗？

拉姆摇着头说，在加拿大，书面的家庭作业很少很少，即使有，家长也是起督促作用，也就是说家长只矫正孩子做作业时的态度，如是否专注、是否积极、是腧悦还是痛苦……至于答案正确与否，那不是家长的职权。即使知道孩子作业错了，也极少指导孩子修改。

一句话，家长只对孩子做作业时的态度负责，不对作业的正误负责。

退一步讲，家长教导孩子改正了错误，这也是对教师教育的一种误导，因为教师不知道孩子在哪道题目上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这对教师教导孩子是很不利的。布置作业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问题的答案，而是为了发现问题。

拉姆说，普通的家长，他们的教育理念、教育手段等参差不齐，难免会在教育自己孩子的过程中采取简单粗暴、非理性或成人化思维方式。这是老师极不希望发生的。因为西方流行一句话：不合理的方式告诉孩子一个问题的结果，会让孩子丧失了对该问题想象和探究的乐趣……

这时，上课预备铃声响了。拉姆说，我要去上英语口语了，真抱歉，打断了你们的笑声。

5

李老师刚获得了市课堂比武大赛第一名。我们这些同事都在纷纷祝贺李老师。拉姆先生也飘到我们办公室，让我们惊奇的是，拉姆不仅口头祝贺，还抱来了一束艳丽的有险香。我们纷纷笑拉姆先生真浪漫。拉姆先生说，我是来拜师学艺的，所以先要向老师献上鲜花表示诚意。

拉姆对我说，刘刘，走，—起拜师学艺去。

于是，我跟着拉姆乖乖地坐进了李老师的课堂。这天，李老师讲授的课题是语文综合性学习《说不尽的桥》。李老师为这堂课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加上李老师扎实的教学功底，整节课流程近乎完美，学生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这堂课最大的亮点还是李老师联系了实际，把本市几座有特色的桥也巧妙的融入其中，鲜亮的图片呈现让学生对家乡的桥也产生了倾慕之J隋。

我猜想拉姆先生一定会对李老师的课堂赞口不绝。课后，拉姆却朝我直摇头，说李老师这课怎么能这样上？

我反问拉姆，李老师的课难道不精彩吗？拉姆两肩—耸、两手—摊，反问道，精彩吗？

我满脸狐疑。心里直怪拉姆听课太挑剔，如此完美的课堂竟然都不能让他满意。

拉姆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瞪着眼对我说，李老师的教学艺术的确完美无缺，可这种课怎么能把学生圈坐在教室里？拉姆补充道，要是在加拿大，这样上课学生会闹翻天的。在国外，像这种综合性的活动课，老师必定会带着学生去附近的桥走走。要知道，学生实地走一趟比老师在教室里讲一万次也有效啊。

拉姆把眼镜框朝上推了下，说，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诗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吗？学校旁边就有几座桥，老师为什么不带学生去看看？

我反驳拉姆道，我们并不是不想带学生出去实地考察，只是诸多的因素制约我们不能出去啊。

拉姆惨然一笑，说，初中语文课本第一页《写在前面》中有一句话，说“语文学习是一种旅行”。我观摩过你们很多语文课，其实你们的语文根本就没有什么旅行，顶多是在为旅行做准备。

拉姆介绍说，在西方国家，能让孩子在生活体验的知识，老师根本不会去讲解。外出考察是每门课程必须要制定的计划，没有外出实践的课程肯定是不合格的课程。

可中国的老师整天都 在研究、准备地图等旅行工具，却从来没有带领学生走上过旅行之途。很多中国人一生都在为旅行忙着找地图，可地图一生，又有几人真正踏上过心仪的旅途？

6

拉姆来到我们学校三个月后，就遇到了市教研室组织的一年一度的论文评比大赛。

拉姆得知有这么一项活动后，非常兴奋。拉姆对我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做学生课外阅读的研究，目前，研究有了一定的成效，正准备形成论文。我们一听，都鼓励拉姆好好整理一下，说不定还能获奖呢。拉姆听了嘿嘿一笑，说，一定尽力。

接下来的日子，拉姆总是忙忙碌碌，为论文整理相关资料。这段时间，拉姆有时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只在办公室里吃泡面。以前每周一次外出远足的计划也被拉姆搁置了起来。

经过了近—个月的反复修改，拉姆终于把写好的论文打印出来了。那天，拉姆高兴极了，说，终于把几年来的研究成果形成了论文。拉姆邀请我们去小酒店里庆祝一番。

很快，就到了上交论文的日期，让拉姆纳闷的是，王老师也打印了论文准备上交。拉姆请教王老师，你的论文什么时候写好的？王老师说，就这几个晚上啊。拉姆用手把眼镜框往上推了推，说，几个晚上就能把论文写好。王老师说，是啊，我们都是这样写论文的啊。

拉姆竖起大拇指，说，我可是经过三年的研究才写出这篇论文的啊，还是你们水平高。

拉姆把论文上交到教科室。刚要离开教科室，张主任就叫住了拉姆，说，还要上交30元论文评审费呢。拉姆双肩一耸，两手一摊，说，怎么回事，还有交费，不是说获奖了有奖金吗？

张主任听后笑了起来，说，你拉姆真搞笑，不要说评审费30元，有些老师为了能获奖背地里还要请客送礼呢。张主任补充道，即使你拉姆获奖了也没有一分钱奖金，顶多就是给你一张获奖证书。

拉姆瞪大眼睛，自己的研究成果还需要交钱甚至送礼给他们？拉姆说，要是在加拿大，这样的评审机构会遭到起诉的。教育机构不是为老师服务的吗，他们评审论文是他们分内的职责，怎么能收费呢。这和老师批改学生的作业有区别吗？难道我们老师每次批改学生的作业后也收费吗？

张主任见拉姆生气了，又因为他是外教，就说，拉姆算了吧，你的论文费我帮你出好了。拉姆忿忿不平地离开了教科室。

论文评选的结果很快出来了，王老师的论文获得了二等奖。拉姆的论文没有出现在获奖名单中。

但拉姆并没有生气，拉姆说，我还是向教育报刊投稿看看，说不定能发表呢。拉姆说干就干，从阅览室抄下报刊的地址后，就把稿件投寄出去了。

不到一月的时间，拉姆就接到了杂志社的贺信，说拉姆的论文通过了终审，马上就能刊发出来，只不过需要版面费八百元。拉姆看到要交版面费时，生气地把信撕碎。拉姆说，我研究三年时间写出的论文不但没有稿费，而且还要交钱给f也f门，这不是是非颠倒吗？

拉姆忧伤地说，评审要钱，发表也要钱，处处要钱，还不如免费让人看看好了。拉姆要我把他的论文贴到了我博客上。

不久，拉姆就收到了一封封来信，说他写的论文在国家级甚至国际级评奖大赛中获奖，或者说论文的研究成果巨大，将收入国家级甚至国际级论文集中。这段时间，各种名目繁多的贺信、喜报络绎不绝，信件的最后总不忘写上需要汇寄多少钱给他们。

拉姆看到这样的信件后总是苦笑不已。

即使在拉姆回国几年后的今天，这样的信还照样飞来，而且不止一两封。

7

我一直不想把格里夫的故事告诉拉姆，但拉姆还是在我的博客上看到了这个故事。拉姆看完这个故事后，只是在我的博客上留下了两个汉字：稀奇。

下面我把这个故事照录如下：

格里夫是我们班惟一的留学生。我是格里夫的语文老师。我想格里夫来自遥远的俄罗斯，千辛万苦来中国留学，我不教好他的汉语准会让他和他的家庭失望。

我经常以鲁迅留学仙台的遭遇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让格里夫受到不平等的待遇。我也不断告诫班里其他学生，要好好对待格里夫，让他能尽陕地融入汉语的学习环境。

可面对大家的热忱，格里夫并不领情。他上语文课很随意，语文作业根本不做。我耐心教育他，但效果很不理想。格里夫对汉语的学习还是放任自流。在期中检测中，格里夫的语文成绩竟然只有3分。

我很沮丧，决定和格里夫的父亲联系。

格里夫带我去他临时的家。格里夫的父亲知道了我的来意，很爽直地说，我并不想格里夫学好汉语。

我纳闷，来中国留学，为什么不想学好汉语？

格里夫父亲幽默地说，格里夫留学中国只为了学好英语。

我惊讶得差点掉下眼镜，留学中国只为了学好英语？

我突然想起了格里夫的英语出奇地好，每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捧着英语课本。格里夫每次英语小测验都是98分以上，他还代表班级参加了学校英语节主持人选拔赛。

格里夫父亲也许意识到了我的窘迫。他说，刘老师你也别难过。我让格里夫来中国就是想要他学好英语，然后再回国去开英语培训班。

我追问，你为什么不让格里夫去英语为母语的国家留学，而把他带到中国来？格里夫父亲哈哈大笑，他狡黠地说，这个你就不懂了。

我不懂？学语言最好的捷径不是到该母语的国家留学吗？

格里夫父亲说，刘老师说得没错，但你没有了解国情。

我还是迷惑不解，说学语言还要了解国情？

格里夫父亲耸耸了肩膀，笑着说，我就实话和你说吧：全世界只有中国最重视英语教育，而且在中国的教育系统中，英语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母语的分量。中国的孩子学习英语的时间至少是汉语的三倍。还有，中国的英语教育最大的特色是不关注语言的实践，只关心语法规律，这恰恰是我们回国去办培训班最好的东西。

格里夫父亲略带忧伤地说，为了办好家里的英语培训班，他曾经送大女儿约瑟芬去加拿大留学，但在加拿大留学期间，老师只重视口语的应用。老师要求的只是你能说好，其他的一切语法规则都不理会。约瑟芬经常问老师一些语法规律，老师也茫然。老师要求约瑟芬能和别人交流就行，普通人根本不需要掌握什么语法。约瑟芬的老师嘲笑说，那都是一些没用的僵尸。

所以约瑟芬在加拿大留学期间根本学不到语法等语言规律。

格里夫父亲说，加拿大的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可对开培训班的教员来说，对语法句法肯定不能回避，而中国的英语老师，在语法上的造诣是任何英语国家的教师都无法比拟的。

格里夫父亲笑着说，等格里夫学好后，我们家的培训班肯定会风风火火，因为有约瑟芬教口语，格里夫讲语法，双剑合璧，呵呵。

8

一到夏天，天气就开始炎热了，办公室的两个水瓶就不够用了。我提议，应该比总务处增加几个水瓶。大家认为这个建议好。

这时，一向寡言少语的朱老师说了一句，老师不是一桶水吗，怎么还需要喝那么多的水？

听完朱老师略带戏谑的话，大家纷纷把矛头指向朱老师，说，你既然把自己当作是一桶水了，那以后力公室的水你再也不要喝了。

这时，经过我们办公室门口的拉姆听到我们的笑声，也踅了进来，说，你们有什么好笑的故事，让我也分享下如何？

我们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拉姆。

拉姆听后突然来了兴趣，他说，我经常在讲座中，听到你们中国的优秀教师介绍经验时，总会说到要想学生有一碗水，教师就得有一桶水。拉姆说，这“一碗水”和“一桶水”是怎么回事？

我们向拉姆解释道，就是老师掌握的知识要永远比学生多，只有这样才能把更多的知识传授给学生。 这时，朱老师又插了一句，这句话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的说法是，教师要像一条潺潺流动的河，要源源不断的把河水输送给学生。

拉姆嬉笑道，“一桶水”，“一条河”，你们中国的教师怎么都离不开水啊。

我们都笑了起来，说，天气热了，需要喝冷水解渴；天气冷，需要喝开水保暖。拉姆也嘿嘿笑了一声，说，教师有了“一桶水”，或“一条河”，学生就能拥有自己的水吗？

朱老师今天兴致特高，他立即接住拉姆的话头，说，怎么会没有，我们每天不是在课堂上在给他们输水吗？

拉姆双肩一耸，两手一摊。反问，难道教师就是输水工？

朱老师说，中国的教师本来就是输水工，“灌输”是它的核心啊。

拉姆瞪着眼睛，说，教育怎么是“灌输”？

不过，拉姆哦了一声，说，难怪我一直不明白中国的老师为什么会整节课会噼里啪啦讲不停，甚至下课了还喜欢拖堂，今天总算有点明白了，是因为老师要把自己的“水”争分夺秒地输送给学生啊。

拉姆伸出大拇指赞颂道，难怪西方国家的老师都认为，中国的老师是世界上最辛苦的老师，原来道理就在这里啊。

听拉姆如此夸奖我们，我们沾沾自喜起来。

拉姆突然把目光朝向我们，说，在电子化时代，除了一些通用常识，大量的知识用鼠标一点就扑面而至，何须教师劳神劳骨去做输水工？

老师和学生是合作的觅水者，只不过老师指导学生觅水罢了。学生不会自主觅水，老师就是太平洋也无益。拉姆最后说道。

说完，拉姆忧心忡忡地离开我们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