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精神分析视域下的帕蒂古丽作品解读

2016-01-25 14:06张新艳
山花 2015年18期
关键词:帕蒂弗洛伊德散文

张新艳

帕蒂古丽·乌拉伊穆·麦麦提,一位出生于新疆的维吾尔族女作家,擅长写文笔细腻的抒情或叙事散文,是这几年里文坛崭露锋芒的散文新锐。帕蒂古丽出生成长于新疆天山下一个多民族共居的村庄,她的父亲是维吾尔族,母亲是回族,邻居有汉族、哈萨克族等各个不同的聚居在一起的民族,她自幼在汉语学校读书,打小就熟练使用多种语言与人交流。她用汉语来写作,写她的家乡、民族、童年里的故事和记忆。她的文字优美,叙述形象,情感细腻,很容易打动人,如清风细雨,缓缓拂面,情不自禁地让人陷入她的情感旋涡,随她的文字而心情起伏,不能自已。

帕蒂古丽的写作以散文见长,她的作品多为纪实散文。她以独有的视角记录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村庄,记录故乡的泥土上生长起来的思想。近几年,她已有30多万字的作品见诸《人民文学》《散文选刊》等。她的文字多次荣获国内文学大奖,已出版散文集《跟羊儿分享的秘密》《混血的村庄》。这些文章多次荣获各类国内重要奖项,其中,散文《模仿者的生活》曾获《民族文学》2012年度文学奖、《散文选刊》2012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等,《思念的重量》获2013年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1]

在她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一个名叫大梁坡的多民族聚居的小村子中,生活着各式各样的人,那是远离生活在都市人们的生活,帕蒂古丽在文中事无巨细地描写了这种陌生而遥远的生活,她的文字在关注文化、关注人性、关注人类灵魂方面,让读者深深感动。

作家刘亮程曾经评价说,不是每个村庄都有人记录,不是每个人的记录都有意义。不同于刘亮程对一个村庄抽象的意象描述,帕蒂古丽对儿时村庄的描述是具象的、写实的,充满了生活中平实的、琐碎的味道。帕蒂古丽小时候在汉语学校读书,在她用汉语书写的充满维吾尔族味道的独特文字里,非常罕见地揭开一个乡村女孩的成长史。那些只能跟羊儿分享的秘密,或许永远不会说给人。生活之美之丰富需要一颗宽柔的心灵去呈现。

弗洛伊德作为奥地利著名的心理学家,他独具匠心地描述了人格结构理论。他将人类的心理结构表述为本我、自我、超我三个部分。人格结构的这三个部分互相影响与作用,三者在相互作用过程中相互战争与妥协,最终达成一致的协调状态。[2]

弗洛伊德认为,在人格结构的三大系统中,本我是人体结构中最为深层与内在的东西,它反映了人的内心本能的愿望,追求个体快乐与幸福。在弗洛伊德看来,是人格中难以明晰的部分。本我具有遗传性,它是与生俱来的。它是人的内心原生态的,根植在记忆深处,从来不会遗忘。

在帕蒂古丽少时这个多民族聚居的村庄里,“饭菜虽是在各家的锅里翻炒搅和,却是你家的菜里有我家的肉,我家的菜里有你家的调料,他家的饭里有我家的油盐,这饭菜也是混血的。”[3]童年的记忆与气味深埋在帕蒂古丽的记忆深处,但是她无时无刻也不曾忘记过,因为那是一种深植内心的本我, “大梁坡村”的日子也许在漫漫岁月的尘沙中会逐渐模糊,但是“大梁坡村”的回忆却会越来越清晰。并且越来越美好。“屋顶低矮的烟囱里永远都飘着缕缕轻烟;母亲的影子总是闪现在朝南的窗户上,向她的来路上张望;父亲牵着毛驴的缰绳,为陪他朝朝夕夕的牲灵饮水;弟弟妹妹们跟在他身旁撒欢……”[3]

在这样的一个混血的村庄里,因着生活习惯、宗教信仰、民族文化、乡土习俗等不同的因素,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们在一起生活,可以想象,日常生活的磕磕绊绊在所难免,只是在帕蒂古丽的内心深处本我的记忆中,隔着那么多年的风雪飞霜,隔着那么遥远的山水河流,这些不愉快都如戈壁上的黄沙,随风就远了,只有那些美好的画面永存在心底,即使身在他乡,她的魂魄时常回到过去,回到故乡。“当那个异族女子的身影化成一缕旋风,向着她已经荒芜、破败的家园狂奔而去时,实际上,我清楚地看到一缕思乡的魂,在奔向一个虚无的存在,那里过去曾是她的家。那是在她的日复一日的思念中,重新生长起来的家园。”[3]

在帕蒂古丽后来的散文里,她多次提到,自己不可能忘记故乡,也许最不能忘记的,是深藏在皮肤下、流淌在血液中,甚至隐匿在心底深处的本我的印象。

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自我充当本我与外界世界的关系协调者。很多情况下,自我与本我并不完全符合,但自我知道如何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生存下去,本我所遵循的快乐原则可能不适应外部环境,单纯地不管不顾地追求快乐恰恰会使自己受到伤害。

帕蒂古丽的自我意识是从小就具备的。她从小生活在一个混血的村庄里,因为父母各属不同的民族,村子里的人常常取笑帕蒂古丽家的孩子是“二转子”(混血儿)。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很生气,帕蒂古丽豁达开朗的父亲说了一句俗语道出人生的真谛,“麻雀跟燕子待得久了,也能听懂对方的歌。”[3]人与人之间也许没有那么多不同,只是世俗的各种教条把人们作为不同的种类分开了,但是存在于普通人内心的善良、怜悯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是相同的。

外界“二转子”的称呼给少女时代的帕蒂古丽造成了极大的内心伤害,激发了她内心最大的抗拒,这个词汇将她和周遭的人群分离了,将她推向一个离群索居的境地,她想方设法逃避这个称呼。她的自我始终让她防备着那些可能会用这个词汇试图伤害她的人。有人这样称呼她,她会假装听不见,或是不搭理人,以示她不高兴。后来她在散文《苏醒的第六个手指》中提到自己当时的感受,“一个陌生的与从前不同的身份,从正面去理解和主动接受它,是需要时间和勇气的。”[4]她总是在彷徨,在苦苦追问着自己如雨打萍般的浮沉身世,“我到底要做谁?这是我要的生活吗?我生活着谁的生活?”[3]

在帕蒂古丽的心中,也许不同的文化身份能在她的人生中协调一致是内心中最向往的境界。而自我会预见到本我与外部世界的冲突,从而预见到不快乐的感觉在一点点激增,并因此产生焦虑。不论是来自外部还是内部,不快乐感受的增长都被视为危险的来临。自我会不顾本我与外部世界的联系而将其撤回至休眠状态,并且在这一状态中自我对它的组织进行了很大范围的改变。

面对“二转子”的称谓,帕蒂古丽曾经染黑过头发,不顾伤害眼睛的危险染黑了眼睫毛,她想用外貌上的类同证明自己的群体性特征,尽管内心坚守着从无转移的信念,但她的自我已经开始讨好外部世界了,她想出种种办法只为了告诉外界:不要排斥我,我和你们是一样的。自我教会了帕蒂古丽适应这样一种文化分裂的状态,并不停地调整自己,将两种不同的文化进行整合,最终达到一种协调状态。

弗洛伊德认为超我规定了行为的基本模式,它并不在意本我与外部世界的任何困难情形。如果超我违反了这种基本模式,那么它就会进行自我责罚,使自己产生紧张的情绪并且表现出自卑与罪恶的感觉。由于自我一方面受到本我的驱使,另一方面受到超我的监视,此外还须面对外部世界的挫折,因此它不得不尽力去消弭各个方面的作用和影响以求构建和谐的态势。

帕蒂古丽的人生境遇与常人略有不同,她出生并成长于新疆的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家庭里,长大以后去了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伊斯兰教氛围的环境里。她的人生注定要面临两种不同的文化,她的超我注定要协调人生中两种不同文化的差异性。超我是人类心理结构的文明部分,是人的思想更具哲学意味的部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一种具有矛盾性的人生,让帕蒂古丽在精神上看得更深,走得更远,活得更有高度。

帕蒂古丽的作品中,无时无刻不在表现她超我强大的力量对内心的约束,“在一个文化习俗、生活方式全然陌生的环境中,过着一种隐匿部分自我身份的生活。”[4]这种隐匿的部分自我有时会在内心中盘旋飞舞,提醒着她的双重身份,但是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超我的力量一直在协调生活中可能出现的矛盾。

超我不仅是本我的最初对象选择所积淀而成的形态,同时也是对抗这一选择的某种能量反向作用的表征。帕蒂古丽在作品《分裂》中说到,“现在我是另一块土地上的那个我,我精通这里的语言,那是我的父亲认为世上最难懂的语言。我谙熟南方的任何习性,我除了尽最大的努力遵循一个教民能遵循的规则以外,我按这里的生活方式生活,可我每天起来还是感觉脚踩在人家的土地上,在人家的土地上煞有介事地奔波、营居。”[3]

本我、自我、超我之间的较量,在现实生活中表现为人生两难的抉择与处境。在帕蒂古丽的作品中,这种两难的抉择与处境时时存在着,让她时常处于生活在“两种生活”之间的难以言传的莫名忧伤之中。自我会不停地对超我提出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愿望与挣扎,超我会根据外在世界的变化选择最佳生存方式,优化生存环境,并据此对自我进行约束和规劝,使之服从命令。面对生活,帕蒂古丽的“逃离”与“面对”正是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次的相互冲突、调整与妥协。生活中的所有烦恼与内心中的苦苦挣扎,也正是这三个层次间的相互较量。

帕蒂古丽最终深刻地认识到, “你要学习另一个民族,又不迷失自己,这需要多么强的自觉意识。交往本身就是人类具有伟大意义的事业,人与人、种族与种族交往中产生的一切不适和疼痛感,是人类在交流中必须付出的代价。”[4]她将自己内心中的自我暗喻为一根看不见的手指,她在多年的他乡生活中明白,以一种文化身份介入和体验另一种不同的文化时,两种思维的分裂。正如她和自我与本我之间不停地较量、相互让步,最后达成了一致。

帕蒂古丽在自己2014年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百年血脉》的后记中说道,“我相信人类是同一个相互连接的肢体,每人器官的疼痛,都是人类共同的疼痛。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是人类这个巨大身躯上的一个分子,彼此相连,牵动一个便会影响到另一个,生命就像花粉,随着命运的风飘流,你无法预料,有一天,你的子孙会和哪一支血脉交融,碰撞杂糅出什么样的文化来。不同的文化就像正电荷与负电荷,撞击时会发现刺耳的噪声,也会产生耀眼的火花。暖湿氛围与干冷气团的交锋会带来雷鸣,也会带来一场激情的雨,这种撞击与交锋,也许就是文明整合与进步的前奏。”[5]这时的帕蒂古丽已不再逃避与观望,她能睿智而深刻地看到文化在千百年来走过的痕迹,也能看到文化在未来将要去走的道路。

[1]王芳.嫁到江南:帕蒂古丽从大漠到水乡的日子[J].伴侣,2014,(9):8.

[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56.

[3]帕蒂古丽.混血的村庄[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

[4]耿立.苏醒的第六根手指[A].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3)[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4.

[5]帕蒂古丽.百年血脉[M].北京: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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