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论:一个厘定大众传媒与政治系统关系的新概念

2016-03-07 05:22韩利红
关键词:新闻媒体媒介权力

○韩利红

国家政治体制决定其新闻传播体制,由于世界各国政体不同,致使其新闻制度及其运行方式存在较大差异。为此,大众传媒与政治系统关系问题一直是世界各国新闻学、传播学、政治学不断探讨的论题,这一论题的涵盖面很广,有的以西方国家为研究对象,有的具体分析中国问题,有的则涉及新媒体时代所出现的新情况。就目前的研究成果看,主要有“喉舌论”“工具论”“耳目喉舌论”“第四权力论”“新闻自由论”等几种代表性观点。这些论点反映了不同国度和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大众传媒与政治系统关系的认知,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和时代性特征。在此,笔者借鉴中国传统的主动性决策理论,尝试探讨一个厘定大众传媒与政治系统关系的新概念——“伴随论”,并就教于方家。

一 从“喉舌论”到“耳目喉舌论”的发展演变

在中国当代新闻传播史上,处于主导地位的传媒思想是“喉舌论”,“喉舌”一直是当代中国新闻媒体的本质属性。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过于重视“喉舌”的功能和作用,而对“耳目”的功用则顾及不够,出现了明显的重“喉舌”、轻“耳目”的倾向,由此也造成了人们在“喉舌论”认识上的偏颇,并带来偏重于对新闻媒体“喉舌”功能的研究、缺乏对其“耳目”功能探讨的偏向。尽管如此,在新闻传播属性问题上,国外的马克思,中国近现代的梁启超、刘少奇分别论及的“耳目喉舌论”,仍在中国当代新闻界产生了潜在的影响。从新闻传播学的角度来说,所谓“耳目”,是指媒体为受众采集新闻信息,并通过各种传播方式帮助受众了解和认识周围环境,掌握国内外出现各种新情况;所谓“喉舌”,则是指新闻媒体就某些社会问题或社会现象发表评价性言论,这些言论和意见主要代表了国家政治系统的主张与观点。新闻媒体作为“耳目”时,其作用是满足受众的知情权,维护受众的权益;而作为“喉舌”时,其作用则是为传播者服务,反映传播者的立场,代表传播者的利益。可以说,对“耳目喉舌”功用的认识及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特定时期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的关系模式。

改革开放以来,在实事求是、解放思想大潮的推动下,人们开始反思以往的新闻传播理念,其变化主要是由1980年代发生的两件事情引发的,一件是传播学中“信息”概念的引入及“新闻与宣传关系”的讨论;另一件是中共十三大提出的“群众知情权”及“新闻舆论监督”的思想,这两件事均触及到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相互关系问题。

1980年代中期,西方的“信息”概念被引进过来,并为新闻传播学所借鉴和运用,从而引发了对新闻传播性质的重新认识。原有的观点或者说新闻是事实的报道,或者说新闻是一种工具,或者说新闻是一种宣传,但恰恰忽略了新闻传媒最主要任务是提供信息。信息是人们以前所不知晓的新事物、新知识和新情况等,人们所熟知的东西由于缺乏信息含量,因而不能称之为信息。新闻是对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新发生的事实均为人们所未闻和不知的事情,从这一点上看,新闻实质上是一种信息的传播。1987年出版的《当代新闻学》一书,借鉴信息科学知识,将新闻确定为一种特殊形态的信息,认为信息是新闻最基本的本质规定,这一观点为大众所普遍接受,在新闻传播研究领域形成了“新闻即信息”的观念。

在社会上,由于大众对信息的需求猛增,人们开始用一种新的标准来看待大众传媒。广大受众希望新闻媒介除了“要替群众说话外,还要有足够的信息量。不少读者抱怨‘报上没有什么新闻可看’,这种抱怨并非是指报纸没有刊登新闻,或新闻稿的数量少,而是说新闻中大众所需要的信息太少,不能满足群众的需求”*李良荣:《“信息热”与新闻改革》,《新闻大学》1984年第1期。。为此,新闻人开始想法设法捕捉各种新闻信息,以更多的版面加以传播。信息观念改变了新闻工作者的思维方式,对旧有的新闻观念形成了冲击,进而深刻影响了新闻传媒的运行模式。

由于“信息”概念的引入,致使新闻传媒改变了原有的以“喉舌”为职志的“宣传模式”,进而在传媒界引发了“新闻与宣传”的大讨论。新闻是新近变动事实的传播,宣传则是传播某种思想。人们需要新闻,并非是需要接受某种宣传,而是为了了解世界和周边的环境。新闻可以成为一种宣传手段,但新闻传媒的生存基础是向社会传播信息,传送信息才是新闻传媒的首要功能。当时颇为盛行的说法是:“一切新闻固然都是宣传,而一切宣传并非全都是新闻。”在讨论中也有研究者谈到,中国特色的新闻传媒应当具备一定的“喉舌”职能,发挥必要的宣传、教育和引导作用。在向广大受众提供各种信息,使其及时了解世界的同时,也应当对广大受众进行必要的舆论宣传工作,引导群众更好地认识和改造世界。“耳目喉舌”是中国新闻传媒兼具的两个重要职责,既要进行宣传,又要提供信息,一方面在宣传中提供大量信息,另一方面通过提供信息来完成宣传的任务。读者在新闻传播中获得了丰富、真实的信息,才能在需求满足的前提下认同宣传的效果。总之,“信息”观念的引入促使新闻传媒更加重视受众的需求,重视大众传媒所传播的内容,新闻传媒从“喉舌论”向“耳目喉舌论”迈进了一大步。

1987年10月召开的中共十三大,明确提出“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重大问题经人民讨论”。这项提议被视为让人民群众全面了解国情,加深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认识,加快民主化进程的一项重大措施。这项措施的主旨是让人民群众享有知情权,因而对新闻传媒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即加强“耳目”的功能,如实地向人民群众报道国家所发生的各种事情,及时沟通上上下下的情况,努力增强新闻报道的公开性,理应让人民群众知道的事情,就应当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

这就要求必须增强新闻传媒的社会共享性,努力拓宽新闻传媒公开报道的范围,既做政府方针政策的宣传者,也做基层社会情况的报道者。也就是说,新闻传媒不仅要做党和政府的“耳目喉舌”,同时也应成为人民群众的“耳目喉舌”,最终目标则是加快大众传媒的新闻改革,以便保证广大群众知情权、议政权的实现,

对此,原《人民日报》总编辑胡绩伟有过一段精彩的言说,他认为:“新闻机构的根本问题,就是我们长期只强调党报是党的喉舌,而忽视它也是党的耳目。就是说,这个党的喉舌,只是党教育人民、领导人民、引导人民的工具,只是人民接受教育和听从引导的工具——只是人民的耳目。恰恰忘记了或者忽视了我们的党报也是党的耳目,是党的各级领导机关和全体干部了解下情、听取民意的工具,它也是人民的喉舌——向上反映情况和发表意见的工具。我以为,正确地全面地理解应该是这样:党通过党报教育人民、领导人民,也是通过党报了解下情、听取民意;人民通过党报了解党的方针政策、接受教育、听从指挥,也通过党报向各级报导机关各级干部报告情况、提出建议和批评,表达自己的要求和呼声。”*胡绩伟:《通过新闻工具活跃协商对话》,《新闻战线》1988年第1期。胡绩伟对新闻传播功能和作用的这些表述,既深刻、又全面,在中国新闻传播学发展方面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半谐音的使用也是该诗的一大特点,即利用相同元音或双元音的重复来创造韵律效果。如在诗歌的前两节中,诗人为了表达童年时代的快乐,无忧无虑的生活,选用了大量的元音和双元音,使节奏明朗轻快、声音悦耳。如“now”、“bough”、“about”、“trees”、“leaves”、“time”、“climb”、“night”、“light”、“hail”、“trail”等,这些单词诵读起来就有欢快明朗的感觉,强化了欢快和幸福的基调。

此外,中共十三大还做出了另一个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提议,即新闻舆论监督。中共十三大报告指出:“要通过各种现代化的新闻和宣传工具,增加对政务和党务活动的报道,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支持群众批评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反对官僚主义,同各种不正之风作斗争。”*中共十三大报告《沿着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人民日报》1987年10月26日。这是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在党的重要文件中提出“舆论监督”,并在此后的历次全国党代会上得到了延续。2004年,中共中央还制订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舆论监督工作的意见》,为舆论监督确立了发展方向:是社会发展的要求、新闻工作的职责、人民群众的愿望、党和政府改进工作的手段。

中共中央提出舆论监督的主体是“各种现代化的新闻和宣传工具”,明确赋予新闻传媒代表人民群众对政治系统运行过程中的“缺点错误”进行批评的权力。这是因为新闻舆论监督具有其他监督形式所不具备的特殊作用。《经济日报》总编辑艾丰从六个方面阐述了新闻舆论监督的优势:一是覆盖面最大,一报道全社会都知道了;二是直接同群众见面,所以社会影响大;三是投入成本低,不必像其他监督那样兴师动众;四是舆论监督是在公众监督之下的监督,不可能搞暗箱操作;五是可与其他监督形式携手合作,大大增强其作用;六是舆论监督是各种监督的监督*张来民:《新闻监督浮出海面》,《中国改革报》1998年7月21日。。可以说,新闻媒体作为“耳目”的时候,它的功用主要在于满足受众的知情权并实施舆论监督。这样一来,新闻传媒舆论监督作用的充分发挥,实际上开发了当代中国新闻传媒的一个新功能,赋予当代中国新闻传媒一个新使命。新闻舆论监督的提出,是对新闻传媒原有性质的一种修正,对“喉舌论”新闻媒体定位的一次调整,它不仅为当代中国新闻舆论监督的合法性奠定了基础,同时也为中国新闻传媒改革打开了思路。

在上述两件事情的推动下,中国新闻媒体的性质和功能开始由“喉舌论”向“耳目喉舌论”转变,同时,对长期以来所形成的中国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的关系结构做出了一定程度上的调整,但是,上述变革的意义还停留在扩大传媒实践的空间,以及从理念上对“喉舌论”传统观念的更新上,并未在理论和实践上对中国新闻传媒与政治系统的关系结构作出深入探索和梳理,因此,在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关系认识上的模糊认识依然存在。概括来看,这些模糊认识的外在表现是“新闻与宣传”关系的讨论、新闻传播领域关于“党性与人民性”关系的争论、舆论监督与党的领导的关系的议论等现象,而实质上则涉及到新闻传媒与政治系统的关系问题。有学者提出,也许是中共官方在“提出舆论监督的时候,看到的还只是舆论监督的积极建设意义,在认识上还没有明确意识到舆论监督的实践中会出现媒介权力与政治权力的矛盾,尚没有形成舆论监督的完整系统的认识”。其中的主要矛盾表现在“媒介权力与政治权力的结构关系上,一方面强化新闻媒介的党性原则和‘喉舌’功能,试图继续维持媒介权力从属于政治权力的结构关系;另一方面又强调新闻传媒舆论监督的功能,试图发挥媒介权力对于政治权力的制约作用,而这一作用的发挥又会动摇原有的媒介权力从属于政治权力的结构关系。”*程金福:《当代中国媒介权力与政治权力的结构变迁——一种政治社会学的分析》,《新闻大学》2010年秋季版。这显然是一种矛盾的现象,或者说是对这一问题尚未形成清晰、理性的认识。

如何正确看待和处理上述这些所谓矛盾现象与模糊认识,并对媒介权力与政治权力的关系结构作出科学、合理的解释?在急剧发展变动的现代社会,面对日益发达的网络世界及新媒体时代所带来的各种新情况和新问题,新闻传媒与政治系统的关系变得日益微妙和复杂,因此,为了更加深入地探讨和分析上述问题,必须拓展思维空间,引进新的解释框架,在此,笔者特地提出一个厘定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关系的新概念——“伴随论”,或许能够有效地解决上述问题。

二 “伴随论”的内涵及基本特征

“伴随论”是从系统论中的主动性决策理论中借鉴的一个概念,主动性决策源于中国古代兵家谋略制胜的思想,即在战争中通过比较分析敌我双方各种条件,主动地作出相应的决定,努力促使战局向有利于我方而不利于敌方的方向发展,其核心理念是在解决问题和作出决定中贯彻主动性的原则*贾雨文:《我国古典主动性决策理论》,《河北机电学院学报》1985年第1期。。

主动性决策理论认为,“一个系统中的几个分系统相互依存是一种常见的现象,这种系统间的关系被称为伴随关系。一个系统中的伴随系统是该系统生存环境的特殊部分,系统和环境间的相互作用及信息交换,很大一部分是在系统和它的伴随系统之间进行的,并由此而相互影响。伴随关系是双向的,你能影响我,我也能影响你,只有单向的流通不能称作伴随关系。在系统和环境关系的研究中突出伴随关系的重要作用,其意义在于,伴随系统的状况往往可以明显地影响对象系统的运行乃至结构,伴随系统的资源可以直接或间接地被对象系统调用,对象系统的困难往往可以转移到它的伴随系统中去解决。在社会系统中,伴随关系往往是可以调整的,彼此间作用的大小乃至方向可以改变,关联的强度和方式也可以重组。”*贾雨文,宋艳涛,李冬梅:《主动性决策研究概述》,《决策与决策支持系统》1997年第4期。这一由中国传统哲学思想萌生的主动性决策理论以及衍生出来的伴随论概念,属于系统论范畴,借鉴这一理论和方法,将其运用于研究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问题,可以突破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对人们思想的束缚,以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方式拓宽探索问题的思路,进而促进问题的解决。

将系统论范畴中的“伴随论”运用于新闻传播学领域,可以很好地总结和分析新闻传播学的一些基本特征,解释和解决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关系中存在的一些关键性问题。依据“伴随论”的观点,一个国家的新闻媒体对于主导国家经济、社会、文化发展的政治系统来说,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伴随关系,即国家新闻传播网络是国家政治大系统中一个十分重要的伴随系统,是国家政治系统中一个特殊的组成部分,国家政治系统对社会各阶层发挥引导和影响作用时,很大一部分工作是通过国家新闻网络尤其是主流媒体这一伴随系统来展开的。对此,李良荣也曾指出:“大众传媒是社会的一个子系统,它的生存、变化、发展依赖于、受制于社会的总系统。一个国家的国情——它特殊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体制——构成了大众传媒的具体的社会生态环境,它决定着传媒制度、传媒能够达到的发展水平以及操作理念、运作模式。社会生态环境的改变迫使包括大众传媒在内的社会各子系统进行或快或慢、或大或小的调整、变革以适应新的社会生态环境。”*李良荣:《新闻学概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27—128页。在现代社会,新闻媒体作为高度组织化和专业化的社会机构,具有强大的社会影响力,能够释放高强度的信息能量,是现代社会各种有机体中一个举足轻重的社会机构。这一特点,在东西方社会中有着大体相同的表现。路易·阿尔图塞认为,大众传媒是“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通过内容的巧妙安排使受众接受主流意识形态,产生对现行社会制度的认同感,从而维护这种制度的正常运转。”*路易·阿尔图赛:《意识形态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外国电影理论文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645页。法兰克福学派中的西方批判理论也认为:“媒介不仅是国家话筒和权力工具,它还是国家加以利用维护意识形态、传递统治阶级意志的工具,甚至他本身就是意识形态,直接履行社会控制的职能,维护国家统治的合理性。”*邵培仁,李梁:《媒介即意识形态——论法兰克福学派的媒介控制思想》,《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1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大众传媒也是进行政治社会化的重要机构,新闻传媒与周围环境的关系规定了其制作和传播信息的意义。新闻传媒的外部限制是指按照传媒机构的舆论倾向和报道方针对内容所作的调整,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决定了信息的选择和处理机制。传媒是一个信息过滤器,信息的选择原则与社会的政治、经济背景和文化传统密切相关。尤其是在中国,主流媒体一直被称为“党的喉舌”,因此,它在宣传党和国家的政策以及督促政策执行方面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由此可见,新闻媒体是国家政治系统中一个重要的伴随系统,但两个系统之间影响是相互的,二者之间的伴随关系也是双向的。在中国,政治系统与新闻传媒之间的伴随关系尚在调整之中,新闻媒体伴随政治系统的比重更大一些。

“伴随论”的理论支撑源于现代社会媒介与政治关系所发生的两个方面的变化,一个方面是政治媒介化,另一个方面则是媒介政治化。大众媒介的政治属性决定了其必然向政治化方向发展,一方面,媒介日益从各个方面介入现代政治生活,通过宣传政治系统的政治主张和公共政策,反映大众的利益诉求,报道舆论监督的内容,制造和影响公共舆论,并从各个方面对社会政治生活产生作用。而现代政治的媒介化发展,则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传统政治的基本特征。政治系统对新闻媒体的介入和操控,主要是通过干预大众传媒的议程设置、控制新闻媒体的消息来源,来实施其政治意图和实现其政治主张的,这便使得现代政治从此走向了媒介政治的时代。在这一时代条件下,大众传媒成为政府与民众之间沟通最重要、最经常的中介组织,在整个政治运作系统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包括提高政治过程的透明度以及大众政治参与的广泛性等。离开了大众传媒,政治系统的任何政治目的都难以实现。而且,大众传媒的发展,对于政治民主、政治行为公开化、政治体系吸纳民意的能力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在现代政治活动中,控制和利用大众传媒己经成为重要的政治行为之一,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政府政治目标的达成。在现代社会,政治媒介化与媒介政治化同步发展,互相交融,彼此强化,日益全面而深刻地影响着现代社会的发展进程。这些社会现象为“伴随论”的提出提供了丰富而客观的现实依据,同时奠定了“伴随论”合理解释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关系模式的理论基础。

“伴随论”的要义在于,不仅是传媒伴随着政治,同样,政治也伴随着传媒,二者之间呈现的是密切的双向关联,是一种共生与互动的关系。自从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之后,大众传媒及其传播活动就与政治密不可分。“在媒介权力与社会各种权力的复杂关系中,媒介权力与政治权力的关系尤为密切,因此,在一些关键性问题上,媒介与政府的立场是一致的,利益是相同的,这为双方的合作奠定了基础。新闻传媒与政治系统总是如影随形,新闻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着政治结构,而政治又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新闻的形成;新闻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政治人物的取舍,而政界首脑又在某些情况下影响着新闻界人物的沉浮。新闻集团不涉及政治,报纸就办不下去;而政界首脑离开了新闻也就不成其为政界首脑。”*李青:《对传播媒介权力的思考》,《国际新闻界》1999年第3期。在这种社会情势下,新闻成为政治,同时形成权力,即一种政治权力。

三 “伴随论”所涉及的主要论域

“伴随论”脱胎于系统论中的主动性决策理论,从中获得了很多启示。“伴随论”借鉴主动性决策理论中的一些基本原则,以此来丰富和扩展其理论的内涵与外延,增强其对于各种新闻传播现象的解释力。概括来看,“伴随论”所涉及论题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双向互动关系;二是相生相克原理;三是困难转移原则。

(一)新闻传媒与政治系统是一种互相伴随、彼此促进的关系

从“伴随论”的视角来看,在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中,“伴随关系是双向的,你能影响我,我也能影响你……伴随系统的状况往往可以明显地影响对象系统的运行乃至结构,伴随系统的资源可以直接或间接地被对象系统调用……伴随关系往往是可以调整的,彼此间作用的大小乃至方向可以改变,关联的强度和方式也可以重组。”*贾雨文,宋艳涛,李冬梅:《主动性决策研究概述》,《决策与决策支持系统》1997年第4期。在“伴随论”的视域下,国家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之间首先是一种“相互依存、循环推动的相生关系”,即相互作用、彼此促进、双向伴随的关系。

一方面是新闻媒体伴随和辅助政治系统,为政治系统服务。大众传媒在人类社会出现之后,本身就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性,这是东西方国家共同存在的一种现象。马克思主义认为,阶级社会中的大众传媒均具有鲜明的阶级性,它们所传播的内容及其传播方式都是为主导政治系统服务的。由是之故,才有马克思关于“占统治地位的思想总是统治阶级的思想”的论述。在媒介与政治的关系中,新闻传媒始终受到政治系统的制约和操控,前者只是政治系统实现其政治目的的一种手段。因此,大众媒介出现以后必然会介入到政治过程之中,成为政治系统宣传其政治主张、进行政治动员乃至开展政治斗争的重要工具。

在现代社会,大众传媒对政治系统的伴随是现代政治生活中的一个普遍社会现象,新闻媒体从事完全独立、自由的传播活动在现实社会中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在西方国家,尽管“新闻自由”“客观报道”是新闻从业者所坚持的一个主张,而且这一主张也受到了许多国家宪法的保护,但新闻传媒并未摆脱政治系统有形或无形的操控,也从未实现过所谓的“完全自由”,它们总是要受到政治系统各种各样的约束和限制。诚如有些学者所言:“大众媒介不论是在自由主义社会,还是在社会主义社会,都摆脱不了权力控制的影子。”*张昆:《大众媒介的政治属性与政治功能》,《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6年第1期。国家政治系统开展任何活动,都需要大众传媒来进行配合。在任何社会制度的国家里,新闻传媒都是执政者从事宣传和教育活动的重要载体,政府需要借助媒介表达占支配地位的意识形态,宣传国家在一定时期的大政方针和政策措施。

具体来说,新闻媒体伴随和促进政治系统的方式有如下几个方面:一是为政治系统传播正面的政治信息,如传递政治系统的政治主张、政治决策、政策解释,报道政治系统所取得的各项政绩,宣传和推广其治国理政的决策,为政治人物包装良好的形象等。二是以舆论传播的方式教育民众遵守社会规则,引导和培养社会成员对现行政治制度、政治体系的共识与认同,维护和宣传某一政治权力的合法性。三是通过有选择性的新闻信息,配合主流意识形态进行有效的政治动员和政治宣传,影响受众群体政治价值观念的形成,帮助政党和政府更好地实现其管理社会的职能。

另一方面,政治系统也与新闻媒体相伴随,依靠后者的权力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美国学者托德·吉特林指出:“大众媒体是一种重要的政治力量……媒介不仅影响了人们的思考模式,而且还影响了人们对于现实的感受。……今天,所有的运动(或许是所有的政治)面临着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便是对大众媒体的依赖。”*托德·吉特林:《新左派运动的媒介镜像》,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3—6页。从媒介依赖的视角来看,政治系统对新闻媒体的刻意伴随实际上正是一种媒介依赖的表现。从根本上来说,政治系统对新闻媒体的伴随,源于新闻媒体所拥有的媒介权力。

所谓媒介权力,指的是“现代传播对个人或社会实施影响和支配的力量,这是它与政治及公众紧密结合,通过互动来取得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文化上的权力。如政治上的安排议程、统一规范、监视环境等,经济上的广告推销、促进相关产业发展、领导时尚消费,以及对语言、意识和行为等方面的文化影响。”*陈健强:《社会规则体系理论视野下的媒介体制与权力》《新闻大学》2003年夏季版。媒介权力在本质上是一种公共权力。也就是说,新闻传媒通过采集和传播信息形成对某一社会问题的“公众意见”,并在精神和思想上对社会成员产生约束与规范,以此来达到影响公众的目的。而这种对公众具有普遍约束力的“公众意见”实际上就是一种公共权力。

媒介之公共权力的行使源于公众的委托,并通过公众来产生作用,媒介权力的这一特性使其获得了“媒介是社会公器”“社会雷达”的美誉。即使在资本主义社会,媒介也常常被称为“第四种权力”,并以公众“代言人”的形象出现。正是媒介权力的这一公共特性,使得政治系统十分愿意与之攀援,希望搭载新闻媒体这一所谓公正、客观、代表大众意志和利益的华丽马车,运送自己的政治货色,并使其因此而染上代表公众根本利益的诱人色彩。

此外,媒介的权力还是通过一种非强制性的、精神的压力来实现的。新闻传媒凭借大量信息向社会成员传输规范的意义,广大受众依靠媒介所提供的社会规范来考察人们的社会行为,努力纠正自己的言行,促其养成与规范相适应的行为习惯,以期达到与社会公认的标准相一致,由此来维护现实社会秩序。在这方面,大众传媒潜移默化的宣传效力往往胜过政府的强制性力量。“从这种意义上看,媒介是世界上最大的传声筒及最好的洗脑系统。在形成公众的观念上,没有比传播媒介有更强大的力量了。传播媒介不仅能够统一人民的思想,而且使人民的行为趋于一致。这就是列宁所说的‘报刊不仅是集体的宣传者和鼓动者,而且也是集体的组织者。'因为社会意识一旦形成,便能对人们的行动产生能动作用。”*李青《对传播媒介权力的思考》《国际新闻界》1999年第3期。新闻传媒的这一特性,正是政治系统在实施其政治意图时所迫切需要利用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新闻媒体“一直是美国政治活动的生命线,政府与媒介的关系一直是社会政治生活的一个焦点,在非常情况下甚至能左右政局的发展。美国政府多年来已经建立了一个包括美国新闻署在内的庞大新闻传播体系,而这个传播体系的核心是白宫的新闻局和总统新闻发言人办公室,主导行政当局日常的新闻工作。在美国的选举政治中,总统竞选、上任后的政治运作、国会议员的政治活动都需要依靠新闻媒体来建立起在民众中的好形象。”*吴果中:《西方新闻专业主义的历史维度及其现实悖论》,《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6年第6期。在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副主任王国庆曾指出,政府应对新闻媒体的态度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最初是“媒体控制”、后来叫做“媒体管理”、现在称为“媒体合作”,名称的嬗变说明在处理与媒体的关系问题上,政府观念发生了转变,其目的还在于如何更好地利用媒体。

政治系统在伴随和依靠新闻媒体方面,具体有以下几种方式:一是依靠新闻媒体广泛的传播渠道,通过召开定期或不定期的新闻发布会及记者招待会的方式,发布政府的政治主张、经济发展计划、外交事务政策以及关于社会管理的最新决策与政策解释,使之为广大民众所周知、认同和接受,达到政府既定的政治和社会管理目标。二是利用新闻媒体所具有的舆论引导功能,将可能会对政府社会变革带来不稳定的风险交付新闻媒体来处理,由大众媒介以渐进的方式以及各种实例来提醒大众变革的必要性和正确性,疏导社会各阶层的心理压力,增加政策推进的正能量,进而实现政府媒介执政的计划。三是借助新闻记者所谓客观、公正的笔墨,为政治系统的单方面政治意图鸣锣开道。如在伊拉克战争中,美国政府对媒介的重视和利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在战争中,“美国国防部采取‘嵌入式’采访的方式邀请世界各地新闻记者随军采访,同时,美国军方出台了一本《战地记者手册》,对记者的采访和发稿权作了严格规定。美国还专门设立了‘战略影响办公室’,专门管理新闻媒介和新闻工作人员,统一宣传口径,以此来影响国际舆论和受众心理。”*赵丽娟《媒介权力与政治权力的关系》《当代经理人》2006年第11期。

(二)努力处理好伴随系统中彼此“相克”的因素

在“伴随论”中,“对象系统和它的伴随系统相互依存,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既有彼此促进的一面(相生),又有相互矛盾的一面(相克)。相生相克根据彼此之间的关系和其它条件(如其它伴随系统、环境的作用)可以相互转化。”依据“伴随论”中的相生相克原则,“应当尽量在对象系统和它的伴随系统之间形成及发展相互依存、循环推动的相生关系,尽可能把相克的对抗性关系转化为非对抗性关系。”*贾雨文:《关于主动性决策理论(非理想系统决策理论)的研究》,《中国软科学》1997年第1期。在国家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的伴随关系中,主要的方面是相互依存,但也包含一定的相克因素,即相互矛盾、彼此监督。

首先,媒介权力与政治权力之间本来就有着对立和冲突的一面,“政治权力总是想方设法控制媒介,避免媒介活动溢出体制范围。控制是一种有目的的活动,其目的体现于受控对象的行为状态中。受控对象必有多种可能的行为和状态,有些合乎目的,有些不合乎目的,由此规定了控制的必要性。”媒介行为状态的多种可能性使得政治权力总是想方设法把媒介行为控制在有利于政治系统利益的状态,从过去的书报检查制度到今天各种的“软控制”,“无论是公开承认控制还是戴上不干涉媒介的假面具,控制不分中外、无论古今都无处不在,从未间断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媒介发展史就是政府与媒介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的历史。”*赵丽娟:《媒介权力与政治权力的关系》《当代经理人》2006年第11期。在现代政治社会,大众传播是政府规制下的传播,任何政府都要对媒体进行规制和管理,调控和管制。政治系统对新闻媒体及其传播行为进行控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这不仅是维护政治系统的需要,也是确保政治秩序正常运转的必要条件。

其次,西方的新闻媒介以其巨大的舆论传播力和社会影响力,成为与立法、行政、司法并立的社会力量,发挥着制衡这三种政治权力的作用。“第四权力论”的提出与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政治民主原则的不足,扩大了人民监督政府的范围和力度。该理论也为新闻传播的发展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武器。在中国,媒体的舆论权力越来越受到政府的关注和重视,甚至被政府赋予一定的权力进行舆论监督。很多存在于普通百姓和地方政府中的困难或问题,都是通过媒体监督报道的方式引起上级机关的注意,并最终得以解决的。由此可见,媒体在行使监督权帮助政府推动社会和谐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此需要特别强调的是,新闻媒体应当成为国家航船上的瞭望者,对国家政治系统中存在的问题进行观察、批评和监督,切实履行新闻传播的社会职责。现在,舆论监督已经成为中国新闻媒体的一项重要职能。“名牌舆论监督节目《焦点访谈》曾先后接受三任国家总理的视察和题词,国家领导人对具有巨大影响力的舆论监督节目的重视,体现了媒体拥有此项权力的重要性以及政府对媒体舆论监督权的重视。”*侯蕾:《我国媒介与政治权力的共生与矛盾》,《科教文汇》2006年第22期。

新闻媒体与政治系统的这种相生相克关系,是对二者本质属性及其相互关系特征的准确概括,有学者指出,“冲突与合作揭示了媒介与社会关系各方面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相互依赖的存在方式,也是双方关系赖以存在的基础。它们概括了媒介与社会关系之间全部复杂的理论或经验,也包含着表现媒介与社会关系形态的丰富内容。从冲突与合作的视角、审视媒介与社会关系的表现形态,有助于更新我们对煤介与社会关系性质的偏狭认识。”*王怡红:《冲突与合作——认识大众传媒与社会关系形态的独特视角》,《新闻与传播研究》1999年第3期。从学理上明乎于此,便可以认清许多问题,并加以正确处理之。

(三)将政治系统中的问题转移到媒介系统中解决

在“伴随论”中,还有一个“困难转移原则”,即“在系统和环境关系的研究中突出伴随关系的重要作用,其意义在于,伴随系统的状况往往可以明显地影响对象系统的运行乃至结构,伴随系统的资源可以直接或间接地被对象系统调用,对象系统的困难往往可以转移到它的伴随系统中去解决。”*贾雨文,宋艳涛,李冬梅:《主动性决策研究概述》,《决策与决策支持系统》1997年第4期。“在对象系统中的举措,要考虑在伴随系统中可能产生的影响。对象系统中的困难,有时可以通过调整某些关系,转移到它的伴随系统去解决。”*贾雨文:《关于主动性决策理论(非理想系统决策理论)的研究》,《中国软科学》1997年第1期。由于新闻媒体在国家政治系统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并与国家政治系统形成重要的伴随关系,这使得国家政治系统在行使其政治职能时对新闻媒体产生了很大的依赖性,政治系统中遇到的许多问题都需要转移到新闻媒体这一伴随系统中来解决。

社会离不开新闻媒体的整合,新闻媒体作为公共感觉器官不断促进国家制度的建立和巩固。维尔弗雷德·布莱多指出:“我们是一个媒介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没有什么事物不是和媒介发生联系的——一些事物或是由媒介发起,或是受媒介的影响,或是被媒介强化了,或者由媒介居间联系。没有在媒介中报道的事物,等于社会中根本不存在。一个事物在传播媒介中争得一席之地,是为了在社会上争得立足之地,在产生一切作用之前,首先争取让社会注意到它。”*维尔弗雷德·布莱多:《媒介与社会》,北京:科学出版公司,1990年,第15页。新闻媒介是一种公共感觉器官,同时作为国家的“耳目喉舌”,不停地塑造受众的观念,新闻媒介所提供的信息告诉人们:社会是什么样,国家作出什么决定,要求人们做什么,这一切是否正确,等等。新闻媒体在现代社会的整合过程中,始终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特殊的社会力量。所以,一些在国家政治系统中难以解决的问题,常常会放在其伴随系统——新闻媒体中来加以解决。

这些解决的方式主要有,一是通过预宣传的方式为国家政治系统的顺利运行疏通道路。从媒体宣传的角度讲,对某些问题的讨论实际上是一种“前宣传”或“预宣传”,它不以人们通常所说的说服性传播的形式出现,而是为人们的行为塑造合适的思维方式。就像先开挖好河道,做好基本的准备工作,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注入水流,它自然会按照事先设计好的方向流动。“预宣传”不会立即产生某种所需要的态度和行动,而是逐渐地形成某种思维方式,为鼓动性宣传做好铺垫。二是通过新闻传媒帮助国家政治系统打开“政策之窗”。政府决策的形成需要问题溪流、政治溪流和政策溪流联合发力才能奏效,即三大溪流交汇之时,“政策之窗”才能顺利打开。上述三大溪流的流动以及能否交汇,新闻传媒的宣传报道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这里面包括为政府决策提供政策辩论的平台,充分反映社会各界的政治诉求,积极发挥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的枢纽作用。大众传媒所拥有的这些宣传引导、采集民意、反馈意见、形成舆论的功能及舆论整合的力量,有时对政府决策的形成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三是通过批评性报道为国家政治系统正常运行清除障碍。广大群众揭露社会丑恶现象,请求政府加以解决,首先想到的是新闻媒体,一旦大众传媒为之呼吁,就会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进而引起广泛的社会关注,特别是引起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这样,问题就能很快地得到解决,它所凭借的不是行政权力,也不是法律的效力,而是新闻传播所具有的舆论力量。

“伴随论”概念是对新闻传媒与政治系统相互关系的一种新的尝试性解说,涉及到新闻传播学领域中许多具体问题,有些是基础性的问题,有些是新闻传播实践中所出现的新问题,研讨的目的是对新闻与政治关系的本质特征作出较为科学合理的解释,以便更好地推动新闻传播事业快速和健康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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