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方言“娘”字的读音和亲属指称类型

2016-03-02 13:21李明敏
现代语文 2016年30期
关键词:音变单音节韩城

□李明敏

关中方言“娘”字的读音和亲属指称类型

□李明敏

大致而言,“娘”字在西安等处读作阳平时指称叔母,在兴平等处读作去声时指称叔母;泾阳、三原、韩城等处“娘”指称伯母;有些方言点的“娘娘”具有独特的指称作用,如富平曹村等处指称叔母。宝鸡一带以“娘”的减音形式nia指称母亲,关中东部一些方言点“娘”字音变成为nyo/nyɤ以后的亲属指称多数是祖母。关中方言“娘”字的音变(nia、nyo/nyɤ)属于单音节词的音变,我们把这种音变形式称作“单音节词自变”。现代关中方言区“娘”指称母亲几乎彻底淡出,可以从语言底层看到一些痕迹。

关中方言 “娘”字 读音 亲属指称

汉语方言词汇系统里的亲属称谓词呈现出纷纭复杂的格局,这与我国历史悠久、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文化积淀相当丰厚有关,与语言产生、接触、嬗变的类型学纷纭复杂有关。如“娘”在关中方言区[1]的读音以及语义指向即亲属指称就很复杂,很值得研究。

大致而言,“娘”字在西安等处读作阳平时指称叔母,在兴平等处读作去声时指称叔母;泾阳、三原、韩城等处“娘”指称伯母;有些方言点的“娘娘”具有独特的指称作用,如富平曹村等处指称叔母。宝鸡一带以“娘”的减音形式nia指称母亲,关中东部一些方言点“娘”字音变成为nyo/nyɤ以后的亲属指称多数是祖母。关中方言“娘”字的音变(nia、nyo/nyɤ)属于单音节词的音变,我们把这种音变形式称作“单音节词自变”。现代关中方言区“娘”指称母亲几乎彻底淡出,可以从语言底层看到一些痕迹。

一、关中方言“娘”字的读音及其亲属指称类型

第一,关中方言区中东部西安、户县、蓝田、大荔、澄城、合阳、周至东乡、富平流曲、蒲城孙镇“娘”字读作阳平зniaŋ[2]的时候指称叔母;临潼、韩城、商州、丹凤一般把母亲称作“妈”,也称作“娘зniaŋ”。兴平、咸阳市秦都区、西安市[3]包括长安区、周至西乡、临潼西泉、合阳项村、白水冯雷等处“娘”字读作去声niaŋз的时候指称叔母。另外,兴平、渭南市临渭区以及西安市长安区“丈母娘”的“娘”字读作去声,“娘家”的“娘”字也读作去声;户县北乡“师娘(师母)、丈母娘”的“娘”字通常读作阳平,又读作去声。

第二,泾阳、三原、韩城、西安市未央区北部以及阎良区、临潼栎阳、渭南市临渭区、大荔羌白等处“娘зniaŋ”指称伯母。而蒲城党睦则以“娘зniaŋ”指称异族伯母。

第三,合阳同家庄的“娘зniaŋ”指称伯母,也指称异族伯母、叔母,还是对岳母的面称。渭南市临渭区东原、西原则以“娘зniaŋ”作为对岳母的面称。

另外,有的方言点“娘”重叠为AA式“娘娘”后具有独特的指称作用。富平曹村、老庙、美原以“娘娘”指称叔母,曹村读作[niaŋ35niaŋ35-53],老庙、美原读作[niaŋ35niaŋ35-31]。富平流曲以“娘娘niaŋ35-31niaŋ35-53”指最小的叔母;户县也以“娘娘niaŋ35niaŋ35”[4]指最小的叔母,但是仅限于幼儿阶段对最小叔母的称谓,年长后把最小的叔母称作“碎娘suei55niaŋ35”。渭南市临渭区东原、西原以“娘娘niaŋ35-31niaŋ35”指称异族伯母。潼关太要以“娘娘niaŋ35niaŋ35-31”指称父亲的姐姐。华县高塘则以“娘娘niaŋ35.niaŋ”指称异族伯祖母、叔祖母。

以上除了华县高塘以“娘娘”指称异族伯祖母、叔祖母以外,所论及的方言点均以“娘зniaŋ/niaŋз”或者“娘娘”指称母辈亲属。

二、关中方言“娘”字的音变及其亲属指称类型

关中方言区“娘”字的音变类型有两种:一种是在niaŋ的基础上省去韵尾(音变中的减音现象,减去ŋ)作nia;一种是音变成为nyo/nyɤ。这种音变格局,孙立新称其为“阳声阴化”[5]。

第一,关中西部宝鸡一带“娘”指称母亲,“娘”字的读音是减音作nia。宝鸡一带的nia读作两种声调:读作阳平зnia的如凤翔、千阳、陇县、太白、麟游;读作去声niaз的如扶风、岐山。宝鸡市区是两读,读作阳平зnia或去声niaз,正好是凤翔等处和扶风等处的兼收并蓄。关中中部的永寿、旬邑把母亲也叫“娘”,“娘”字读作阳平зnia。而彬县称叔母叫“娘зnia”。太白、麟游把母亲又称作“妈зma”。

第二,关中中东部一些方言点“娘”字音变为nyo/ nyɤ以后的亲属指称多数是祖母。一般来说,若在音变字“娘”的前边加上“老”,则指曾祖母;若在音变字“娘”的前边加上“外”,则指外祖母。现在罗列相关语料:宜川—娘зnyo 祖母|老娘зlauзnyo 曾祖母;黄龙—娘зnyo 祖母|老娘зlauзnyo 曾祖母|外娘ueiззnyo 外祖母;澄城—老老娘lɔ52lɔ52-24nyo24曾祖母|外娘ueiззnyo外祖母;潼关—娘nyɤз 曾祖母;宜君—娘зnyo祖母|老娘lauззnyo曾祖母|外娘ueiз.nyo外祖母;黄陵—娘зnyɤ祖母|老娘зlauзnyɤ曾祖母|外娘ueiззnyɤ 外祖母;洛川—娘зnyɤ祖母|老娘зlauзnyɤ 曾祖母|外娘vəiззnyɤ 外祖母;白水—娘nyɤз祖母|老娘зlɔ nyɤз曾祖母|外娘ueiзnyɤз外祖母;白水纵目—娘зnyɤ祖母|老娘зlɔ nyɤз曾祖母。澄城把曾祖母、外祖母分别又称作“老老婆(зpho)、外婆”,黄龙把祖母、曾祖母、外祖母分别又称作“婆(зpho)、老婆、外婆”。

另外,关中方言区中部咸阳、礼泉、泾阳、三原、户县以及东部大荔安仁等处“娘”字音变为nyɤ以后也有特殊的亲属指称或俗信指称:咸阳—娘зnyɤ/娘娘nyɤ24nyɤ24-31曾祖母;礼泉、大荔安仁—娘娘nyɤ35nyɤ35-31祖母;泾阳—娘зnyɤ/娘娘nyɤ35nyɤ35-31曾祖母;三原—娘зnyɤ/娘娘nyɤ35nyɤ35曾祖母;户县极少数人—娘зnyɤ 最小的叔母。韩城芝川—娘娘nyo24nyo24-31织女(牛郎~);合阳—娘nyo24织女(牛郎~)。

三、关于本文所涉及问题的讨论

(一)关于“娘”字音变等问题的讨论

关中方言“娘”字的音变(nia、nyo/nyɤ)属于单音节词的音变,我们把这种音变形式称作“单音节词自变”[6]。关中方言中的这种音变又是阳声阴化,而且其阳声韵限于后鼻韵母aŋ、əŋ两组。单音节词自变跟通常说的语流音变不同,属于没有他动力的音变,语流音变指复合词由于语流速度过快而导致某个音节发生同化、异化、弱化、增音、减音、合音等特殊现象。如李荣先生《语音演变规律的例外》[7]一文所举的例子“亲家”,其音变轨迹为tɕhinззka→tɕhinззka→tɕhinззtɕia。关中方言“娘”字的音变轨迹为niaŋ→nia(宝鸡等处)以及niaŋ→nia→nio→nyo/nyɤ(宜川等处)。其中,宜川等处“娘”字的音变轨迹中有一个先减音、后主要元音高化(nia→nio)的过程。关中方言nyo和nyɤ之间的区别在韵腹上,普通话以及关中西部、东部方言中的/o/在关中中部甚至陇东地区方言中不存在,而以/ɤ/与普通话中的/o/相对应,东部的潼关亦然。关中方言区西安等处有yɛ和yɤ/yo的对立,兴平、陇县等处则只有yɤ(兴平)/yo(陇县)而没有yɛ。韩城、大荔、宜川、澄城、合阳等处方言不同程度存在着阳声阴化现象[8],因此,邢向东《陕西省的汉语方言》[9]一文把这一带归入中原官话汾河片,这是很科学的论断,因为山西汾河流域[10]以及关中东部韩城等处很普遍地存在这种现象。对汾河片阳声阴化现象的列举、讨论以孙立新、史秀菊为最多、最深入。许多学者,如乔全生、邢向东、孙立新,把本来的阳声韵与阳声阴化之间的对立视作文白异读,这是很有道理的。如韩城方言宕梗两摄字的韵母阴化现象所表现出的文白异读(双竖线“||”前为文读韵母,后为白读韵母):宕摄—唐韵字“裆糠aŋ||ɤ,狼aŋ||uo”,阳韵字“长(长短)纺芒aŋ||ɤ,量羊扬iaŋ||io”;梗摄—庚韵字“杏iŋ||a,明iŋ||iɛ”,耕韵字“睁əŋ||ɤ,耕əŋ||iɛ(kəŋ||tɕiɛ31)”,清韵字“井iŋ||iɛ”,青韵字“听星iŋ||iɛ”。“娘”字读作去声调的理据在古代韵书(如切韵音系的《广韵》《集韵》)以及类书(如《类篇》)等工具书里均找不到。假如一定要深究其中的理据,可能跟有的方言亲属称谓词的声调类化有关,如孙立新《关中方言语法研究》[11](P292)表11列举的户县对单音节亲属称谓词在面称时基本上读作阴平,而兴平则只读作去声。

另外,笔者从《类篇·女部》找到“娘”字读作上声的理据“女两切”,甘肃镇原方言把姨娘叫“娘娘зniaŋ. niaŋ”,而镇原方言把伯母、叔母均称作阳平调的“娘зniaŋ”。娘”字古代又作“孃”,《广韵》的反切为“女良切”。

(二)关于“娘”以及重叠式“娘娘”在关中方言区亲属指称等问题的讨论

“娘”在古代指称母亲,如《古今韵汇举要·阳部》:“娘,母称曰娘。”《玉篇·女部》:“娘,母也。”杜甫诗云:“耶(爷)娘妻子走向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现代关中方言区“娘”指称母亲几乎彻底淡出,可以从语言底层看到一些痕迹,如骂人语境中的“娘的、娘的蛋”,再如户县“娘大”指称父母,拓展式作“娘大老子”,其中的“大”指称父亲。从李荣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12](P2485)可知,济南、牟平等多数地区保留了“娘”指称母亲的用法,而在洛阳指称伯母,在万荣阳声阴化(niɤ24)后指称祖母,文读语境(niʌŋ24)下指称伯母或比母亲年长的岳母,这些都可以印证关中方言中“娘”指称母亲以外女性亲属(伯母、叔母、祖母、岳母等)的语义指向。

“娘”本来指称母亲,用来指称母辈也是顺理成章的,而在关中东部常常用来指称祖母,在咸阳、泾阳甚至用来指称曾祖母,这就是汉语方言中常见的一定词语辈分所指的不同或差异问题。关中方言“娘”的音变形式指称祖母的问题可以“爷”指称祖父作为有力的印证,“爷”在关中方言区很普遍地用来指称祖父,渭南一带“爷”字读作зia(=衙),咸阳、宝鸡一带读作зiɛ,西安读作iɛз(=夜)。这很可能跟汉语早期妇女对婆家人如子女一般称呼有着直接的关系。这里可资印证的材料如孙立新《陕西方言漫话》[13](P173)倒数第三段指出:(陕南)佛坪方言点祖籍湖南者称祖父为“爷ye31[iɛ31]”,又称祖父为“爹die35[tiɛ35]”。

(本文为陕西省教育厅项目“秦东民俗文化及其当代价值研究”[15JZ021];渭南师范学院教科研究项目“提高中小学教师教育科研能力研究”[2014JYKX010]。)

注释:

[1]关中方言的范围依照孙立新《关中方言略说》一文,见《方言》1997年第2期,第106~124页。

[2]中古切韵音系“泥(娘)”母今细音字在关中方言区周至、户县、兴平、咸阳以及泾河以东,其实际音值是/n/音位的条件变体ȵ,可以记作n;武功及其以西是/ȵŋ/音位,为了行文方便起见,本文一律记作n。

[3]参见王军虎《西安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73页。

[4]户县以及西安一带把皇上的后妃叫作“娘娘niaŋ35niaŋ35-31”,其中的“娘2”变作阴平调值,这与潼关太要“娘娘niaŋ35niaŋ35-31”指称父亲的姐姐不同,太要“娘娘”也指称后妃。

[5]详见孙立新《桂北平话中古宕曾梗通四摄字韵母阴化现象与关中中东部方言的比较》一文,见《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年第4期,第23~27页。

[6]关中方言单音节词自变的例子如“扎乍”由tsa鼻化成为tsã,“扎刀”读作tsã31-35tau31,“低着头”叫作“头扎tsã31扎上”;“乍得很”指狂妄得很,其中“乍”字一读tsa55,二读tsã55。

[7]见《中国语文》1965年第2期,第116~126页。

[8]韩城的特点请详阅孙立新《韩城方言同音字汇》,见《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第60~65页;合阳的特点请详阅邢向东、蔡文婷《合阳方言调查研究》第22~48页(第三章“合阳话同音字汇”)。

[9]见《方言》2007年第4期,第372~381页。

[10]如乔全生《洪洞方言研究》(中央文献出版社,1999)第40页,李雅翠《平陆方言研究》(九州出版社,2009)第45~46页,史秀菊《河津方言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第102~106页,王临惠《临猗方言研究》(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第62~79页。

[11]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

[12]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年出版。

[13]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年出版。

(李明敏 陕西渭南 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71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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