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拱与批判学派的思想关联(下)

2016-02-02 01:24李醒民
哲学分析 2016年3期
关键词:加勒皮尔逊

李醒民



王星拱与批判学派的思想关联(下)

李醒民

摘要:王星拱不仅是中国现代著名的教育家,也是一位有名的化学家和哲学家。他的诸多科学哲学和科学方法论思想源于批判学派,尤其是深受马赫、彭加勒、皮尔逊思想的影响。本文通过比较仔细的对照和分析,首次揭橥王星拱与批判学派在诸多方面的思想关联。

关键词:王星拱;批判学派;马赫彭;加勒;皮尔逊

三、 王星拱与皮尔逊

与马赫一样,皮尔逊也秉持感觉经验论的哲学立场——这也是王星拱的主导哲学思想的源泉。皮尔逊以黑板和桌子为例,说明物或外部客体是感觉印象群:“如果我要把客体称为实在的,而不仅仅是我的想象的产物,那么就必须有某些感觉印象。”“外部客体一般说来是构念(construct),也就是即时的感觉印象与过去的或存储的感觉印象的组合。事物的实在性依赖于它作为即时的感觉印象群出现的可能性。”“外部世界对科学来说只是感觉的世界,感觉只是作为感觉印象为我们所知。”在他看来,“持久性可能是我们感觉印象接续的链环,但是它几乎不能被看做是定义个体性的基础。”基于以上认识,他也坚决反对虚无缥缈的物自体:“在感觉印象背后存在着产生感觉印象的‘物自体’这一陈述中,不仅没有必然性,甚至没有逻辑。关于这个超感觉的范围,我们可以无益地把它哲学化和教条化,但是我们永远不能有用地了解它。”“它无助于有用的意图,因为它在基于感觉印象的概念的领域之彼岸,在逻辑推理或人类知识的范围之彼岸。假设在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感觉印象的实在世界之背后的影子似的不可知物,是徒劳无益的。”*皮尔逊:《科学的规范》,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41、 42、 70、 72、 69、 75页。把王星拱在第二节开头阐述的哲学观点与皮尔逊的这些论述比较一下,不难发觉二者的息息相通之处。

在对自我或广而言之对个体性的看法上,皮尔逊与马赫一脉相承。按照皮尔逊的见解,“我自己”也是“感觉印象群”形成的。“在我们自己之外和之内的任意区分只不过是日常实践方便的区分。”为了说明这一看法,他以针为例:“我们说它细、亮、尖,等等。除了与从过去的感觉印象引出的概念结合在一起的形状和颜色相关的感觉印象群以外,这些性质是什么呢?它们的即时的来源是某些视神经的活动。这些感觉印象对我们来说形成针的实在性。不过,它们以及合成的构想被投射到我们自己之外,并假定属于外部事物即‘针’。现在,我们不幸把针刺进我们的手指;另一个神经受到刺激,我们称之为疼痛的怏怏不悦的感觉印象出现了。另一方面,这被说成是‘在我们自己之内’,没有投射到针。可是,在我们看来构成针的颜色和形状恰好因它刺伤而产生的疼痛一样,也是在我们之内的感觉印象。因此,在我们自己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区分只不过是任意的,倘若一种类型的感觉印象和另一种类型的感觉印象之间的分离在实际上是方便的话。”而且,个体是以感觉印象群的特征为其特征的:“这位朋友的‘实在性’对我们来说不在于某种影子似的‘物自体’,而在于我们藉以辨别他的大多数感觉印象群的持续性。为实际的目的,我们习惯于说小孩和长大后的成人是相同的个体,但是身体和心智之变化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假如把那个小孩带到那个长大后的成人面前,他也许会觉得他完全是一个陌生人。我们在观看我们自己的二三十年前拍摄的照片时,便体验到不自在的陌生感。年轻人和成年人的确是如此大相径庭,尽管出于实际目的我们称他们是同一个人,我们猜想,假如他们在街上邂逅相遇,那么他们可能相互之间形同路人。显然个体并不是以物自体的任何同一性,而是以某些感觉印象群的持久性表示其特征的;这才是我们辨识的基础。”*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67、 73页。

可以看出,王星拱的物我观也承袭了皮尔逊的思想要素,而且他的结论和例子也来自皮尔逊。请比较一下王星拱在讨论“我可是有独立的存在?”时是怎么说的:“我不能有独立的存在,我是不能和物分开的。……一个人现在是小孩子,将来可以变成大人,一个人今年没有胡子,明年可以有胡子。设若有一个人,当二十岁的时候,有一定的容貌状态,我们把他的这个容貌状态,叫做他的二十岁的‘我’。设若他的二十岁的‘我’,可以离开他自己而生存,而其容貌状态又永远不变,像相片一般,但是他自己却‘继长增高’地往前生活着,到了四十岁的时候,他又有一定的容貌状态,我们把他的这个容貌状态,叫做他四十岁的‘我’。假使他的二十岁的‘我’,和他的四十岁的‘我’,有一天在街上对面相遇,他俩必定不能认识自己,即令旁人也必定不能认识他俩本是一个人。一个‘我’在不同的时候,竟直不能被人认识是同一的,还能说是永久存在吗(永久存在就是不变的意思)?……再就针刺指头之例来说,我们总以为这个痛是从外边的针生出来的,若是我们害了盲肠病,我们又以为这个病是从里边的盲肠生出来的。其实我们的皮,既不能为物和我之界线,则无里外之可言,针和盲肠,都不过是‘物’罢了。但是有人说:针和盲肠固然同是物,然而针或盲肠所发生的痛,是一个精神界的活动,总是属于我的。针是大家都能看见的,盲肠若经解剖之后,也是大家都能看见的,因为他们是属于外界的物的。至于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因为这个痛是属于内界的我的。说到这里,我们要想想什么是我们所叫做的针,不过是尖锐的形式,白的颜色,如金的光泽;这些形式,颜色,光泽,都不过是视觉器官的神经所供给的感触(sensation)(盲肠也不过是如虫的形式,肉红的颜色等等感触)。若是不幸把针刺到指头上,指头上又有一束神经供给我们一种感触——不受欢迎的感触,我们把这个感触叫做痛。视觉器官的神经所供给的感触——形式颜色光泽——和指头上的一束神经所供给的感触——痛——‘感触虽不同(前是形式等等后是痛。参见皮耳孙科学之文法第二章),其为感触则一也’。试问除实用的方面,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把前引的感触,推到假定的针之实体上去,而说他是物;把后引的感触,却留在假定的心之实体上去,而说他是我呢?所以罗素说:宇宙之间,心也不是真的,物也不是真的,另外还有一件东西是真的。这个另外的东西,就是感触(参见皮耳孙《科学之文法》第二章)。”*王星拱:《科学方法论与近代中国社会》,吕凌峰等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75—76页。

此外,在一些具体看法和观点方面,王星拱也得益于皮尔逊的《科学的规范》颇多。现在,我们不妨胪列以下几例。

1. 感官和心智的类似建构基本相同的宇宙。皮尔逊认为:“个人的大脑恐怕显著地受到遗传、健康、训练和其他因素的影响,但是一般说来,在两个正常人中,思维的肉体工具是同一类型的机制,实际上不同的只在于效率,而不在于本质或功能。对于同样两个正常人而言,感觉器官也是同一类型的机制,从而处在只能把同一感觉印象传达到大脑的限度内。宇宙对于所有正常人的类似性正是在这里。相同类型的肉体器官接受相同的感觉印象,并形成相同的‘构念’。两个正常的感知官能实际上建构同一宇宙。假如这一点不为真,那么在一个心智中思考的结果对第二个心智来说就不会正确。科学的普适的正确性取决于正常文明人中感知官能和推理官能的类似性。”“正是所有正常人的感觉器官和知觉官能的类似性,才使外部世界对于他们全体来说是相同的或实际上是相同的。”他在此附注:“并非严格地相同,因为感觉器官和感知能力的范围在某种程度上随不同的个人而变化,如果考虑到其他生命,可能变化更大。”他进而表示:“受知觉官能的制约,外部世界、现象世界实际上对所有的正常人来说必然是相同的。受反应官能的制约,结合逻辑推理的过程、存储的印记和概念的内部世界实际上对所有的正常人来说必然是相同的。……自然定律的‘普适性’,科学方法的‘绝对有效性’,依赖于一个人的心智与第二个人的心智之知觉官能之间的类似性。人的心智在一定的限度内都是一种类型的构想和转换机制。”*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48、 64—65、 103页。

王星拱的下述说法显然是顺着皮尔逊的思路和话语说的:“我们各人的过去的经验不同,所以对于同一的东西,而构造起来不同的概念。然而各人对于毛笔的概念之中,又有一部分是大概相同的,你觉得笔管是长圆的,我也觉得笔管是长圆的;你觉得笔端是柔软的,我也觉得笔尖是柔软的,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我们的器官——经验所穿过的途径——是有同样的组织的。我们的眼睛,大概都能在离眼睛十英寸的地方,看见二百五十分之一英寸的东西;我们的耳朵,大概都能听见每秒十八摆以上的音响。所以我们所见闻的宇宙,大概是相同的,就同‘大概相同的模型,必定铸出大概相同的机器’一般。若拿下等动物来比较,例如具有复眼(即千万眼珠合在一处)的苍蝇,它所看见的这支毛笔的颜色形式,必定和我们具有两只单眼的人类所看见的大不相同。”*王星拱:《科学方法论与近代中国社会》,第79页。他还这样加以发挥:“思想律是普遍的,凡我们的思想的动作,都受这个思想律所管理。譬如当我发给一个界说给一个长方或一个圆的时候,我心里必定记载着这长方和圆的表德——就是长方和圆的概念。如果别人所发给的界说,和我的界说相同,但是这个人心里所记载的长方和圆的表德,和我心里所记载的表德不同,那么,这个人的思想,就不能为我所懂;那就是说,我和这个人没有互相的了解。如果我的思想是合理的,这个人不是愚就是诬了;因为人类的审度,在同一的情境之中,必定得同一的结论。换一句话说,从同一的张本(data),必定得同一的得数。然而我们寻常辩论,每有意见不同,这又是什么道理呢?难道各人思想之进行,不是经历同一的途径吗?这都是因为事实的繁复,或张本不完备的缘故。如果张本是相同的,张本里各物对象的界说都是确定的——各物的概念都是确定的,那么,彼此同意,彼此互解,不但是可能的,并且是一定的,不但是一定的,并且是非如此不可的。思想律既是普遍的,所以凡人的审度,不能为‘我’所了解的,都是无意义的审度。凡人的行为,为这种审度所引导的,都是无脑筋的行为。”*同上书,第41—45页。

2. 感觉世界和概念世界。在这个论题上,皮尔逊指明感觉世界给予概念世界,后者是从前者抽象出来的:“科学实际上是心智内容的分类和分析;科学方法恰恰在于从存储的感官印记和基于它们之上的概念引出比较和推论。在即时的感觉印象还没有达到概念的水平时,它将不成其为科学的材料。……我必须提醒读者,科学依然认为心智的整个内容最终建立在感觉印象的基础上。没有感觉印象,就不会有意识,不会有供科学处理的概念。”“为了概念可以具有科学的有效性,它必须是首尾一贯的,是能够从正常人的直觉中演绎出来的。”“科学处理由从感觉印象引出的概念,它的合法领域是人的心智的整个内容。断言科学处理外部现象世界的人只是讲了一半真理。科学只是为了检验和证实它的概念和推理的准确性,才诉诸现象世界——即时的感觉印象,而它的概念和推理的终极基础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在于这样的即时的感觉印象。”谈到科学定律,他宣明:“我们习惯于说科学定律是某种普遍有效的东西,或者无论如何说它的一种形式即所谓的‘自然定律’是某种普遍有效的东西;我们认为它对于所有人像对它的原来的提出者一样为真。甚至不缺少做出下述断言的人:自然定律具有完全独立于系统阐述、证明或接受它的人的心智的有效性。我们能够方便地观察到,关于自然定律的有效性实际上存在某种独特的东西。提出新体系的哲学家,或者宣布新宗教的先知,都可能绝对地确信他的陈述的真理;但是,来自古老时代的经验结果表明,他无法证明他的陈述的真理,以使每一个有理性的人的心智确信它。……这充分地表明,在哲学的和科学的体系之间,在神学的和科学的准则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广泛的差异。”*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53、 54、 68、 80页。

王星拱在论著中数次提及皮尔逊的这些见解,并加以适当发挥。他写道:“皮耳孙以为:我们有两个世界,一是感触的世界,二是概念的世界。感触世界里的东西,是个别的,概念世界里的东西,是普遍的。但是概念世界,是由于抽象的作用,建筑在感触世界的上面;那就是说:它没有单独存在之性质。……离感触而言概念,离物质而言形式,离经验而言理性,那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毕竟是立不住脚的。”*王星拱:《科学概论》,第119—120页。他在另一处胪陈:“我们承认:在感触世界之外,另外有一个世界,罗素把它叫做形式的世界,皮耳孙把它叫做概念的世界。他俩的意思固然不同,例如罗素的形式的世界不是有描写的作用的,皮耳孙的概念的世界,是有描写的作用的。然而有一点却相同,就是这个非感触的世界,是由感触的世界构造起来的,而且这个非感触的世界之行动,是绝对地有规则的。这一点却与玄学家所主张的超物质的自由的玄学的世界,大不相同。所以罗索说:从物质之个体的性质,抽出类之性质,是抽象之原理,也可以叫废除抽象之原理(因为不是抽出一个空的东西出来)。皮耳孙说:概念的世界是用感触世界建筑起来的。现在我们就用皮耳孙的名词:概念的世界,来陈述我们的意见。类的性质,是一类中分子之个体的性质之平均代表,个体性质是存在于感触世界的。类的性质,是存在于概念世界的。科学事实,就是个体性质之表现。科学定律,就是类的性质之表现。类是不能脱离个体而独立的,概念的世界是不能脱离感触世界而独立的。科学定律,也是不能脱离科学事实而独立的。”*王星拱:《科学与人生观》,载张君劢、丁文江等:《科学与人生观》,第278—282页。

3. 符号并非实在。皮尔逊断定:“从存储的感觉印象,我们通过联想形成概念,概念可以是或不可以是知觉过程的真实极限。这些概念在后一情况中仅仅是理想的符号,我们借助概念速记索引或分类即时的感觉印象、存储的感官印记或其他概念本身。”要知道,“语言、符号与它们表示的事物必然总是大相径庭”。他告诉人们,莫把符号当实在:“我们把这些感觉印象仿佛向外投射,并称之为我们之外的外部世界。但是,感觉印象符号化的物自体,形而上学家希望把它称做的‘实在’,在神经的另一端依然是未知的和不可知的。外部世界的实在对科学和对我们来说在于形状、颜色和触感——感觉印象,它们与在‘神经的另一端’的事物大为不同,……”*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376、 64页。

王星拱的下述陈述正是由皮尔逊断言引申而来的:“当我们构造一个假定的观念,来解释一个问题,最好是:我们所用的观念,和我们所研究的问题,是紧接的(Relevant),不是文不对题的观念。……若是在本问题区域以内,找不出一个解释的观念来,也可以用推较的方法,在别的区域里,借一个解释的观念来。但是我们须得谨记;这个借来的观念,不过是个记号(Symbol),用来以便描写我们所要研究的对象,千万不能反客为主,为记号所驱使而不自知。……拿记号当作本身,所以才生出这些冲突困难啊。”*王星拱:《科学方法论·科学概论》,第127—128页。

4. 科学的界定。皮尔逊是从科学的范围和方法以及科学人的目的诸角度界定科学的:“事实的分类以及在这种分类的基础上形成绝对的判断——独立于个人心智的特性的判断——本质上概括了近代科学的范围和方法。科学人的首要目的在于在他的判断中消除自我,提出对每一个心智与对他自己同样为真的论据。”尤其是,他特别强调科学方法在科学的界定中起决定性的作用:“科学方法的特质在于,一旦它变成心智习惯,心智就能把所有的无论什么事实转化为科学。科学的领域是无限的;它的可靠的内容是无尽的,每一群自然现象、社会生活的每一个阶段、过去或现在发展的每一个时期,都是科学的材料。整个科学的统一仅仅在于它的方法,而不在于它的材料。分类无论什么种类的事实、查看它们的相互关系和描述它们关联的人,就正在应用科学方法,就是科学人。事实可能属于人类过去的历史,我们的大城市的社会统计,最遥远的恒星的氛围,蠕虫的消化器官,或肉眼看不见的杆菌的生活。形成科学的,不是事实本身,而是用来处理事实的方法。科学的材料是与整个物理宇宙同样广阔的,不仅是现在存在的宇宙,而且是它的过去史以及在其中的所有生命的过去史。”也就是说:“科学的范围是弄清每个可能的知识分支中的真理。没有什么探究领域在科学的合法领域之外。”*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7、 12—13、 37页。

王星拱照搬了皮尔逊广义的科学定义,他也接受了德语Wissenschaft(科学)的内涵和外延:“我们以为:凡是确切的明晰的有系统的学术,都可以叫做科学。伍耳夫(Wolff)说:‘凡有系统而探其真实的教训,我皆谓为科学的。’换一句话说,凡是经科学方法研究出来的,都可以叫做科学;因为科学之所以为科学,非以其资料之不同,正以其方法之特异。宇宙间之资料,总不外乎天地日月,草木鸟兽,政教风俗,爱憎苦乐,等等。便是在非科学的学术之中,所用的也是这些资料。从这些资料之中,若探求真实出来,那就成为科学了。科学方法,就是探求真实之工具啊。”*王星拱:《科学方法论·科学概论》,第9页。王星拱在进一步重申科学的界定时,在批评某些人的误解时,申明科学方法是界定科学的关键:“科学有两个意义:一是广义的,一是狭义的。广义的科学是:凡由科学方法制造出来的,都是科学。这句话有一些人不承认。他们说:‘科学之所以成为科学者,以其内容,非以其方法也。’他们的意思似乎是,科学方法是形式的逻辑,这个形式的逻辑,宗教中也用它,小说中也用它,难道宗教小说都可以叫做科学吗?这实在是误解科学方法。科学方法不是形式的逻辑,其中有许多精密严毅的手续。所谓精密者,是层层不漏空;所谓严毅者,是不以感情而定去取。宗教家小说家实在没有用过这个方法,而且他们无须用这个方法,或者他们简直不能用这个方法,若用这个方法,那就不成其为宗教小说了。狭义的科学,是指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地质学等等,现在已经为普通街上人所承认为科学的。”*王星拱:《科学与人生观》,载张君劢、丁文江等:《科学与人生观》,第276—277页。他还进一步拓展说:“把各种学术下一个确定的界说,往往不是易于做到的事情。要下各种学说之界说,不外以各该学术所研究的范围,或其所使用的方法为标准。然而范围相同的,方法不必同;……方法同,范围也不必同;……概括起来,把大类动作之产品分为大类的时候,可以用方法为标准;凡用信从的方法者为宗教,凡用领会的方法者为文学,凡用实证的方法者为科学。把大类分成小类的时候,可以用范围为标准,凡研究有机者为生物学,凡研究无机物者为矿物学,凡研究物质者为化学,凡研究能力者为物理学。”*王星拱:《科学概论·科学概论》,第114页。在这样论述时,王星拱也多少参照了皮尔逊的“科学的分类”——这是《科学的规范》的最后一章。

5. 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皮尔逊重视应用科学,肯定科学的物质功能或功利价值,但是他似乎更看重纯粹科学:“不仅科学的方法对于好公民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它的结果也与许多社会问题的实际处理密切相关。在这方面,我已努力为国家拨款和讲授撇开其技术应用的纯粹科学而加以辩护。如果在这种辩护中未最为强调科学方法的优势,即科学在证据评价、事实分类和消除个人偏见,在可以称之为心智的严格性的一切事情上给予我们以训练,那么我们还必须记住,纯粹科学最终对实际生活对直接影响是巨大的。”“我们应该关注纯粹科学是正当的……纯粹科学因为它给予想象能力以锻炼和它供给审美判断以满足,而对我们有更为强烈的要求。”“正是审美判断的这种连续的愉悦,才是纯粹科学追求的主要乐趣之一。”而且,纯粹科学的发现不仅变革人们的思想,而且一般而言也能够转化为新的技术应用,改进生产或改善生活:“牛顿关于落石和月球运动之间关系的观察,伽伐尼关于蛙腿与铁和铜接触的痉挛运动的观察,达尔文关于啄木鸟、树蛙和种子对它们的环境的适应的观察,基尔霍夫关于在太阳光谱中出现的某些谱线的观察,其他研究者关于细菌生命史的观察,这些家族相似的观察不仅使我们的宇宙概念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而且它们已经变革或正在变革我们的实际生活、我们的交通工具、我们的社会行为、我们的疾病治疗。在发现它们的时刻,看来好像只是纯粹理论兴趣的结果,但最终却变成深刻地改变人类生活条件的一系列发现的基础。”因此,他特别强调在学校进行纯粹科学的教育:“有理由要求国家在它的公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设置纯粹科学方面的教育。确实,如果在工业学校和类似机构中打算给予的手工教育而不伴随纯粹科学方面的有效训练,那么我们就应该极其怀疑地看待公共资金在这些地方的大量支出。”“与许多工业学校使我们的所有公民专心于没有超过手工教育水平的技术教育相比,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把教育置于纯粹科学,将会取得更大的成就。”*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29、 30—31、 36、 29—30、 8、 12页。

王星拱对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看法,与皮尔逊几乎一模一样。一方面,他提出“科学属于应用的”,因为凡是科学,无论为应用的,或是为纯粹的,和普通应用的工作,都是采取同一的途径。此项途径维何,就是因果律的原理。科学之构造,以因果律为脊椎,她是智慧之最精密的结晶品。然而科学之进行,并不是于日用寻常的心思材力之外,另外辟一个蹊径。科学和普通应用,采取同一的途径。依实验哲学讲来,天下就没有真正纯粹的理论科学。一种科学之最近的发源,和最近的效果,可以和应用毫不相关;但是它的最初的起源,和最后的效果,还是和应用有密切的关系——不但有密切的关系,并且就是应用的本身。一种科学,其纯粹之程度,无论如何底高,总是间接和应用有关系的。*王星拱:《科学概论》,第131—132页。另一方面,如前所言,他又倡导“为理论而理论”,倡扬“无用之用”。即使在日寇侵略中国的危亡紧迫时期,他也念念不忘一些人所谓的“空疏的理论”。他始终坚持这样一个坚定不移的取向:“学术之发展,虽然最终总是有利于人类,然而最初往往与实用无关:这是历史的事实。”*王星拱:《抗战与教育》。转引自吴骁、程斯辉:《功盖珞嘉,“一代完人”——武汉大学校长王星拱》,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164页。他一再申述这样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依大学的标准而言,我们不能漠视高深的理论。”*王星拱:《科学方法论与近代中国社会》,第194页。

6. 科学无止境。皮尔逊依据对科学的界定和对科学范围的划定,自然而然地认为科学是无止境的:“面对近代科学的所有这一切巨大进步,当人们在文明的土地上正在把科学方法应用到自然的、历史的和心理的事实时,我们还是不得不承认,科学的目标是,并且必然是无止境的。”“科学的目标是清楚的——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地诠释宇宙。但是,这个目标是一个理想的目标——它标明我们运动和努力的方向,而我们实际上永远也不会达到这一点。”既然科学的材料与整个宇宙同样广阔,于是他还以反问的口气断定,科学的使命和任务永远不可能终止:“当宇宙的每一个事实,每一个现在的或过去的现象,现在的或过去的生命在其中的每一个阶段都被审查了、分类了且与其余的协调了,那么科学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这岂不是说,在人类终结之前,在历史不复创造之前,在发展本身中止之前,科学的任务永远也不能结束吗?”于是,“无论在哪里有人的心智认识的最微小的可能性,哪里就有合法的科学问题。”*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14、 15、 13、 18、 21页。

王星拱的说法是与皮尔逊完全吻合的:“我们研究科学的,不怕没有新发生的问题。”“科学无论如何进步,终不能达到完全真实之所在。真实是无穷的,我们永远在这条无穷的路上前进前进。”*王星拱:《科学方法论·科学概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52、 140页。他还说:“科学家当工作之时,固然有理想的目的,但是它的实现,是逼近的,是缓进的,往往留之将来而不妄诩为已得。因为一个问题中各分子之关系常是复杂的,不是可以一目了然的,所以科学家永远有劳苦的工作而无止境。”*王星拱:《科学方法论与近代中国社会》,第107页。

7. 科学的未知、无知、能知和不可知。皮尔逊对此有诸多阐述,在谈到未知和无知及其原因时,他说:“今日在众多领域,人类还是未知的,对我们来说最诚实的方针就是强调我们的无知。这种无知可能是由于缺乏任何恰当的事实分类引起的,或者因为假定事实本身是人的未受训练的心智之不一致的、非实在的创造。但是,因为科学坦率地承认这种无知,所以有人企图把这些领域禁闭起来,作为科学没有权利侵犯、科学方法在那里没有用处的场所。按照我们提及的学派的观点,科学无论在哪里成功地弄清真理,哪里就有‘合法的科学问题’。”“科学的无知意味着被强加的人类的无知。当我断言无论在心理知觉还是在生理知觉中都存在着科学在数世纪长的进程中不可能照亮的一些领域时,我自己应该感到遗憾。谁能够向我们担保,科学已经占据的领域才是知识在其中是可能的领域呢?用伽利略的话说,谁愿意为人类的理智设置界限呢?确实,在英国和德国几位第一流的科学家不赞成这种观点,他们不满足于说‘我们是无知的’,而是就事实的某些种类补充说‘人类必然总是无知的’。因此,T.H.赫胥黎教授发明了‘不可知论者’一词,这与其说是针对那些是无知的人讲的,还不如说是针对那些限制知识在某些领域的可能性的人讲的。在德国,杜布瓦·雷蒙发出呐喊:‘Ignorabimus’——‘我们总是无知的’,他和他的兄弟着手证明人的认识对于某些问题是不可能的这一困难任务。……我冒险地认为,在‘我们总是无知的’这一呐喊中存在着巨大的危险。高呼‘我们是无知的’是安全的和健康的,但是企图证明无知的无穷的将来,看来好像是接近于绝望的谦逊。在意识到科学过去的伟大成就和现在的永不停息的活动时,我们难道不可以更有理由地把伽利略的暗示——‘谁愿意为人类的理智设置界限呢?’——作为我们的格言来接受吗?用进化论教导我们的关于人的理智能力的不断成长能够诠释这一点。”他以大西洋海底通讯电缆的成功铺设、几秒钟把消息传递到新世界为证据表明:“要解开我提及的心理之谜和生物之谜,也许需要同样的甚或更长的时间;但是,依我之见,宣称用科学方法永远不能够解决它们的人,就像16世纪初的人宣称谈论跨越大西洋问题永远绝对不可能解决一样轻率。”他与形而上学的教条和宗教神学的神秘主义针锋相对,坚决反对为科学划定禁区或设置围栏:“尽管科学自称整个宇宙是它的领域,但是绝不要设想,它在每一个部门已经达到或永远能够达到完备的知识。远非如此,它承认它的无知比它的有知延伸得更广泛。然而,正是在这一无知的坦白中,它找到了未来安全的通行证。教条和神话总希望在科学还未有效占据的领土四周设置围栏,科学不能同意人的发展在某一天再次受到这些围栏的阻碍。它不会容许神学家或哲学家这些知识界的葡萄牙人到无知的海滩建立强权,从而在适当的时机阻止在广大的、迄今未知的思想大陆拓展殖民地。”*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18、 21—22、 24、 25页。

王星拱在论及宗教的态度或神秘的态度时揭橥:“他以不知为知,而设一个界限于知与不知之间,而使我们永不能自不知而进于知。知与不知之界限,不是一定而不可移的。……有许多东西,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别人却知道;是野蛮人所不知道的,文明人却知道;是古人所不知道的,今人却知道。固然,依现在科学知识的水平线而言,还有许多东西,是纵令集合现在人类的知识,都不能知道的。然而我们并没有理由去说:现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神秘不可思议的东西存在在那里,永远不能为我们所道。若是这个神秘的东西,将来为我们所知道了,也许是很平常的东西。诸君切莫以为这句话是很奇怪的。从历史上看来,有许多东西,例如日月山川草木鸟兽,在从前是很神秘的,其神秘之程度,也不亚于现在的上帝,到了现在,都成了毫不足怪的现象了。有许多神道学家,以为科学有科学的合法领土,而且只有这个合法的领土。在这个领土之内,是科学定律所管理的,是我们所能够知道的;在这个领域之外,是上帝所管理的,不是我们所能够知道的。有些哲学家也以为科学只能知道相对的范围以内的东西,因为这个范围以内的东西,是逻辑的因果的;他不能知道绝对的范围以内的东西,因为这个范围以内的东西,是神秘的,是自由的。就是科学家,也有以为科学与宗教是无从比较的,如算学中之无比重:科学是代表智慧最高度的发展,宗教是代表情感之最高度的发展。但是我们觉得科学以全体宇宙为领土,并无合法的领土之可言。科学的武器,就是科学的分析方法,科学用了这个方法,曾经把它的领土扩充得极其广大,从前所以为不可知道的——在科学领土之外的——如天体的行动,物种的由来,心神之动作,诸问题,因为受了科学方法之攻击,都逐渐降服于科学,而入科学领土之中。我们又何能提出现在尚未为科学所占据的领土,而倡言永能保存呢?我们只能说对于这些问题,我们现在不知道,但是不能说:这些问题,永远不能为我们所知道。”*王星拱:《科学方法论与近代中国社会》,第68—69页。两相对照不难看出,王星拱的叙述从皮尔逊那里采撷了多少东西。

8. 用科学反对迷信。科学是迷信的天敌,是破除迷信的健将。皮尔逊深知此道,他高举科学的锐利武器,用以反对形形色色的迷信和邪说。他说:“科学尚未渗透和科学家还承认无知的探索领域,十分类似于中世纪的炼金术、占星术和巫术。它们或者包含着本身是非实在的事实,即概念是自相矛盾的和荒谬绝伦的,从而不能用科学方法和其他方法加以分析,或者在另一方面,我们的无知出自不恰当的分类和对科学方法的忽视。……再也没有比冠以唯灵论名称的现象范围更好的例子了。在这里,要求科学分析一系列在很大程度上是非实在的、出于未受训练的心智想象的和出于返祖的迷信倾向的事实。就事实具有这样的特点而言,是无法阐明它们的,因为像女巫的超自然的能力,归根结底会发现,它们的非实在性将使它们自相矛盾。”*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23页。他旗帜鲜明地把矛头对准五花八门的迷信:“对于实证神学,对于启示,科学没有反驳,它在决然不同的层面起作用。只有当信仰侵入可能的知识领域,侵入实在的层面,科学才不得不严厉抗议;只有当信仰代替知识作为行动的基础时,科学才被迫批判信仰的道德性,而不是批判信仰的实在性。不过当自然神学和形而上学断言,理性能够帮助我们达到某种超感觉的知识时,科学与它们的关系就完全不同了。在这里,科学是完全确定的和清楚的,自然神学和形而上学是伪科学。……混沌是科学能够就超感觉的东西——在知识之外、在用心理概念分类之外的领域——逻辑地断言的一切。如果婆罗门*婆罗门(Brahmins或Brahmana)梵文的原意是神学的掌握者,是印度教流行地区四个瓦尔纳中的最高一级。公元前7世纪中叶的印度哲学家耶若婆佉(Yajnavalkya)的唯我论哲学有言:“我如一蜘蛛,引丝而布网,世界绵罗开,还即自身出。”相信,世界是由无限的蜘蛛的本能产生的,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神启的,那么我们可能惊奇,本能和蜘蛛的概念在他们的心智中可能是什么,并说他们的信仰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但是,如果他们断言现象世界本身给出这种怪物的肠内吐丝结网的证据,那么我们便从信仰层面行进到理性和科学的层面,并果断地摧毁他们的怪想。”*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110—111页。

王星拱的下述说法无疑与皮尔逊有密切的关联:“鬼相念写,与物质生灭之关系,想以人心能凝集物质为根据。依科学的经验言之,原子变换,惟镭及其同类之原质能之,空气、泥土、人身必无镭,已如上次所言。则此种玄想,在科学上无存在之理由。若云有人能凝集物质,我们不能的人,虽不敢断言人家也必不能。然外界之真状,有公众的意义,如云一人能,一人不能,一人见鬼,一人不见鬼,则不过如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都是主观的分别罢了。”*王星拱:《科学方法论与近代中国社会》,第31页。他像皮尔逊那样反对迷信邪说:“科学是平民的学问就是普通的智慧都可得其门而入;因为它是简约而可解的。都是真实不虚的。不是神怪莫测,把我们送到莫名其妙的地位的。”“至于星卜命相各种邪说,都是故作繁难,不要使人家懂得清楚的。所以这些邪说,是科学的仇敌。”*同上书,第39、 34页。他在谈到宗教问题时自信地宣称:“我们的命运,是由于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更用不着崇拜。所以无论宇宙是无定的,是有定的,我们决用不着崇拜。我们不但用不着崇拜的仪式,并用不着崇拜的心理。崇拜的仪式,养成迷信,无知;崇拜的心理,也生出各种恶结果。我们崇拜圣贤,所以有不合时宜的学说;我们崇拜英雄,所以屈众就一,而养成特别势力的深像。万一我们若要崇拜,只有崇拜自己;但是自己也是由外面历史环境所造成的,并不是一个常住不变的东西。这样看来,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崇拜的。”*同上书,第67页。请留意:皮尔逊的思想甚至影响到王星拱的宗教观!

此外,王星拱在《科学概论》第六章论述“科学与哲学”的不同时,除了借鉴马赫《认识与谬误》第一章“哲学思维和科学思维”外,确实也受到皮尔逊的启发,比如:“哲学方法是与科学方法针锋相对的;我认为,我曾经提到的危险在这里产生了。科学方法在于有序地分类事实,紧接着辨认它们的关系和重现的顺序。科学的判断是基于这种辨认和摆脱个人偏见的判断。……哲学的题材不是‘合法的科学问题’,两种方法大概是不等价的。实际上,哲学方法似乎并非基于由事实分类开始的分析,而是通过某种内部深思达到它的判断的。因此.它具有易于受到个人偏见影响的危险倾向;正如经验向我们表明的,它导致不可胜数的对抗的和矛盾的体系。正因为所谓的哲学方法不像科学方法那样,当不同的个人研究相同的事实范围,可以导致实际一致的判断,所以科学比哲学能为近代公民提供更好的训练。”*皮尔逊:《科学的规范》,第19页。

四、 最后的附白

在结束本文时,我想附带说明一下有关情况。奥斯特瓦尔德(Friedrich Wilhelm Ostwald)也是批判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是德国著名的化学家,物理化学的创始人,能量学和能量论的提出者和集大成者,1909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他也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撰写了连篇累牍的科学哲学和科学方法论论著。*李醒民:《理性的光华——哲人科学家奥斯特瓦尔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4年版;台北:业强出版社1996年版。在奥斯特瓦尔德还健在时,1907年出版的《理学杂志》的作者曾将其译为“阿斯托滑尔德”。*公侠:《说酸》(续第四期),载《理学杂志》1907年第6期。该文这样写道:“亲和度之研究,非塔氏[塔摩森]昌之。盖塔氏由阿斯讬滑尔德之探究,而益加精碻者也。阿氏以亲和度之测定,由酸与盐基混合时溶液之容积变化而著。为事之至重要者,殚心积虑,日有所明,至塔氏更昌明而光大之。而后亲和度之学说始定。”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和主将陈独秀曾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三号(1916年11月1日)撰文“当代二大科学家之思想”,用三千七百余字,较为详细地介绍了“阿斯特瓦尔特”(Ostwald)的生平、科学贡献和思想——这也许是中国学界专门论述奥斯特瓦尔德的第一文。王星拱是化学家和哲学家,又与陈独秀同乡,无论从他的专业背景来看,还是从他与陈独秀过从甚密而言,都无法断言他不知道当时名满天下的奥斯特瓦尔德。令人不解的是,他好像在论著中从未提及他,甚至在《科学概论》第六章“能力”(能量)中也没有提到奥斯特瓦尔德,尽管他在该章点出二十多个科学家的名字,其中包括物理化学三个创始人(奥斯特瓦尔德、阿伦尼乌斯、范托夫被称为物理化学的“三巨头”或“三执政”)之一的“亚纶尼斯(Arrhenius)”(这是王星拱给出的译名)。但是,从该章论述能量的种类、能量的性质、能量和物质的关系、物质能量是一元还是二元——奥斯特瓦尔德是能量一元论者*李醒民:《奥斯特瓦尔德的能量学和唯能论》,载《自然辩证法研究》1989年第6期。——来看,他大概多少也受到奥斯特瓦尔德的影响,因为那些论题正是奥斯特瓦尔德着力阐述的论题。

至于批判学派的又一个代表人物迪昂(Pierre Duhem,中央编译局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的各种中译本中将其错误地译为“杜恒”)*李醒民:《迪昂》,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6年版。,王星拱不仅从未提及,恐怕也不了解,虽然他具有阅读迪昂的科学哲学名著《物理学理论的目的与结构》(法文版于1905年出版)*迪昂:《物理学理论的目的与结构》,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的能力。要知道,迪昂是法国著名的物理学家、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思想敏锐,成果丰硕,论著积案盈箱。然而,由于当时法国教育界和学术界的当权派、化学家贝特洛——王星拱在《科学概论》第六章“能力”中提到这位“柏特烈(Berthelot)”(这是王星拱给出的译名)——的恶意压制,用一堵无形之墙把迪昂与学界隔离开来,致使迪昂长期默默无闻,不为外界所知。虽说王星拱不了解迪昂,但是他的诸多见解却与迪昂一拍即合——这肯定不是他们二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而是由于批判学派在哲学和科学论方面的某些共性或相同特征所致。

(责任编辑:肖志珂)

作者简介:李醒民,中国科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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